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小胖子大言不慚地說了什么, 眼下他這凄慘模樣最重要的是先就醫。
派人去村里通報薛嘉禾與容決后,容天依便拽著弟弟一道護送小胖子下山回長明村。
小胖子哭了一路,不用容天而套話就把家中情況倒得一干二凈。
馬車駛入長明鎮時,容天而簡略地將小胖子這一路上說的話概括了一遍,“也就是說,你是長明鎮上崔姓鄉紳家里的兒子,今天上山掏鳥蛋, 不小心一腳就踩中了捕獸夾?”
小胖子抽噎著重重點頭,“長明鎮上大家都知道我家在哪里, 你們隨便問問就知道了。”
容天而沒理會——他早吩咐了讓馬車直接去鎮上的醫館。
車子停下時,容天而點了個侍衛去崔家報信,才慢悠悠地進了醫館里。
容天依先帶著小胖子進醫館里頭, 他鮮血淋漓的那條腿當仁不讓地開了道,直接越過許多病人到了最前面。
那坐診的老大夫一看見小胖子就哎呦了一聲, “崔少爺, 怎么弄成這樣了——來來來, 把崔少爺送到里頭去!”
容天依在旁將事情這般那般地講了一遍,剛被抬起的崔少爺含著淚水拽住了她的袖子,“姐姐,你陪我一起進去好不好?我好怕嗚嗚嗚嗚……”
容天而正巧這時候進來, 他巧妙地插入容天依和崔少爺之間, 語氣自然地道,“崔少爺腿上捕獸夾是我拆下來的,十分陳舊, 上面銹跡斑斑,大夫,還是快些處理吧。”
這聽起來確實兇險,一不小心就是破傷風危及性命,老大夫沒給崔少爺再說話的機會,飛快地起身就領人風風火火地將崔少爺搬進了后堂里。
容天而自認將崔少爺送到醫館、又幫他通知家人已是仁至義盡,沒有多余的耐心再等下去,便問了容天依的意見。
——當然,沒抱什么希望地問的。
“再等等看吧,萬一他家人正好沒空,我們總得將他送回家去。”容天依果然這么答了。
容天而微微一笑,“崔家大戶人家,我剛才讓人去他們府上通知,就算主人都不在,下人管家總有。”
容天依想想也是,方才老大夫一眼便認出了崔少爺,看來確實是熟面孔。
她放心了幾分下來,拍拍雙手道,“那咱們就快回去吧,免得爹娘擔心。”
容天而嗯了一聲,他回頭望了醫館內室一眼便將容天依推出了醫館去。
這崔少爺來得蹊蹺,不知是不是有人安排好的,小心為上總歸沒有錯。
然而來長明鎮是為了救人,可安全地將人送到大夫手里后,容天依的注意力就迅速地被街上其他的店鋪吸引了。
往來的少女們手中拿著的那些繡球更是叫她好奇不已,“天而,我也想要一個。”
容天而觀察了片刻,很快便下了結論,“拿著繡球的姑娘看起來都是十五六歲,又都是結伴成行,聽說陜南有同齡人一起辦成年禮的習慣,這繡球應當是習俗之一。”
當然,繡球顯然還有別的作用——比如說,一表衷腸。
容天而冷眼看著一名少女嬌羞地將繡球拋給意中人,將繡球的另一種用處埋在了肚子里沒有告訴容天依。
——這位笨蛋姐姐是絕對做得出來買個繡球去湊熱鬧砸人的事情來的。
然而容天依想要的東西多數時候也不會落空,她從容天而身上順走錢袋便進路邊店鋪里挑了兩個中意的繡球,一個美滋滋捧在了手里,另一個硬是塞給了容天而。
容天而看著紅艷艷的繡球,心中其實頗有點嗤之以鼻,但看容天依興奮的模樣,他只得抿著嘴唇將繡球勉強地掛在了腰上。
嘖,有什么好看的。
容天依的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在街上轉了一圈后終于同意了容天而的要求回程。
馬車好好地往長明村走,卻在鎮門口叫崔家的管家攔下了。
這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管家好聲好氣地行了禮,道,“公子,姑娘,在下是鎮上崔家的管家,還請等一等,多謝二位救了我家少爺,我家老爺想親自向二位道個謝。”
容天而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位管家片刻,見他確實不像是來找麻煩,卻又一幅難纏的樣子,同容天依互看了一眼便同意了下來。
——左右暗衛在后面跟著,普通的危機沒什么可怕的。
崔家老爺飛快地趕到,沒擺什么架子,直截了當地當面道謝,又客氣地還了容天而先前墊付的診費,最后客氣地問了兩人的名字。
容天而自然沒直接報上大名,只模棱兩可地答道,“我和姐姐姓容。”
崔老爺的面色突然一僵,他的視線在容天而和容天依臉上來回掃了幾圈,難以置信地咽了口口水。
容天而倏然警覺起來:這崔家果然是沖著他們來的?什么人知道了他們到了長明村?大慶才安穩了幾年,就有人坐不住了?爹和娘親知道此事嗎?
不行,得趕緊回村里去——
崔老爺艱難地開口道,“二位想必是從汴京來的吧?令尊令堂可是正在長明村里?”
容天而還沒來得及說話,容天依便插話道,“是啊,難不成你認識我們爹娘?也是,我娘曾經在這里住過一陣子,崔老爺既然是土生土長的鄉紳,那可能真的曾經見過。”
崔老爺的表情十分微妙,他的目光飄忽一瞬,才道,“我確實和賈……不不,和令堂互通過姓名,又見過令尊一面。那兩位怎么會突然回到陜南來?”
他自己沒什么自覺,但在提起薛嘉禾容決時語氣里不自覺地帶了兩分尊敬畏懼,容天而聽得一清二楚,眉頭稍稍松開了兩分,
“是吊唁故人的。”容天依又答了。
崔老爺恍然,“確實,張獵戶前不久過世了。”他頓了一會兒,小心地道,“若兩位不介意,我同你們一道回長明村去請個安可行?”
請安兩字都用上了,這崔老爺確實知道他們的身份。
容天而深深看了崔老爺一眼,同意了他的請求。
回長明村的路上,容天依毫無心機地同崔老爺搭上了話,容天而只需在旁偶爾推動幾句便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了。
譬如,崔老爺從小時候就同薛嘉禾認識了。
“——咦?那娘親小時候是什么樣子的?”容天依瞪大眼睛。
容天而也矜持地豎起了耳朵認真等待答案。
“嗯……”崔老爺的神情更為復雜尷尬了,“殿下……夫人她差不多七歲開始便女扮男裝了。”
容天而:“……”
容天依:“……”
他們那美若天仙、如今也能氣死萬千豆蔻少女的美人娘親,小時候竟一直是女扮男裝的?
崔老爺摸了摸鼻子,又輕咳了一聲,接著說,“我后來想了想,大約也是為了避免麻煩,畢竟她孤身一人,總是男孩子的模樣更為不惹眼些。”
容天而冷不丁地道,“那崔老爺也見過我爹那時的模樣?”
崔老爺打了個寒顫,他連連擺手道,“沒沒沒,王爺……咳,容大人他是在您二位出生之后,我才在長明村見到的。”
容天依一愣,想到什么就說什么,“那崔老爺豈不是也見過我們倆?”
“見過。”崔老爺有些不好意思地撓著后腦勺道,“我那時常來看望夫人……咳,那什么,確實見過二位尚未滿歲時的模樣。”
——哦,又是娘親曾經的裙下臣。
容天依和容天而同時在心里這么想道。
對他們來說這實在是三天兩頭就能碰到的常事了。
等回到長明村的時候,崔老爺肚子里能被掏出來的東西已經被掏得一滴都不剩了。
容天而對親爹護地盤時的兇猛和毫不留情相當滿意;容天依對能知道爹娘往事感到相當興奮。
崔老爺倒是在長明村口緊張得汗如雨下。
得知薛嘉禾回到了長明村,他一時沖動便請求上山求見,可路上越想容決的名字越是兩股戰戰,等站到村口時,兩條腿都快不是他自己的了。
尤其是想到九、十年前他在容決和薛嘉禾兩人面前做了什么事、說了什么話,崔老爺就恨不得把自己埋到長明村的油菜花田里去一死了之。
“崔老爺?”容天依奇怪地喚道,“不走了嗎?”
崔老爺笑得比哭還難看,“這……這就走。”
他一步還沒邁出去,就聽見一個叫他險些膝蓋一軟跪倒在地的低沉嗓音。
“去什么地方了?”
“爹!”容天依樂顛顛地上前給來人看剛買的繡球,“鎮上的姑娘們都帶著這個怪好看的,我就也買了一對!”
“看來又趕上了這時候。”男人目光掃過她手中繡球,“還有一個呢?”
容天而道,“在我這兒,沒讓姐姐隨意扔出去。”
容決嗯了一聲,他對容天依道,“你年紀小,還用不上這個。”
容天依歪了歪頭,在容決面前不敢造次,乖乖地應了下來,又指向在旁戰戰兢兢的崔老爺,道,“這是鎮上崔老爺,我和天而剛救了他的兒子。”
“崔?”容決意味不明地看向崔老爺,聲音里不辨喜怒,“就不必跑這么遠親自道謝了。”
崔老爺深吸口氣,彎腰行禮道,“見過王爺。”
“你來見她?”容決又問。
他問得平平淡淡,字句間卻滿是刀光劍影,全往崔老爺身上招呼。
崔老爺憋了半晌,到底沒敢直接說是,埋著腦袋道,“一……一時好奇,也怕二位小殿下一路上有什么閃失……草民這、這就下山!”
“很好,”容決頓時冷聲道,“那就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