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攝政王府里收留了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薛嘉禾一開始也沒有當(dāng)回事――容決在他的府里想安置誰都行,她懶得插手,也沒有插手的必要。
別說收留了一個從前容府的下人,哪怕容決新納了美妾,薛嘉禾也無所謂。
可這問題就在于,薛嘉禾沒當(dāng)回事,秦毅卻動起了歪腦筋。
秦毅曾經(jīng)在容府里干過活,自然也聽說過容大爺死后先帝和容夫人的那些事,猜到現(xiàn)在正在攝政王府中的薛嘉禾身份幾何也不過就是多動動腦筋的事情。
雖然攝政王府的管家已經(jīng)開口承諾會幫他擺平賭債,但稍微從如今地位尊貴的長公主那里再要些黃白之物,當(dāng)做在攝政王府的額外戰(zhàn)利品,豈不是更好?
秦毅在攝政王府住了一個晚上,夜間絞盡腦汁地將容大夫人當(dāng)年的事情一點一滴想起來記住,第二日瞅了隔空就偷偷溜出自己的房間去找下人打聽綏靖長公主的事情了。
也偏巧是秦毅晚來了幾天,攝政王府上上下下的仆人都剛剛被管家敲打過,知道不能亂嚼舌根說不該長公主聽到的事情,背后議論薛嘉禾更是嫌命太長,因而一個個聽見了秦毅拐彎抹角的問題之后跑得一個賽一個的快。
秦毅問了三個人便不敢問了,覺得這攝政王府里的下人都有些神神道道,又怕自己私底下去找薛嘉禾的事情被管家和容決知道,賭債沒擺脫,又被扔出了攝政王府就不好了。
秦毅留心第四次直接抓住了個看起來十分憨厚的粗使婆子,就只裝模作樣地說自己受攝政王的命令要去一趟西棠院,但昨日才到不認識路云云,幾句巧言令色居然騙得粗使婆子信了他的話,仔細地給他說了去西棠院的路。
秦毅心中得意,擺擺手讓粗使婆子走開,快步走向了西棠院的方向。
等他離開,粗使婆子回頭看了看他的背影,快步走了一段距離,抓住另一個下人問道,“管家在哪里?我有事要稟報!”
秦毅絲毫不知自己的拙劣演技早就暴露,他沿著那婆子說的方向去了西棠院,見到那座比別人家宅子還大的單個院落時不由得露出了艷羨的眼神。
容決和薛嘉禾不過是命好罷了,便能年紀輕輕享受這樣的榮華富貴,他秦毅怎么就沒有這么好的命!
左右他也不害命,只是謀點小財,順便還能救自己的小命,這對容決和薛嘉禾來說,也算是救人性命勝造七級浮屠了吧?
這樣想著,秦毅斂起了臉上的表情,恭恭敬敬小步往西棠院里走去,沒幾步就看見了一個窈窕身影,立刻上前拱手道,“這位妹妹,小人名叫秦毅,是來拜見長公主殿下的。”
薛嘉禾正喝參茶,聽見秦毅來訪的消息不由得皺了皺眉,“這個名字不是昨日來投奔容決的前容府下人嗎?”
綠盈點點頭,道,“既是曾經(jīng)容府的下人,或許是……知道些什么往事,想來告訴殿下您的?”
“母親的往事?”薛嘉禾邊搖頭邊笑,“這話要是讓其他人知道了,可是要掉腦袋的。”
就算先帝是真對她母親――容大夫人做了那些巧取豪奪的事情,先帝畢竟是先帝,他的艷史不是誰都有資格掛在嘴邊討論的。
滿朝文武中知道薛嘉禾身份的尚且緘默不語,又更何況秦毅只是一個小角色?
“那……我打發(fā)他走?”綠盈請示。
薛嘉禾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去見見他。”
她才剛剛知道母親的身份,覺得那恍惚就是另外一個人。
會不會別人口中的容大夫人,本身就是一個不一樣的人?
薛嘉禾遏制不住好奇,披了外衣便到外屋見了秦毅。
秦毅已經(jīng)坐立不安地等了半晌,聽見腳步聲出來,心中才松了口氣。他也不知道怎么給長公主行禮,胡亂掀了掀袍子就五體投體地跪到了地上,額頭貼著地面大呼道,“小人見過長公主殿下,長公主殿下吉祥安康!”
“不用這些客套話了。”一個極其年輕的聲音道,“告訴我你的來意。”
秦毅聽這聲音頓時覺得對方果然只是個胸?zé)o城府的小姑娘,稍稍抬起了些頭,唏噓道,“小人……小人曾經(jīng)在汴京的容府中做過事,有件東西想要呈給長公主殿下過目。”
薛嘉禾緩緩坐下,居高臨下望著秦毅,朝綠盈抬了抬手。
綠盈立刻會意上前,將秦毅從懷中掏出的布塊接了過來。
“這是什么?”
“長公主殿下打開便知道了。”秦毅道。
綠盈不敢懈怠,在秦毅身邊打開了布頭,見到里面的東西之后,才有些訝異地快步走回薛嘉禾身畔,將被軟布裹住的半個羊脂白玉鐲子給薛嘉禾看了。
薛嘉禾見這些天花亂墜的首飾也才兩年出頭的功夫,在她眼里這最多就是個白色的鐲子,看著細細的,只有身材勻稱的女子才能戴得上,只是碎成這樣,恐怕想要修復(fù)也難了。
秦毅見薛嘉禾半晌沒反應(yīng),有些焦急,想了想小聲道,“這是小人從容府中帶出來的東西,是……容大夫人曾經(jīng)的首飾。”
薛嘉禾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這是她母親的東西……
她慢慢伸出手去,像是怕將這鐲子碰得更碎似的,只用柔軟的指尖輕輕碰了它一下,而后才道,“你知道,是不是?”
秦毅聽她口氣軟化,放下心來――果然,這位長公主是知道自己身世的。這就好辦了,騙個小姑娘而已。“是,容大夫人曾經(jīng)對小人和父親照顧良多,父親死前仍對她感恩戴德,只可惜……唉。”
“你還知道她的什么?”薛嘉禾讓綠盈將斷鐲放到一旁,問道。
秦毅有些拿捏不準(zhǔn)地悄悄抬頭看了薛嘉禾一眼,這一眼就讓他驚得險些跳了起來,倒抽一口冷氣。
若不是薛嘉禾看著太過年輕,秦毅又知道容大夫人早就沒了蹤跡,乍見到薛嘉禾臉這一下,他還以為時光倒流回到了曾經(jīng)的容府里!
這對母女,相似得未免也太過分了。
薛嘉禾那和容大夫人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叫秦毅突如其來地心虛,他飛快地重新低下頭去,整理了混亂的思維,斷斷續(xù)續(xù)說了些昨天夜間擠出來的回憶過往,都是容大夫人的好話,還刻意將容大爺從敘述中都給略了出去。
傻子也知道,薛嘉禾是皇家的長公主,知道自己的母親曾經(jīng)是別人的妻子,自然是不會高興的。
秦毅講得真真假假,不是容府的人根本聽不出他的話里小半是胡編亂造的。
薛嘉禾卻聽得很認真,仿佛這就是她了解自己母親的唯一通道。
“大夫人假死之后,我父親常常嘆息,說好人不長命……”秦毅漸漸通暢,正動情地說到這里,突然被薛嘉禾打斷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假死?”
秦毅的敘述打了個磕巴,他驚出一身冷汗,沒想到自己說著說著竟然說得太多了。
好在急中生智,秦毅飛快地找了個借口,“大夫人死訊傳出的時候并沒有懷孩子啊!”
薛嘉禾端詳了秦毅一會兒,而后不緊不慢地道,“你來找我,不是說說我母親的往事這么簡單的,是不是?”
秦毅沒敢說話,直到片刻過后,他的耳朵靈敏地捕捉到了金銀之物互相敲擊的清脆聲響,頓時條件反射地打了個激動的寒顫。
薛嘉禾從綠盈手中接過一枚小小的銀元寶,揚手扔到了秦毅面前,淡淡道,“說,你怎么知道她是假死的?”
那銀元寶嘟嚕嚕地一路跳到秦毅面前,頓時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瞪著眼睛盯著元寶,呼吸急促起來,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容大夫人的死訊最初傳出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最開始所有人都覺得她死了,容府還辦了喪葬……但我后來又見過一次容大夫人,是在約莫十年前,容府被抄家之后!”
薛嘉禾不動聲色地收緊自己的手指,面上仍然一派淡然,“胡說八道是拿不到錢的。”
“千真萬確!”秦毅急切地抬起了頭,“當(dāng)時的容大夫人和從前已經(jīng)大不相同,瘦得像是麻桿,身上全是傷,穿的也是破破爛爛的衣服,可我還是一眼認出了她,她也認出我了!她還問我,容府的其他人去了什么地方,說她是聽到容府被抄家的消息特地趕回汴京城來的!”
薛嘉禾無聲地長長出了一口氣,像是嘆息。
秦毅的話不過是再度讓她確認,母親當(dāng)年在小山村里拋下她匆匆離開,確實是為了再多看容府一眼。
薛嘉禾不說話,秦毅也不敢停下來,他絞盡腦汁回憶著當(dāng)年的事情,接著道,“可容大夫人到的時候,容府里的人早就已經(jīng)跑完了,我就和她實話實說,然后容大夫人又說,她其實知道自己路途遙遠,肯定是趕不上的,但心中有掛念的事情,所以還是千里迢迢來了。”他說到這里,記憶全部復(fù)蘇,突而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聲音小了下去,“她說,她其實回汴京城的目的是……”
“噤聲。”薛嘉禾冷下聲音打斷了秦毅的話,她端坐在椅子上逼視著秦毅的眼睛,“這番話,你已經(jīng)說給攝政王聽過了嗎?”
秦毅被座上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突然爆發(fā)出的氣勢嚇了一跳,連忙搖頭,“我……小人原本是打算在離開攝政王府的時候,再將當(dāng)年的事情作為報答告訴王爺?shù)模 ?br/>
“很好。”薛嘉禾看了綠盈一眼,后者會意端起一整盤的元寶走向秦毅。
秦毅看著一片銀光閃閃,頓時連呼吸都不暢起來――這得是多少錢啊!就算還了欠賭坊的債,也夠他再揮霍好一段時間了!
薛嘉禾既然愿意買他這一次封口,定然也會買第二次、第三次,以后哪里還愁沒有來錢的路子?
“你來攝政王府,左右為的就是錢財。”薛嘉禾道,“不用等攝政王給你錢了,拿了這些便立刻離開。”
秦毅倒頭如蒜,“是是是,謝長公主殿下賞賜!”
“若是讓我知道你在外面胡言亂語說了什么不該說的東西……”薛嘉禾又道,“下次,你連來攝政王府求救的機會都不會有,明白了嗎?”
秦毅硬生生在狂喜中打了個激靈,想起了昨日容決那道將他整個身體都給凍僵的目光,不由得連連點頭,“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今日你要對我說的話,要是你敢說給容決知道――”薛嘉禾的話才說到一半,門就被從外面給推開了,管家抵著門側(cè)開身,容決的面孔出現(xiàn)在了門頁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