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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被喚回的記憶

    這只風箏飛得很棒,操縱風箏就像騎腳踏車一樣,是不會遺忘的本能,即使已經多年未曾
    練習。
    每次貓頭鷹畫出完美的S和8,蘇菲都會鼓掌,而每一次,我都有種又多欺騙了她一點兒的
    感覺。
    呂克吹了聲口哨,向我比了比,讓我看向碼頭。十五位寄宿老人已經坐在石頭矮墻上,欣
    賞著貓頭鷹風箏在空中飛舞。
    我們和老人一起返回旅館,也到了我們該回家的時候了。我趁呂克和蘇菲上樓收拾行李時,
    把賬結清,還多付了一點兒,好彌補早上耗盡廚房存糧的那一餐。
    老板娘毫不客氣地收下錢,還壓低聲音,問我能不能拿到烘餅的食譜,她已經跟呂克要過,
    但沒拿到。我答應試著逼他說出秘方,再轉交給她。
    早餐時在餐廳里站得像根柱子般挺直的老人家,也就是呂克認為是老年馬格的化身的那位,
    朝我走過來。
    “你在沙灘上表現得很棒啊,孩子。”他對我說。
    我謝謝他的贊美。
    “我知道我在說什么,我賣風箏賣了一輩子,我以前經營沙灘的那家小雜貨店。你干嗎這
    樣看著我?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看到鬼了哩!”
    “如果我說很久以前您曾經送過我一只風箏,您相信嗎?”
    “我想你的女友需要人幫忙。”老先生對我說,指了指樓梯。
    蘇菲走下階梯,拎著她的行李和我的。我把行李從她手中拿過來,放進車子的后備廂里。
    呂克坐在駕駛座上,蘇菲坐在他旁邊。
    “可以走了嗎?”她問我。
    “等我一分鐘,我馬上回來。”
    我朝旅館奔去,老先生已經坐在客廳的扶手椅上,看著電視。
    101
    “那個聾啞的小女孩,您還記得她嗎?”
    車子的喇叭鳴了三聲。
    “我看你的朋友蠻急的啊。找一天再來看我們吧,我們會很開心地接待你們,尤其你的哥
    們兒,他今天早上做的烘餅真是好吃極了。”
    喇叭聲繼續響起,我只好勉為其難地離開。我第二次對自己發誓,要再回來這個濱海小鎮。
    蘇菲哼著呂克填了歌詞、并大聲吼唱的旋律。呂克嘮叨了我近二十次,怪我不肯跟他們一
    起唱,而蘇菲則重復了二十次,要他別吵我。四小時的車程過后,呂克開始擔憂突然暴跌
    的油表,指針已經從右方的“滿”一下子跌到了左方的“空”。
    他以嚴肅的口吻宣布:“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油箱的顯示器壞了,二是我們很快就得下去
    推車。”
    二十公里之后,引擎咳了咳,在離加油站幾米前熄了火。走出車子時,呂克輕敲引擎蓋,
    贊揚它的功勞。
    我把油箱加滿,呂克則去買水及餅干。蘇菲走近我,摟住我的腰。
    “你當加油工的樣子還蠻性感的。”她對我說。
    她親親我的頸,然后去商店找呂克。
    “你要來杯咖啡嗎?”她轉過身問我。
    我還來不及回答,她就朝我嫣然一笑,加了一句:“等你想告訴我是哪里不對勁時,我會
    在這里、在你身邊,即使你感受不到。”
    我們重新上路后沒多久就遇上了大雨,雨刷很費力地驅趕雨滴,在風擋玻璃上發出陣陣令
    人不耐的嘶嘶聲。我們入夜后才抵達城里,蘇菲睡得很沉,呂克猶豫著要不要叫醒她。
    “我們該怎么辦?”他低聲問我。
    “我不知道,就停在路邊,等她醒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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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我回我家去,別在那里說蠢話。”蘇菲閉著眼睛喃喃道。
    然而呂克沒有照她的話做,他往我們住的套房駛去。他斷然宣布,絕不能對周日夜里的悲
    傷讓步,下雨天更要提高警覺,我們三個人要聯手打擊周末尾聲的憂郁。他承諾要做我們
    從沒吃過的面條。
    蘇菲起身,擦了擦臉。
    “看在面條的分上就去吧,然后你們再送我回家。”
    我們坐在地毯上吃了晚餐,呂克在我床上睡了,蘇菲和我則到她家過夜。
    我一覺醒來,她已經出門了。我在廚房找到一張小字條,用杯子壓著,放在早餐餐具旁邊。
    謝謝你帶我去看海,謝謝你給了我這意外的兩天。我知道如果我騙你,告訴你我很幸福,
    你會相信。但我做不到。最難過的是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你卻顯得如此孤單。我不怪你,
    但我認為我并沒有做錯什么而需要遭受這樣的懲罰,成為隱身在門后的女人。我覺得我們
    還是普通朋友時你更有吸引力,我不想失去最好的朋友,我太需要他的溫柔和真誠。我必
    須找回從前的你。
    稍晚到餐飲部時,你會跟我聊聊你的一天,我也會述說我的,而我們會再度產生默契,在
    我們將之失落之處。再過不久……我們會做到的,相信我。
    離開時,把鑰匙放在桌上。
    親親。
    蘇菲
    我把字條重新折好,放入口袋。從她的五斗柜里取出我的衣物,除了一件襯衫,在那上頭,
    她用大頭針別了一張小字條:“別帶走這一件,從現在起它是我的。”
    我把鑰匙放在她要我放的地方,然后離開,覺得自己成了笨蛋群中的最后一名,又或許是
    第一名。
    103
    被喚回的記憶
    不知道姓氏的克蕾兒。這就是你在我生命里的角色,我童年時的小女孩,今日蛻變成了女
    人,一段青梅竹馬的回憶,一個時間之神沒有應允的愿望。
    當晚,我打電話給媽媽,我需要和她談談,跟她吐露心事,聽聽她的聲音。電話鈴聲空響,
    她之前跟我說過她要去旅行,但我忘了她回來的日期。
    三個星期過去了,蘇菲和我每次在醫院巧遇時,都會有點不自然,即使我們假裝什么事也
    沒有。直到我和她在院區的小花園不期而遇時,一陣傻笑才又重燃起我們的友誼,原來我
    們兩個人都偷溜到那里去喘口氣。蘇菲告訴我呂克的不幸遭遇,有兩名傷者同時被送到急
    診室,呂克推著擔架奔跑,想搶先把他的傷者送到手術室,在走廊轉角,他應該是為了閃
    避護士長而突然偏了一下,病人就滑下了擔架。為了減緩病人的撞擊,呂克立刻撲倒在地,
    救援成功,擔架卻輾過他的臉。他最后落得在前額縫了三針的下場。
    她加了一句:“你的好朋友很勇敢,比你當年在解剖室里用解剖刀割開一只手指還勇敢。”
    我早已忘記這段我們一年級時的插曲。
    我終于明白昨晚看到的呂克的傷口是怎么來的,他竟然還騙我是因為推門反彈回來打到他
    的臉。蘇菲要我保證不向他透露是她出賣了他,畢竟是她幫他縫合的,算是她的病人,而
    她該為病人的醫療記錄保密。
    我保證不會出賣她。蘇菲起身,她得回到工作崗位上。我叫住她,換我向她吐露呂克的秘
    密。
    “其實他并非對你毫不關心,你知道嗎?”
    “我知道。”她對我說,同時飄然遠去。
    太陽放射出宜人的溫暖,我的休息時間還沒結束,我決定稍稍待久一點兒。
    跳房子的小女孩走進花園,在長廊的玻璃之后,她的父母正在和血液專科主任交談。小女
    孩一腳在前、一腳交叉地朝我走來,我猜她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她應該是急于向我陳述某
    件事。
    “我已經痊愈了。”她驕傲地向我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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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多少次看到這個小女孩在醫院的花園玩耍,卻從未關心過她承受了何等病痛。
    “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我非常為你高興,雖然我會有點想念你,我已經很習慣看到你在花園里玩耍了。”
    “那你呢,你也很快就能回家了嗎?”
    才剛對我說完這些話,小女孩突然爆出一陣大笑,一陣大提琴音色的笑聲。
    人們常常把一些小事拋在腦后,一些生命的片刻烙印在時光塵埃里,我們可以試著忽略,
    但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卻一點一滴形成一條鏈子,將你牢牢與過去連在一起。
    呂克已經準備好了晚餐,倒臥在扶手椅上等我。一進到房間,我就關心起他的傷口。
    “好啦,別再扮演醫生了,我知道你都知道了,”他邊說邊推開我的手,“好啦!我給你
    五分鐘時間嘲笑我,然后我們就談別的事。”
    “我們周末開的那輛車,你能不能幫我租到?”
    “你要去哪里?”
    “我想回海邊去。”
    “你餓了嗎?”
    “是。”
    “很好,因為我已經幫你弄了點吃的,如果你要的話,你可以邊吃邊告訴我為什么想回到
    那里去。不過如果你還想搞神秘的話,加油站的服務區還開著,現在這個時間點,運氣好
    的話,你也許可以買到三明治。”
    “你想要我告訴你什么?”
    “說你在沙灘上發生的事,因為我很想念我最好的朋友。你總是有點魂不守舍,我也總是
    守著本分,不吭聲地容忍你,不過現在,我已經忍無可忍了。你本來擁有全世界最棒的女
    孩,但你實在太渾蛋,以至于經過一個該死的周末后,她也同樣魂不守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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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記得我媽媽帶我到海邊度假的那個假期嗎?”
    “記得啊。”
    “你記得克蕾兒嗎?”
    “我記得開學時,你跟我說過你從此對伊麗莎白不屑一顧了,還說你遇到了你的靈魂伴侶,
    有一天她會成為你的另一半云云。不過我們當時都還是孩子,你還記得這件事啊?你該不
    會以為她就在那個濱海小鎮等著你吧?老兄,回歸現實吧,你對待蘇菲的方式就像個白
    癡。”
    “這件事你搞得定吧?是不是?”
    “這帶刺的語氣意味著什么?”
    “我只是在問你租車的消息。”
    “你星期五晚上會看到車子停在路邊,我會把車鑰匙留在書桌上。冰箱里有焗烤,你只需
    要加熱就可以吃了。晚安,我要出去走走。”
    套房的門又合上了。我走到窗前,想叫住呂克向他道歉,但我只是徒勞無功地喊他的名字。
    他連頭也沒回,就消失在街角。
    我安排好星期五值班,以便從星期六凌晨就能空出時間。我大清早一回到家,就看到廂型
    車的鑰匙,就如呂克先前答應我的一樣。
    我花了點時間沖了澡,換了衣服,趕在中午前開車上路。我只在需要加油時停車,油表的
    顯示器已經完全壽終正寢,我必須計算平均油耗,才能推算出何時要加油。但至少,這樣
    的練習占據了我的注意力。自我出發以來,我就有種不自在的感覺,仿佛感覺到呂克和蘇
    菲的影子坐在后座。
    下午,我抵達了養老院般的小旅館。老板娘看到我很驚訝,她很抱歉地說,我們上次租的
    房間已經有新房客入住,她完全沒有空房間可以給我。我其實無意在這里過夜。我向她解
    釋,我回來是為了找一位老是挺直腰桿的老人家,我想問他一個問題。
    “你長途跋涉只為了問他一個問題!你知道我們有電話吧?莫東先生一輩子都站在他小雜
    貨店的柜臺后面,這就是他為何老是站得筆直。你可以到客廳找他,他通常都在那里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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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時光,幾乎從來不出去。”
    我謝過老板娘,走向莫東先生,并坐在他面前。
    “你好啊,年輕人,我能為你效勞什么?”
    “您不記得我了嗎?我前陣子來過這里,同行的還有一位年輕女士和我最好的朋友。”
    “我完全沒印象,你說的是什么時候的事啊?”
    “三個星期前,呂克還為大家做了烘餅當早餐,你們都愛吃極了。”
    “我很愛吃烘餅,反正,所有的甜食我都喜歡。你是哪位呀,啊?”
    “您還記不記得,我在沙灘上放風箏,您說我放得不錯。”
    “風箏啊,你知道嗎,我以前是賣風箏的,我就是沙灘那間小雜貨店的老板,我還賣其他
    的東西,救生圈、釣魚竿……雖然這里沒什么魚好釣,我還是照樣賣釣竿,還賣防曬乳。
    我一輩子在那里看過不少戲水游客,各式各樣的人都有……你好啊,年輕人,有什么能為
    您效勞的?”
    “我小的時候,曾來這里度過十多天的假。有個小女孩曾經跟我一起玩耍,我知道她每年
    夏天都來這里,她跟一般的小女孩不一樣,她又聾又啞。”
    “我也賣沙灘陽傘和明信片,但是偷明信片的人太多,所以我就停賣了。我會注意到這件
    事,是因為每一周結束后,我總會有多余的郵票。都是小孩子偷了我的明信片……你好啊,
    年輕人,我能為您效勞什么?”
    我正陷入絕望之際,一名有著相當年紀的老婦人走過來。
    “你今天問不出什么結果的,他今天狀況不太好。不過他昨天的意識還滿清楚,他就是這
    樣時好時壞,腦袋已經不清楚了。那個小女孩,我知道她是誰,我都還記得。你說的是小
    克蕾兒吧,我跟她很熟,但你知道嗎,她不是聾子。”
    就在我一臉驚愕時,老婦人繼續說。
    “我可以告訴你全部的故事,但我現在餓了,胃里沒東西就沒辦法聊天。如果你能帶我到
    甜點店里喝杯茶,我們就能好好聊聊。要不要我去拿大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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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協助老婦人穿上大衣,然后一起走到甜點店去。她選了露臺邊的位子,還向我討根煙,
    不過我沒香煙。她交叉雙臂,定定盯著對面人行道上的煙草店。
    “金牌的就可以。”她對我說。
    我拿著一包煙和幾根火柴回來。
    “我年底就當醫生了,”我對她說,一邊幫她點煙,“要是我的教授看到我給您這些東西,
    我一定會被罵得很慘。”
    “要是你的教授無聊到會浪費時間來監視我們在這鬼地方的行動,那我會強烈建議你換學
    校,”她回答,一邊點燃一根火柴,“談到時間,我常搞不懂,我的日子所剩無幾,為何
    要用盡方法來跟我們過不去;禁止喝酒、不準抽煙、不能吃得太油或太甜,就為了讓我們
    活得更久,但所有這些站在我們的立場、為我們著想的專家,奪去的是我們活著的欲望啊。
    當我在你這個年紀時,我們多么自由,當然,可以自由地快速殺死自己,但也能自由地活
    下去。我可是想借由你迷人的陪伴來對抗醫療,如果不會太麻煩的話,我蠻想來一塊萊姆
    酒水果蛋糕。”
    我點了一塊萊姆酒水果蛋糕、一個咖啡口味的閃電面包和兩杯熱巧克力。
    “啊,小克蕾兒,你一提到我就想起她了。當時我經營一家書店,你看到了吧,做生意的
    小商人,就是落得這樣的下場啊。我們經年累月為大家服務,但一旦退休了,根本沒有一
    個人來看我們。我向客人道了無數個日安、無數個謝謝、無數個再見,但自從我離開店里,
    兩年來連一個訪客都沒有。在這彈丸之地的窮鄉僻壤,難不成大家都以為我跑到月球上去
    啦?小克蕾兒啊,她真是個有禮貌的孩子。我可是看過不少教養很差的孩子,要知道,教
    養不好的孩子可遠不及教養差的父母多。她的話,我還能原諒她沒辦法跟我說謝謝,至少
    她有很好的理由,啊,對了,你該知道她還會用寫的方式來表達。她常到書店來,總是看
    著一堆書,從中挑選一本,然后坐在角落讀。我先生很喜歡這個小女孩,他會預先幫她把
    一些書放在旁邊,只為她哦。每次離開的時候,她都會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小字條,她在上
    面涂鴉般畫著:‘謝謝女士,謝謝先生。’不可思議吧?想象一下,如果她既不聾又不啞,
    那會如何。對了,小克蕾兒患了某種自閉癥,是她的腦子里出了問題。她其實什么都聽得
    到,只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你知道是什么把她從閉鎖的監牢里解放出來的嗎?是音樂,
    猜得到嗎?這是一段美麗又悲傷的故事。
    “你會不會猜想這一切該不會是我編造出來,只為了騙你送我一包香煙和一塊萊姆酒水果
    蛋糕吧?放心,我還沒到那種地步,至少目前還沒有,也許再過幾年就說不定。但如果真
    會有那么一天,我倒寧愿上帝在那之前就先把我的命取走,我可不想變得跟雜貨店老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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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樣。說到他啊,這也不是他的錯啦,換成是我,我也寧愿神志不清算了。當你勞碌了一輩
    子把孩子養大,卻沒有一個孩子愿意來看你,或者沒時間打電話給你,那還不如瘋了,不
    如從記憶里把所有回憶抹掉算了。不過你關心的應該是小克蕾兒,而不是小雜貨店老板。
    剛才我談到顧客忘恩負義,談到我們服務了一輩子,他們卻一副在市場看到你卻認不出來
    的樣子,唔,沒錯,也許我不該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先生出殯那天,她就出現在那里。
    當然,正如我跟你說的,她是一個人來的。我一開始還沒認出她,應該說對我而言她長大
    了,變得太多,換句話說,就像你一樣。我也知道你是誰,放風箏的小男孩嘛!我會知道
    你是因為每一年,只要小克蕾兒回到小鎮,她都會來看我,還用小字條問我放風箏的小男
    孩有沒有回來。那就是你,對吧?我先生的葬禮當天,她站在送葬隊伍后面,如此纖細、
    樸素又不引人注意。我還一度想說她是誰。當她傾身在我耳邊,對我說‘布夏太太,是我,
    我是克蕾兒,很遺憾,我很喜歡您先生,他曾對我如此友善’時,你可以想象我有多驚訝。
    我本來就已熱淚盈眶,而她這番話讓我的淚珠紛紛奪眶而出;哎呀,光是重述這個畫面,
    就又讓我感動不已。”
    布夏太太用手背擦擦眼睛,我遞給她一條手帕。
    “她抱了抱我,然后就離開了。三百公里的路程來,三百公里的路程回去,僅僅是為了向
    我先生致意。你的克蕾兒,她可是位演奏家哪。啊,真抱歉,我話說得顛三倒四。等等,
    讓我先想想我剛剛說到哪里了。你再也沒回來的那個夏天,小克蕾兒破天荒跟父母要求一
    件可怕的事——她想當大提琴家。你可以想象她母親的表情吧!能想象這對她造成多大的
    痛苦嗎?耳聾的孩子想成為一名音樂家,這就好像一個雙腿殘疾的人,他卻夢想成為一名
    走鋼索的雜技演員。在書店里,她從此只看與音樂相關的書籍,每次她父母來接她,就會
    被那情景打動一次。最后是克蕾兒的父親鼓起了勇氣,他對太太說:‘如果這是她想要的,
    我們會為她找到方法來達成愿望。’他們幫她注冊了一所特殊學校,有專門的老師訓練兒
    童,讓他們把耳機戴在脖子上,以感受音樂的振動。哎,我真是對現代不斷進步的新發明
    感到無比驚嘆啊,通常我是比較反對這些的,但是這個,我得承認,這還蠻有用的。克蕾
    兒的老師開始教她學習樂譜上的音符,這也正是奇跡發生之處。克蕾兒,這孩子從未正確
    復誦出一個字,竟然能完全正常地發出Do-re-mi-fa-sol-la-si-do。音階從她口中吐出來,
    就像火車從隧道里沖出來一樣。而我能告訴你的是,這下子,換成她的父母嚇得發不出聲
    音了。克蕾兒學了音樂,她開始唱歌,歌詞穿插在音符中。正是大提琴將她從牢籠中解救
    了出來,利用大提琴來越獄,這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得到的!”
    布夏太太用小匙攪了攪熱巧克力,喝了一口再把杯子放下。我們靜默了好一會兒,兩個人
    都迷失在自己的回憶里。
    “她進入了國立音樂學院,她還在那里就讀。想找她的話,換作我是你,我會從那里開始
    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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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幫布夏太太采購了一些油酥餅和巧克力當存糧,我們再一起穿過馬路,為她買了一條香
    煙,然后我陪她回到旅館贍養院。我向她承諾會在天氣晴朗時回來看她,并帶她到沙灘散
    步,她叮囑我路上小心并且記得系上安全帶。她還加上一句,說是在我這個年紀,還滿值
    得小心照顧自己。
    我在凌晨離開,在夜里開了好長一段路,回到城里,剛好來得及還了車子并且趕上上班時
    間。
    回到城里,我脫下白袍變身私家偵探的穿著。音樂學院離醫院有段距離,但我可以坐地鐵
    到那里,只需要換兩班車,就能抵達巴黎歌劇院廣場,音樂學院就在正后方。但問題出在
    我的時間上:期末考快到了,在讀書及值班的時間之外,能抽出空的時間都太晚了。我硬
    是等了十天,才能趕在音樂學院關門前趕過去。當我因為在地鐵長廊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氣喘吁吁地抵達時,大門都已關上了。警衛要我改天再來,我求他讓我進去,我一定得到
    秘書處去。
    “這個時間已經沒有人啦,要是為了遞行政文件,得在下午五點以前再來。”
    我向他坦承不是為了這件事而來,我是醫學院的學生,到這里來是為了別的原因,我想找
    一名因為音樂而改變了人生的年輕女子,音樂學院是我掌握的唯一線索,但我得找到人打
    聽消息。
    “你就讀醫學院幾年級?”警衛問我。
    “再過幾個月我就當實習醫生了。”
    “再過幾個月就當實習醫生的人,是不是有能力幫人看一下喉嚨?十天來,我的喉嚨每次
    吞東西就灼痛,但我又沒時間也沒錢去看醫生。”
    我表示愿意幫他看診。他讓我進去,到他的辦公室里看診。不到一分鐘我就診斷出他患了
    咽峽炎,我建議他第二天到急診部來找我,我會開處方箋給他,讓他到醫院附屬的藥局去
    領抗生素。為了報答我,警衛問我要找的女孩名字。
    “克蕾兒。”我告訴他。
    “姓什么?”
    “我只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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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希望你不是在開玩笑。”
    但我臉上的表情顯示出我是認真的。
    “聽著,醫生,我真的很想回報你,但要知道,在這棟大樓里,每年開學都有超過兩百名
    新生,有些人只待了幾個月,有些則在這里一路讀了好幾年,而有些人甚至進入隸屬音樂
    學院之下的不同的音樂培訓機構。光是近五年來,注冊名單里就登記了上千人,我們是依
    據姓氏來分類而不是名字。要找到你的……她叫什么名字來著?根本無異于大海撈針。”
    “克蕾兒。”
    “啊,對,但真可惜,只知道叫克蕾兒卻不知道姓氏……我沒辦法幫上忙,我為此感到抱
    歉。”
    我離開時的惱火程度,和警衛愿意為我開門時的喜悅同樣高昂。
    不知道姓氏的克蕾兒。這就是你在我生命里的角色,我童年時的小女孩,今日蛻變成了女
    人,一段青梅竹馬的回憶,一個時間之神沒有應允的愿望。走在地鐵的長廊里,我又看到
    你在防波堤上,跑在我的前面,一邊拉著在空中盤旋的風箏;不知道姓氏的克蕾兒,會在
    天空中畫出完美的8和S。有著大提琴音色般笑聲的小女孩,她的影子沒有出賣她的秘密而
    向我求援;不知道姓氏的克蕾兒,卻對我寫下:“我等了你四個夏天,你沒有信守諾言,
    你再也沒有回來。”
    回到家,我看到老是臭著一張臉的呂克,他問我為何臉色蒼白。我向他述說了造訪音樂學
    院的經過,以及我為何無功而返。
    “你要是再這樣繼續下去,一定會把考試搞砸。你一心只想著這件事,只想著她。老兄,
    你根本是瘋了才會去追尋一個幽靈。”
    我控訴他形容得太夸張。
    “我在你去浪費光陰時打掃了一下,你知道我從廢紙簍里發現了多少張廢紙嗎?數十張,
    既不是課堂摘要,也不是化學公式,而是一張張素描的臉孔,全都一樣。你很會畫素描是
    不是?最好能利用你的天分去做解剖圖速寫啦!你到底有沒有至少想到,該告訴警衛你的
    克蕾兒是學大提琴的?”
    “沒有,我壓根沒想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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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根本就是蠢斃了!”呂克咕噥著,癱倒在扶手椅上。
    “你怎么知道克蕾兒演奏大提琴?我從來沒跟你提過這一點。”
    “十天來,我被羅斯托波維奇?喚醒,聽著他吃晚餐,又聽著他入睡。我們再也不交談了,
    大提琴的聲音替代了我們的對話,而你竟然問我是如何猜到的!對了,要是真讓你找到克
    蕾兒,誰能保證她能認得出你?”
    “如果她認不出我,我就放棄。”
    呂克盯著我片刻,突然用拳頭敲了一下書桌。
    “向我發誓你會做到!以我的腦袋起誓,不,更確切一點兒,以我們的友誼來向我發誓,
    如果你們相遇了,而她沒有認出你,你就會一輩子跟這個女孩劃清界限,而你會立刻變回
    我熟悉的那個人。”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明天不上班,我會到醫院拿一些抗生素,然后幫你拿去給音樂學院的警衛,我會趁機
    試試看能不能探聽到更多消息。”呂克承諾。
    我謝過他,并提議帶他出去吃晚餐。我們沒什么錢,但是在廉價的小餐館里,我們就不會
    聽到大提琴的音樂。
    我們最后落腳在附近的一家小酒館,然后喝得醉醺醺地回家。當呂克因為酒醉頭暈,坐在
    路邊的長椅上休息時,他向我坦承了他的窘境;他做了一件蠢事,他對我說。但他立刻發
    誓,他不是故意的。
    “什么樣的蠢事?”
    “我前天在餐飲部吃午餐,蘇菲也在那里,所以我和她同坐一桌。”
    “然后呢?”
    “然后她問我你近來如何。”
    “你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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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答說你糟到不行,然后因為她很擔心,而我又想安撫她,所以我不小心泄露了一兩
    個字,提及你憂心的事。”
    “你該不會跟她說了克蕾兒的事吧?”
    “我沒有提到她的名字,但我很快就意識到我透露得太多了,不小心說漏了嘴,提到你現
    在滿腦子都在找尋你的靈魂伴侶。但我立刻就以開玩笑的方式加上一句,你當年遇到她的
    時候才十二歲。”
    “蘇菲當時有什么反應?”
    “你應該比我更了解蘇菲,她對所有事情都會有反應。她說她希望你得到幸福,因為你值
    得,你是個很棒的家伙。我很抱歉,我不應該這么做的,但是你千萬別以為我做出這件蠢
    事的背后有什么居心,我沒有這樣的心機。我當時只是在生你的氣,所以才降低了戒心。”
    “你當時為什么生我的氣?”
    “因為蘇菲在對我說出這些話時非常真誠。”
    我把呂克的手臂搭在我的肩上,攙扶著他上樓。我將他安置在我的床上,他已經醉死了,
    我則癱倒在他的被褥上,睡在我們套房的窗邊。
    呂克信守承諾。我們喝完酒次日,盡管還有宿醉的后遺癥,他依然到醫院來找我,又到附
    屬藥局拿了抗生素,送到音樂學院去。每當呂克想要得到某些東西時,他就有辦法得到別
    人的同情,而他的這項天賦對我而言始終是個謎。他的誘騙功力,沒有人能抵擋得了。
    呂克把藥交給警衛,又和警衛談論他的工作,并鼓勵他聊聊生活趣事。在短短一小時之內,
    就獲知了查閱音樂學院注冊名單的可能性。警衛把名單放在一張桌子上,而呂克以一名專
    業調查員的精確手法進行搜查。
    他從入學登記冊中克蕾兒最有可能注冊的那兩年進攻。他一頁一頁仔細研究,全神貫注地
    拿著尺子,順著學生名單在紙上一行一行滑來滑去。經過了大半個下午,他停頓在標注著
    克蕾兒·諾曼的那一行上:古典樂一年級,主修樂器:大提琴。
    警衛任由呂克查閱克蕾兒的檔案,呂克則承諾,如果警衛的喉嚨幾天后依然疼痛,他會再
    為他帶藥來。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呂克出現的時候,我正趁著急診部平靜的時刻,到醫院對面的小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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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啡廳覓食。呂克坐到我這一桌,拿了菜單,連跟我道聲晚安都沒有,就點了前菜、主餐和
    甜點。
    “這一餐你得請我。”他說,一面把菜單還給女侍者。
    “我哪兒來的榮幸?”我問他。
    “因為像我這樣的朋友,你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相信我。”
    “你發現了什么?”
    “要是我告訴你,我有兩張星期六比賽的門票,我猜你應該一點兒都不會在乎吧?正好,
    因為星期六,你的克蕾兒在市府劇院演奏。曲目是德弗札克大提琴協奏曲以及第八號交響
    曲。我成功為你要到一個第三排的位置,你可以近距離看到她。別怪我不愿意陪你去,我
    已經受夠了大提琴,未來一百年都不想再聽到。”
    我翻箱倒柜找尋適合晚上穿的衣服。其實,我只要把衣柜門打開,就能一目了然地看盡我
    的衣物。我總不能穿綠色長褲配白色罩袍去聽音樂會吧。
    百貨公司的專柜小姐推薦我穿藍色襯衫配暗色西裝外套,以搭配我的法蘭絨長褲。
    市府劇院的音樂廳很小:百來張坐椅呈半圓形排列,一個不到二十英尺長的舞臺,剛好容
    得下當晚所有演奏的音樂家。樂團指揮先在一片掌聲中向觀眾問好,音樂家呈隊形魚貫由
    舞臺右側進場。我的心跳開始加速,咚、咚、咚,如擊鼓般一路敲到太陽穴。音樂家們花
    了不到一分鐘便各就各位,快到讓我來不及辨認出日思夜尋的那抹倩影。
    廳內陷入一片漆黑,指揮舉起指揮棒,幾個音符依序響起。樂團的第二列坐著八位女性音
    樂家,一張面孔攫住我的視線。
    你和我想象中如出一轍,不過更有女人味也更美麗,一頭垂肩的秀發,發長似乎在你拉大
    提琴琴弓時有些妨礙。一片合奏聲中,我無法辨識出你的樂音。然后你的獨奏時刻來臨,
    僅僅幾個音階、幾個音符,我便天真地沉溺在你正為我獨奏的幻想中。一小時流逝,我的
    雙眼須臾不曾離開你,當全場起立為你們鼓掌,我是其中狂喊bravo?最大聲的人。
    我確信你的視線曾與我交會,我向你微笑,笨拙地微微以手勢向你示意。你面向觀眾,和
    同仁一起彎腰鞠躬,布幕落下。
    我揣著興奮不安的心,在演奏者專屬的出口等你。在通道盡頭,我警戒以待鐵門打開的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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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間。
    你身著一襲黑裙翩翩現身,一抹紅色絲巾系在發間,一個男人摟著你的纖腰,你正朝他甜
    甜地笑。我仿如心碎,感覺自己無比脆弱。我看著你依偎著這名男子,用我魂牽夢縈中你
    看我的眼光看著他,伴在你身邊的他如此高大,而孤身在走道中的我顯得如此渺小。我多
    愿傾出所有,只求變身為你身旁的男子,但我只能是我,那抹你童年時曾經愛過的影子,
    那抹已成人的我的影子。
    走近我面前時,你盯著我看,“我們認識嗎?”你問。你的聲音如此清澈,如同多年前你
    尚不能言語時,你的影子向我求助發出的心聲。我回答我純粹是來聽你演奏的聽眾。你有
    點不好意思,問我是否想要你的簽名,我含糊答是。你向你的朋友要了筆,在紙上涂鴉般
    簽上你的名字,我謝過,你于是挽著他的手臂飄然離去。在你轉身遠走之際,我聽到你脫
    口說出很高興有了第一號粉絲,然而從你自走道盡頭飄來的銀鈴笑聲里,我卻再也聽不到
    曾經熟悉的大提琴音色。
    我回家時,呂克在大樓門口等我。
    “我從窗口看到你回來的落寞身影及神色,自忖不該再讓你孤零零走樓梯回家。我猜想事
    情的發展不如你預期,我很抱歉,但你知道的,這也是預料中的事。別煩了,兄弟,來吧,
    別杵在那兒,我們走一走,你會好過一點兒。我們不一定要交談,不過你若想聊聊,我就
    在你身邊。你放心,等到明天,傷就不會那么痛了,而后天,你就會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
    凈。相信我,失戀一開始總是很痛,但隨著時間流逝,一切都會過去,痛苦也是一樣。來
    吧,老友,別在那邊自哀自憐了,明天,你會是個很棒的醫生,她根本不知道她錯過了這
    么好的男人。你等著,有一天,你會找到你的‘真命天女’,世上又不是只有伊麗莎白和
    克蕾兒兩個女人,你值得更好的!”
    我遵守對呂克的承諾,與童年回憶劃清界限,全力在學業上沖刺。
    有時候,呂克、蘇菲和我會在晚上聚首,一起溫習功課。蘇菲和我為了實習醫生國考奮斗,
    呂克則為醫學院一年級期末的晉級考而努力。
    結果出爐,三個人都成功通過考試,我們理所當然地為此大肆慶祝了一番。
    這個夏天,蘇菲和我都沒有假期,呂克則與家人共度了兩個星期。他收假回來時神采奕奕,
    還胖了幾公斤。
    秋天,媽媽來看我,她交給我一個裝滿了全新襯衫的小行李箱,并向我道歉沒辦法到我的
    套房幫我整理。她的膝蓋越來越痛,爬樓梯對她而言太過吃力。于是我們沿著河岸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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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擔憂地看著她邊走邊喘,但她捏捏我的臉頰,笑著說我得接受眼看她變老的事實。
    “有一天你也會這樣,”當我們在她最喜歡的小餐館吃完晚餐時,她對我說,“在這之前,
    好好享受青春吧,你不知道它流逝得多快速。”
    然后,她再次趁我來不及拿起賬單前,一把搶過去結了賬。
    當我們漫步朝著她投宿的小旅館走去時,她向我提到家里的房子。她花上一整天的時間重
    新粉刷每一個房間,即使對她而言,她耗在上面的精力讓她有點精疲力竭。她向我招認動
    手整理了閣樓,還留了一個她找到的盒子給我,要我下次回家時,到樓上看看。我很想多
    探出一點盒子的消息,但媽媽始終保持神秘。
    “你回來的那天就會看到啦。”在小旅館前,她親了親我的臉頰,對我說。
    晚餐后次日,我送她到火車站。她厭倦了大城市,決定提早回去。
    友情之中,有些事不可言說,僅能臆測。呂克和蘇菲走得越來越近。呂克總能找到適當的
    借口邀請蘇菲加入我們。這有點像當年的伊麗莎白和馬格悄悄地一周接著一周往班上的后
    排位子挪近一樣,不過這次我可是留意到了。除了有幾個晚上呂克為我們做晚餐之外,我
    越來越少看到他。我的實習醫生申請通過了,而他的擔架員工作時數卻得不斷增加,以支
    付他的學費。
    我們開始在房間的桌上互留字條,互祝對方有個愉快的一天或夜晚。呂克常常去探訪樓上
    的鄰居。有一天,他聽到一記重響,因為擔心她摔倒,他急忙沖到樓上去。艾麗斯好得很,
    她不過是在大掃除,把過去的一切都清理掉。她瘋狂地打掃,清理了滿滿的相冊、一大堆
    文件檔案和一連串有紀念價值的回憶。
    “我才不會把這些東西帶進墳墓里。”她朝呂克大喊,神情愉悅地為他打開大門。
    呂克被屋里一團亂的狀況逗樂,貢獻了整個下午敦親睦鄰。她負責裝滿一袋又一袋的塑料
    袋,呂克則幫忙把袋子拿到樓下,扔進大樓的垃圾桶。
    “我才不要滿足我的孩子,讓他們在我死后才開始喜歡我!他們只能在我活著的時候這么
    做!”
    從這不尋常的一天開始,他們之間便產生了默契。每次我和艾麗斯在樓梯間相遇,我跟她
    打招呼時,她都會要我向呂克問好。呂克則被她堅強的性格征服,開始會拋下我,轉而陪
    她度過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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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誕節快到了,我盡了一切努力,希望獲得幾天假期回家看媽媽,不過遭到主任拒絕。
    “你是否沒注意到‘實習’的含義?”當我向他提出請求時,他回答,“當你成為正式醫
    生時,就可以在節日時回家,并且可以像我一樣,指名要實習醫生來代班。”他還用一種
    讓人很想摑他耳光的語氣加上一句,“有點耐心和堅持,只要再熬個幾年,就換你回家享
    用火雞大餐啦。”
    我把結果告訴媽媽,她立刻原諒了我。還有誰比她更能了解實習醫生的心酸呢?更何況總
    醫生還是個盛氣凌人、目空一切,又自視甚高的家伙。如同我每次發脾氣的時候一樣,媽
    媽總是能找到適當的字眼來安撫我。
    “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因為無法出席你期末的頒獎典禮而難過,還記得你當時跟我說了
    什么嗎?”
    “下一年還會有另一場頒獎典禮啊。”我在話筒這一頭回答。
    “我親愛的,所以明年肯定還會有另一個圣誕節,如果你的上司一直都這么不可理喻的話,
    別擔心,我們可以改在一月份慶祝圣誕。”
    距離節日還有幾天,呂克已經在準備行李,他在行李箱里放了比平常更多的衣物。每次我
    轉過身,他就把毛衣、襯衫、長褲,甚至一些非季節性的衣物堆進行李箱。我終于注意到
    他的打包行為和他略顯尷尬的神情。
    “你要去哪里?”
    “回我家。”
    “你有必要為這短短幾天的假期搬一趟家嗎?”
    呂克倒進扶手椅中。
    “我的人生缺少某些東西。”他對我說。
    “你缺少什么?”
    “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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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雙拳互握,緊盯著我,然后接著說下去。
    “我在這里不快樂,老伙計。我曾經以為,當上醫生能改變我的處境,我的父母會以我為
    榮;面包師傅的兒子成為醫生,這會是個多美好的故事!只有一件事例外,即使有一天,
    我成功當上最偉大的外科醫生,但相較于我爸爸,我永遠無法望其項背。我爸爸或許只是
    做面包的,但你要看到那些在清晨第一時間來買面包的人,他們竟然如此快樂。你還記得
    在海邊小旅館的那些老人嗎?我曾為他們做過烘餅,而我爸爸,他每天都在創造這種奇跡。
    他是一位謙虛又低調的男人,不會說太多話,但他的雙眼已道盡了一切。當我在烘焙房里
    跟他一起工作時,我們有時一整夜都不說話,然而在揉面團時,我們會肩并肩站在一起,
    彼此分享許多東西。他是我的標桿,是我想成為的對象。他想讓我學會的技藝,正是我想
    從事的工作。我告訴自己,有一天,我也會有孩子,我知道如果我和我爸爸一樣,成為一
    名很棒的面包師傅,我相信我的孩子會以我為榮,就如同我以我爸爸為榮。別生我的氣,
    圣誕節過后,我不會再回來了,我要終止醫學院的課業。等一下,你什么都別說,我還沒
    說完。我知道你介入了某些事,也曾跟我爸爸談過,這不是我爸告訴我的,是我媽媽。我
    在這里度過的每一天,包括那些你真的惹得我很生氣的日子,我都打心底感謝你,謝謝你
    給我機會到醫學院進修;多虧了你,我現在才知道什么事我不想做。你回鄉下的時候,我
    會為你準備好巧克力面包和咖啡口味的閃電面包,我們會一起分享,就像從前那樣。不,
    比從前更好,我們會一起品嘗,就像未來那樣。好了,我的老友,這不是永別,只是再見。”
    呂克抱了抱我,我感覺到他好像流了點眼淚,我想我也一樣。好蠢,兩個大男人靠在彼此
    的懷里啜泣。也許不盡然,畢竟我們兩個是感情好得像兄弟的朋友啊。
    離開之前,呂克還向我坦承了最后一件事。我幫他把行李堆滿了老廂型車,他坐上駕駛座,
    關上車門,然后又搖下車窗,以一種嚴肅的語氣對我說:“嗯,我有點不太好意思問你這
    件事,不過,現在你和蘇菲之間的關系應該已經很清楚了,不是啦,我想說的是,現在她
    很確定你們之間只是朋友關系了,那么,如果我時不時打電話給她,你會不會介意?你或
    許不會相信,但正是在海邊的那個該死的周末,當你在扮演燈塔守護者和放風箏時,我和
    她談了許多。當然,我也可能會錯意,不過我當時真的感受到我們之間有電流通過,就是
    一種意氣相投的感覺,你懂我說的意思吧。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很快就會再來看
    你,也會趁機邀請她來晚餐。”
    “全世界所有的單身女孩中,你就一定非得愛上蘇菲不可?”
    “我就說了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不然我還能怎樣……”
    汽車啟動,呂克隔著車窗揮揮手,做出再見的手勢。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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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風箏寫下的思念
    一個會用風箏向你寫出“我想你”的女孩啊,真讓人永遠都忘不了她。
    我被大量的工作吞噬,渾然不覺時光流逝。每個星期三,蘇菲會和我一起共度,純友誼式
    的晚餐,偶爾看場電影,將彼此的孤單抖落在昏暗的電影院里。呂克每個星期都寫信給她,
    全是趁他爸爸坐在椅子上、靠著面包店的墻打瞌睡時,他抽空寫下的只言片語。蘇菲每次
    都會把其中提及我的幾行給我看,呂克總是致歉說沒有時間寫信給我,但我知道這是他的
    方式,好讓我知道他和蘇菲的書信往來。
    套房里很安靜,甚至對我而言太安靜了。我有時會環顧四周,我們三個人曾經在這里共度
    了那么多個夜晚,一起盯著廚房半掩的門,期望呂克從那里冒出來,端著一盤面或他拿手
    的焗烤。我曾答應他一件事,也認真地遵循了。每個星期二及星期六,我會上樓探望鄰居,
    花一小時的時間陪陪她。幾個月后,她向我保證,我已經比她的親生孩子還要了解她的人
    生。探訪有個好處:本來拒絕吃藥的她,在面對我所代表的醫學權威下屈服了。
    某個星期一晚上,我因為許下的一個愿望得償所愿而大大吃了一驚。一回家,我就在樓梯
    口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才打開房門,我就看到呂克穿著圍裙,地上擺了三副餐具。
    “啊,對了,我先前忘了把鑰匙還你!不過我可不想待在樓梯口等你回來。我準備了你最
    愛吃的焗烤通心粉,你可以邊吃邊告訴我你的近況。我知道,有三副餐具,我自作主張地
    邀請了蘇菲。對了,你能不能幫我看一下廚房,我得去洗個澡,她再過半小時就到了,我
    卻連換衣服的時間都沒有。”
    “至少先跟我道聲好吧。”我回答他。
    “千萬別打開烤箱!一切就交給你了,我需要差不多五分鐘。你能不能借我一件襯衫?”
    他邊說邊在我的衣櫥里亂翻,“咦,藍色這件不錯。你記得面包店是星期二休息吧?我是
    趁“公休日”趕過來的。我在火車上狂睡,所以糟得像只蟑螂一樣。不過重回這里的感覺
    還真是特別。”
    “我看到你倒是非常高興。”
    “啊哈,終于說出口啦,我還想說你會不會說出來呢!還缺一條長褲,你應該有長褲可以
    借我吧?”
    呂克脫下我的浴袍丟在床上,套上他選好的褲子。他在鏡子前梳理頭發,把一綹掉落在前
    119
    額的頭發整理好。
    “我應該剪頭發了,你覺得呢?你知道嗎,我開始掉頭發了,這好像是遺傳造成的。我爸
    的頭頂已經禿得像專給蚊子降落用的飛機場一樣,我想我的頭頂很快也會繼承到禿出一條
    飛機跑道。你覺得我這樣如何?”他轉過身來問我。
    “你想知道的應該是依‘她’看來如何吧。蘇菲一定會覺得,你穿我的衣服性感極了。”
    “你在想什么啊?只不過是因為我很少有機會脫掉圍裙,難得一次盛裝打扮,我很高興,
    如此而已。”
    蘇菲按門鈴,呂克急忙去迎接她。他眼中閃爍的火花,比我們童年時成功惡整到馬格的時
    候耀眼多了。
    蘇菲身穿一件海軍藍毛衣和一件及膝格子裙,都是她當天下午在舊衣店買來的。她問我們
    對她這身帶點復古風的打扮評價如何。
    “超適合你。”呂克回答。
    蘇菲似乎對他的評價感到很滿意,因為她完全沒等我回答,就隨著呂克走進廚房。
    用餐時,呂克向我們承認,他有時也會懷念當初學生生活的某些時刻,但他立刻澄清說,
    絕對不是解剖室,也不是醫院的長廊,更不是急診部,而是那些像我們此刻般一起用餐的
    夜晚。
    用過晚餐,我留在家里,這一次,是呂克到蘇菲家里過夜。離開前,他承諾春天結束前會
    再來看我。然而,人生總是常常事與愿違。
    媽媽在之前的一封信里宣稱三月初會來看我。為了她的到來,我提前在她最鐘愛的小餐館
    預訂了位子,還堅持跟上司協調,休了一天的假。星期三早晨,我到車站接媽媽下火車,
    車廂里的乘客都走光了,媽媽卻不在旅客群當中。突然,呂克出現在月臺上,他一件行李
    都沒帶,僵直地站在我對面。從他泫然欲泣的表情中,我立刻明白世界已經崩潰,一切再
    也和之前不一樣了。
    呂克慢慢走近,我真希望他永遠不要走到我面前,不要說出他準備好要說的話。
    一波人潮將我包圍,是一群要朝車站大門前進的旅客。我真希望成為他們其中的一員,在
    我的世界瞬間停擺的此刻,還能覺得地球可以繼續轉動,仿佛什么事都不曾發生。
    120
    呂克說:“兄弟,你媽媽過世了。”我頓時感到一把利刃狠狠割裂了我的五臟六腑。當嗚
    咽將我攫獲,呂克把我擁進懷里,我至今仍然記得,我當時在月臺上迸出一聲嘶吼,一事
    打從童稚深處吶喊而出的號叫。呂克緊緊抱住我,不讓我倒臥在地,他低聲對我說:“叫
    吧,盡情叫吧,我就在這里,老友。”
    我再也不能看到你,再也不能聽到你叫我的名字,就像從前每天早上你所做的那樣。我再
    也嗅不到你衣服上適合你的香味,再也不能與你分享我的快樂與憂傷。我們再也不能互相
    傾訴,你再也無法整理插在客廳大花瓶中的含羞草,那是我一月底為你摘來的。你再也不
    會戴夏天的草帽,不能披秋天第一波寒流來襲時你披在肩上的克什米爾披肩。你再也不會
    在十二月的雪覆蓋花園時點燃壁爐。你在春天還未來臨前離去,毫無預警地拋下我。在月
    臺上得知你已不在時,我感覺到一生中前所未有的孤單。
    “我媽媽今天死了。”這句話,我重復了上百遍,卻不論說了幾百次都無法相信。在她離
    世當天缺席的遺憾,我永遠都無法擺脫。
    在火車站的月臺上,呂克向我說明了事發經過。他先前向我媽媽提議,要到家里接她,送
    她去坐火車,所以是他發現媽媽冷冰冰地倒臥在門前。呂克雖然呼救,但為時已晚,她在
    前一晚就已辭世。她很可能是在出去關百葉窗時昏倒,因心臟停止跳動而驟逝。媽媽躺在
    花園的土地上度過了最后一夜,瞪大了眼睛看著天上的星星。
    我們一起坐上火車回去。呂克靜靜地看著我,我則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想著媽媽曾經多
    少次坐車來看我時,欣賞過同樣的風景。我甚至忘了取消之前在她最喜歡的小餐館的訂位。
    她在殯儀館等著我。媽媽真是體貼得令人難以置信。葬儀社的負責人告訴我,她早已打點
    好了一切。她躺在棺木里等著我,膚色蒼白,綻放著一絲安心的微笑,這是媽媽的方式,
    用來告訴我一切都會順利度過,而她一直看顧著我,就像當初開學第一天那樣。我把唇印
    在她的臉頰上,獻給媽媽最后一吻,就像童年的幕布永遠落下。我整夜都在為媽媽守靈,
    如同她曾經守護著我度過了無數個夜晚。
    青少年時期,我們總夢想著離開父母的一天,而改天,卻換成父母離開我們了。于是我們
    就只能夢想著,能否有一時片刻,重新變回寄居父母屋檐下的孩子,能抱抱他們,不害羞
    地告訴他們,我們愛他們,為了讓自己安心而緊緊依偎在他們身邊。
    神甫在媽媽的墓前主持彌撒。我聽著他講道,他說人們從來不會失去雙親,即使過世后,
    他們還是與你們同在。那些對你們懷有感情,并且把全部的愛都奉獻給你們,好讓你們替
    他們活下去的人,會永遠活在你們的心中,不會消失。
    121
    牧師說得固然有理,但一想到世上已經再也沒有他們的呼吸之地,你將再也聽不到他們的
    聲音,而童年老屋的百葉窗將會永遠合上,你就會陷入連上帝也無法感受的孤寂里。
    我從未停止思念媽媽,她存在于我生命里的每一刻。看到一部電影,會想到她可能會喜歡,
    聽到一首歌曲,會想到她會哼唱。而風和日麗的日子里,聞到一個女人路過時,空氣里飄
    來的香味,也會讓我想到她;我甚至偶爾還會低聲跟她說話。牧師說得有理,不論信奉上
    帝與否,一位母親絕不會全然死去,她會永垂不朽,在她愛過的孩子心中。我希望有朝一
    日換我養育孩子時,也能在孩子心中贏得永恒的地位。
    幾乎整個村子的人都出席了葬禮,就連馬格也出乎我意料地出現。他胸口披掛著皮綬帶,
    這個笨蛋竟然成功選上了村長。呂克的爸爸為了參加葬禮而關了店。女校長也來了,她已
    經退休很久了,但她哭得比其他人還慘,而且一直稱我為“我的小親親”。蘇菲也來了,
    呂克通知了她,所以她搭早上第一班火車趕來。我也說不上來為什么,看到他們倆手牽著
    手,帶給我一股莫大的安慰。送葬隊伍解散后,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墓前。
    我從皮包里拿出一張從未離身的照片,一張爸爸抱著我的照片。我將它放在媽媽的墓前,
    為了在這一天,最后一次看到我們一家三口團圓在一起。
    葬禮過后,呂克用他的老廂型車把我載到家門口,他最后買了這臺當年租的同款汽車。
    “要不要我陪你進去?”
    “不用了,謝謝你,你跟蘇菲留步吧。”
    “我們不能就這樣丟下你一個人,尤其在這樣的夜里。”
    “我想這正是我渴望的。你知道,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踏進這里,而且,我還能從墻壁上
    感受到她的存在。我向你保證,即使她睡在墓園,我也要與她共度這最后一夜。”
    呂克猶豫著要不要離開。他笑了笑,對我說:“你知道嗎,在學校里,我們全都迷戀你媽
    媽。”
    “我不知道這件事。”
    “她不是班上同學的媽媽中最美的,但我相信就連笨蛋馬格都喜歡她。”
    這個笨蛋成功地讓我擠出了一絲微笑。我下了車,看著他驅車遠去,才走進屋內。
    122
    我發現媽媽并未重新粉刷房子。她的醫療文件放在客廳的小矮桌上,我拿起來翻閱,一看
    到她的超音波上顯示的日期,我就全都明白了。她所謂的與朋友到南部度假一周,根本就
    不曾有過;她從冬季末心臟就有問題,在我和呂克及蘇菲到海邊度假的期間,她正入院接
    受檢查。她編造了這趟旅行,因為不想讓我為她擔心。我學醫的目的,原是為了照顧媽媽
    所有的病痛,卻竟然沒察覺出她已經生病了。
    我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看到她準備好的晚餐……
    我呆若木雞地站在敞開的冰箱前,眼淚失控地奔流而下。葬禮全程我都沒有哭泣,仿佛她
    禁止我哭,因為她希望我不要在眾人面前失態。只有碰到毫不起眼的小細節時,我們才會
    突然意識到,深愛的人已經不在的事實;床頭桌上的鬧鐘仍在滴答作響,一個枕頭落在凌
    亂的床邊,一張照片立在五斗柜上,一支牙刷插在漱口杯中,一只茶壺立在廚房的窗臺上,
    壺嘴面向窗戶以便觀看花園,而擺放在桌上的,還有吃剩的淋了楓糖漿的蘋果卡卡蛋糕。
    我的童年曾在這里,消散在這棟滿是回憶的屋子里,回憶里有著關于媽媽、關于我們一起
    生活過的點點滴滴。
    我想起媽媽曾跟我提到她找到一個盒子,在滿月的夜里,我爬上閣樓。
    盒子就放在地板上明顯的地方,盒蓋上有一張媽媽親筆寫的字條。
    我的愛:
    上次你回來時,我聽到你爬上閣樓的聲音,我相信你還會再來,所以把我們最后的約會訂
    在這里。我很確定你有時還會與你的影子交談,不要以為我是在嘲笑你,只因為這讓我回
    想起你的童年。小時候,你去上學時,我會借著幫你整理房間的名義,走進你的房間,整
    理床鋪時,我會拿起你的枕頭,嗅一嗅你的味道。你不過離家五百米,我就已經想念你了。
    你看,一個媽媽的心就是如此單純,永遠都在想念著她的孩子;從睜開眼睛的第一秒,你
    們就占據了我們全部的思想,再也沒有別的事物能讓我們感受到如此的幸福。我遠遠談不
    上是一位最優秀的母親,你卻是一個好得完全超出我期待的兒子,而你將會成為一名優秀
    的醫生。
    這個盒子屬于你,它本來不應該存在,我祈求你的原諒。
    愛你并且會一直深愛著你的媽媽
    我打開盒子,從中找到所有爸爸之前寄給我的信,在每一個圣誕節以及每年我的生日。
    123
    我在天窗前盤腿坐在地上,看著月亮在夜里升空,我把爸爸的信緊緊擁在胸前,喃喃地說:
    “媽媽,你怎能如此對我!”
    然后我的影子在地板上延伸,我依稀看到影子旁邊有媽媽的身影,她對著我又哭又笑。月
    亮繼續巡視人間,而媽媽的影子漸漸隱去。
    我完全無法入眠。我的房間如此安靜,隔壁房間再也不會傳來聲響,我曾經習慣的聲音已
    經消失,幃幔的褶皺悲傷地紋絲不動。我看了看手表,呂克凌晨三點休息,我想去看看他。
    這個意念驅使著我,我毫不猶豫地關上家門,任由步伐帶領著我前進。
    我轉進小巷子,隱身在夜影中。我看到我最好的朋友坐在椅子上,和他的爸爸聊得正起勁。
    我不想打斷他們,于是轉過身,繼續走著,卻又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我走到學校的鐵柵欄
    門前,大門微敞著,我推開門走進去,操場空空蕩蕩寂靜無聲,至少我這么以為。就在走
    近七葉樹前時,一個聲音喊住了我。
    “我就知道能在這里找到你。”
    我嚇了一跳轉過身去,伊凡正坐在長椅上看著我。
    “過來坐在我身邊。經過這么久的時間,我們應該有很多事可以聊。”
    我在他身旁坐下,問他來這里做什么。
    “我參加了你母親的葬禮。我很遺憾,你媽媽是我非常尊敬的女士。因為我到得有點晚,
    所以站在送葬隊伍的后頭。”
    伊凡來參加媽媽的葬禮讓我非常感動。
    “你到學校操場來干嗎?”他問我。
    “我沒有半點想法,我過了很難過的一天。”
    “我知道你會過來。我不只是來參加你母親的葬禮,我還想來看看你。你仍然擁有跟從前
    一樣的目光,雖然我一直相信這一點,但還是想確認一下。”
    “為什么?”
    “因為我認為我們兩個都想趁著回憶消失之前,趕緊回溯,以尋回一些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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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后來怎么樣了?”
    “跟你一樣,我轉換了生活領域,建立了新生活。但你當年還是小學生啊,你離開這個學
    校和這個小城之后做了什么呢?”
    “我是醫生,嗯——差不多算是啦。不過我連自己的媽媽生病了都沒有察覺,我自以為能
    從其他人的眼里看出一些不易察覺的東西,卻不知道自己比他們更盲目。”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如果有一天你心里有事,卻沒有勇氣說出口,你可以相信我,跟
    我說,我絕不會出賣你。也許今夜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昨天失去了媽媽,她從來沒向我提過她的病情,而今晚,我在閣樓里找到她之前藏起
    來的我爸爸寫給我的信。人們一旦開始說謊,就再也不知如何停止。”
    “你爸爸寫了什么給你?如果這不是隱私的話。”
    “他說每年我領獎時他都會來看我,他總是遠遠站在鐵柵門后,我竟然曾經離他如此之近
    卻又如此之遠。”
    “他沒再說別的嗎?”
    “有,他向我坦承他最后放棄了。他為了那個女人離開我的母親,然后和她有了一個兒子。
    我多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他似乎跟我很像,這下子我有了一個真的影子。很有趣,對
    吧?”
    “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在他最后一封信里,我爸爸談到他的懦弱,他說他想為新的家庭建立未來,
    他從未有勇氣要他們接受他的過去。我現在知道,他的愛都到哪里去了。”
    “你從小與別的孩子的不同之處,就是你有能力感受不幸,不僅僅止于你自身涉及的,也
    包含其他人遭遇到的。而你現在只是長大了。”
    伊凡對我微笑,接著向我提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如果童年的你遇上了長大成人的你,你認為這兩個你會不會相處得很融洽,進而成為同
    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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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究竟是誰?”我問他。
    “一個拒絕長大的男人,一個被你解放自由的學校警衛,又或是在你需要朋友時虛構出來
    的影子,全都取決于你的定義。我欠了你的恩情,我想今夜是清償的好時機。說到好時機,
    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提到過的浪漫邂逅嗎?我記得你當時正經歷了人生第一次的愛情幻
    滅。”
    “沒錯,我想起來了,我那天也蠻低落的。”
    “你知道嗎,所謂好時機,也適用于重逢時刻。你應該去我的工具間后面晃晃,我想你留
    了某樣東西在那里。某樣屬于你的東西。去吧!我在這里等你。”
    我起身,走到小木屋后方,但即使我望遍四周,也找不到任何特別的東西。
    我聽到伊凡的聲音,叫我要仔細尋找。我跪在地上,清澈的月光照得滿地清晰如白晝,但
    我仍然一無所獲。風開始呼嘯,一陣狂風卷起灰塵,吹得我滿臉都是,連眼皮都合上了。
    我找到一只手帕擦了擦眼睛,才得以重見光明。在上衣口袋里(正是我穿去聽音樂會的那
    一件),我發現了一張紙,上面有一位大提琴家的親筆簽名。
    我走回長椅,伊凡已經不在了,操場又再次空無一人。在他剛才坐過的位子上,有一只信
    封被壓在一顆小石子下。我把信拆開,里面有一封影印的信,印在一張非常美麗但因歲月
    而略略泛黃的信紙上。
    我一個人坐在長椅上,重讀這些字句。也許正因為媽媽在信中寫到,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我
    將來能開心地茁壯成長;她期盼我找到一份讓自己快樂的工作,不管我人生中作出什么選
    擇,不論我會去愛或是被愛,都希望我會實現所有她對我寄予的期望。這一次,也許正是
    這些句子,解放了一直將我禁錮在童年的枷鎖。
    第二天,我關上家里的百葉窗,又和呂克道了別,坐上媽媽的舊車,我開了整整一天的車。
    傍晚,我抵達了濱海小鎮。我把車停在防波堤前,跨過老燈塔的鐵鏈,一直爬到塔頂,然
    后取下我的風箏。
    一看到我來,小旅館的老板娘露出比上次還抱歉的臉色。
    “我還是沒有空房間。”她嘆了口氣告訴我。
    “這一點也不重要,我只是來看一位寄宿的老人家,我知道該到哪里找他。”
    126
    布夏太太坐在扶手椅上,她起身走過來見我。
    “我沒想到你會兌現承諾,真是驚喜。”
    我向她坦承我不是來看她的。她垂下雙眼,看到我手中的袋子,又瞥見我另一只手中的風
    箏,然后笑了。
    “你很幸運,我不敢說他今天神志清楚,但還算是狀況良好。他在房里,我帶你過去。”
    我們一起上樓,她敲了敲門,我們走進小雜貨店老板的房間。
    “里奧,你有訪客。”布夏太太說。
    “真的嗎?我沒在等人啊。”他一邊回答一邊把書放在床頭柜上。
    我走近他,把我可憐兮兮的老鷹風箏拿給他。
    他凝視了風箏好一會兒,然后臉龐突然亮起了光彩。
    “真有趣,我曾經把一只長得很像的風箏送給一個小男孩,他媽媽很吝嗇,不愿意送他這
    份生日禮物。為了不讓他媽媽不開心,小男孩每天晚上都會把風箏寄放在我這里,第二天
    早上再拿走。”他說道。
    “我欺騙了您,我媽媽是一位最仁慈的女士,如果我向她要求的話,她會把全世界的風箏
    都買下來送給我。”
    “其實啊,我知道這是那小子捏造的謊言,”老先生沒有聽我說話,繼續接著說下去,“不
    過小家伙一副拿不到風箏就很難過的神情,讓我忍不住想把風箏送給他。唉,我看過很多
    小孩子站在我的小雜貨店前渴望它。”
    “您能不能把它修好?”我興奮地問他。
    “應該要修好啊,”他對我說,好像只聽到一半我所說的話,“像現在這個樣子,可就飛
    不起來了。”
    “這正是這名年輕人的請求,里奧,你也注意聽一下話吧,這樣很傷腦筋啊。”
    127
    “布夏太太,既然這是這名年輕人來找我的原因,與其在這里教訓我,不如去幫我采買修
    理風箏的工具,這樣我就能立刻開始動手。”
    里奧列出他需要的工具清單,我拿了單子就往五金行沖去。布夏太太陪我走到門口,悄悄
    在我耳邊說,如果我剛好可以順道經過煙草店,她就會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我在一小時后返回小旅館,兩項任務都完成了。
    小雜貨店老板跟我約了第二天中午在沙灘見,他無法保證什么,但他會盡力。
    我邀請布夏太太共進晚餐,我們談到克蕾兒,我把一切都告訴了她。當我陪她走回旅館時,
    她在我耳邊低聲說了一個主意。
    我在市中心的小旅館找到一間空房,頭一沾枕頭就昏睡了過去。
    中午,我站在沙灘上,小雜貨店老板準時在布夏太太的陪伴下到達。他展開風箏,驕傲地
    向我展示,翅膀已經補好,骨干也已修復,盡管我的“老鷹”看起來有點殘破,但仍然重
    現了光彩。
    “你可以試著讓它飛一小段看看,不過要小心,它畢竟不是當年的飛鷹了。”
    兩個小的S,一個大大的8,風箏順著一陣風飛了起來,線軸快速轉動,里奧不斷地鼓掌。
    布夏太太摟住他,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他臉紅了,她向他道歉,但仍維持著同樣的姿勢。
    “雖然我們孀居,”她說,“可不代表我們不需要一點兒柔情。”
    我謝過他們兩位,就在沙灘上與他們道別。我還有一大段車程要開,而我已經迫不及待要
    趕回去。
    我打電話給主任,借口因辦理媽媽的喪禮需要比預期多一點時間,所以會晚兩天回去上班。
    我知道,人一旦開始說謊,就很難不繼續下去。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
    由。這一次,我也有我非得如此不可的理由。
    我在下午時間出現在音樂學院,警衛馬上就認出了我。他的喉嚨已經痊愈,他一邊說著一
    邊讓我走進他的辦公室。我問他能不能再幫我一次。
    這一次,我要找的是克蕾兒·諾曼最近的音樂會時間和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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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對此一無所知,不過如果你要見她,她就在一樓走廊盡頭的一〇五教室。但是你得再
    等一會兒,這個時間她正在教課,課程要到四點才會結束。”
    我的穿著并不得體,一頭亂發,胡子也沒刮,我想了上千個理由阻止自己過去,我還沒作
    好心理準備。不過最終我還是抵抗不了想見她的渴望。
    她的教室是透明的玻璃隔間。我站了好一會兒,從走廊上看著她,她正在教一群小孩子。
    我把手放在玻璃上,其中一個學生轉過頭,一看到我就停下演奏。我趕緊低下身,手腳并
    用像個笨蛋般狼狽離開。
    我在街上等待克蕾兒。她一走出音樂學院,就把頭發綁起來,提著書包走向公交車站。我
    尾隨她,仿佛追逐著她的影子。陽光照在她身后,她就走在我前方,距離幾步之遙。
    她上了公交車,我坐在第一排,轉頭望向窗戶,克蕾兒則坐在后方的坐椅上。每次公交車
    靠站,我都感到一陣心跳加速。經過六站以后,克蕾兒下車了。
    她走到街上,完全沒有轉過身。我看著她推開一棟小建筑物的大門。幾分鐘后,四樓——
    也就是最高的一層樓的兩扇窗戶點亮了燈,她的身影在廚房及客廳間穿梭,她的房間正對
    著院子。
    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等待,雙眼須臾不曾離開她的窗戶。六點鐘,一對夫婦走進大樓,三
    樓的燈亮起。七點,是一位住在二樓的老先生。十點,克蕾兒公寓的燈熄了。我逗留了一
    會兒才離開,帶著滿心的歡欣喜悅——克蕾兒一個人住。
    次日清晨,我回到原地,早晨和煦的風微微吹拂,我帶來了我的風箏。才剛展開,“老鷹”
    的雙翼就鼓了起來,然后快速飛起。幾個行人饒有興味地停下腳步觀看,然后才繼續趕路。
    修補過的老鷹風箏沿著建筑物正面攀爬而上,還在四樓的窗戶前旋轉了幾圈。
    當克蕾兒注意到風箏時,她正在廚房泡茶,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嚇得把手上的早
    餐杯摔碎在地磚上。
    幾分鐘過后,大樓的門打開,克蕾兒朝我沖了過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對著我微笑,
    把手放進我的手里,不是為了握我的手,而是要抓住風箏的手柄。
    在城市的天空里,她用紙老鷹畫出大大的S和無數個完美的8。克蕾兒向來擅長在空中寫詩,
    當我終于看懂她寫的句子時,我讀出:“我想你。”
    129
    一個會用風箏向你寫出“我想你”的女孩啊,真讓人永遠都忘不了她。
    太陽升起,我們的影子肩并肩拖長在人行道上。突然,我看到我的影子傾身,親吻了克蕾
    兒的影子。
    于是,無視于我的羞怯,我摘下眼鏡,模仿影子的動作。
    就在這個早晨,遠方防波堤旁的小小廢棄燈塔里,塔燈仿佛又開始轉動,而回憶的影子正
    低低向我述說這一切。
    (全文完)
    他們眼中《偷影子的人》
    什么樣的一本書,會讓你看完想靜靜淌著淚回味一下,同時感到溫馨、詼諧、愛、喜悅和
    哀傷,這么復雜卻又纖細的情感交織出這本《偷影子的人》。好想知道我的影子會說出我
    的什么秘密?
    ——知名藝人吳佩慈
    馬克·李維的新書銷售得比他影子消失的速度還快!上市一周狂銷四十五萬冊,我們毫不
    質疑這美麗的故事滿溢著許多睿智片段。
    ——《新觀察家周報》
    2010年夏季,法國最暢銷的!
    ——《電訊報》
    一首對童年、夢想以及想象力的頌歌。作者寫作技法栩栩如生、極富電影般的臨場感。
    ——《費加羅報》
    馬克·李維非常善用自身過人的感受力,從親身經歷中深掘出滋養書中人物及故事的生命
    力,而作家對營造美麗愛情故事的寫作才華以及對書中角色精辟的心理分析,絕對不會讓
    讀者失望。
    ——《費加羅文學周報》
    為了延長閱讀的感動,我又重讀了數次,讓自己沉浸在故事氛圍里……終于合上書時,仿
    佛也合上了自己的童年和青春,他們沉睡在記憶深處,正是被馬克·李維喚醒的!
    130
    ——Yuki
    這本書讓我深深感動,甚至潸然淚下。它清新又純真,充滿了“小小的幸福感”,讓我度
    過了很美妙的閱讀時光,也為我保留了心里的悸動和孩童般的無邪靈魂,讀完真的覺得心
    情愉快!
    ——Framboise64
    以魔幻筆觸貫穿全書,將我們卷入浪漫主義的浪潮……讓我們讀到尾聲時仍舊不舍抽離,
    那些我們慣于隱藏、隔離在記憶深處的回憶,那些關于我們自己、關于青春、關于童年的
    一切。
    ——ChristianAufranc
    率真且生動,馬克·李維至今最動人的。
    ——《家樂福新知》
    一個愛與友情盛開的美麗世界,在此,想象力超越了一切日常生活及人際關系。
    ——《東部快報》
    透過《偷影子的人》,馬克·李維為我們帶來一個浪漫又動人的故事。
    ——《女性觀點》雜志
    非常棒的。充滿美麗情感的故事,書中滿是幽默、感動、真情、愛情和友情。馬克·李
    維又一次為我們獻上了感人肺腑的大作!
    ——Nell40
    每次出書平均售出上百萬冊,十年的寫作生涯,銷售超過兩千多萬冊,這樣的戰績讓馬
    克·李維榮登最多讀者閱讀及最多翻譯語言的法國作家。他的第十一部《偷影子的人》
    當然也依循慣例狂銷四十五萬冊,如同李維一貫的風格,本書以童年、愛情及友情調和成
    一道風味醬汁,還摻入了少許《小淘氣尼古拉》的幽默筆觸。
    ——《快訊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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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小師妹拿了作精劇本 唐伯虎現代尋芳記 逆徒每天都想著欺師犯上 溫蔓霍紹霆顧長卿霍太太她又奶又萌 LOL:超級電競經理 明朝小衙內 清冷師兄總對我心癢難耐 桃色 那年夏末負了誰簡然秦越 吞噬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