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嘉禾閑時便將心思都花在了第三個孩子的名字身上。
說來給天依天而取名時兩個小不點都能跌跌撞撞走路了, 只因容決在外征戰才硬生生又拖了半年,一直用小名將就稱呼著。
薛嘉禾到現在還能想起容決翻著說文解字和四書五經頭疼的樣子,好似第一次識字似的。
等了幾日實在看不過眼去的薛嘉禾就半開玩笑地隨口提了個建議,“干脆就按排行叫一和二好了。”
容決沉思片刻,將詩經一扔開始找一和二的近音字,“好,就這個。”
薛嘉禾:“……”臨到了這時候她哪敢說自己是掰扯著玩的?
于是容天依和容天而的名字就這么定了下來, 容天依知道這名字來由時還大鬧了一場,好容易才接受下來。
薛嘉禾尋思這次不能再這般隨意給第三個孩子命名, 便打起精神取了許多書來鉆研。
容天依練武完了回西棠院時,就看見薛嘉禾面前案上翻著七八本攤開的書,一旁的灑金箋上橫七豎八寫著大大小小的字, 乍一眼看過去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有,甚至還有幾個奇形怪狀得跟圖畫差不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字的東西。
容天依擦了把汗, 好奇道, “娘親, 這是什么?”
薛嘉禾招手喚她到近前,溫溫柔柔地道,“給妹妹取名呢。”
蕭御醫親口說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正如同天依天而所希望的那樣是個小妹妹, 因此取名時, 薛嘉禾也盡量朝著女孩子娟秀的一面挑選。
容天依垂眼看薛嘉禾面前那幾十個描出的大字,艱難地措辭了會兒,才問道, “娘親,妹妹的名字難道不是順著我和天而往下取嗎?”
“是啊。”薛嘉禾點點書頁,道,“‘天’這一字自然是保留的,我這兒頭疼的是第三個字。”
容天依:“……”當然叫添三啊!憑什么妹妹的待遇就比他們姐弟倆好了!
……當然,容天依這話沒敢當著近來愈發情緒難以捉摸的薛嘉禾面說出來,她出了西棠院便飛奔跑去找了容天而。
容天而果然同仇敵愾。
“我都想好了,三字不好聽,妹妹的名字叫天桑就很好。”他理直氣壯地說,“換別的名字怎么能看得出跟我們是同胞呢!”
容天依沖弟弟比了個大拇指,“還是你想得周到,那你去跟娘親說。”
容天而:“……”他慫了。
薛嘉禾通常來講是很好講話的,對子女的合理請求更是有求必應,但最近可不是什么“通常”。
不足為外人道地講,攝政王府里的搓衣板是真給用上了那么一塊的。
“爹跑哪兒去了?”容天而想了想,試圖禍水東引。
容天依道,“一早出門了,八成又是去買東西的。”
正巧管家經過,聽見兩人說話便行禮答道,“主子去的集市,一會兒要去灶房。”
“灶房?”容天依奇道,“干什么去?”
管家面色微妙,“殿下想嘗嘗軍中伙食,問主子能不能親手做著試試。”
——行軍打仗時伙食口糧自然味道是相當一般的,吃進肚子里能管飽就很不錯了。
但薛嘉禾這么問了,容決能說不行?他當然得行。
于是容決出門回來時不僅帶了食材,還帶了個在軍中當過伙夫的老兵進灶房。
灶房里除了王府的大小廚子,容天依和容天而也早就在里頭等著了。
——當然是來看熱鬧的。
容決冷著臉掃了兩個小的一眼,沒心思和他們多計較,挽袖子凈了手就忙活起來。
容天依湊過去打了個下手,盡管對庖廚一竅不通,但勝在身手靈巧力氣大,倒也派了不少用場。
邊幫容決搬著蒸籠,她邊旁敲側擊地問道,“爹,您想過給妹妹取什么名字沒有呀?”
容決頭也不抬,“你娘喜歡的就行。”
容天依心里一咯噔,心想親爹是指望不上了。
容天而卻沒錯過這個見縫插針的機會,他立刻毛遂自薦,“我覺得叫天桑就不錯。”
“還行。”容決心不在焉地給了個不置可否的回答,“問問苗……咳,問問你娘滿不滿意。”
“我看娘親每日都念著給妹妹取名的事情,是不是太傷神了些?”容天而換了個說法,他擔憂地皺起了眉,“娘本來又不愛讀那些文縐縐的書,我都怕她頭疼。”
這句話容決終于聽進去了些,他抬頭看了眼容天而,“你看見了?”
并沒親眼看見的容天而挺胸道,“今日還在西棠院里翻了十幾本書呢。”
容決果然擰起了眉,他雖然沒說什么,手上的動作卻快了幾分。
被容決強行從家里提溜出來的伙夫在一旁陪著小心、事無巨細地指導將飯菜下鍋,滿頭都是冷汗。
和容決算是過命的交情,伙夫倒是不怎么懼怕,可王府里這一群來自天南地北能去宮中當御廚的掌勺人們可沒那么好擺平。
——這些大廚一個個都用“暴殄天物”的眼神看著容決面前的鍋子呢。
這位被容決提來救急的伙夫當年也是趕鴨子上架才進的伙房,做飯的口味雖然不敢保證,但做起飯來向來是最最快的,這才成了軍中伙長。
如今身為一介啥也不懂的糙漢,他居然在指導曾經的攝政王給長公主下廚,想想都叫人嚇得腿軟。
伙夫擦了把汗,佯裝淡定地看了眼火候,道,“王爺,差不多可以盛起了。”
容天依機靈地遞了個大碗給容決。
而伙夫聽見了身后不知道哪位名廚發出一聲十分痛惜的嘆氣聲,好似這鍋大雜燴里有什么珍貴食材被他給糟蹋了似的。
伙夫:“……”
他面不改色地揮舞著鏟子,心想這可比打仗時吃得精細多了。
要是趕不及,連煮熟的時間都沒有,全軍上下都只能吃半生不熟的大雜燴。
這還是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他才掐著時間多煮了會兒,生怕那嬌生慣養的金枝玉葉吃壞了肚子。
容決將大雜燴起鍋后,沉默地看了這賣相十分不佳的食物一會兒,端起碗道,“你們再做些別的備著。”
被晾在一旁許久的大廚們立時振奮地應了響亮的“是!”,那架勢把在軍中混久了的伙夫都嚇了一跳。
容天依和容天而交換了個眼神,兩人凈了手便一溜小跑地跟在了容決身后,想看看剛才容天而的暗示起作用沒有。
誰料容決到了西棠院門口,就毫不留情地把他們倆給趕走了。
——這一碗大雜燴能不能吃、好不好吃還不知道,萬一薛嘉禾吃了一口便吐了,容決可不愿被兒子女兒看了笑話。
薛嘉禾仍在看書,見到容決進來,她揚起笑臉問道,“你覺得女孩子的名字用‘姝’好,還是用‘璐’好?”
容決認真比對,“姝更好一些。”
薛嘉禾嘆了口氣,“可連著念就像是無字天書的天書了,不行不行,我得再找找別的。”
桌上的紙和書攤得到處都是,容決想找個放碗的地方都找不到。
還是薛嘉禾將幾張紙團起扔了之后才給他留了塊地方出來,她興致勃勃道,“你打仗時就吃這樣的食物?”
容決緊皺著眉,“差不多。”
大雜燴顧名思義就是將手頭有的食材一股腦地放進去一起煮熟,勝在方便快捷又不挑原料,但味道卻每次都有所不同。
容決自己嘗過一口,他自己覺得味道還成——至少毒不死人——但眼下錦衣玉食養著的薛嘉禾覺得如何,他就把不準了。
“你嘗嘗看,不喜歡的話,稍等一會兒廚房就準備好別的了。”容決略顯底氣不足地道。
薛嘉禾含笑看了容決一眼,舀了一勺大雜燴送進嘴里,細細咀嚼了一會兒才吞下去。
容決彎腰有些緊張地打量她的表情,“如何?難吃的話不要勉強。”
薛嘉禾捏著勺子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小時候也常吃這個……”
她只講了半句話,眼圈兒就是一紅,抿著嘴唇止住了哽咽。
容決心里一跳,熟門熟路地轉移薛嘉禾的注意力,“我做得比那好吃還是難吃?”
薛嘉禾噗嗤笑了,她像是嘆息似的道,“自然是你做得更好了。因為這是你專門為了我下廚做的,而不是順帶著分給我的。”
“以后也能做,”容決道,“下廚不算什么。”
“我還沒給你做過飯呢。”薛嘉禾戳著碗里大雜燴感慨道,“不然今晚我就……”
“這個不急,”容決哪敢讓已經七個月身孕的薛嘉禾去灶房,立刻道,“過幾個月你身子大好了再去,幾個月的功夫我等得起。”
薛嘉禾又抽了抽鼻子,她輕聲道,“可我一想到你在軍中時吃的都是這樣的糊糊,一點也不管飽,我那時卻在汴京大口吃肉,就覺得心里難受得很。”
容決有點犯難,他繞過桌子到薛嘉禾椅子邊上蹲下,抬手擦了她眼角沁出的一點淚水,竭盡全力地放柔了聲音安慰道,“你從前吃的委屈比我多,現在就是該好好補回來的。”
薛嘉禾帶著鼻音嗯了一聲,甕聲翁氣地道,“那我也要給你補回來。”
容決繾綣地順著薛嘉禾隨著孕期增加越發黑亮的長發,聲音很輕,“好。”
“所以我把陛下寫給我的和離詔書還回去了。”薛嘉禾又道。
容決手上動作立刻一頓,“什么時候?”
“就前幾日。”薛嘉禾不安地放下勺子扣了容決的手指,她側過身對上容決的視線,“我留著它這許多年,常常是忘了它的存在,并不是提防、不信任你。我怕你多想,就讓綠盈捎回了宮里,陛下說他就此代為保管,可我絕沒有要用上它的意思!”
見她越說越急,容決心都要軟成一灘蜜糖。
他輕輕扯了薛嘉禾的手指,道,“你低頭來,我告訴你個秘密。”
薛嘉禾停了話頭,將淺色嘴唇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依言朝著容決俯身下去。
一只大手按住她的后腦勺,容決稍稍抬起頭便將輕吻烙在了薛嘉禾嘴角,他帶著愉悅笑意道,“別說你,我都把那詔書忘得一干二凈了。”
“……騙人。”薛嘉禾嘟囔。
“不騙你。”容決用指腹按著薛嘉禾的嘴角,他記得她笑起來時梨渦就是在這里陷下去,“因為我知道,你沒有能用上它的一日,自然不必在意它的存在。”
薛嘉禾抿著雙唇不說話,神情頗有些糾結。
容決一看便猜得出來薛嘉禾這是又和自己較勁上了——這幾個月來她常干同樣的事情,像是對自己的無理取鬧表現極為不滿、勉力對抗似的。
容決私底下倒是覺得這表現可愛得叫他牙根上顎都在發癢,每每都想將薛嘉禾從指甲蓋到腳趾都再度確認一遍他專屬的所有權。
于是他誘哄地開口道,“你若真覺得歉疚,就做點讓我高興的事情。”
薛嘉禾垂著眼道,“所以我想為你下廚……”
“讓我高興還有其他更簡單的方法,”容決笑了笑,“多年夫妻了,不用我教殿下怎么做吧?”
薛嘉禾立刻抬眼瞪向他,面頰微紅,“和你說正經事!”
“再正經沒有了,”容決把玩著薛嘉禾的手指,他半真半假地嘆氣,“半年了,我忍得當然很辛苦。”
薛嘉禾沒臉再聽,她伸手蓋住容決上半張臉,猶豫了下才低頭去吮他好看的薄唇,用牙齒不輕不重地啃咬,再自投羅網飛蛾撲火。
事后容決有點后悔——畢竟顧及著薛嘉禾的身子,淺嘗即止反而叫他忍得更難受了。
好在薛嘉禾這次的悲春傷秋是過去了。
兩個多月的時間流水般逝去,整個太醫院都嚴陣以待地等候著薛嘉禾生產那日的到來。
薛嘉禾半夜身下微微抽痛著醒來時反倒心中十分冷靜,她推醒了身旁淺眠的男人,直白道,“要生了。”
容決以迎戰敵軍夜襲的架勢跳下了床,早從太醫院取經過的他將事項安排得十分妥當,甚至還在床邊陪著薛嘉禾將孩子產了下來。
雖說老三在肚子里調皮得不行,落地時倒是分外省力,幾乎沒叫薛嘉禾受什么苦。
接生婆將孩子抱出時,心中早有數的她張口便喜氣洋洋地道,“恭喜長公主喜得……”
她定睛一看,后面還沒出口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薛嘉禾被嚇得不輕,“我的孩子怎么了?”
“回……回長公主,小殿下健康有力得很,只是這……這是個男娃兒。”穩婆結結巴巴地說著,將孩子送到了薛嘉禾和容決面前。
薛嘉禾:“……”
容決:“……”
兩人對視了一眼,最后薛嘉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熟練地抱過襁褓晃了晃,用指尖輕輕碰了碰第二個兒子的鼻尖,“小麻煩精,要讓你哥哥姐姐失望了。”
容決在旁老神在在地道,“男孩子也可以當女孩子養,有這種風俗。”
薛嘉禾:“……”那多是病弱的男孩子才這么做,譬如季修遠就有過那么段時候。
“可以瞞著天依天而。”容決又出了第二個主意,“左右都是喊句‘小殿下’,分不出男女,等他們什么時候自己發現真相再說好了。”
薛嘉禾想了想,幸災樂禍地覺得這主意相當有趣。
于是等一切安置妥當后,等得心焦的天依天而沖進屋里圍著床榻一聲長一聲短“妹妹”的時候,薛嘉禾在旁微笑著什么也沒說。
“娘親,”容天而一時說溜了嘴,“妹妹就順著我們的排行叫天桑吧!”
抱著補償的心理,薛嘉禾微微一笑,“好啊。”
她可什么也沒承認什么也沒否認。
“我有妹妹啦!”容天依歡呼起來,“這樣一來,弟弟妹妹我都有了!”
“我還缺個弟弟,”容天而皺眉,“……不過沒關系,我有自知之明,弟弟不要也罷!”
薛嘉禾支著腦袋側躺在床上看著三個孩子,心情是出乎意料地輕快滿足。
當薛嘉禾將目光投向容決的時候,后者像是早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彎腰在她的額頭印了一吻,“累了吧,睡一會兒?”
薛嘉禾嗯了一聲,卻沒立刻閉上眼睛,而是執了容決的手握好,才躺平合了眼,嘴角不自覺地帶了點笑。
耳旁的吵鬧歡呼聲很快就靜了下來,切換成窸窸窣窣的交頭接耳悄悄話。
生產后脫力的疲倦感席卷而來,薛嘉禾握著容決溫暖的手掌安心地陷入夢鄉之中。
她知道等自己睡飽再度睜眼的時候,她所珍視的家人們必定就在身旁觸手可及之處。
--她想要的一切,如今都圍繞在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容天桑:……這就是我名字這么奇怪還穿了幾年裙子的理由嗎!我娘?不,這當然不是我娘的錯。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王府里,只有純潔善良溫柔的娘親是全家人最后的良心了!哥哥姐姐和爹都不要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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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表妹軟玉嬌香》10.28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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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的小姑娘站在孟珩面前,一點不怕生地甜甜喊了他一句珩哥哥。
孟珩:好,先弄死她未婚夫全家,她就只能當我的卿卿了。
盛卿卿:表兄看我的眼神有些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