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添看他那擺明了嫌棄的樣子,伸手拿過來拉開喝了一口，吧唧兩下，是不太好喝,甜味有點怪怪的。
    “挺好喝的,你嘗嘗……”
    謝憫望著重新回到自己手里的罐子,更嫌棄了……
    “你喝啊！你是不是又不想吃藥了？”顧添盯著他一錯不錯。
    謝憫硬著頭皮，在高強(qiáng)度的注視下,一揚(yáng)脖子咕嘟咕一口氣喝光，那臉色比喝了砒/霜還難看……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九十點鐘的天空還是晨光初亮的光景。
    顧添點了四五個人，拿著隊里發(fā)的警用中款黑雨衣就出了門。
    上班高峰剛剛過去,大雨帶來的擁堵依然沒有緩解,開開停停,三輛車在雨幕中緩緩前行。
    待到走到齊耀開車出現(xiàn)的路口已經(jīng)接近十一點，顧添松開了油門，緩緩駛向東面,本以為是筆直的柏油馬路,走了不過一公里變成了土路。
    泥土被大雨淋濕,車輛開過,甩起了半米高的泥點子，道路兩旁房屋仿佛被懶腰切斷,再沒有人居住的痕跡。
    本以為是一條路到底，誰曾想過了幾百米出現(xiàn)了一個分叉口,顧添還沒看清導(dǎo)航上的指示，謝憫已經(jīng)說了路線。
    “直走,不要轉(zhuǎn)彎。”
    謝憫來過……
    顧添瞧了一眼后視鏡,后面車都緊跟著,他放心踩了一腳油門，路過分叉口他不經(jīng)意往左側(cè)岔路看了一眼。
    雨幕中一個陳舊的路牌孤零零立在附近。
    “云升物流一號倉庫由此前行兩公里。”
    “我們在東面郊外有個倉庫，條件挺差，因為便宜高總一直租著。”
    當(dāng)初菜副總說過的話再次回響，顧添環(huán)顧四周，這哪里叫挺差，簡直非常差。
    高升平難道不怕合作伙伴送貨看到這個環(huán)境，懷疑他們公司實力？
    開過岔路口幾百米，路邊出現(xiàn)了一段段的簡易板房，立著手寫的大牌子。
    “廢品回收”
    臨街板房一個個敞開著，沒有門，只有一兩盞舊燈泡懸掛在屋里，在這樣的天氣下，昏黃的燈泡被風(fēng)吹的搖搖晃晃，更照不清屋內(nèi)的光景。
    室內(nèi)黑乎乎的一團(tuán)，被亂七八糟的廢品塞滿，藍(lán)色的臺稱放在門口，分不清是老板還是干活的人穿著臟兮兮的膠衣，坐在桌邊抽著香煙玩著手機(jī)，無所事事。
    這樣的私人廢品收購站綿延了一公里多，道路兩旁都是，每家看起來存貨不少。
    當(dāng)前方的垃圾山由一個小點變得越來越大，顧添知道，地方到了。
    他放慢車速，找了初稍微寬敞點的地方停下了車，葉銳他們自覺把車停在了顧添車外面。
    雨還在下著，比剛才小了些，幾個人套上雨衣下車，顧添拿出對講機(jī)分給眾人。
    “兩人一組，有問題立刻聯(lián)系，遇到異樣就撤，這里面情況復(fù)雜，保護(hù)自己安全。”
    在雨幕中，龐大的垃圾山上四處可見帶著草帽，背著竹簍，手里拿著鉤子的拾荒者。
    大雨也擋不住他們翻揀挖寶的熱情。
    垃圾山占地逾千平米，最高處過十米，遠(yuǎn)處海邊的巖山全被遮擋，更別提聽到海浪聲。
    “不是說有處理廠嗎？怎么沒看見？”顧添揉了揉鼻子，快速說完一句話立刻閉嘴。
    縱使他們在各種命案現(xiàn)場出出進(jìn)進(jìn)，見識過膨大幾倍的巨人觀，摸過兩三厘米厚的蛆蟲，在當(dāng)前這個集齊酸餿臭各種氣味于一體，再經(jīng)過雨水發(fā)酵，微風(fēng)送達(dá)的垃圾場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太特么上頭了，外省有法醫(yī)在垃圾山里翻殘肢的，幸好咱們這還沒出過這種變態(tài)。”葉銳嘀咕了一聲。
    “在后面，被擋住了，看不到的，規(guī)模沒你想象那么大，畢竟只是分類處理。”謝憫虛指了下外側(cè)。
    “在這上班的都是勇士。”卓一鳴剛說完叫了句臟話。
    “干嘛呢，一驚一乍的？”葉銳不滿。
    卓一鳴指了指前面：“這還有人住啊？”
    他們的前方散落著很多低矮的棚子，有集裝箱改造，有的搭著塑料布，牛毛氈，冒著熱氣的簡易爐子提示著這里面住著人。
    那些棚子排列毫無章法，也沒有任何避忌，最近的甚至就緊靠著垃圾山，如果遇上地震，垃圾山滑坡頃刻就能掩埋。
    “沒人我們來做什么？刨垃圾嗎？”葉銳嗤了一聲。
    “大家分頭行動吧，小心，雨天路滑千萬注意別摔了，這里擦傷割傷不得了，太臟了。”顧添皺著眉頭再次囑咐。
    他自然是帶著謝憫一起，兩個人撩開最近的棚子，借著外面的光線，里面磚頭，石板，泡沫搭建的簡易床上躺著一個人。
    骨瘦如柴的身材，胸膛的起伏示意他還活著。
    屋里散發(fā)著霉味和排泄物的味道，顧添喉頭滾了幾滾壓下了胸中翻涌，攔住了謝憫的腳步，掏出包里的照片，走了兩步伸到那個人頭上方。
    “看看，認(rèn)識這個人嗎？”
    躺在床上的人往顧添方向側(cè)了側(cè)頭，嘴里吐出一個字：“不”
    然后是不斷的呵氣聲，就像拉著破舊的風(fēng)箱，顧添忍著惡心又問了遍，對方這次連話都懶得說，輕輕搖了搖頭。
    顧添拉著謝憫出了棚子，張嘴望著天深呼吸了兩口，立刻捂住了嘴巴，里面和外面的味道真的很難說，誰比誰更難聞。
    “這些癮君子遲早吸死……”
    謝憫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棚子，說了兩個字：“快了。”
    其他幾個人一頭扎進(jìn)破舊的棚戶區(qū)，這會早已看不到影子。
    兩個人在不能稱之為路的垃圾堆旁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謝憫鞋子的綠色網(wǎng)面被濺起的污水染成了深色，顧添穿的淡米色休閑褲，小腿后面被污水浸濕，薄薄一層貼在腿上。
    “你這鞋子怕是不能要了。”顧添盯著謝憫的雙腳。
    “回去刷干凈又能穿，哪有你那么講究。”
    前方二三十米處拐出一個人背對著他們，一步一挪往前走。
    他沒穿鞋，臟兮兮的雙腳陷在淤泥里看不出本身的顏色，腳踝鼓出一個大包，全身瘦骨嶙峋，各個關(guān)節(jié)凸出，大腿比成年人的胳膊還要細(xì)。
    暗色的皮膚松垮垮貼在身上，顯出骨架的紋路。
    周身上下只穿了一條又臟又破看不出顏色的短褲，外露的皮膚上遍布紅疹瘀點，雙腿皮膚多處潰爛，雨水一淋，紅色黃色的順著腿往下淌。
    小幅度搖晃的雙臂上，結(jié)痂未結(jié)痂的針孔密密麻麻聚集在手肘，小臂位置。
    這是一個在正常社會出現(xiàn)，普通人絕對會退避三舍的人。
    顧添拉了謝憫一把，自己緊走兩步，伸手想要搭在對方肩頭又縮了回來。
    “站住。”
    顧添低聲呵斥，對方緩緩轉(zhuǎn)身，臉色蠟黃，枯樹皮一般的臉上，雙頰凹陷，兩只眼睛空洞無神。
    他一張嘴，紅包，白斑散布在因為門牙脫落已經(jīng)萎縮的牙齦上，顧添不由得退后了兩步，舉著照片搖了搖。
    “見過這個人嗎？”
    對方嘴里發(fā)出嚯嚯嚯的怪音，又像笑又像哭，他不回答朝著顧添褲兜的方向抬起了右手。
    顧添摸出煙盒遞出去又縮了回來，抽出一支煙遞給他。
    “別廢話，警察找人呢。”
    他的手依然沒有縮回去，見顧添不懂，舉起左手虛握搖了搖大拇指。
    顧添掏出打火機(jī)扔給他，他把煙喂進(jìn)嘴里抖著手打燃了火機(jī)。
    顧添也不準(zhǔn)備要了單手揣進(jìn)褲兜，搖了搖照片：“見過嗎？”
    他還是那樣張著嘴，熱氣一熏，牙齦的紅包破了一個，滲出血絲，他舌尖一舔輕輕搖了搖頭。
    顧添咬牙切齒，拽著謝憫繼續(xù)往前走。
    那個男人舉著煙站在原地，雙眼瞇了瞇，臉上緩緩扯出一個笑容。
    對講機(jī)里時不時傳來另外幾組報平安的信息，他們沿著垃圾山邊緣轉(zhuǎn)了半個多小時，勉強(qiáng)走了大半。
    一群人不知道進(jìn)進(jìn)出出了多少個棚子，一個能提供線索的人都沒找到。
    下了一上午的雨終于停了，太陽從云層中露出了半張臉，陡然升高的溫度把垃圾山的味道烘托得更加濃烈。
    密不透風(fēng)的雨衣里，襯衣已經(jīng)濕透了好幾處，顧添摘下兜帽，徹底拉開拉鏈，把雨衣大敞開，解開了襯衣最頂上的兩顆鈕扣，他埋頭湊近鎖骨聞了聞。
    “這衣服沒法要了，回去就得扔了。”
    謝憫嘖嘖兩聲壓下了那句：就你講究。
    兩個人繼續(xù)轉(zhuǎn)悠，遇到結(jié)束尋寶的拾荒者也上前詢問。
    面對顧添，有的拾荒者緊緊護(hù)住背簍，一臉警惕，生怕被他搶去了半天的勞動成果。
    “難道他不是來了這？”顧添不禁疑惑，畢竟這一路還有很多其他地方。
    “云升物流已經(jīng)結(jié)業(yè)了，倉庫也空置了，齊耀去干什么？并且他和高升平可能根本算不上認(rèn)識。除了倉庫，附近全都是跟收廢品撿垃圾有關(guān)的，他來尋求自我回收嗎？”謝憫篤定齊耀一定是來了這里。
    “找完再說吧，路邊的廢品回收店，有的裝了攝像頭。如果實在問不到線索，一會回去我們挨個問問誰家有保存久的監(jiān)控記錄，借來看看。”
    謝憫說完立刻又想到思路安慰顧添。
    顧添舔了舔嘴唇，這也不失為一個法子，來的路又爛又窄，即使晴天也開不了多塊，那些攝像頭說不定就拍到了副駕駛座的人的側(cè)臉呢？
    “有情況，這里有人說見過，你們過來。在靠北邊邊上墨綠色的棚子。”
    對講機(jī)里傳來同事的聲音，兩人趕緊按著指引改變了方向。
    陸斯站在顯眼處揮動著雙手，先到的葉銳和卓一鳴守在外面觀察著周遭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