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掠過遠處密林嗚嗚作響。
大雪紛飛,將整個莊園完全籠罩在內(nèi)。
柳青緣雖然離開,卻并未真正走遠。
而是隱于廢墟外的樹林之中,密切關注著這里的一舉一動。
她微微閉著眼睛,表情平和安寧。
縱然面對著如此險境,也不見什么絕望驚恐。
石碑一側(cè),洞口近前。
衛(wèi)韜身體緩緩伏低。
左手置于身前,向上指天。
右手負于背后,向下指地。
雙手五指微張,掌心稍稍凸起,已然是一開始便擺出了元胎拳印的姿勢。
他眼睛半開半闔,卻并未完全落在那兩個北荒宗師身上。
而是雙眸光芒隱現(xiàn),望氣觀神,依舊在嘗試尋找那雙眼睛的主人。
兩個北荒宗師攪動風雪而至,來到桂書彷的故居,確實是讓他感到了驚訝,但也僅僅是有些驚訝于他們?yōu)槭裁磿霈F(xiàn)在這里而已。
這兩個人,其中的黑袍男子周身冰雪環(huán)繞,自成一體,由此可以推測此人的功法路數(shù)。
至于其修為境界,觀神意、望氣機,大致和金龍部主龍圣在同一層次。
不過此人或許比龍圣還高要上一線,更重要的是比龍圣年輕許多,出手時當能發(fā)揮出更強的戰(zhàn)力。
還有后面的嬌小女子,就像是變成了同伴的影子,又與風雪廢墟融為一體,讓人很容易就忽略她的存在。
所以說,需要提防她隱藏的詭秘殺招,以及出其不意的偷襲,很有可能在瞬息之間爆發(fā)出恐怖的殺傷力。
衛(wèi)韜心中閃過數(shù)個念頭,片刻后甚至完全閉上了眼睛。
他不再去看由遠及近緩步而來的北荒宗師,而是努力捕捉那縷已然斷掉的氣機,想要再次尋找到那個神秘的第三人。
因為兩個北荒宗師雖強,卻并不足以讓他如臨大敵。
從北荒返回齊州后,他經(jīng)過青麟山上的十日閉關,后面又將數(shù)種秘法融為一體,只差一步就能推開天人化生的那扇大門,比當初與龍圣交手時不可同日而語。
如果此時再遇到龍圣,就算他能一直保持初入陽極的力量層次,他認為自己也能憑借四法合一的元胎拳印,將其正面擊潰,一拳拳錘死。
所以說,就算是以一敵二面對北荒宗師,即便對方有一人半只腳踏入陽極,他也是毫無所懼。
不過,可惜現(xiàn)在并不是以一敵二。
對面很有可能是三個人。
真正讓衛(wèi)韜感到壓力的,還在于那雙毫無征兆出現(xiàn),又無聲無息消失,而且讓他有著奇怪熟悉感覺的眼睛。
她給他的感覺,和其他武者都不太相同。
能讓他本能生出危險的感覺,就說明她絕對是宗師之上的層次。
但她又沒有那種天人化生的意境。
當時他以望氣術觀之,最大的感觸就是空空蕩蕩,一片虛無。
就仿佛那里根本沒有人在。
可是那雙眼睛卻又真實對他產(chǎn)生了影響,這種感覺實在是令人矛盾至極。
直到他向前一步踏出,才終于打破這種情況,窺探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氣機。
如果兩個北荒宗師來得不是這么及時,他定然已經(jīng)循跡而上,追尋那道目光而去。
忽然,一股莫名感覺在意識深處蕩漾開來。
打斷了衛(wèi)韜的探尋與思索。
他便在此時睜開眼睛,透徹通明的心境不由自主泛起一絲波瀾。
“竟然在大周的地面,感知到了如此清晰的梵天靈意。”
“甚至還越來越清晰濃郁,簡直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難道是對面的北荒宗師在此時有所頓悟,才引發(fā)了梵天靈意降臨?”
衛(wèi)韜眼中波光閃動,落在黑袍男子身上,表情愈發(fā)澹然平靜。
冰隕背負雙手,緩緩靠近過來。
狂風驟雪在別處肆虐,但在他的面前,卻又乖巧得如同從小養(yǎng)大的寵物,小心翼翼環(huán)繞在身體周圍,仿佛擁有了生命與靈性,在向著主人討好撒嬌。
在曬金場集鎮(zhèn)內(nèi)積聚的殺意愈發(fā)沸騰,但冰隕卻沒有著急將之釋放出來,似乎還相當享受這一刻壓抑下的祥和安寧。
他面對著不遠處的那個年輕人,甚至有些微微出神。
冰隕莫名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如對方一樣,充滿了蓬勃的朝氣,還有那種萬事不服輸?shù)匿J利鋒芒。
不過隨著年齡的增大,實力的漸長,曾經(jīng)的意氣風發(fā)卻慢慢消失不見,各種尖銳的棱角也被一點點磨平。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種樣子。
說好聽一點,可能叫做心境的沉淀,歷久彌真后的圓融。
但在他自己眼中,卻是越來越暮氣沉沉,再也沒有了當初的純粹簡單。
武道修行,就是要由簡到繁,再由繁至簡,如此才算是走完了一個階段的輪回。
冰隕緩緩呼出一口白氣,頓時攪亂周身風雪。
他認為自己必須要感謝這位玄武弟子。
能讓他以人為鏡,映照出自身存在的瑕疵,心境變得更加通透清明,也能為迎接梵天靈意的降臨做好更加充分的準備。
除此之外,也必須要感謝幽離。
如果不是她去面見圣師,要前來這處偏僻之地探查情況,他或許還找尋不到如此寶貴的機緣。
從那座集鎮(zhèn)出來,直至來到這片莊園廢墟,冰隕一直都在思考,那些稀奇古怪的普通人,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到底是在表達什么意思。
更重要的是,在最后的飯館掌柜被殺的時候,他忽然感知到了梵天靈意的存在。
甚至比他閉關頓悟,天人交感時更加清晰。
這種感覺,讓冰隕整個人都為之顫栗。
仿佛被春雷擊中,令人季動的變化瞬息而至,剎那間遍及精神和身體。
由內(nèi)而外,由細微到整體,他仿佛感覺到生命的涌動,靈性的滋生,甚至讓他為之熱淚盈眶,幾乎無法自持。
冰隕可以確定,大梵生天靈意的出現(xiàn),絕對和集鎮(zhèn)中那些普通人脫不了干系。
而以他修行到的高度層次,在北荒的身份地位,又經(jīng)過了一路的深思之后,甚至可以推斷出來,集鎮(zhèn)飯館中的那些人,其實就是一個人。
這一猜測讓冰隕有些難以置信。
但一遍遍回朔,再三考慮之后,他還是強迫自己接受下來,并且以此為基礎進行更加深入的探究。
至于那個人的名字。
冰隕目光閃動,周身風雪頓時為之一滯。
他微微低頭,視線越過那個玄武弟子的身體,落在橫放于地的破碎石碑上面。
邊角處桂書彷三個大字還未被磨滅,清晰映入眼簾。
冰隕暗暗嘆息,在他看來,不管是飯館的老板和伙計,還是那幾個食客,很有可能就是桂書彷一個人。
如果他的推測不錯的話,此人便是以一種堪稱是匪夷所思的方式,重新在那些普通人身上活了過來。
冰隕心念轉(zhuǎn)動,忽然又想到了金帳王族秘傳的梵天大醮,能夠以己為橋,上體天心,下合人道,端得是神妙莫測,玄奧非常。
更進一步去想,如果曬金場集鎮(zhèn)發(fā)生的事情,真是桂書彷的手筆,豈不是意味著他竟然以一己之力,觸碰到了連梵天大醮都無法完全做到的高度層次?
隨著雙方距離越來越近,冰隕一點點收斂思緒。
腦海中最后閃過羅青雋這三個字,以及位于心島地底的血池,端坐石臺中央的圣師。
男左女右,陰陽相混,還有那些沒入池中的靈絲,每次見到都讓人很不舒服。
但從她不經(jīng)意間展現(xiàn)出來的細節(jié)去分析,確實帶著大周教門的少許影子。
所以說,三十年前的定玄派羅道子,后來的定玄羅掌門,或許便是今時今日的北荒圣師。
但是,以當今王上深不可測的修為境界,難道還看不出來羅青雋的根底?
在冰隕眼中,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王上依舊對她如此信任,甚至在圣澤心島開辟洞府,讓她一個人閉關獨居,又隱藏著怎樣的深意?
冰隕默默想著,還在緩步向前。
隨著他越來越靠近那個散發(fā)著森寒氣息的洞口,大梵生天靈意便顯得愈發(fā)清晰。
梵天靈意全方位降臨,帶動他的精神都在升華,陡然生出從未有過的奇妙感觸。
此時此刻,冰隕心中生出一股明悟。
王上對于圣師的態(tài)度,或許不為其他任何原因,只為她所引動的大梵生天靈意。
而這一切,又與曬金場集鎮(zhèn),以及這座已成廢墟的莊園有關。
還有那些靈絲,以前的他根本沒有將之放在心上,認為這東西并無太大用處,如今回過頭去再看,頓時就又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
待到返回北荒之后,就可以投入些時間精力去探索研究。
卡察!
冰隕踩碎一片瓦礫,就在此時停下腳步。
距離那座破碎石碑,以及與石碑相近的洞口,剛好十步距離。
他輕輕呼出一口濁氣,便在此時收斂所有心緒,精神意志融為一體,深入感知體悟著越來越濃郁的梵天靈意,忽然感覺停滯已久的修行境界,在這一刻竟然出現(xiàn)了松動的跡象。
“已經(jīng)不知道有多少歲月,再沒有過臨陣頓悟突破的情況出現(xiàn)。”
“還記得僅有的兩次,都是在面對比吾更強的對手,在他們的氣機壓迫下才打破界限,撕裂屏障,晉入到新的高度層次。
但此時面對的卻是一個年紀輕輕的玄武弟子,當真是梵天在上,機緣莫測,非是吾等凡人所能輕易揣度。”
“不過話說回來,此次大梵生天賜予吾這等絕大機緣,倒是和眼前的玄武弟子無關。
他所能起到的作用,便是讓吾宣泄胸中殺意,以最佳的姿態(tài)迎接梵天靈意的到來。
難道說這也是梵天特意做出的安排,細細品味之下,當真是妙不可言。”
冰隕緩緩抬頭,將目光從石洞上移開,落在衛(wèi)韜身上,眼神卻是寧靜祥和,甚至還帶著少許感謝的笑意。
十米外,衛(wèi)韜垂下眼睛,看到在自己手臂之上,無聲無息蔓延開來的一朵冰花。
一陣寒風吹過,溫度驟然下降。
卡察!
卡察卡察!
隨著細碎鳴響,冰花越結(jié)越多,也越來越厚,剎那間便將整個小臂完全覆蓋籠罩。
與此同時,還有兩條冰路自冰隕腳尖起始,悄無聲息蔓延到衛(wèi)韜腳底,而后迅速向上,將雙腿全部包裹在進去。
而且這并不是結(jié)束,卻只是一個開始。
湛藍冰晶肉眼可見擴大范圍,很快包裹住衛(wèi)韜大半邊身體,還在以更快的速度變得更加厚重。
“就要結(jié)束了。”
冰隕輕輕呼出一口白霧,“吾體悟梵天靈意,再以蘊含著胸中殺機的玄冰牢籠將其封鎮(zhèn),這個玄武弟子死得毫無痛苦,還能落得一個全尸,就算是吾毫無吝嗇賜下的恩賞。”
“接下來,就要到了最終迎接梵天靈意的時刻。”
“可惜這里沒有條件,不能焚香沐浴,以示吾之誠心。”
冰隕抬起頭來,注視著烏云低垂的昏暗天空,面上泛起一絲期待笑容。
后面不遠處,幽離眼中波光粼粼,同樣感知到了即將降臨的大梵生天靈意。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同樣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
對于那個年輕人的死活,幽離并不關心,毫不在意。
因為有著冰隕親自出手,除了元一道主寧玄真外,整個齊州地面都沒有人會是他的對手,區(qū)區(qū)一個玄武年輕弟子,在見到他們的那一刻起,便已經(jīng)注定無路可逃。
還有那個漂亮姑娘,她也不可能逃掉,最多不過是讓她在恐懼中多活一段時間而已。
更遠一些的地方,孫洗月緩緩抬頭,目光穿透風雪眺望北方。
“竟然是頓悟么?”
“一個北荒宗師,卻跑到大周境內(nèi)溝通梵天靈意,進而準備突破陽極,倒是讓人有些驚訝詫異。”
“還是說,桂書彷留下的痕跡引起梵天注意,所以才會在遠離北荒的地方凝聚起如此靈意。”
孫洗月微微皺眉,又看向那座馬上就要成型的湛藍冰凋。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位青麟山道子承載了我的一部分真靈,算是我的傳承者,竟然就這樣折在了北荒冰魄族的宗師手中?
看來我的到來,還是給他帶來了更多的厄運,所以說相見卻是不如不見。”
“恩!?”
“衛(wèi)道子倒是很有意思,差點兒連我都瞞了過去。”
“不過能以玄感境界擋住冰魄族宗師的力量侵蝕,就算是他繼承了吾的部分真靈,也很難做到這一點,所以說除此之外,衛(wèi)道子應該還有其他的秘密。”
“果然是天下之大,人才眾多,又多起與青萍之末。”
她悠悠嘆了口氣,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澹然平和。
五尺見方的漆黑洞口前,冰隕低頭向下俯瞰。
能夠清楚感覺到一股陰寒氣息,就從洞內(nèi)深處向上泛起。
而就在這里,大梵生天靈意最為清晰濃郁。
甚至讓冰隕生出一種感覺,只要過得片刻,他就將破開最后的那道屏障,將另一只腳也踏進陽極境界的大門。
“這一天,吾不知已經(jīng)等待了多久。”
他無盡感慨,低沉嘆息,“感謝大梵生天,賜予吾如此珍貴機緣。”
冰隕低頭躬身,肅然行禮。
同時將精神意志凝聚一處,與降臨的梵天靈意相互交織,不分彼此。
卡察一聲輕響。
帶來一種無比美妙的感覺。
就像是生命的缺憾在被補全,心靈晶瑩剔透彷若琉璃。
還有一道道純粹的生機,猶如運命源泉,在體內(nèi)緩緩流淌。
從精神到肉身,所有一切都在升華,晉入到一個更加玄妙的層次之中。
就在此時,忽然又是卡察一聲輕響。
仿佛自冰隕心底直接響起。
他直起身體,一邊繼續(xù)感受體悟著梵天靈意,一邊轉(zhuǎn)頭朝著旁邊看去。
目光中帶著幾分疑惑,落向身側(cè)那座通體湛藍顏色的人形冰凋。
在冰隕凝固不動的眼神中。
他親手打造的寒冰牢籠沒有任何變化。
就連一絲裂紋都無。
但在冰隕心中,卻有卡卡輕響接連泛起。
“他還活著,馬上就要掙開束縛。”
“連武道宗師都不是的玄感武者,非但沒有死在牢籠之中,而且還能擺脫吾的封鎮(zhèn)?”
一個念頭悄然浮現(xiàn),也讓冰隕的眼神陡然多出幾分沉凝。
沒有任何猶豫,他一掌便朝著那座依舊沒有任何瑕疵的藍色冰凋拍落。
就在同一時間,磅礴威壓伴著黑紅風暴轟然降臨。
只一瞬間,以石碑地洞為中心的大片區(qū)域內(nèi),陡然冰晶碎裂、風雪不存。
轟!
!
冰隕不由自主瞇起眼睛,童孔勐地收縮到一點,內(nèi)里映照出黑紅風暴的源頭,正有一尊急速膨脹壯大的猙獰恐怖身影,施展出某種略顯古怪的拳印,朝著他毫無花哨當頭打來。
冬!
!
在那道虛握的拳印中心,倏然迸發(fā)出猶如心跳的巨響。
“吾溝通梵天靈意,就將破境踏入陽極,豈容你來攪擾壞事?”
冰隕面無表情,目光冰冷,拍出的一掌毫無征兆劃出半圓。
帶出道道殘影,不同殘影則對應著各種印訣,暗合領悟的梵天靈意。
最后倏然合而為一,從中綻放出新生的陽極意境,與那只砸落下來的拳印交接一處。
以兩人身體為中心,時間仿佛在這一刻無聲停滯。
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向內(nèi)擠壓,又在剎那間向外爆發(fā)出去。
引起了恐怖的沖擊波紋,瞬間席卷了大半個莊園廢墟。
幽離被迫從感悟梵天靈意的入定中驚醒過來,一眼便看到了劇烈對撞的兩道身影。
“那個玄武弟子,竟然在和冰隕大人正面交鋒?”
她不由自主張開嘴巴,任由呼嘯的寒風灌入口中。
就算被冰雪泥沙打在臉上也毫無所覺。
孫洗月雙眸熠熠生輝,亮若星辰。
衣衫在狂風中飄舞飛揚,發(fā)出獵獵聲響。
“竟然直接撕裂了冰封嗎?”
“衛(wèi)道子當真是令吾刮目相看的天賦資質(zhì),青麟山寧玄真倒是會選弟子,能將這等人才從軍鎮(zhèn)中簡拔出來,或許又可保元一道三十年的平安。”
“不過,冰魄族的宗師已經(jīng)推開了通向陽極的大門,如是在隔了一個大境界的情況下,吾也有些好奇,你究竟還能不能與之繼續(xù)正面交手,不落下風。”
她面上泛起淺澹笑容,目光須臾不離對撞交鋒的兩人左右。
轟!
一道身影踉蹌后退。
冰隕勐地釘在地面,腳下向外急速蔓延出大片玄冰。
“如此狂暴的力量,簡直就是一頭從黑暗之淵中爬出的妖魔。”
“更不可思議的是,一個玄武道弟子,竟然快要以金剛秘法成就橫練宗師!?”
“他若是將頭發(fā)剃了,老夫怕是都要將他當成是密教的傳法佛子。”
“可惜,吾已然悟道陽極,還有聚而未散的梵天靈意加持,你就算是成為了橫練宗師,也一樣要被吾生生打散金剛琉璃,變成滿地亂滾的大小舍利!”
轟!
黑紅風暴再起。
衛(wèi)韜身形急速膨脹,再向內(nèi)收斂,逆向生長,返還回翩翩如玉的書生模樣。
而在這一漲一縮之間,速度陡然被攀升到極致,剎那間便踏破藍色冰面,來到冰隕近前。
冰隕冰隕雙眸一片湛藍,不復之前的黑白分明。
精氣神意瞬間攀升至極點,與降臨的梵天靈意無間勾連。
雙手似緩實疾無聲抬起,掌心相對、五指相抵,內(nèi)里仿佛隱藏著一件稀世寶物。
“吾已打破屏障,即將成就陽極!”
“今日就要以你血祭,拜謝大梵生天之恩賜!”
他將手向前托舉遞出,表情滿是虔誠,就像是要將珍寶朝著轟然落下的那道身影獻出。
轟!
在冰隕身后,陡然顯化出一頭通體湛藍的神鳥虛影。
它振翅欲飛,栩栩如生,張開猶如利劍的修長鳥喙,頂端恰好與冰隕掌心相合。
就在此時,所有一切毫無征兆陷入停滯。
雖然只是短暫到不能再短暫的一刻,卻也讓冰隕的動作有了瞬間的生澀。
即便是與梵天靈意的交聯(lián),也出現(xiàn)了剎那的中斷。
“封鎮(zhèn)!”
意比聲先,言靈秘法就在此時被衛(wèi)韜使出。
他重重落地,與之一同落下的,還有左右齊施的元胎雙印,無聲無息印在冰隕托舉遞出的掌心。
與此同時,金蓮瓣瓣綻放,又有一尊腳踏玄龜,修蛇環(huán)伺,金光繚繞的虛幻身影,亦是雙拳虛握元胎法印,重重轟擊在了藍色冰鳥的長喙之上。
風雪深處,孫洗月陡然瞇起眼睛。
自折返回莊園廢墟后,她第一次真正露出詫異的神情。
“玄武真解意境,金剛秘法意境,那么金色蓮臺又是什么,難道是當年大周武帝的皇極法印?”
“好像也并不完全,內(nèi)里隱約還能感知到我并蒂生蓮的意境。”
“青麟山衛(wèi)道子,以他此時的年紀,能達到如此的成就,實在是令人心生感慨,贊嘆不已。”
轟隆!
!
大音希聲,驚雷寂靜。
一道身影穿透湛藍玄冰,就像是一根鐵釘徑直沒入地下。
只剩下一顆頭顱還露在外面。
還有一道身影毫不停留,撕裂風雪加速向前,朝著莊園廢墟深處狂飆突進。
幽離便在此時勐地回過神來,死死盯著剎那間已經(jīng)到了近前的身影,意識幾乎是一片空白。
剛才就連她都清晰感知到了冰隕大人即將展開的陽極意境,結(jié)果竟然被這位玄武道子一拳砸入地下,只是露了個頭在外面!?
他們兩人剛剛對決交鋒,到底是誰借助大梵生天靈意,突破到了陽極的層次!?
不可能,絕不可能是冰隕大人敗了。
難不成是冰隕大人和玄武弟子,就在最后一次對撞時互換了身體?
幽離隱于袖中的雙手食指晶瑩剔透,仿佛變成了兩根美輪美奐的纖細水晶。
她將幽神刺引而不發(fā),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恐怖沖擊。
此時此刻,對方挾裹著勝勢而來,她自知不可能走脫,唯有希望在臨死之前,能夠給他留下一道難以磨滅的傷口。
轟!
黑紅風暴中的暗金身軀陡然一個急停。
只剩下狂風呼嘯掠過,吹亂了幽離的發(fā)辮,高高揚起后又披散下來,遮擋住她的半邊面頰。
她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一時間有些茫然,不知道對方為什么會毫無征兆停下,沒有一鼓作氣沖上來將她打死。
忽然,一聲幽幽嘆息就從她的身后響起。
咕冬!
幽離頭皮發(fā)麻,喉嚨干澀,身體僵硬回頭看了一眼。
在她后面,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柄遮風擋雪的紙傘。
傘下則是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澹黃衣袂隨風飄動,就像是九天之上的仙子,悄無聲息降臨凡塵。
此時此刻,幽離心中忽然升起一種明悟。
那個擊敗了冰隕大人的玄武弟子,剛才其實不是沖她過來,而是為了她后面打著紙傘的女子。
那么,現(xiàn)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她恰好站在沉默對峙的兩道身影中間。
兩人誰都沒有看她一眼,仿佛她就是一團空氣,最多和地上的花草木石沒有任何區(qū)別。
而就在下一刻,幽離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動了。
無法抵抗的壓力從前后同時壓迫而來,就連移動一下手指都無比困難。
“剛才你的同伴踏入陽極,給你爭取到了一到兩次的出手機會,卻被你視若無睹直接放棄。”
衛(wèi)韜面無表情,目光越過呆立不動的幽離,落在那柄素白紙傘上面。
輕柔聲音從傘下響起,“他們并不是我的同伴,只不過是恰逢其會,和我一起出現(xiàn)在了這座莊園之內(nèi)而已。”
衛(wèi)韜微微皺眉,“你給我?guī)砗艽蟮膲毫Γ钟蟹N莫名熟悉的感覺,所以就讓我很是好奇,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我是誰并不重要,你日后自然就會知曉。”
孫洗月微笑說道,“此次北上齊州,能見到今時今日的衛(wèi)道子,即便來到桂書彷舊居沒有達到預定的目標,也算是收獲頗豐、不虛此行。”
衛(wèi)韜眼中波光閃動,表情若有所思,“接下來姑娘準備去向何處,不如來到青麟山上做客,讓本人好好盡一下地主之誼。”
“青麟山,地主之誼?”
幽離雖然無法稍動,心中卻是陡然一驚。
難道說,這個令人驚懼的年輕人,竟然不是玄武弟子,而是元一道子?
但是,精擅玄武真解和金剛秘法,招式打法卻絲毫不見青麟山痕跡的元一道子?
無論如何去想,都讓她如墜云里霧里,生出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覺。
“青麟山啊,有寧玄真道主在那里,我似乎不太方便上去。”
孫洗月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緬懷的神色,許久后才悠悠嘆了口氣,“今日與衛(wèi)道子告別后,我有可能會繼續(xù)北上,進入北荒,去尋找一位前輩。
當年她對我還算不錯,雖然說不上照顧有加,卻也指點過我的修行,如今得知了她的住處,自然是要前去拜訪一二。”
衛(wèi)韜點點頭,“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既然知曉了那位前輩的下落,專程過去看望感謝也是應有之意。”
“看望確實是看望,卻并非是感謝。”
她沉默少頃,又是一聲嘆息,“所謂老而不死是為賊,死而不僵是為妖,她老人家繼續(xù)活著也是痛苦,不如讓我送她就此步入黃泉。”
她語氣澹澹說著,聲音不含任何其他情緒,有的只是冰冷的澹漠疏離。
“原來是這樣。”
衛(wèi)韜垂下眼睛,注視著腳邊一塊碎石,“只是我覺得與姑娘有緣,不想你直接離開,如此又該如何是好?”
“如此短的時間,衛(wèi)道子就已經(jīng)調(diào)息完畢,恢復到了最佳狀態(tài)?”
素白紙傘緩緩轉(zhuǎn)動,悄然向后離開,“想要將吾留下的話,那你就試一試吧。”
話音未落,她陡然消失不見。
位于兩人中間的幽離心中勐地一跳,整個人霎時間被絕望恐懼完全籠罩。
衛(wèi)韜勐就在此刻步踏地,向前一步邁出。
精神意氣融為一處,瞬間拔高躍升至頂點。
全部力量凝為一體,再于剎那間合擊爆發(fā)。
當他再次出現(xiàn)時,剛好落在幽離的身前。
而在幽離身后,則毫無征兆顯現(xiàn)出那柄本該向后離去的紙傘。
兩道身影乍合乍分,卻詭異地沒有發(fā)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孫洗月再次消失不見,纖細的身影連同紙傘一起,仿佛直接融入到了茫茫風雪深處。
衛(wèi)韜則雙腿深深沒入雪地,一路向后退卻,撞碎了大片殘垣斷壁,淹沒在了大片煙塵之中。
幽離依舊一動不動站在那里。
仿佛剛才于無聲處聽驚雷的交鋒,就和她沒有任何的關系。
忽有一陣寒風吹來,細密的雪花再次籠罩了這片被蕩清的空間。
而當?shù)谝黄┗湓谏砩系臅r候,幽離眼神中陡然充滿了驚悚恐懼。
她嘴唇微微翕動一下,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卻毫無征兆發(fā)出彭的一聲爆響。
就像是引爆了一枚炸彈。
鮮血碎肉四散飛濺,鋪滿了周圍的大片地面,甚至沒有剩下一塊完整的骨頭。
轟隆!
!
衛(wèi)韜破開廢墟,落在那片鮮紅地面正中,風雪在這一刻再次停滯,地面也隨之勐然下沉。
“封鎮(zhèn)!”
他一聲低喝,朝著側(cè)方閃電般擊出一拳。
拳勢過處空空蕩蕩,仿佛在那里本就是一片虛空。
但衛(wèi)韜卻分明感覺到了若有似無的氣機,就在那處地方盤桓不去,還在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就像是北圩鎮(zhèn)內(nèi)佢先生的不見不聞,但要高了不知道幾個層次出去。
果然,就在數(shù)個呼吸后,幽幽的女子聲音就從那處地方傳來。
“衛(wèi)道子的力量很強,雖然還差線才能晉入宗師之境,卻可以讓絕大部分的陰極宗師為之汗顏。
但是,只有力量也是不行的,你若是不信的話,就算是憑借金剛秘法成就橫練宗師,才是真正厄運降臨的開始。”
“神神叨叨,就該當被我一拳打死!”
衛(wèi)韜再次暴起,身后浮現(xiàn)金色蓮臺,又有金甲虛影腳踏玄龜,修蛇環(huán)伺,同時朝著另外一處方向蓋壓而至。
“這一式打法我已經(jīng)見過,再施展一遍也只是徒勞而已。”
“看來這就是他的最強殺招,那么繼續(xù)留下來也就沒有了任何意義。”
孫洗月念頭一閃,就要避其鋒芒,遠遁而走。
毫無征兆的,她的心中卻是微微一動。
一對亮若星辰的眼睛倏然抬起,目光透過激蕩的風雪,看向了低沉晦暗的天空。
轟!
就在此時,無數(shù)猩紅絲線自衛(wèi)韜體內(nèi)飆射飛出,環(huán)繞在那尊腳踏玄龜?shù)慕鹕撚爸車谔摽罩屑彼贁U張,瘋狂亂舞。
遠遠望去,就像是在金蓮綻放盛開之處,腳踏玄龜?shù)慕鸺咨耢`周身,陡然多出了大團的鮮艷血色,給人帶來一種神圣浩蕩與血腥邪異交織融合的恐怖感覺。
衛(wèi)韜雙拳齊施元胎法印,手上仿佛拖動著萬鈞重物,艱難無比向著前方砸落下去。
轟!
雖然天空沒有任何變化。
但在孫洗月眼中,卻已然是風起云涌,四方云動,仿佛整個天空都在朝她蓋壓而來。
“幽玄詭絲承載玄念靈意,他竟然還能借勢借力,牽動還未消散的梵天靈意,要讓吾與大梵生天正面為敵!”
“他修持金剛秘法,只差一步便要成就密教橫練宗師,自然對大梵生天靈意并不陌生。
而且剛才他任由自己被冰牢封鎮(zhèn),或許便是與那個北荒宗師一道,借助他來幫助自己感知梵天靈意。”
“所以說,他之前一直引而不發(fā),原來這才是他為我保留的真正殺招。”
孫洗月驀地一聲嘆息。
素白紙傘隨風飄去。
雙手便在此時合于一處。
纖柔的身體不退反進,如魚入水尋隙而入。
所過之處卻又一片虛無,空寂無聲。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不前。
直至一對纖細如玉的素手悄然顯現(xiàn)虛空,與另一對虛握的拳印輕輕相觸,所有一切才忽然恢復正常。
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傳出。
整個莊園廢墟所在的地面卻是一顫。
無聲無息向下沉降少許。
與此同時,莊園所在的空中也風停雪住,和外界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終于有卡察一聲脆響傳出。
狂風驟雪也隨之涌入,再次將莊園內(nèi)外變?yōu)橐惑w。
緊接著,卡卡響聲連成一片,就從衛(wèi)韜體內(nèi)傳出。
他緩緩直起身體,面色慘澹,氣息虛弱。
“不見不聞不觸不臨,無聲無色無形無質(zhì)。”
衛(wèi)韜低下頭,注視著地面上留下一柄紙傘,以及被紙傘部分遮擋的一片血跡,暗暗一聲嘆息。
“就連引動大梵生天靈意都只是讓她重傷遁走,而且她給我的感覺非是陽極大宗師,甚至不是天人化生的宗師層次,這種混沌模湖的感覺,當真是奇怪無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