說是豪賭, 容決也并沒敢全然放手。
在知道自己極有可能賭輸?shù)那闆r下,腦子正常的人都多少會給自己留個后手,容決也不例外。
薛嘉禾和太后一行人浩浩蕩蕩去護國寺時,趙白就悄悄混在儀仗之中。
甚至連薛嘉禾帶著綠盈和幾名護衛(wèi)一起離開護國寺時,趙白也及時發(fā)覺跟了上去。
糟就糟在,才跟了一日半的功夫,橫次里冒出來幾個人, 不知是誤打誤撞還是有意地擋住趙白的視線、將他拖在了岔路口不遠處,等趙白好容易脫身時, 哪里還有薛嘉禾的影子?
沒想到幼帝還準備了這一手的容決被擺了一道,徹底失去了薛嘉禾的行蹤。
緊接著的幾個月,攝政王都無心攝政——幼帝都親政了, 他不上朝也沒人指摘——轉(zhuǎn)而一門心思地去尋找薛嘉禾究竟藏到了什么地方去。
澗西雖說早就被排除了可能性,但死馬當作活馬醫(yī), 容決還是派人跑了一趟, 當然是撲了個空。
薛嘉禾是從澗西找回來的這個謊也終于確鑿地被破了。
隨后便是按照薛嘉禾曾經(jīng)提過自己村莊的各色特征挨個從大慶各地排查, 光是這一步就走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大慶地博物廣,鎮(zhèn)村不計其數(shù),想要精確地找到其中的某一個實在是強人所難。
隨后便是從這些可能的村莊中挨個尋訪,容決能用的人大半都用上了, 往攝政王府飛的信鴿每天都有好幾只來來回回。
然而又過了一個多月, 還是沒找到薛嘉禾,好似她已經(jīng)人間蒸發(fā)了似的。
容決坐在西棠院里算了算時間,煩躁地嘖了一聲。
西棠院的一切還保留著薛嘉禾仍住在這里時的樣子——她走時, 畢竟也沒帶走什么。
正如同薛嘉禾曾經(jīng)許諾過的那樣,不屬于她的,她什么也沒拿走,就連十幾個面人都被她好好地放在了一起。
最有可能得知薛嘉禾去向的人只有那么幾個:比如幼帝,比如蕭御醫(yī),比如季修遠。
但幼帝對此早有準備。
幼帝自己刻意沒從薛嘉禾口中打聽她的目的地,蕭御醫(yī)更是干脆在護國寺之行前就稱病回家,最可疑的季修遠則是干脆領(lǐng)了差事離開汴京,當了去東蜀的使團一員。
容決從這幾個人身上抓不到馬腳,最終選的是細細排查的笨辦法。
但兩個多月等下去后,容決的耐心到底是失了大半——滿打滿算,薛嘉禾臨盆的日子最遲也就在眼前,她身體一向不好,不足月便生產(chǎn)也很正常,容決原先惱怒挫敗里多少有兩分擔憂。
薛嘉禾去的是個人煙稀少的小地方,身邊只有一個綠盈,太醫(yī)院遠在天邊,鄉(xiāng)間的大夫救得了她?
眼看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容決不得不皺著眉動用了沒有辦法的辦法。
——陳夫人。
若是有可能,容決也不想和陳夫人見面。兩人上一次見面時關(guān)系已經(jīng)鬧得相當僵,還為的同樣是薛嘉禾。
會試早已經(jīng)放榜,陳執(zhí)銳沒趕上這一回,陳夫人心中必然有所怨懟,容決心中并不愿再和陳夫人那與他記憶中相去甚遠的貪婪形象再多打交道。
護著薛嘉禾從陳夫人面前離開時,容決已在她們兩人中決出了更重要的那一個。
他仍舊尊重陳夫人,也讓人安排他們安全離開汴京回到舊宅,只是不想再同她多打交道了。
若是再花上半年一年,容決相信自己終能從泱泱大慶的國土上將隱身其中的薛嘉禾找出來,可眼下他又無法按捺住自己再等上半年一年。
因而,入春之后沒多久,容決到底是帶人離開汴京,去了陳富商所在的淳安。
他低調(diào)入城,沒驚動當?shù)毓賳T,清晨叩開了陳家的門。
門房仍是在汴京時那一位,睡眼朦朧打開門見到容決,嚇得以為自己還沒睡醒。
“我見你家主人有事相問。”容決言簡意賅。
門房一個激靈反應(yīng)過來,軟著腿給容決讓開路,忙不迭地帶著幾人往里去找陳富商。
陳富商是被從夢里叫醒的,聽見下人過來傳話說是攝政王來訪,驚得險些從床上掉下來,“他找我能有什么事?!”
陳夫人也被驚動,她和衣起身,神情有些不好看,“我同老爺一起去吧。”
陳富商胡亂點頭應(yīng)了,連聲喊下人進來服侍,自己手忙腳亂地將衣服穿上,回頭見陳夫人還在梳頭,跺腳哎呀了一聲,自己先行推門去見了容決。
陳夫人看著陳富商離開,狠狠捏緊手中把玩著著細簪,對梳頭的丫鬟令道,“手腳快些!”
丫鬟小聲應(yīng)了,飛快地替陳夫人將頭發(fā)挽成個簡單的發(fā)髻,又替她描了眉。
陳夫人照著鏡子。
她已經(jīng)不是當年艷冠汴京的貴女,也不是容家的大夫人,但如今的夫家至少也是在淳安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鏡中的她看起來也仍是風韻猶存、富態(tài)十足的貴婦人。
可她還是不甘心。
不甘心得太多太多,有時陳夫人自己都想不明白她究竟嫉妒怨恨著誰。
是先帝?是當時容家對她的遭遇視而不見的其他人?還是薛嘉禾?抑或是將她趕出了汴京的容決?
陳夫人不知道今日容決來淳安是為了何事,但她不愿放下自己的傲氣,撫了撫整齊的發(fā)鬢后,她緩緩起了身,道,“我們也去前廳吧。”
陳富商同陳夫人不同,他高高興興地去了汴京,離開汴京時卻頗有些一頭霧水,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國子監(jiān)倒是來了人,話里雖然委婉,但說的總歸是陳執(zhí)銳犯了事的意思;接著陳夫人在旁勸了許久,陳富商總算同意搬回淳安避避風頭,免得影響了兒子。
這次聽見容決又再度來訪,陳富商只當陳執(zhí)銳是犯了什么大事,奔去前廳的路上出了一腦門的冷汗,邁進廳中時才堪堪用袖子擦了一擦,跪下行禮道,“見過王爺!”
“起吧。”容決往陳富商身后掃了眼,直截了當,“陳夫人何在?”
“內(nèi)子是婦人家,動作拖沓些,稍后便到。”陳富商小心觀察了一眼容決的神情,見他沉著張臉顯然心情欠佳,嚇得抖了抖,飛快將視線收回,“不知王爺此番來淳安是為了……”
“有話要問陳夫人。”容決冷淡道,“不為其他事,只要一個地名。”
陳富商揣摩一番,放下了心來:他夫人能犯什么事?大約也就是和攝政王故人有關(guān)的地名吧?
心中有了底,陳富商擦了把汗,也終于能和容決心平氣和地說話等待。
陳夫人做了萬全的準備踏入前廳時,正好就看見了容決和陳富商坐著說話喝茶的場景,氣氛絲毫沒有劍拔弩張。
她不由得一愣,才在陳富商的眼神示意下拜倒,“王爺萬安。”
容決將并未飲用的茶水放到一旁,視線落在了陳夫人的身上,“十八年前,你在什么地方?”
陳夫人面色一僵,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向一旁的陳富商。
陳富商不明所以,連連揮手示意,“王爺問話呢,你仔細想想啊!”
……看來容決并未食言將往事告知他。
陳夫人松了口氣,垂臉片刻,突而道,“王爺問此話,算是拷問,還是想讓我?guī)蛡€忙?”
——想問就問,真當她是沒有脾氣的?
陳富商在旁倒抽了口冷氣,立刻麻溜地從椅子上下來跪到了陳夫人身邊,“王爺息怒,內(nèi)子想必是還沒睡醒,我這就讓她下去!”
“你可以不幫。”容決冷聲道,“但你知道后果。”
陳夫人抬臉看著容決,十分篤定道,“但王爺比我更急。”
能讓容決急得親自跑到淳安來上門細問的,想必一定和薛嘉禾有關(guān),又對他來說極為重要。
陳夫人自持容決不會傷害她,那自然不能節(jié)約這條重要的情報,總要從容決身上換點什么有價值的利益回來才行。
畢竟她和容決的情分已迅速地淡了下去,已是用一回少一回了。
“你真要和我談?”容決面無表情,他看了眼陳富商,道,“你能和我談條件?”
陳夫人咬牙跟著看向陳富商,心中權(quán)衡片刻,終究覺得容決不會狠心毀了自己前程,鐵了心道,“我要和王爺談條件。”
趙白立在容決身后看陳夫人這一腳穩(wěn)穩(wěn)地踩在容決底線上,不由得在心中搖頭嘆氣:以容決記恩又記仇的個性,若不是薛嘉禾這會兒說不定都生完孩子了,陳夫人這一逼或許還真能產(chǎn)生效果,大不了此后便和容決一刀兩斷陌路人。
可偏偏這牽扯到了容決心頭最不能碰的人,那陳夫人的要挾……容決便很難忍。
容決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道,“陳大人,借一步說話。”
陳富商沒想到自己在容決口中還能得個“大人”的稱呼,受寵若驚地起身應(yīng)是,邊給管事打著眼色讓人趕緊過來將行為怪異的陳夫人領(lǐng)走。
陳夫人驚惶失措,“容決,你——你不能這么做!”
容決定定看著她,“那就給我答案。”
“你……真的這般狠心?”陳夫人面色蒼白,“就對我這么不留情面?”
“這是夫人自己選的路。”容決道。
陳富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臉色漸漸也變得不太好看起來。這時候他再看不出容夫人瞞了他什么,就不是個生意人的腦子了。
“是你來了淳安,有求于我!我不過是——”
“陳禮砍頭了,被他利用的你們一家還好端端待在淳安,”容決打斷了她,“夫人以為是運氣好?”
陳富商打了個寒顫,從容決這話里嗅出一絲與死亡擦身而過的僥幸,他瞪了陳夫人一眼,低斥道,“還不快回答王爺?shù)膯栴}!你十八年前在什么地方?”
陳夫人被陳富商呵斥得抖了抖,淚珠奪眶而出。她失去力氣地在地上伏了一會兒,才癡癡地道,“陜南,我那時……在陜南河源道一個叫長明村的地方。”
容決一擰眉,覺得河源道這名字有些熟悉,但他行軍打仗多年,途徑的地方數(shù)不勝數(shù),一時記不起來究竟怎么個耳熟法。
趕去長明村又是另一條路了,容決路上耗費了七八日,好容易從林道進入長明村,在村口稍一打聽,立刻就找到了薛嘉禾的消息——一個貌美婦人帶著丫鬟來到這偏僻的村子里,自然是全村都知道的。
容決稍稍松了口氣,順著村民指引一路去到一棟簡簡單單的四合院,剛繞過另一頭的拐角,就見到了薛嘉禾的身影。
鄉(xiāng)間樸素的生活并未對她造成影響,她的面色看起來甚至比過去還紅潤幾分。
但叫容決腳步釘在了原地的,卻是和薛嘉禾面對面說著話的高壯漢子。
兩人說了幾句,漢子居然將手中的孩子交到了薛嘉禾懷里。
——薛嘉禾還熟練地抱住了!
容決按住腰間佩劍,冷靜地吸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后面容決還要艱難追老婆,你們這就已經(jīng)開始幫他打call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