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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月夕前望路茫茫


  藍惠雪送別了黑嘯風,心里雖有許多難過,可到底沒敵過多日來的疲累。回到山洞里后,她倒在地上便睡過去,直從子時睡到第二日正午才起。而這日一早,鴻逸就去外頭探了一遭,見魔教的營地里亂作一團,想來沒人顧得上他們。于是幾人稍作休憩,便趁著天色暗下來,兵分兩路往匯城去了。——那匯城是前朝故都、朝廷重鎮,魔教的人馬想來不敢在匯城里造次;且匯城繁華,來往的商賈、江湖中人都很多,若要打聽些消息,這里是最合適的了。
  竇宇銘已把眾人都得罪了一遍,唯獨藍惠雪還幫他說話,他自然更樂意跟藍惠雪一起走,可又抹不開面子直說,就扯了個由頭道:“藍惠雪如今身子還弱,我得跟著瞅著,省得她一個不慎又倒在哪了。”藍惠雪沒什么異議,而徐雙月一門心思要跟著藍惠雪,于是這三人就一同上路了。
  這就剩下了鴻逸、沙莎二人。
  二人先是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瞅了片刻,接著鴻逸有幾分害羞地笑了笑,道:“既然他們走的小路,那咱們就走官道罷?”沙莎用力點點頭,雀躍道:“那這回是不是又該起化名了?我都想好了,我要叫‘秋唐’。”鴻逸奇道:“秋棠?這名兒是怎么個意思?秋海棠么?”沙莎道:“不是那個‘棠’!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個意思,只是這兩個字寫在一起看著好看罷了。”鴻逸聽了她這解釋,忍俊不禁,可還是解釋道:“你我此行走在明處,就是要引魔教注意,好叫魔教顧不上去追他們三人,因而——”沙莎登時氣惱起來,白了他一眼,道:“好罷!好玩的事我總是趕不上。”說罷她便不再理他,氣鼓鼓地獨個朝前走了。
  黃石山于江湖中人而言算不得偏遠,可離廟堂到底遠了。兩人雖說要“走管道”,可實際官道并未修到此處,從此到匯城,只有一條寬而坑洼的土路是江湖人常走的。于是二人也沒買馬匹,就這般步行著,天黑找客棧住下來,早起便繼續趕路。這一路算不得遠,可步行到底是慢,因而二人走了四五日,轉眼已是八月十五的工夫,離著匯城卻仍還有兩三日的路程。
  這日一早,沙莎聞到了客棧廚房里傳出來的月餅香,就叫掌柜的拿紙包了五塊帶走,想夜里賞月時吃,卻不想酉時剛過,黑云忽然壓將過來,原本晴著的天瞬間陰得如黑夜一般。兩人又往前走了沒幾步,平地起了一陣狂風,接著那傾盆雨便滂沱而下。
  沙莎一手將那包月餅護在懷里,一手撐開傘來,卻不想風著實大,她一個沒拿穩,就聽“呼啦”一聲響,那傘竟被風刮得飛上天去,掛在一旁的樹上了。雨勢洶洶,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將下來,她的頭發、衣裳同懷里的月餅一下子就濕了一半。她忙往四周望望,見鴻逸的傘還好端端拿在手里,便想也不想,一頭扎進他傘下去,還嚷道:“你別離我那么遠,你瞧你半邊衣裳都濕了!”鴻逸覺出自己胸口挨著沙莎肩頭,只覺臉上發燙,身子發僵,路都快不會走了。他忙結結巴巴地應道:“不冷,不冷。”這般憨態引得沙莎一陣大笑,清脆的笑聲在雨聲中傳出好一段路去。
  雨愈下愈大,雨滴都看不見了,只看見一條條水柱自天上傾瀉下來。前路茫茫,已看不清了;雨聲喧囂,旁的聲音也都聽不清了。人在這雨幕之中,就如溺水一般感覺;又覺自己便是廣袤天地間一葉浮萍,渺小得如地上的沙礫一般。
  “我說鴻逸——”沙莎大聲喊著蓋過雨聲去,“這么大的雨——你說——魔教的嘍啰——還跟得上嗎?”鴻逸也嚷著答道:“你喊得這么大聲——他們自然跟得上啦!”沙莎又問道:“鴻逸——要是叫你在這樣的雨里跟他們較量——你還舞得動劍嗎?”鴻逸道:“還用什么劍!——只消搶了他們的傘,他們就被這雨點子砸死啦!”二人說得開心,便都笑起來;這一笑可就一發不可收,你笑我,我笑你,直到好容易在路邊找到了一間簡陋的客棧時,二人依舊不住地笑著。
  兩人走到客棧門口,一打門簾進去,就聽得屋里有人笑道:“嗬,來了對落湯鴛鴦!”原來這雨來得突然,客棧的大堂里已坐滿了人,有的喝茶,有的喝酒,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湊在一塊說話。
  鴻逸聞言嚇得一跳,忙把環著沙莎肩膀的手松開來,連聲道:“閣下誤會了,我只是,我只是——”說著,他低頭看了一眼,見沙莎仍兀自發笑,不像是著惱的模樣,他這才平靜下來,解釋道,“我二人只是同伴……”屋里的眾人紛紛笑起來,道:“瞧這小子,臉都紅了!”“這模樣可討不到媳婦!”客棧老板也打趣他道:“少俠,這位姑娘都不臉紅,你臉紅什么?”沙莎聞言,瞅著客棧老板面前的飯菜,笑道:“掌柜的,吃的堵不上你的嘴,銀子可堵得上?——開兩間客房。”客棧老板忙不迭地開了客房,鴻逸回房換了身干衣裳,便又出來同那一屋子的人說話;沙莎卻差人燒了熱水送進屋里,想來是淋過雨想洗個熱水澡了。
  桌旁大都坐滿了人,鴻逸張望了一遭,見角落里有張靠墻能坐三人的方桌旁只坐了一個人,便走了過去,抱拳道:“這位兄弟——”那人一抬頭,鴻逸愣了一瞬,接著就驚喜地道,“啊喲,唐恩公!”——坐在那獨酌的正是幫過他們幾次的那位唐大俠,他見了鴻逸也不驚訝,面上仍是往前那副有些冷淡的表情,仿佛早料到他會來此一般。他轉頭朝客棧老板叫道:“掌柜的,再添一壺酒,兩盞酒杯,兩碟小菜。”又朝鴻逸道,“坐。”
  鴻逸謝了他一番,這才坐下了。正巧店小二送了酒來,二人一同喝了兩杯,再說起話來時,自然而然就以兄弟相稱了。鴻逸低聲道:“我等許多次化險為夷,多虧唐兄相助。只是在下一直不解:唐兄到底是何方高人,又為何要相助我等?”唐大俠慢條斯理地把二人酒杯里的酒添滿,又慢條斯理地道:“若說我為何相助你們……頭回相見時我便說過了。如今我也不介意多說一條:家父曾隨胡老神醫學醫,算來我還要喊你們雨花劍主一聲‘小師叔’呢。”他端起酒杯來沖鴻逸比了比,鴻逸便也端起酒杯來,沖他敬了一下,仰脖喝干了。唐大俠也跟著喝了,接著贊道:“兄弟是個豪爽人!先前的工夫見你怕這怕那,我還當你是個小娘們脾氣呢。”鴻逸笑了笑,道:“有些事倒也不得不多小心些。——不說這個了,相逢即是緣,更何況我等與唐兄在這中秋佳節碰上了,那更是十成十的緣分。今日別的都不談了,酒要喝個痛快。”二人于是又倒上酒,剛喝了兩杯,披散著半干長發的沙莎便找了過來。
  “這位當是唐大俠了?”沙莎聽得鴻逸喊“唐兄”,便揣測著問了一句,瞅了瞅鴻逸;見鴻逸點頭,她便打了個招呼,坐下來細細打量著那唐大俠。唐大俠也打量了她一番,接著淡淡地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那位‘當局者迷’的姑娘。”聽他這么一說,沙莎登時認出他的聲音來:這正是那日在玉蟾宮存書閣遇到的那個青年。那時他嘲笑沙莎、藍惠雪看不出蟾宮劍陣的破綻,沙莎不服氣之下便回了一句“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卻不想他竟記到今日了。
  不過這事過去已久,且奔波了幾日,沙莎是頭一回洗上熱水澡,如今心情正暢快,也就沒同他斗嘴,只是道:“正是。”接著,她沖鴻逸惋惜地道,“我方才看了看,那一包月餅都叫水泡了,沒法吃了。”鴻逸道:“那真是可惜。好在今日就是中秋,這客棧的主人免不了也要吃月餅,你若是想吃,我去向他們買兩塊來。”沙莎道:“我自己去就是了。”說罷便起身朝掌柜的款款走去。
  鴻逸盯著她的背影,看得有些許出神,直到唐大俠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他才驚了一下,回過神來,尷尬地笑了兩聲,道:“方才神游去了,唐兄見諒,我自罰一杯。”說著,他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慌亂之間卻灑了幾滴在衣襟之上。唐大俠看在眼里,卻不說破,正巧沙莎回來了,他就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一般問鴻逸道:“聽聞令尊是滿腹經綸的學士,還曾在京城任官。唐某是個江湖人,不曾進過廟堂,不知這中秋之夜,若是在官宦人家都如何過?”沙莎聽了,也追著問,鴻逸想了一想,講道:“其實跟尋常人家過中秋也差不多,無非就是祭祖、賞月,只是祭祖祭月時排場要更大些,賞月也多是用得著的官員都湊在一起,抬頭看月,低頭看月下美人,互相逢迎罷了。——若是同我爹的幾位至交一起賞月,聽他們吟詩作對倒還有幾分意趣;可那時我爹往往會被朝里的大員請去,我也就只得同他們家里那些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坐在一起耗著。”
  沙莎不由笑起來,問道:“也是互相逢迎么?”鴻逸點點頭:“那自然是。還記得五年前那個中秋,朝里一位大人物請了許多人去賞月,也請到了我爹。我那時剛十五,不巧三個年紀跟我相仿的都是被捧得不知自己幾斤幾兩的。我們幾個坐在后花園子里,先看了會兒跳舞的美人兒,接著他幾個便說要作詩。——如今朝廷里尚文,官宦家的子弟若是不能作幾句詩,那是要遭人笑話的……”沙莎奇道:“那么你也是會作詩得了?我竟不知道你還有這個本事!”
  “好詩自然是作不出的,只是照貓畫虎;更何況,即便是這種席上,耳朵也多得很,話不能亂說,詩也不能亂吟。”鴻逸解釋了一通,接著講道,“那時他幾個說要作詩,一群小廝就紛紛叫好。我們這里四人里頭,爹爹官最大的那一個就醉醺醺地道——”鴻逸端起酒杯來,學出醉酒的模樣,道,“‘天上一輪……月!嗯……好大一個圈!’”只學了兩句,他自己就不住地笑起來,沙莎更是哈哈大笑,那唐大俠也笑著道:“這詩當真好極了!”
  鄰桌的見三人笑得開懷,就看過來,笑問道:“小相公說什么呢,笑得這般開心!”鴻逸忙隨口說了兩句應對過去了,而后稍稍壓低了聲音,道:“可不是么!偏偏我們還得奉承著,夸:‘某兄的詩當真是極好的,是得了令尊真傳啊!’”沙莎不住笑著道:“夸得倒也沒什么不對:能教出這等兒子來,當爹的想必肚子里也沒多少墨水。”唐大俠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等風尚到了朝堂之中定然是愈發厲害了。這等詩都要夸贊,也真是難為你了。”
  既起了頭,后頭可講的就多了。鴻逸擺了擺手道:“這算什么?還有件事更稀罕呢。——我不想被那些個公子哥知道這江湖中人的身份,以免被他們當猴耍,因而一向低調極了,叫他們瞅著我就是個文不成、武不行,只會說漂亮話的。卻不想這可惹出了麻煩:他們都愛聽漂亮話,因而常約我出去耍玩,我推脫一次兩次,卻不能次次推脫,終究是跟著他們出去了。有位劉姓公子便把我們帶到他家宅子里去,叫下人抬了把劍上來,洋洋得意地道:‘前日見了方將軍,他直夸我劍法精進了呢,今日本公子便叫你們瞧瞧本公子的本事!’”
  這話說到這,沙莎剛喝到口中的一口酒“噗”一下盡數噴在了桌上;那唐大俠也兜不住了,打桌下拿出把折扇來打開,擋著臉笑得彎下腰去,道:“這位劉公子也當真會挑地方,旁人要耍刀還未必找得著關公的大門呢。”沙莎拿手背抹了抹嘴邊的酒,追問道:“那位劉公子劍法到底如何?你夸了嗎?”
  “我沒什么打壓他的興致,也沒打壓他的必要,自然是夸了。”鴻逸笑里帶著幾分無奈,“要說劍法么……紈绔子弟又能有什么好功夫?大抵同你我七八歲時的劍法差不多吧。”那二人就又笑起來,笑了好一陣才收住了,鴻逸便看著那唐大俠手中的扇子,道:“唐兄,你這把扇子瞧著不俗。”
  唐大俠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扇子,一甩手合起來,往袖里一揣,道:“家里傳下來的一件兵刃,倒是趁手好使。”見他不愿多說,鴻逸也沒多問,三人一同喝了一杯酒,又說起了別的閑話。說了一會兒,那唐大俠忽然道:“說起來——”他這一句話未說完,窗外忽然一聲霹靂帶著一道電光炸響,三人都被驚了一下,話也生生止住了。
  屋里明暗的瞬間,屋門被人推開來;屋里眾人靜了一瞬,接著氛圍陡然變了。有人嗤笑道:“嗬,魔教的敗類也躲雨來了。”另一個忙低聲道:“兄弟少說兩句,招惹不得的。”前頭一個傲然道:“怕什么?只兩個魔教的小卒子罷了,咱們屋里幾十號人,還怕他們兩個不成?”又有一個人道:“正是。如今魔教正忙著追殺七劍呢,小卒子么,死上一個兩個怕也顧不上追究的。”
  鴻逸側臉一望,見那門口果真站著兩個魔教服色的人,都被淋得透濕,狼狽極了。這一路上他們二人身后有魔教的探子緊跟著,從身形看應當就是這兩個了。這時這倆人賊眉鼠眼地往這客棧里掃了一眼,仿佛也沒看清鴻逸的所在,就又互相看了看,大聲道:“走了走了!若是誤了行程,免不了教主要怪罪。”其實他們這等人多半連黑無懼的面都見不上,如此說話,不過是為了給自己壯壯聲勢,往自己臉上貼貼金。
  前腳兩人進了滂沱大雨中,后腳就有人把門“咣”地一下重重關上,罵道:“呸——晦氣!竟碰上這么兩個魔教的東西。”有人笑道:“你這話,對著他們怎么不說?”踹門的那個立時道:“我敢怒不敢言,不行么?我得罪不起魔教,可我打心底里厭惡這幫腌臜雜碎!”眾人一通哄笑,圍著那人起了哄,鬧將起來。
  鴻逸輕蔑地笑了一聲,喝了口酒,又問唐大俠道:“唐兄剛剛是要說什么?”
  唐昆陽表情淡然地盯著鴻逸手中的酒杯,看了片刻,忽然道:“不是什么要緊事,一打岔竟忘了。——不過,見了剛才的事,愚兄倒忽然想附庸一番風雅了。”說了這一句,他緩緩念道,“熠熠虹霞映碧血,皎皎玉盤照冰心。陰云遮月何堪懼,好雨滌盡世間塵。”念罷,他端起酒杯將酒一飲而盡,起身道,“奔波了一日著實勞累,愚兄先回房歇著了。長虹劍主,紫云劍主,前路艱險還多著呢,你們也早些歇息罷。”
  鴻逸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上了樓去才收回目光來,皺眉看著沙莎道:“他作這么四句詩,是想同我們說什么?”沙莎剛才喝了不少酒,臉上已泛起紅暈來。她趴在桌上,有幾分飄忽地道:“這四句里頭,‘長虹’的‘虹’,‘冰魄’的‘冰’,‘紫云’的‘云’,‘雨花’的‘雨’,全齊了,想來是寫給我們的。嗯……前兩句的意思是說咱們俠肝義膽日月可鑒罷?后邊兩句是應景,也是說魔教,對罷?”
  “是,只是我總覺得,他有話想說,卻又沒說出來。”鴻逸苦惱地拍了拍額頭,接著卻見沙莎又端起酒杯來,忙伸手攔住她,道,“我瞧你快醉了,別喝了。”沙莎看了他一眼,見他板起臉來,就咂咂嘴,把酒杯放回了桌上,嘟囔道:“你真是比我爹爹管得都寬。罷了,罷了,天這么黑,就跟夜里似的,我倒困了。你自己歇著罷,我睡覺去了。”——剩下一個人喝酒有什么意趣?鴻逸便跟著她站了起來,一路朝客房走去,不住地問道:“怎么睡這么早?莫非身體不適?你晚飯不吃了么?”
  這一路沙莎都不曾理會他,待到了客房門前,她卻忽然剎住腳步,轉頭沖鴻逸嫣然一笑。鴻逸看得傻了,可接著沙莎就板了臉,湊到他身前揪住他衣領,帶著幾分醉意,仰頭看著他問道:“姓鴻的,我問你個事兒,你得說實話,否則姑奶奶扒了你的皮。”鴻逸被這突如其來的變臉嚇了一跳,又見她有幾分醉態,唯恐她耍起酒瘋來,忙道:“你問,你問!”沙莎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紅著臉道:“往前的工夫,你同那些公子哥兒一起出去,可去過——去過——去過煙花之地?”鴻逸忙道:“那自然沒有……”話音未落,沙莎卻是一聲斷喝,手上猛一用力,把鴻逸拽了個趔趄:“——說實話!”
  “當真沒有。”鴻逸哭笑不得,慌忙解釋道,“每每他們要去那種地方,我就說去不得,我爹管得嚴,若是給他知道了,得打斷我的腿。”沙莎尚不放心,仍瞪著眼,喝問道:“那若是他們硬要拉你去呢?”鴻逸忍不住笑起來:“我的大小姐,你想想看,他們就算十個人一齊上,也攔不住我啊。”沙莎又打量了他幾眼,這才松了他,心滿意足地回屋去了。
  眼瞅著她關好門,鴻逸才轉身回了自己屋里,在桌邊坐下來時,他心中卻忽然一動:沙莎為何要逼問他這個呢?
  想了一會兒,他便忍不住跳到桌邊去,把窗子推開來,看著外頭的狂風暴雨,心道:“這無月的中秋,過得倒也不錯。”

  一樣是中秋,從小路走的三人卻沒逢上大雨。到夜里時,皓月當空,一片清輝撒在農家院中,只看便覺著心曠神怡。——近處沒什么客棧,只有幾戶農家,他們三人與這日晌午時同行的四個昆山劍派的少俠找了一戶農家住了下來。這戶農家房子有五六間,卻只住著老兩口兩個,他們原本打算給這老兩口些許錢財,老兩口卻不肯收,道:“我家孩兒在外頭縣里當縣官,倒是不時送點銀子來,卻從來顧不得回來瞧瞧我們,也不肯接我們去。我們兩個守著這空蕩蕩的房子都五年了,如今好容易熱鬧一回,哪還能拿你們的錢呢?”那老夫人手腳利索,很快收拾了三間屋子出來給他們住。藍惠雪和徐雙月自然是住一間,竇宇銘跟昆山劍派姓程的一個住一間,剩下三人住在另一間。
  天色遲暮的工夫,老兩口便說要去準備飯食給眾人吃,藍惠雪和徐雙月過意不去,忙去幫忙煮了一鍋飯,炒了幾個簡單的素菜。待圓月升上中空時,眾人剛好吃上了飯。
  前邊的一通客套與寒暄不必多言,農家自釀的米酒喝過三巡,幾人就應老兩口之邀說起江湖上的奇聞逸事來,先說了一遭西域僧人到少林寺挑釁,又講了一回洛陽甄家的三小姐逃婚,接著一個何姓少俠講了他前些日子見的一個美人兒,那個程姓少俠就道:“要說這江湖上的美人兒,那怎么也不能不提玉蟾宮的藍溪藍宮主。”
  藍惠雪心里一動,故作不知地問道:“不是說——現在玉蟾宮宮主叫藍惠琦么?”那程姓少俠年紀跟藍惠雪相仿,還很有些少年人的輕狂。他毫不客氣地道:“姑娘,你這是多久不在江湖里走動了?前一陣子,七劍在玉蟾宮大創魔教,把遭困的藍溪宮主救出來了,現下宮主之位還由藍溪宮主擔著呢。——話說回來,我知道這位姐姐是賁家娘子,這位是王少俠,卻不知道姑娘你怎么稱呼?”
  竇宇銘這個名號在江湖上也是小有些分量的。為避人耳目,他如今自稱姓王;而徐雙月在江湖上原本也沒什么名頭,叫什么也不打緊。藍惠雪想了一想,覺著自己這個藍姓著實太過顯眼,就道:“在下鴻雪。”老婦聞言插嘴道:“鴻,該是陽城人氏罷?我那兒媳婦娘家就在陽城。”藍惠雪笑著點點頭,心里卻忽然想起黑嘯風也問過相似的一句話,心里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疼了好一陣才消停了。
  “噢,原來是鴻姑娘。”那程少俠打了聲招呼,接著道,“其實藍溪宮主我是不曾見過的,我只聽我娘提起,她當年行走江湖,被歹人圍攻時,藍宮主救過她一命。——我娘長得也算好看,可她每每提起藍溪宮主,總是自愧不如,還總說玉蟾宮那位姓楊的姑爺長得比不上藍溪宮主,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當真委屈藍宮主了。”
  藍惠雪聽旁人提起自己雙親,不由想起年幼時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光。她剛稍稍平復了下心緒,卻又聽那四人里頭話最少的一個高個兒道:“今日又是中秋,算來玉蟾宮那場大火過了也整七年了。”程少俠道:“可不是么,過得真快,七年前我娘聽聞藍宮主生死不明,急得哭了好一陣哩。她一直說這火不像是意外,如今竟叫她說著了:是魔教的人逼藍宮主替魔教辦事,藍宮主寧可玉碎不能瓦全才點了這么一把火!唉,可惜了,還有兩天路才能到家,我急著把這事講給我娘聽呢。”老婦聞言便落下淚來,道:“你是個孝順兒,我多想我家孩兒能回來陪我說說話……”程少俠忙安慰了她兩句。這當里徐雙月跟竇宇銘都看了藍惠雪一眼,藍惠雪輕輕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沒事,接著平靜地道:“那么那位楊前輩,江湖上可有他的下落?”
  程少俠聞言轉回頭來,壓低了聲,神秘兮兮地道:“要說起來玉蟾宮的這位姑爺,我前幾日倒聽了一個說法——”那何少俠忙道:“少掌門人,那都是道聽途說,當不得真的,你可別說了罷。”程少俠便一拍桌子,道:“我也只說是我聽來的一個說法,又沒說是真的,怎么不能說了?”徐雙月“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道:“你若不喊他,我還真沒看出來這孩子一般的少俠是堂堂昆山劍派的少掌門人呢。”竇宇銘低頭喝酒,也是不住地發笑,若非藍惠雪之前叮囑過他少說話,他怕是早就出言譏諷這不穩重的少掌門人了。
  這位少掌門人聽了徐雙月的打趣,卻是毫無不快之色。他大咧咧地沖幾人抱了抱拳,道:“說出來也不怕幾位笑話:我爹爹除了我娘這位夫人外,還娶了三房姨娘,在下有兩個姐姐三個妹妹,卻沒有別的兄弟了。我爹娘因此把我嬌慣得……就跟你們說的一樣:孩子似的。——我程曉北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出家門呢。”他剛說完,藍惠雪就忙問道:“快說啊,玉蟾宮的楊姑爺到底怎么了?”
  程曉北拍著那位何少俠的背,道:“你瞧瞧,愛聽小道消息的也不止我一個,你不愛聽,有人愛聽呢。”說罷,他就又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講道,“我聽人說,玉蟾宮這些事,是魔教下的好大一盤棋:這魔教二十多年前派了個人去討藍宮主的歡心,正是這位楊姓姑爺。藍宮主果不其然上了鉤——其實若是這一個書生不成,那后頭還有少俠,還有莽漢,輪番來呢。——他二人于是成親了。過了幾年,魔教瞧著工夫到了,就叫這楊姓姑爺動手把藍宮主囚了起來,控制了玉蟾宮。”他說得激動,一仰脖干了一杯酒,接著又道,“江湖人說這楊姑爺自打七年前玉蟾宮出事后就下落不明——嘿,我瞧著是回魔教去了。魔教那位二堂堂主聽聞也是沒什么功績的平平之輩,六年前忽然就當了堂主了,興許就是那位楊姑爺呢。”
  藍惠雪好歹也知道些情形,聽他這一通胡說八道,感覺有些好笑,卻又忍不住分辯道:“七年前玉蟾宮出事的時候,楊前輩并不在玉蟾宮中。”程曉北不服氣地道:“你怎么知道?你這口氣仿佛你親眼見了似的。”藍惠雪心道:“可不是親眼見了!”嘴上卻編了個瞎話,道,“我家嫂嫂是玉蟾宮里長大的,她聽玉蟾宮里的幾位姐姐說的。”程曉北愣了愣,那何少俠就道:“少掌門人,我說過了吧?這些道聽途說都信不得的。”他一開口,程曉北立時惱道:“興許不過是有些偏差呢!——比方說,那姑爺為了洗脫嫌疑,提前便找個借口離了玉蟾宮,留個得意心腹在玉蟾宮中……”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藍惠雪忽然想起一事來:玉蝶便是在她父親離家后不久來的玉蟾宮。只這么一想,她便不由打了個寒戰,忙在心里罵自己道:“這等道聽途說怎么能信?只憑別人幾句話,竟連自己親爹爹都要疑心了么!”可一想起父親自打玉蟾宮出事后就再沒露過面,從未聽聞他找尋過妻子的下落,也從未聽聞他探聽過女兒的生死,記憶里的慈父如今想來竟如假的一般,藍惠雪心中要說沒幾分怨憤,那顯然是假的。
  正想著,忽然聽竇宇銘問道:“魔教二堂堂主,是那個叫吳笑的罷?那可不是什么書生,武功好得很呢。”不待程曉北反駁,他就又道,“我確實親眼見過這位吳堂主。他武功好得很,也很有心機,是個厲害角色,跟傳聞里只會念書的楊姑爺自然是不同了。”藍惠雪聽出他是在幫自己說話,心里有幾分感激,一下子卻又想起初見時的任平生來,不由又打了個寒戰。徐雙月眼尖心細,立時就佯怒道:“這沒根據的話別亂說了!我娘也是從玉蟾宮出嫁的,我可聽不了你胡咀這個。少掌門人又怎么樣?你再亂說話,老娘打你的臉!”眼見程曉北伸出手指向她指過來,她便把脖子一梗,道,“莫非當著這么多人,你就好意思跟我一個婦道人家動手么?”
  程曉北一下被噎地說不出話來,“你”了好幾聲才憤憤地道:“罷了!好男不跟女斗!”藍惠雪覺得過意不去,忙打了個圓場,道:“程少俠,我這位姐姐自小就是個潑辣脾氣,你不要放在心上。”那老人也道:“你這娃娃也是看不出個眉眼高低,也不怪這位夫人要著惱。”程曉北雖是少掌門人,另外三位年輕人卻仿佛并不怕他,一個個都指責起他來。程曉北分辯不清,就一拍桌站起身來,惱道:“罷了!既然我怎么說都不對,那我不說話就是了。”說罷,他竟像個鬧脾氣的孩童一般跺了跺腳,轉身回了屋去。
  鬧了這么一出后,眾人也沒了賞月的興致,吃過飯就各自回屋了,只藍惠雪拉著竇宇銘幫老兩口收拾桌椅碗筷。平日里藍惠雪料理這些家務事算得上手腳利落,可今日她偏要磨磨蹭蹭,直到老兩口都回了屋,她才麻利地刷洗過剩下的碗筷,問竇宇銘道:“竇先生,你跟我講講這位吳堂主罷。”竇宇銘在樹下那口井的井沿上坐了下來,仰頭看著天上一輪圓月,道:“怎么,那姓程的說的話你竟信了么?”藍惠雪忙道:“那自然不是。只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魔教的這幾位護法、堂主,我等還都不了解呢。”
  “好罷,我就把我從魔教聽到的講給你聽聽。”竇宇銘道,“魔教的護法原本是個姓夏的,四年前叛教事發,被他們教主給殺了。你猜這叛教的事是如何事發的?”藍惠雪配合地道:“我猜……我猜不出來。”竇宇銘冷笑了一聲,道:“是如今這個姓尹的護法告給教主的。——這姓尹的護法你道是誰?正是那夏護法的養子!這等狼心狗肺的東西,你說該不該死?”藍惠雪搖著頭,道:“這人對魔教倒是忠心極了。”
  “著實忠心極了!”竇宇銘接著道,“魔教一堂堂主是個叫方天煜的,這個我不曾見過,但聽聞年少時就跟在黑無懼身邊,是黑無懼最忠心的一個親信了。魔教之中等級分得極嚴,像最下等的雜兵,就只能得半頁武功心法練練;這位方堂主聽聞能看到大半本的心法,武功現下是魔教中僅次于黑無懼父子三人的。”
  “徐姐姐同這廝交過手,他著實是個勁敵。”藍惠雪想起當日陽城城門前的事來,只覺恍如昨日,又覺仿佛已過了幾年那么久,心里不由生了幾分感慨,卻又道,“我仿佛聽人說過,這方天煜武功到了一個坎兒了,再難精進了。”
  竇宇銘撇撇嘴,道:“若是把剩下小半本心法也給了他,怕是明日他就能有所精進。黑無懼這老賊其實是防著他呢。——我先說那三堂主,就是上回把沙莎捉了去的那個:這是個姑娘,生得倒是漂亮,可總是板著張臉,還不如沙莎這等潑辣脾氣有趣。聽聞她年紀輕輕,狠戾起來也是要人命的,多的卻沒聽說了。最后說這位二堂的吳堂主:他叫吳笑,六年前到的魔教。當時魔教的分舵跟……叫什么來著,反正是跟一個門派打起來了。那門派人少,心卻齊,好手也有幾個,魔教一時滅不掉他們,反倒常被他們騷擾到家里來。吳笑便找上山來,獻了一計,并親自去踐行,把那門派里的眾人離間了,如此魔教輕而易舉地滅了那一家。黑無懼重視吳笑的計謀,叫他當了堂主。”說到此處,竇宇銘又轉而安慰她道,“你可別聽那姓程的胡說八道,吳笑在這江湖上也是有名號的,我雖沒見過他,但我猜著見過他的人應當不少;當年你爹娘成親,聽聞許多江湖俠士都到賀了,若真是他,又豈有認不出他來的道理?”
  藍惠雪被他說穿了心事,卻不肯承認,只是道:“竇先生,這個不用你說,我才不聽他胡咀哩。”這之后,兩人又胡亂說了幾句話,便各回各屋去了。
  徐雙月正披著外衣坐在床上,見她回來,便問道:“你到底去問了問那吳堂主是何許人物?”藍惠雪點了點頭,岔開了話頭,道:“我瞧著竇先生如今性子當真好了許多,方才還安慰了我一番呢。”徐雙月嗤笑了一聲,道:“那是他也覺得程曉北是胡說。若是他跟那程曉北一個想法你再看?他若不說到你哭出來,才不肯罷休哩。”藍惠雪細細一想,仿佛也確實是這么個理兒,不由笑起來;笑了一會兒,她把劍拿出來擦了一擦,便也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他們辭別了老夫婦,仍與昆山劍派的四人同行,到了后頭一個路口才分別了,四人往東上官道去,他們往西進山林走小路,各奔前程。這般又走了五日,幾人終于到了匯城。
  到的時候,夜幕已降臨了,匯城的城門卻還未關,遠遠就見城里一片燈火,繁華極了。三人都未曾到過這么繁華的城里,一時都激動起來,快步跑進城去。迎面是一條能并肩走十幾匹馬的大道,來往的馬車、行人,即使在夜色下仍是絡繹不絕。道兩旁有民宅,也有酒樓、客棧。酒樓、客棧門口都掛著大紅的燈籠,著人在門口吆喝,既熱鬧又喜慶。街上行人的穿戴也比尋常小城里的要高上一等,有乘著轎子的閨閣小姐掀起簾子來往外看,那衣裳、頭花式樣新奇,雖算不得極艷麗,可搭配起來也著實是大方端莊極了,引得藍惠雪張望了許久,直到那轎子進了家門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來。三人慢慢往城里走著,左看右看,只恨沒多生一雙眼出來,好把這匯城好好看個仔細。
  “到底是匯城!”藍惠雪喜道,“鴻逸說過,這匯城是個好地方,只是怕魔教的人咬得緊,咱們沒工夫來逛逛,卻不想如今我們竟當真來了。——別說細細逛了,就只在這街上走一遭都感覺是好的。”竇宇銘“哼”了一聲,道:“好是好,可太大了。我且問你們,——哎,哎,我同你們說話呢!”藍惠雪和徐雙月方才正忙著看臺子上一個西域舞娘,被他一叫,便都轉回頭來,不耐煩地看著他。他也不懼她們,清了清嗓子就道:“匯城這么大,我們該怎么找鴻逸他們?”徐雙月白了他一眼,道:“之前不是約好了么?就在進匯城后第一家客棧住下來。”竇宇銘夸張地拱了拱手,道:“原來兩位女俠還記得啊!我還當你們忘了呢。”他說著便伸手一指來時的路,“呶,那才是進來第一家客棧,早走過了。”
  剛剛只顧著東看西看,一時竟沒注意走到哪里去了。二人自知理虧,便沒多說他什么,跟著他去了那家名作“遠朋”的客棧。店小二熱情地迎上來,道:“幾位可是要住店?”藍惠雪道:“我等約了幾位朋友在此碰頭,想先請問一下,是否有一位鴻姓公子、一位沙姓姑娘在此住下了?”那店小二道了一聲“稍等”,轉頭喊賬房查了記檔,便又滿臉堆笑地迎上來,道:“幾位先在大堂稍后,小的去請那兩位。”
  三人便在靠門一張桌旁坐了下來。徐雙月慨嘆道:“到底是匯城,這店小二都這般熱情。”竇宇銘撇撇嘴,道:“想來比尋常客棧也要貴上幾分。”兩人為這個拌了幾句嘴,接著就聽得一人叫道:“你們可算來了!”原來是沙莎連蹦帶跳地跑了來,一把摟住了藍惠雪的脖子。
  鴻逸緊隨其后。五人見了面,寒暄自然是省了,徐雙月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們什么時候到的?”沙莎道:“比你們早兩日,不過我們是白日里到的。客房我們已開下了,是兩間地字號的客房,里頭是有兩張床的。到時鴻逸、竇宇銘你二人住一間,我們三人擠一間就是了。”鴻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就道:“啊喲,也不記得是誰了,說自己慣不愛與人同住……”話未說完,沙莎一手肘猛擊在他肋下,他“嗷”了一聲,揉著肋下便討起了饒。
  “這一路奔波,你們也都累了,今日吃過飯就早些歇息。”沙莎道,“正巧我們也沒吃飯,我又不想同姓鴻的小子一起吃,不如咱們各自回屋去,叫店小二把飯菜送進屋里罷。”幾人都覺得這法子不錯,于是都按她的安排做了。鴻逸卻偏偏要討人嫌,追著沙莎,裝出副奄奄一息的模樣,道:“這……這位姑娘,你把我打殘了,可如何是好啊?”沙莎把笑個不停的藍惠雪、徐雙月趕進屋去,自己在門口沖鴻逸舉起了拳頭來:“倒不如死了干凈,那我再補一拳就是了,到時我會記得給鴻少俠買個好棺材的。”鴻逸忙道:“免了,免了!”說罷一道煙跑回屋去了。
  三人于是吃飯、洗澡,好好收拾了一通,這才坐下來說話,說的無非也就是途中的見聞之類。到最后已近子時,徐雙月打著呵欠去睡了,沙莎卻忽然拉住藍惠雪,躊躇地道:“有點消息,關乎……關乎黑嘯風的。你要聽么?”藍惠雪一怔,不由皺起眉來,糾結了片刻,才低聲道:“你說罷。”沙莎局促地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聽聞那日的事都是他們教中三散人的計謀。那三人一直不受重用,被這個罵完被那個罵,便懷恨在心,伺機報復。那位小少主不知從哪得了這個消息,黑嘯風回魔教時,他就已把三散人里頭的和尚皆空、道人不知子擒住了。我們偶然聽見魔教中人說起這事,說黑嘯風回到分舵,見到那二人,當即一掌拍在那不知子頭上,要了他的命;接著拷問了皆空半日,問他任平生的下落——”藍惠雪臉上沒什么表情,淡淡地問:“那么他說了么?”
  “自然是沒有。”沙莎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聽聞那皆空不肯說……也或者是不知道罷。黑嘯風便依舊是一掌擊在他頭上,他當時就死了。再往后,有多事的跟他們教主說了這些事,黑嘯風、黑旭陽就都被召回去了。”
  聽了這消息,藍惠雪心里竟毫無悲喜,平靜極了。她道:“那二人該死,只可惜少了一個吃人肉的任平生。原來他們都被召回總舵了么?難怪最近魔教的人馬都不曾來追殺我們,原來是領頭的都沒在。——這不是什么大事,于你我合璧之路沒多少妨礙,睡罷。”她自始至終未提及“黑嘯風”三字,只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就在沙莎身旁躺下來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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