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公聞言冷笑道:“秦大人愿賭服輸啊。”
秦淮安臉色未變,并未答話,唇角卻勾出一抹笑:“可是賭局尚未結(jié)束。。”
“你——”寧國公以為秦淮安言而無信。
“我的人來了,”秦淮安摩挲著扳指,神色倨傲,道:“聽完再說,也不遲。”
“大人,后院有大片尸骨!”一個身著布衣的男子走了過來跪倒在地,神色謙卑:“除此之外,府內(nèi)枯井處堆積了大量白骨,另寧國公府后院關(guān)了眾多年歲不大的幼童,都不超過十歲。”
秦淮安冷眼看著眼前有些癱軟的的寧國公道:“你的戲是我辦案多年來見到的最差的一個……”
說完轉(zhuǎn)身便走,宋晚晚連忙快步跟上,有些驚奇。
“大人怎么猜到此地沒有尸骨的?”宋晚晚問道。
“我們一進(jìn)寧國公府便會有人盯著,以便做出相對應(yīng)的方案,不管你今天看到的是枯井還是花田,亦或者那些失蹤的孩童,我們都會一無所獲,”秦淮安解釋道:“一個龐大的家族必然有大量的心腹,這些認(rèn)完全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處理掉你所發(fā)現(xiàn)的事物。所以,我高調(diào)的再次來到寧國公府,是為了讓他們放松警惕,以為我是真的相信你所查到的一切,但事實上,辦案多年我不可能只有一手準(zhǔn)備。”
秦淮安看著眼前的雕梁畫棟,冷聲道:“寧國公過于自大了。”
他以為秦淮安只是一個剛剛?cè)豕诘狞S毛小兒,所以自大的以為他不過運氣好才破了幾個案子,能當(dāng)上大理寺卿不過是因為抱上了裕華公主的大腿罷了,但事實上,秦淮安從來不是只靠運氣才能得到皇帝的賞識的,如果他沒有實力,皇帝怎么可能愿意把捧在手心上的裕華公主嫁給他呢?
宋晚晚看著郎闊的寧國公府,心中五味雜陳。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如今朱門里哪里只有酒肉臭。
“寧國公府內(nèi)尸骨堆積如山,也不知有多少人慘遭毒手,”宋晚晚瞧著遠(yuǎn)處井內(nèi)挖出的一具白骨嘆氣道:“而且這些白骨已經(jīng)面目全非,也不知是否能尋到這些人的親人。”
看著累累白骨,宋晚晚一陣嘆息,案件跨越時間線太過長久,有些已經(jīng)腐壞的只剩下一具骨頭,有些尸骨上面還留有些血肉,更有一些只是近日才死亡。
“若尋不到親人,便尋個山青水秀的地方好好安葬吧。”秦淮安回答道:“總比埋在這里好。”
宋晚晚點頭,如今他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大人,那聞修遠(yuǎn)呢,怎么辦?”宋晚晚問道。
“這些尸骨里沒有他的妹妹。”秦淮安瞧了她一眼似乎有些疑惑:“你竟然真的信了他那番說辭,他那套說辭仔細(xì)推敲錯漏百出,除了他妹妹死于寧國公府之人手外,其余皆是編造。”
宋晚晚聞言有些吃驚。
怎么會,聞修遠(yuǎn)當(dāng)時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情真意切,完全不似胡編亂造。
秦淮安似是知曉她在想些什么,有些無奈:“若有疑問,便隨我來吧。”
宋晚晚有些疑惑地跟上他的腳步,踏上早已準(zhǔn)備好的馬車,這一次駕駛馬車的成了真正的車夫。
寧國公府離大理寺并不算很遠(yuǎn),但看著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又想起宋晚晚還沒好全的腳踝,最終選擇還是馬車。
車外是林立的屋舍,走過雕梁畫棟華美非凡的貴府,便是繁華的街道,雖夜色已至,大部分的商販已經(jīng)收攤歸家,但仍有些商販仍在叫賣,走過這條街道,馬車轉(zhuǎn)個彎便到了大理寺。
暮色沉沉,寥寥星辰,最先入眼的便是郁郁蔥蔥的松柏,隨后便瞧見朱紅色的大門,往上瞧去便是層層覆蓋的琉璃瓦片,大門緊閉,雖未入內(nèi),便已然有一副威武洪森的畫面。
秦淮安走上前,敲了敲門,大門發(fā)出沉悶的轟響。
此刻的大理寺眾人都已不當(dāng)值了,秦淮安經(jīng)常加班,便特意設(shè)了一個門房,這門房也不由官家出錢,工錢由秦淮安私庫出,一瞧見他便手腳麻利的打開了大門。
走近內(nèi)里,便又是一副光景,大理寺雖比不上寧國公府華貴,卻顯得郎闊大氣。非是玲瓏樓臺,卻也算得上是雕梁畫棟,院中沒有小橋流水,卻也有崢嶸嶙峋的假山,無奇花異草,卻有柳樹低垂,穿過院中甬道,便瞧見大堂上懸匾額,龍飛鳳舞的提著四個大字“明鏡高懸”。
天階夜如涼水,更細(xì)的景色已然瞧不見了,卻更顯得這幾個大字顯眼。
進(jìn)入正廳,往后走去,穿過后門,便入了后院,便是三個分開屋舍。
右側(cè)是驗尸房,中間是卷宗存放地,最左側(cè)便是關(guān)押嫌犯的地方。
大理寺的監(jiān)獄無論白日或是夜晚,燭火常燃,比起清河縣關(guān)押她的地方亮堂的多,只是監(jiān)獄很是狹小,內(nèi)里關(guān)押著不少嫌犯。
秦淮安帶著他往里走去,最里面是陳情堂,這里一般是審問犯人的地方。
若是需要用到刑具,便要往右拐去,那里是刑訊堂。分工十分明確。
此刻當(dāng)值的衙役瞧見秦淮安也不覺得驚奇,似是習(xí)以為常行了個禮之后便將秦淮安點明的聞修遠(yuǎn)帶了出來。
聞修遠(yuǎn)身上仍有硬塊,他仍在撓癢,上面有些地方已被撓破,有些結(jié)了痂,有些還留著血。
當(dāng)初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宋晚晚還以為他是得了什么怪病,想著他妹妹被奸人所害,自己也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樣,還有些悵然和唏噓,不曾想,這些都是他吃人所留下的后遺癥。
如今想來,他當(dāng)真是活該。
“寧國公府的案件已經(jīng)告破,明日我便稟明圣上,”秦淮安坐在陳情堂椅子上,神色有些疲憊,聲音卻仍然清朗:“你可以告訴我幕后黑手了。”
“可我妹妹尸骨……”
聞修遠(yuǎn)話音未落,秦淮安便打斷了他,神色清明:“你確定要與我裝樣嗎?”
聞修遠(yuǎn)神色倨傲,似是篤定他不知曉一般。
“你的妹妹你估計早已將其好生安葬了,哪里還需要我將其帶出來。”秦淮安冷聲嗤笑道:“你編的故事實在差勁,情節(jié)完全無法自洽。你妹妹身隕你一介平民如何知曉?你又怎知你的妹妹尸骨不是在亂葬崗而在寧國公府?若非你見到你妹妹尸骨,又怎么可能知曉這些。況且以你背后那人而言,只是弄一具五官緊要的尸骨罷了,與你而言或許困難,但于他而言無非舉手之勞,否則你又怎會甘心為他驅(qū)使,只是仇恨恐怕不足以讓你做到如此地步。”
聞修遠(yuǎn)聞言,呵笑一聲,道:“分毫不錯,可是我未聽到寧國公府的懲罰,血海深仇未報,我不可能告訴你這些。”
“寧國公府傾倒之日,便是你身死之時,你難道不知曉?”秦淮安冷聲道。
聞修遠(yuǎn)聞言,笑了起來,帶著癲狂,他道:“我就是要看著害死我妹妹的寧國公府在我眼前傾倒,我要親眼看著那些惡徒受到懲罰,我知道我自己的罪孽也知曉最后等待我的是什么,無非千刀萬剮,何足為懼?”
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眼角卻帶上了紅暈,秦淮安見此也不再逼迫他說出幕后黑手,他今夜來此不止為此事,還要了解這樁案件的始末,并呈報給皇帝。
“此事后續(xù)再議,現(xiàn)在你需要將所有案件的始末告知于我,關(guān)于寧國公府的懲罰需要圣上親自做裁斷。”秦淮安正襟危坐,冷冷盯著聞修遠(yuǎn)。
聞修遠(yuǎn)聞言便不再笑,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寧國公府受到懲罰,他希望寧國公府所有人為他妹妹陪葬,聽聞此言,他神色終于正經(jīng)了起來,眼神都變得肅然。
“我妹妹名喚聞曉靜,長得隨我母親,長得很漂亮,她被寧國公府捉去之時年方十歲,還將將長到我腰間,”聞修遠(yuǎn)提起自己妹妹神色便不再猙獰,他道:“她性子好,性格也好,方圓十里的沒人不夸她。父母死后,我便與她相依為命,跟著師傅生活,我因為學(xué)業(yè)每日繁忙,她卻也不吵鬧,只是靜靜的自己玩耍。”
“我是被村人夸著長大的,因為學(xué)業(yè)有成,幾乎所有人都奉承著我,十三歲那年我要去鄉(xiāng)試,顧不得她,便將她交給老師,卻不想被惡人所騙,被人送來了京城,給寧國公府的二公子褻玩。我卻什么也不知曉,專心考試,直到老師告訴我,妹妹失蹤之后我才到處尋找。最后我才知曉是劉二花將我妹妹綁走,知曉此事后,我花費大量銀錢,懸賞她的住處,知曉她住處當(dāng)天,我便殺了她家里所有人……我殺了她的丈夫,她的兒子,卻唯獨沒有見到她。”
“我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可是我找不著她,于是為了泄憤我吃了她的兒子。”聞修遠(yuǎn)想到這里,舔了舔嘴角似是在回味:“他兒子才五歲,正是鮮嫩的時候,我剔骨削肉,因著不熟練還浪費了許多,但是并不妨礙什么,我吃的很好,前所未有的暢快,但她的丈夫,年紀(jì)大了不好吃,我便只是放干了血,做成了血豆腐也吃了。”
“還是要感謝她的,否則我怎么會知道人肉這么好吃?”聞修遠(yuǎn)帶著殘忍的笑意,他道:“那時我妹妹還活著,只是生不如死,我收買了寧國公府的一個門衛(wèi),他時常幫我傳遞信件,我也壓制著吃人肉的本性,可后來,他不愿意幫我傳信了。我問他原因,他支支吾吾說不出來,我便知曉我妹妹出事了。”
“我知曉我妹妹是被官員綁走的,想著官官相護(hù),我當(dāng)時并沒有找衙門,只是想著自己當(dāng)官便能救出她來,”聞修遠(yuǎn)神色變得憤恨,手上青筋爆出,那些白色的肉塊也撐得更大了些,他道:“可是衙門聽聞此事,傳喚了寧國公府的人,來人只是個管家,一個仆從而已,卻顛倒黑白,讓人打斷了我的一條腿。”
“然后我又想溜進(jìn)去,寧國公府命人打了我一頓,然后扔了出來,我像只死狗一樣在床上躺了許久,想著自己十年寒窗好好考一考說不定能入殿試,那時我求求皇上一定也可以,但沒想到,考官不允我進(jìn)去,說我前去寧國公府偷了考試題目,取消了我的考試資格,哈,真可笑,我就這樣被拒之門外,而且從此以后都沒有辦法入考場一步,甚至我名正言順得來的舉人身份也沾染了污穢。”聞修遠(yuǎn)神色悲憤,眼中似恨似悲:“有權(quán)有勢真好啊,一句話就可以讓我十多年的努力白費。”
“我再次聯(lián)絡(luò)到了拿命護(hù)衛(wèi),想讓他幫我照看一下妹妹,那人收了錢卻告訴我,我妹妹已經(jīng)死了,而且當(dāng)成了花泥,已經(jīng)埋了……”聞修遠(yuǎn)怒色漸漸顯現(xiàn):“我便拿出了一個玉鐲,讓他套在我妹妹手上,我當(dāng)時想的是日后我一定要把妹妹從那尸山里面撈出來。他答應(yīng)了,于是我到處巴結(jié)權(quán)貴,真正活成了一條狗,只為了讓他們把我妹妹的尸骨從里面撈出來,可沒有人幫我。”
“只有一個人,他說,”聞修遠(yuǎn)唇角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讓我鬧出大亂子,不必壓抑自己的天性,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亂子夠大,就會幫我。”
“我先是幫著那些人販子找到貨源,然后誘拐著孩子進(jìn)寧國公府,”聞修遠(yuǎn)眼神中滿是惡意:“沒別的,我就是想讓寧國公府的所有人罪孽更加深重,讓他們罪無可恕,永墜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但亂子不夠大,沒有引起太大的動蕩就被平息了,”聞修遠(yuǎn)神色憤怒:“于是我更加瘋狂,吃人誘拐我所有的一切都做了,沒有用,都被寧國公府不知道以什么方式平息了,好在那人又出現(xiàn)了,這一次他把我妹妹的尸骨帶了出來,他說讓我前去清河縣,去那里犯亂,最好在三月殺人,那個時候您會出現(xiàn),我信了,我去了清河縣,一邊賣魚一邊練手吃人,最后你真的出現(xiàn)了……”
他說完,癲狂的大笑起來,整個牢房里都是他猖狂的笑聲。
“所以你在京城也害了人?”宋晚晚問道。
他抹了下眼角,笑道:“自然,殺過不少,都埋在北城的郊區(qū)了,你們?nèi)羰侨シ遥蛟S能找到不少尸骨,只是沒有像清河縣切的那么好而已。”
“人與禽獸至少該有分別,”宋晚晚冷聲嗤道:“而你分明沒有。”
他并不在意他的評價,他早已喪失了人性。
“清河縣其余尸骨在哪?”秦淮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