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寂，這些年，你也是在我面前長大的。說句逾越的話，老奴也是把你當作自己的晚輩看待。可不想，老奴真是個福薄的，你可知道，你今日這般作為給王帶來了多少禍患？”
“蘇總管，以寂知錯。”說著，我心里便泛起了一絲苦澀，卻生生忍下了，繼續說道：“前朝后宮息息相關，以寂這次犯了彌天大錯，擅自攪亂了這么多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平衡。是以寂自私，可是，我終究不是草木所成。想到若要離開他，便是疼在心間，痛至膽寒。刀山火海，若闖，我便陪他一起闖，可是我實在無法忍受離開他一分一秒。”至此，豆大的淚珠晶瑩落下。
“哎，你——。”蘇總管長嘆一聲，“罷了罷了，為今之計，也只有——你嫁與王，成為他名正言順的王后。”
“可是我要如何才好呢？我只不過是丞相府的棄子。”
“七月七，按例宮中會舉辦花月之夜，你外祖家，還有表姐所嫁的云浮城首富之子便會來此覲見。”
“以寂明白。”
“這些日子你好生將養著些。總歸是大病一場，莫要留下病根才好。”蘇總管又叮囑了幾句才離開。
我一人坐在桌邊，盯著待放的蓮花，卻不由得神游天外。外祖家，表姐家的確可為助力，只不過，右丞相的勢力盤根錯節，各房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如此大的恩典讓我一人獨享，就算右丞相按捺著不說什么，各房也定不是好相與的。
正想著，忽聞環佩至，“以寂姑娘，你可好些了。”眼前忽然滿是衣香鬢影，其中最出挑的便是一名著朱紅色宮裝的女子。
“貴妃娘娘金安。”我起身福了福。
“以寂姑娘多禮，往日在閨閣里，便聞姑娘賢名。綺柔雖已進宮多時，卻一直并未與姑娘坐下話些家常。今日貿然前來，生怕有些唐突，不過卻也甚是覺得投緣，往后我們姐妹，倒是可以常常見面，品茶焚香。”
“謝貴妃娘娘，以寂——”
“以寂姑娘，莫要推辭。”
寒暄了一會兒，李貴妃才離開了。我心中也猜出了大概。原本若只有外祖家和表姐家作為后盾，財力方面勉強可以抗衡，權勢方面卻遠不能及。今日李綺柔來此，便是一個交好的信號。加上蘇總管說的那一番話，誰安排了這一切，不言自明。只是與右丞相的關系，恐怕難緩和了。
王，你可會覺得是我逼迫你走到了這一步呢？
窗外的雨依舊傾盆而下。淋濕的宮墻，寂寥的花樹，無人回答。
七日，八日……半月有余，我把自己困在這一方小小的院落，他不來，我也不去，每日只有桌上白玉瓶中新鮮的蓮花靜默傾吐幽香。
若是在一起，恐怕日后也是如此吧，自古宮墻多怨尤。宮妃，哪怕是最高貴的王后也不應該干預前朝，因此書房中的日日相對，恐怕便是一去不復返了吧。
“女官大人，這是您要的書簡。”新來的婢女仍舊是安靜的出奇，只有在以寂有吩咐的時候才會迅捷地完成囑托。
連綿不斷的大雨，讓書簡有些潮濕，可看出有重新烤過的痕跡，卻因為過重的濕意，又有迅速回潮。
我慢慢翻閱著手中的這卷書簡，里面記載的前朝舊事，錦鯉的復仇，聽起來荒誕不羈，卻著實與這鋪天蓋地的暴雨隱隱暗合。我的心中，泛起層層疊疊的不安。
“女官大人，蘇總管讓奴婢把這封書信交給您。”
“浮云城”的祥云紋出現在我眼前，“以寂妹妹安，姐姐聞汝不日將大喜，暫且恭賀，浮云城定會為妹妹之喜出一份最厚的賀禮。近日雨水甚多，陸路不存，僅水路可達，又因風高浪急，七月七日相見之期恐將耽擱。先奉書信一封，聊表心意。見字如面，慎勿掛牽。”看完信，我知道，此番花月之會恐將延期，心口有些郁悶。
“白梨，你可有家人在宮外？”
“回女官大人的話，白梨父母兄長皆在宮外。”
“近日雨勢甚大，你可知宮外情況如何？”
“奴婢不知。”雖然是一貫的簡潔，我卻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擔憂。
想必外界的情況更糟糕一些。九重宮闕，如此高的地勢，雨水尚且洇濕了書卷，恐怕城外地勢低洼處更難幸免。
恐怕他也在為此奔忙。
“白梨，王在宮中嗎？”
“在。”
禁足了許久，今日一問才知已經解禁了。恐怕這瓢潑的大雨，真的牽動了朝野。如此一來，其他的事，都可以算作旁的事了。
今日站在門口等候的人算是我了。
那夜李綺柔覲見不得的情形不由得浮現在了我的腦海。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女官大人，可要請蘇總管通報一聲。”
“不必了。”我就在這里，遠遠地望著那個人。這些日子，他也清減了。白玉纏枝紋的杯子放在手邊，不知茶尚熱否？
王微蹙的眉頭，案牘上高高的奏章，都告訴我，這雨恐非吉兆。
“各地都上了折子，暴雨連綿，農田盡失，民間也多有謠傳。”我轉頭向說話的人微微行了一個禮。
“蘇總管近日多有辛苦。以寂已經好了，想要回來司茶。”
“恐有不妥。你可知謠傳為何？”
“以寂不知。可是蘇總管這樣說，我便知道了。”
“哎。雨若再如此，恐怕，哎。”
“以寂先告辭了。”
向蘇總管告辭之后，我加快腳步回到了我的小小院落。暴雨是天災，又有謠言，果然，王與我之間隔著的從來不簡單。
蘇總管沒有說出的那個謠言，我恐怕已經猜出了大概。無非是欲立之王后無德之類的。
我又想到了書上記載的那個錦鯉的故事，究竟是謠言是真的比較好，還是這個故事是真的比較好？
只怕是一重重的山，蜿蜒之處更蜿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