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計著薛嘉禾和兩個孩子的存在, 車隊走起來當然不是趕路的速度,只比別人家游山玩水時稍微快了那么一線。
越往北邊走,薛嘉禾心中便越是安定,甚至還有閑情在趙青的建議下去了個沿途正好稍繞點兒路就能到的水鄉(xiāng)中走了一遭。
趙青對著兄長面無表情豎起的大拇指點了點頭,深藏功與名。
薛嘉禾只待過兩個地方,一是陜南,一是汴京, 沿途陸續(xù)隨著地點有所變化的風土人情叫她很是向往,在同容決反復確認過不差這耽擱的一天半天之后, 便高高興興地去了那個叫四井鎮(zhèn)的地方住下了一日。
四井鎮(zhèn)幾乎是個架在水上的小鎮(zhèn),雖也有不少橋,但當?shù)刈魝兂鲩T時反倒更喜好劃船走水路些, 沿著河道買了要買的東西,放在船上再運回家去, 也剩了提著走路的功夫。
若是換成從前抑制著自己本性的薛嘉禾, 她斷是不會因為自己的興趣而耽擱眾人路程的, 可這會兒的薛嘉禾已開始漸漸將長公主的架子拋在了腦后,當日去過客棧后,便迫不及待地出去逛了一圈。
不得不說,她越來越向尚未入宮時的少女性情, 也都是容決好不容易才縱出來的。
四井鎮(zhèn)不大, 又十分清凈,薛嘉禾花了小半天功夫便大致繞完了圈,十分中意此處的風格。
看她實在喜歡, 容決想了想,道,“回汴京,在府中造個亭臺水榭給你。”
薛嘉禾失笑起來,她回頭看了眼容決,直白道,“傻不傻,在王府里能劃船從鎮(zhèn)頭到鎮(zhèn)尾不成?”
容決垂眸思考了兩三息的時間,“也不是不行。”就是得拆幾堵墻挖條河出來。
看這人竟然動了真格在思考這事兒,薛嘉禾不得不擺手,“看過就好了,天底下那么多風景,哪里收集得過來?”
一行人在四井鎮(zhèn)中走動的功夫,早已引起了不少鎮(zhèn)中居民的注意。
實在是鎮(zhèn)里即便偶然有外鄉(xiāng)人來,也少有這般出挑的長相,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人。
沿途經(jīng)過的鎮(zhèn)民們最多悄悄用余光打量著走在前頭的薛嘉禾和容決,卻一個上去搭話的也沒有,反倒在他們走過來時不自覺地往兩旁避開道路。
容決看在眼里,心道薛嘉禾縱然收斂許多,養(yǎng)尊處優(yōu)這小幾年后到底看起來也和一般人不同了。
別的不說,那細膩白皙得好似在日照下發(fā)著光的面容便能看得出是花了大工夫嬌養(yǎng)出來的,尋常人家可出不來。
只不過作為長公主時那笑不露齒,一舉一動都要維護皇家尊嚴的威壓不見了而已。
平心而論,作為一個只在宮中學習了大半年、半路出家的長公主,容決認為薛嘉禾在汴京時做得還是相當像模像樣的。
先帝駕崩時,薛嘉禾甚至還代幼帝呵斥過幾個失了規(guī)矩的后宮妃子和大臣,沒一個敢同她頂嘴。
容決想到這里,稍稍一愣,又將那幕回想了一遍,而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確實,那會兒薛嘉禾大約是想殺殺他的威風,只是他也不知道怎么的沒懟回去,反倒任由薛嘉禾代幼帝立了這個威。
現(xiàn)在想想,薛嘉禾威嚴正色的模樣也真真不賴。
“娘,是仙女姐姐!”
奶聲奶氣的童言叫薛嘉禾側(cè)過了臉去,視線正好撞上一個被牽在婦人手里、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兒。
薛嘉禾從前就喜歡孩子,自己當了母親之后便更是如此,她笑盈盈地朝略顯尷尬的婦人點了點頭,而后讓綠盈給小女孩送了包蜜餞。
——在四井鎮(zhèn)里逛的這小半天,薛嘉禾買了不少看著味道不錯的吃食,別的倒是什么都沒看上。
可吃食能值多少錢,容決摸摸自己一點沒癟下去的錢袋子,心想這也太好養(yǎng)了些。
一擲千金的機會都不給。
大致將水鎮(zhèn)的風情看過后,薛嘉禾意猶未盡地回了客棧,又問客棧老板打聽了當?shù)氐耐廉a(chǎn),準備明日啟程離開時多買一些回去送給幼帝和藍家人。
原本歇腳在四井鎮(zhèn)也是突發(fā),只打算住上一日,第二日便再度出發(fā),可薛嘉禾第二日起了身正在客棧中用早飯時,昨日見到的小女孩拽著個和她差不多高的男孩子跑了進來,見到薛嘉禾后便眼睛一亮往她身邊跑,“仙女姐姐!”
趙白下意識地攔住,一手一個撈了起來,往客棧外看了一眼,沒見到有大人跟在后面攆著,便回頭請示道,“大人?”
容決倒是認出了昨日的小女孩,他偏頭看向薛嘉禾。
“仙女姐姐,這是狗剩,他哥哥不見了!”小女孩被趙白夾在腋下也不慌,有理有據(jù)地道,“我聽說書先生講,仙女是天上來的,能給我好吃的蜜餞,一定也能幫狗剩找到他哥哥!”
薛嘉禾面色柔和地朝趙白點了點頭。
趙白卻不敢輕心大意,他仔細地搜過兩個小鬼頭的身,確定他們沒帶著能傷人的器物,才將他們挨個放下了地。
被叫作“狗剩”的男孩顯然有些畏懼,他幾乎是被小女孩生拉硬拽著到了薛嘉禾面前,又低著頭悶聲不響。
還是小女孩噼里啪啦一通替他將前因后果說了個干凈。
小孩子說話雖然難免有些顛三倒四,但薛嘉禾還是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狗剩父母早亡,家中有個大了他沒幾歲的哥哥,原本是兩兄弟在好心鎮(zhèn)民的接濟下、又自己做些雜活度日,兄弟倆相依為命。誰知道昨日晚上,狗剩的哥哥沒回家,狗剩便餓了一個晚上。
只半日的功夫,倒也說明不了什么。
薛嘉禾垂眼看向骨架瘦小的男孩,柔聲問他,“昨日你哥哥去了什么地方?同你約好一定會回家嗎?”
“哥哥……不會讓我餓肚子……”狗剩極小聲地答道。
“許是出了什么意外?”薛嘉禾轉(zhuǎn)臉問容決的意見。
容決掃過兩個半懂不懂的孩子,揚手將不遠處的客棧掌柜叫了過來。
客棧掌柜不用他多問,近前便摸著狗剩的頭,嘆著氣開口道,“兩兄弟命苦,也算是全鎮(zhèn)人看著長大的。他哥哥叫狗蛋,很照顧唯一的弟弟,平時也就做些鎮(zhèn)上的活,都是熟人家家的,一來不可能往外跑,二來應當不會迷路,不應該整晚都不回家啊。”
薛嘉禾自己也是有弟弟的人,自然知道這種當長輩的心態(tài),她皺了皺眉,又問狗剩,“你哥哥昨天去了什么地方,有沒有告訴你?”
她說著,將手邊一個形狀顏色好看的棗泥三色糕遞到了一旁的小女孩手里。
安安靜靜在旁等著的小女孩眨眨眼睛,笑嘻嘻地雙手接過吃了起來。
容決瞅了眼,又往身后的襁褓掃了眼,心道不知道他和薛嘉禾的兩個孩子長大后會長什么樣。
長相倒也罷了,省心點別叫薛嘉禾操心是要緊。
狗剩不安地抬頭看向薛嘉禾,又飛快地低下了頭,“哥哥……去了鎮(zhèn)長家里,運馬草。”
容決回過神來,微微皺眉。
一個船比馬好用十倍的水鄉(xiāng),鎮(zhèn)長家里能需要多少馬草,還非得請人幫忙?
察覺出些許不對勁的容決伸手按了按薛嘉禾的肩膀,在她轉(zhuǎn)臉詢問地看來時,開口喚道,“趙青。”
趙青抱拳稱是便出了客棧直奔這四井鎮(zhèn)鎮(zhèn)長家。
客棧掌柜露出些許驚訝的表情,但他小心地打量了廳中一行貴客的面色,見他們都是司空見慣的模樣,心中多少也猜到這是根本不將一個四井鎮(zhèn)放在眼里的大人物,便將阻攔之詞咽了回去。
“老板,再取些吃的喝的來。”薛嘉禾抬頭道,“這孩子昨日便沒吃東西,怕是餓壞了,先給他碗粥吧。”
客棧掌柜立刻擺出熱情的笑臉應了,將小二趕去灶房后,他又笑嘻嘻地道,“兩位貴人真是大善人,我看著二位眼看著馬上就要啟程,這可不得耽誤了行程?”
薛嘉禾正給狗剩和小女孩舀粥,一時沒搭話,倒是容決抬了眼冷聲道,“跑一趟找個人,要耽擱多少時間?”
掌柜沒敢看容決的眼睛,略低著臉打哈哈道,“貴人說得是。”
薛嘉禾給兩個孩子都遞了勺子,這下目光也略帶探究地往掌柜身上掃了一下。
這客棧掌柜似乎在聽說鎮(zhèn)長家之后,表現(xiàn)就頗有些怪異。
薛嘉禾拈了個咸鴨蛋,邊慢條斯理地剝殼,邊將昨日在四井鎮(zhèn)的所見快速回憶了一遍,而后道,“昨日我在鎮(zhèn)子里也逛了,四井鎮(zhèn)似乎相當冷清啊。”
“哎呀,咱們鎮(zhèn)子不景氣,年輕人都去別的地方討生計了,還留下來的,老的老小的小,貴人見到的人氣自然少些。”
“那日子可真不好熬。”薛嘉禾笑道。
她說著,將咸鴨蛋從中掰開,流著油的橙色蛋黃給兩個喝粥的小家伙分了一人一半,還剩下了兩邊白花花的蛋白。
——薛嘉禾當然什么都吃,但她也不是沒喜好的。
想到容決曾經(jīng)逼問她的那一串話,薛嘉禾往身旁的容決看了眼。
她還沒說話,容決已經(jīng)側(cè)臉將自己的碗推到了她面前。
薛嘉禾挑挑眉毛,將兩邊看著便十分咸口的蛋白剔到了容決的粥里,才慢悠悠地接上了之前的半句話,“掌柜這個年紀也該成家立業(yè)有子女了吧?”
客棧掌柜頓了會兒,面色有些苦澀,“不瞞貴人說,我的兒子留了張字條說自己要離家闖蕩后,已有四年音訊不明了。”
用這兩句話的功夫?qū)⒅嗪拖痰鞍兹齼煽诔酝甑娜輿Q放下碗筷,“就像狗剩的哥哥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唉,三十太太的新文令我想吃小餛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