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嘉禾想了許久蕭御醫的話, 到底還是放不下幼帝,尋思起了替幼帝解燃眉之急的方法來。
可容決這人的喜好,薛嘉禾是真還沒摸透。
大致這人喜歡的是舞刀弄槍沙場打仗,但薛嘉禾對這方面一竅不通,想投其所好也不知其門而入,只得另尋他法。
想著想著,她就記起了自己和幼帝是怎么漸漸互相熟絡起來的。
先帝膝下只有他們這兩根獨苗苗, 薛嘉禾剛進宮時,當時仍是太子的薛式對她好奇又警惕, 像是還不認人的小獸一般。
薛嘉禾卻是一見薛式的長相就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同胞弟弟,心中對他十分親近,想了許多法子同薛式交好、取得他的信任。
什么方法都用了, 最后派上用場的卻是在皇宮里十分不值錢的一項手藝。
“綠盈,咱們的馬車, 容決還回來了沒有?”薛嘉禾想到這里, 托著下巴道。
“尚未。”綠盈不悅道, “我去催過幾次,管家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給個說法。殿下要出門去什么地方?”
“不去什么地方,你出趟門替我買些東西來就好。”薛嘉禾隨手寫了張單子給綠盈, 她的字算是容大夫人教的, 但后來又經過藍東亭的教導,最后只剩些形似,內里的神卻全然不同, 看起來輕靈飄逸,像是個無憂無慮的人才能寫得出來的字體。
綠盈拿了薛嘉禾給的單子,掃了一眼 ,訝然,“姑娘買這些……草葉來做什么用?”
“買回來你就知道了。”薛嘉禾擺手讓她快走,自己出門時從院子里隨手摘了一片細長的柳葉,手指靈活地編出了一枚簡單的指環。
在鄉間長大的薛嘉禾對這樣的小玩意兒自然是信手拈來了。
她當年就是靠著這門本事將從未有過玩樂經驗的薛式騙過來的,想來容決行事偶爾深沉偶爾幼稚,指不定這也能對他生效呢。
蕭御醫不也說了,容決這人,只能順著毛擼,唯我獨尊,將他當成不好交流的小孩子來對付或許還能有什么奇效。
金銀珠寶錢財地位什么的,對如今的容決來說也實在是不值一提。
薛嘉禾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有道理,蹲在院子里蹂-躪了會兒花花草草找回編織的熟悉感,第二日便將綠盈前日買回來的草葉子分門別類整理開來,按照不同的葉型和大小分成了幾類,抽出幾根又細又長的草葉一交疊,熟門熟路地編了起來。
綠盈在旁打著下手,看那薄薄的葉片在薛嘉禾指間穿梭來回,提心吊膽生怕這鋒利的草葉將薛嘉禾嬌嫩的手指割破。
然而這是薛嘉禾從小就練著玩兒的本領,一年多的時間不碰而已,早就在昨日找回手感,三兩下便將編出了一只活靈活現的綠色蚱蜢。
綠盈拍手稱贊,“殿下的手真巧,這樣就能消磨在西棠院里的時間了!”
薛嘉禾將草蚱蜢托在手里看了看,口中道,“這不是消磨時間用的,是送人的。”
綠盈想了想,“哪家的孩子?我替殿下找個盒子裝起來?”
薛嘉禾詫異地抬眼看看她,兩人都極為茫然地望著對方,最后還是薛嘉禾搖搖頭道,“是給容決的。”
“……”綠盈頓時又審視片刻那明顯是逗小孩子開心的簡易編織玩具,再度開口時聲音有些晦澀,“給攝政王的?”
“嗯,”薛嘉禾將蚱蜢捏起交到綠盈面前,“給,送去他書房里吧,這時候他差不多該在書房了。若不在,就找管家代為轉交便好。”
綠盈不敢怠慢,小心翼翼托了這連一文錢都沒用到的草蚱蜢焐在手心里,一路捧著怕摔了地去了容決的書房。
書房的門是禁閉的,倒是管家在外閑適地修剪樹枝,順著守著書房的門。
見到綠盈進來,管家揚眉停下動作,將大剪子放到一旁,含笑道,“是長公主有話要傳給主子?”
綠盈點點頭又搖搖頭,她抬了抬蓋在一起的雙手,“殿下讓我來給攝政王送件東西。”
管家往她捂得緊緊的手心看了一眼,有些納悶,“你怕這東西跑了?”
綠盈擠出個笑臉,“殿下還說了,若是攝政王不方便,便叫你轉交。”她上前兩步,伸出雙手放到管家面前,“還請勞煩管家了。”
若不是綠盈一直是個正正經經的性子,管家都要以為綠盈手心里拿著的是什么嚇人用的惡作劇了。
他遲疑片刻還是伸出手去做了個接的動作,綠盈手掌一開,一只綠油油的蚱蜢掉到了管家手心里,叫他險些手一抖扔了出去,“這是哪來的?”
“長公主親手做的,”綠盈一本正經,“因而也是千金難買的了。”
管家復雜地盯著草蜢看了會兒,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來,“長公主這莫不是把主子當成了……”孩子在哄?
綠盈心知肚明他后半截話是什么,但她沒接茬,只點了點草蜢道,“別弄壞了,這可也算是御賜之物了。”
管家單手捧著御賜草編蚱蜢,臉上笑容難得有些僵硬。
綠盈交付了任務,揚長而去。
管家則是小心翼翼地將草蜢放到一旁的桌上,拿起剪子看它一眼,心不在焉地接著修剪樹枝,將可憐的八角荊棘剪得七零八落。
等書房的門再度大開,管家才回過神來,轉頭望了一眼——常來攝政王府議事的幾位眾臣三三兩兩結伴魚貫而出,表情同前些日子沒什么差別,仍然個個都很凝重。
容決說要找幼帝麻煩,那他一句話下去,多的是下面的人要想破腦袋如何將這事做得聰明——畢竟,容決又不是想害幼帝,話里話外只是想為難他,這下手就不能太狠,但同時又不能太輕,叫許多人都想禿了腦袋。
微笑著目送這群人一一離開后,管家才回頭用最輕的力道拈起桌上草蜢,往書房里走去。
容決靠在書房的椅子里,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
他都示意所有人找了幼帝好幾天的麻煩,怎么薛嘉禾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這不該啊,薛嘉禾不總是一幅為了薛式什么委屈都能咽得下去的架勢嗎?難道是她已經猜到他的意圖,才按兵不動、以靜制動?
容決想得心頭煩躁,往后一靠,椅子發出桄榔一聲巨響,將走到房門處的管家嚇了一跳,“主子?”
容決看他一眼,面無表情,“什么事?”
“西棠院送來了……”管家打了個磕巴,“……送來了禮。”
容決立時將在半空中搖搖晃晃的椅子往前一壓,又是哐啷一聲,“送了什么?”
管家一臉難色,上前幾步,將手掌里藏著的草蜢放在了容決面前的沙盤上面。
那看著像是誰家三歲小孩落下的草蜢和帶著刀光劍影的沙盤放在一起,簡直像是個笑話。
容決:“……”
管家:“……”他咽了口口水,道,“綠盈說,這是長公主親手做了,又讓她送來給您的。”
容決的面色好了幾分,他帶著兩分嫌棄地將草蜢捏起來,眼睛對眼睛地看了片刻,仍舊嫌棄地扔到桌上,“三歲小孩都不要的玩意。”
管家悄悄用余光瞥瞥那翻倒在地的蚱蜢,征詢地請示,“我拿出去悄悄扔了?”
話音剛落,容決抬臉瞪了他一眼。
管家心中頓時有數,他絕口不提草蜢的事情,尋了個借口就轉身告退,邊抬腿跨出書房的門邊腹誹:這哄小孩兒用的招數竟然還真有用,先帝和容決針鋒相對這么多年真是走錯了路。
等管家的腳步聲遠得容決的聽力都捕捉不到時,他才將手中卷宗扔到一旁,重新伸手將橫著歪倒在桌上的草蜢扶正了。
薛嘉禾還在草蜢的眼睛部位畫了兩個黑點,容決和它大眼瞪小眼半晌,從鼻子里擠出一聲冷哼,視線在書房里轉了一圈,回身將自己背后一處書柜里整理出一檔,將這只和他書房全然不相符的草蜢放在了正中央。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安安靜靜的小蚱蜢,心里不無得意:薛嘉禾的軟肋,到底是叫他拿捏住了。
只要捉著薛嘉禾的小辮子,根本不必擔心她會不服軟、不示好、不聽話。
容決抱著手臂欣賞了這簡陋的戰利品好一會兒,覺得和打了一場勝仗的感覺相去無幾,小一刻鐘后才又坐回了座位里,尋思起來:薛嘉禾才示好這么一次,他不能這么便宜了她。
總得叫她這次牢牢記住,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才能算是教訓。
于是,容決端起架子沒去西棠院,也沒讓管家給西棠院回一句話。
第二日,綠盈又來了容決的書房外,默契地將藏在手心里的一只蛐蛐兒交給了管家。
這次的蛐蛐用的是不同的草葉編織,還細心地給上了色,看起來仍然活靈活現的,管家托在手里都覺得它隨時能叫起來。
他神情復雜地問綠盈,“長公主準備了多少這些葉子?”
綠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一連七日,薛嘉禾每日手編一只蟲鳥走獸讓綠盈送去給容決,七只模樣各異的小玩意兒一字排開站在容決身后書柜中,簡直顯眼得叫所有進入這書房的人都無法忽視。
尤其是,這看起來和容決絕無關系的草編玩具每日新增一只,還從不重樣,這怎么看……就怎么不對勁。
等第七日的時候,終于有人斗膽問了容決,“王爺這些草編的小玩意兒是從何處買的?我家小女兒也喜歡這些,只是如今汴京城里都找不到賣的地方了。”
容決從鼻子里輕哼一聲,神色凜然,語氣卻帶著隱秘的炫耀,“這是戰利品。”
作者有話要說: 嘉禾:隨便哄哄。
試探性地更新……先更一章,然后起床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