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銀針在一瞬間被拔了出來,不過動作很是輕微,然后狗剩將銀針反扣在手心,慢慢回過頭,極為恭敬的躬身行了一禮,道:“原來是您,謝謝。”
那人影并沒有感到吃驚,只是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勸你把手里的小東西收起來,若是一不小心傷了自己,那就麻煩了。”
狗剩的表情絲毫不變,反而愈加燦爛了些,道:“那一日的紙條是您給我的吧?一直想找您,跟您道個謝,不成想,您竟然先找到了我。”
那人影似乎對狗剩毫不作為感到了一絲不快,抬起手輕輕揚(yáng)了一揚(yáng)。狗剩臉色在那人剛剛揚(yáng)手的一瞬間變得蒼白起來,他悶悶哼了一聲,手突然從背后竄出,拇指間有被銀針快速劃過而留下的絲絲白印。他不可置信的望著那人影手中的三根泛著幽幽白光的銀針,瞳孔微縮,汗水一下子打濕了后背。
自己的銀針,怎么會一剎那便到了他的手中——面對這般不可思議的情景......狗剩實(shí)在不知該怎么形容,只是凝神看著對面那人,腳尖輕微的擺了個幅度,以方便自己可以瞬間跑出巷子消失在雖然不太多的人流中。
那人彈了彈銀針尖銳的針鋒,笑道:“北方的翠雀草,不錯不錯,只是提毒的方法太粗糙了些,還殺不了人。”
狗剩瞇起了眼,心中詫異無比。
這人竟然可以一下子說出銀針里淬的何種毒藥......
狗剩勉強(qiáng)的露出一個自認(rèn)為很謙恭的微笑,然后道:“只是翠雀草的果實(shí)擰出汁浸泡而已,連粗糙也談不上。”
那人嘿然道:“教你一個法子,日后用翠雀草配蝮蛇蛇毒,見血封喉百試不爽。”
狗剩心中莫名的泛起一絲惡寒,然后他猶豫著問道:“您是誰?”停了一停,又問道:“為什么幫我,又為什么攔我?”
那人忽然就沉默了,銀針被他捏在手里,一動不動,猶如他的身影,也是一動不動。好大會兒,當(dāng)狗剩覺得自己鼻子上的細(xì)細(xì)汗珠都快淌下來了的時(shí)候,那個人才動了一動,似乎是要踏上一步,卻又往后退了一退,沉聲道:“你媽......貴姓。”
狗剩一愣,實(shí)在沒想到對方會給自己這么一個答復(fù),猶豫了一下,他輕聲道:“我媽姓木,名字......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狗剩明顯的看到那人的手驟然握緊,然后又苦笑著將手松開,似夢囈般喃喃道:“姓木?”隨后又嘆道:“原來還是姓木呀......”
狗剩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人忽然就笑了,不過就算狗剩再緊張,都能聽出這低低而沉悶的笑聲中包含著怎樣的無奈,滄桑,還有疼惜與憐愛。
這笑聲持續(xù)了很久,所以狗剩的身體就跟著這笑聲抖了好久,無比害怕這家伙笑完之后會寒森森一亮獠牙,將自己一口吞下!
但是那個人并沒有絲毫的要吃的人意思,他的笑聲漸漸的低下去,忽然露出半張臉在流瀉而出的燈火中,帶著一絲濃重的滄桑和幾乎是喜極而泣的語氣看著狗剩道:“孩子,我認(rèn)識你媽。”
......
......
我認(rèn)識你媽。
狗剩被這句話震驚的不知道說點(diǎn)什么好,暗道自己難不成碰見了老媽年輕時(shí)候的藍(lán)顏知己或者狂熱傾慕者?不過他隨即想到自己那個黃臉老媽似乎并不會有什么藍(lán)顏知己之類酸到倒牙的關(guān)系人物,頓時(shí)又一懊喪,看著對面那人問道:“您貴姓?”
對面的人顯然被狗剩問的有點(diǎn)訝然,半響才道:“姓唐。”然后他又極為聰明的補(bǔ)上了后一句話:“你叫我唐山......叔即可。”
狗剩啊了一聲,撓了撓頭。他之所以敢做這么一個并不怎么嚴(yán)肅的動作,是因?yàn)樗牭搅藢γ娴娜苏f了一個“叔”字,既然是能喊叔的人物,那不管怎么樣,總不是來為難自己的吧。所以狗剩將緊繃的肌肉松緩下來,抹去了鼻尖和額頭上的汗水,道:“那您說說看,跟我媽有什么關(guān)系。”
叫唐山的人似乎有點(diǎn)跟不上狗剩變臉的速度,明顯慢了一拍,然后呵呵笑了笑,把手里的銀針遞還給狗剩,道:“我是你母親的一個......追求者。”
剛剛松了一口氣的狗剩差點(diǎn)被這句話重新嗆死,他劇烈的咳嗽兩聲,問道:“啥?”
唐山嘿然一笑,重復(fù)了一遍。
“我是你母親的一個追求者。騷情一點(diǎn)的說法就是,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狗剩再次無語,茫然的盯著眼前這個略微瘦弱但怎么看都不像是精神失常的人,道:“您說什么來著?”
唐山站直身子,拍了拍手,很篤定的說:“我喜歡你媽!”
狗剩簡直就要摔倒在地,幾乎要捂住耳朵大喊這是做夢這是做夢......他直愣愣的看著并不是很帥氣但足以配得上瀟灑這個詞的年紀(jì)雖大卻不顯老的男人,對審美觀這個詞有了很不堪的定義,喃喃問道:“對不住,您是......瞎子嗎?”
唐山顯然對狗剩的表現(xiàn)和不滿意,然后他微微抬起頭,看著天邊最后一縷殘留的天光,道:“你媽年輕的時(shí)候其實(shí)是很漂亮的。”
狗剩沉默下去,道:“可我從沒見過我媽有漂亮的樣子。”然后他猛的抬頭道:“不對,我媽一直很漂亮,非常非常的漂亮。”
唐山打量著狗剩,嘆道:“你和你媽長的很像。”
狗剩癟著嘴,道:“可我媽一直說我是個賠錢貨。”
兩個人同時(shí)沉默下去,狗剩喃喃道:“我媽死了。”
唐山看著狗剩,點(diǎn)頭道:“我知道。”
“你什么時(shí)候知道的。”
“開始是在十四年前,后來是在半年前。”唐山的眼中忽然有寒芒閃現(xiàn),然后又化成了一絲怔怔出神的空洞,接著道:“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她竟然在燕國又活了那么長時(shí)間。我也一直不知道,還有一個你。”
開始......后來......狗剩從這話里聽出了太多的意思,他緊緊皺起眉頭,問道:“您這話里是什么意思?”
唐山有著一雙寬闊厚重的眉毛,然而在薄弱的燈光映照下,狗剩卻看到了眼前男人的眉梢有一絲發(fā)白。然后他聽見唐山說:“在許多年前,發(fā)生了一些事,而這一些事情,并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完的。”
狗剩低頭想了想,然后抬起頭道:“可我很想知道。”
“我也很想知道,但我一直沒有查清楚。當(dāng)我查清楚的時(shí)候,一定會第一個告訴你。”
狗剩從這話里聽出了更多的意思,所以他本來就已經(jīng)皺起的眉頭皺的越發(fā)深了:“你在查什么?到底有過什么事!”
唐山卻沒有再接這樣的話頭,而是很安靜的注視著狗剩的臉,似乎想一直這么看下去,然后他嘆著氣說:“跟你媽長的真像。小家伙,放心吧,我知道你想問我很多東西,但我現(xiàn)在不能全都告訴你。不過我依然會告訴你,慢慢的一點(diǎn)一點(diǎn)都說清楚。可那不是現(xiàn)在。”
唐山拍了拍狗剩的腦袋,這個舉動讓狗剩很不喜歡,于是忍不住抬手掃了掃唐山的手掌。當(dāng)然他什么都沒有碰到,卻只看見了唐山笑著說道:“跟你媽的性子也那么像,都不喜歡別人拍腦袋。”
這一句十九個字,讓狗剩從心底油然而生一種久違的溫情,仿佛這個人身上有著那個臭婆娘的影子,有那個罵自己討債鬼的女人的影子。這讓狗剩不知該說點(diǎn)什么,半響,他從嘴里憋出一句話:“可我怎么信你。”
唐山搖了搖頭,道:“我從來不需要別人信我,當(dāng)我把以前的事情一點(diǎn)一點(diǎn)告訴你的時(shí)候,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然后他像想起了什么,有點(diǎn)懊惱的道:“就像當(dāng)年你媽,就從來沒信過我。”
狗剩被這句懊惱如牢騷一樣的話逗的笑了,然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有那么一個瞬間,似乎連問為什么都沒有,就很直接相信了眼前這個人的話。這仿佛是......人們說的直覺!這讓狗剩有點(diǎn)惱火,因?yàn)樗X得自己是從來不信所謂的直覺的。所以他有點(diǎn)故意放急語氣的匆匆道:“那為什么你現(xiàn)在不告訴我。”
“現(xiàn)在?”唐山搖了搖頭,道:“一,我沒有查清楚那些事情;二,就算我告訴你一些事,以你現(xiàn)在的能力,你能做些什么?三:......”唐山抬眼皺了皺眉頭:“有一個人要來了。”
狗剩愣了一下,恍然道:“應(yīng)該是宋府的那個高手趙銘!”
唐山點(diǎn)點(diǎn)頭,道:“沒錯。”然后他笑了笑道:“不知道為什么剛才不在你身邊。”然后他看著狗剩,認(rèn)真的說:“因?yàn)檫@三點(diǎn),我現(xiàn)在不能告訴你任何東西。”
狗剩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在眠月樓的時(shí)候,自己也曾對綿延蒙蒙說過“一、二”之類的話,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這些一二的,顯得格外冠冕堂皇的習(xí)慣話,還是自己老娘那里學(xué)來的,如今在這里卻依然聽到了有人在說一二,他驀然有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歡喜欣慰感。
唐山似乎也猜到了什么,沖狗剩笑了笑,道:“小家伙,等我再來找你。”
唐山說完這話,便扭頭走開,看似邁出了一步,但落在狗剩的眼里,卻生生跨出了整個巷子。狗剩驚了一跳,奮力朝唐山的背影喊道:“你是個高手嗎?”
唐山腳步停頓了一下,然后狗剩就看見他以極小的弧度點(diǎn)了點(diǎn)頭。
“有多高?”
這次卻沒有了回音,只看到那個影子一閃一瞬,已無蹤影。
狗剩朝著已經(jīng)連背影都看不到的遠(yuǎn)方駐足長觀,很久才扭頭往宋府走。
走在路上的狗剩微微抬起頭,看著升起的明月,口里喃喃自語。
“一、我多了一個叔。”
“二、我這個叔是個高手。”
“三、老子,似乎并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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