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先聲奪人。
    看似公平公正，實則把事兒定在了“劣則改之”的程度內(nèi)。你把人說狠了，說到了“改不了了”，沒有再教育的意義了，得“以死謝罪去”的程度了，你就得給人家小心著。
    所以程向騰這番發(fā)言，加上人穩(wěn)穩(wěn)杵在那兒威風(fēng)八面的樣子，很讓反方辯友惦量不定，橫生有虎在側(cè)的感覺。
    當(dāng)然了，哪有絕對的公平。特么的你攢著勁講人家老婆壞話來了，人家還得跪舔不成？
    武梁坐在江邊一家酒樓三樓的臨窗包廂里，遠眺著江邊。其實這處離得不算近，看不太清人臉表情，也只能看到程向騰的闊背，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卻相當(dāng)清晰。
    她沒羞沒臊的叫了聲“好”！
    身邊跟著的眾人便在旁邊直笑，紅茶綠茶還很配合的替她鼓掌。
    今天這樣的事，武梁當(dāng)然是想?yún)⑴c的。以她的意思，打扮低調(diào)些，不行頭上捂?zhèn)€大花頭巾兒出行，混在看熱鬧的人群中，誰會在意她呀。
    但是程向騰堅決不同意，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叫人認(rèn)出來，拉著她示了眾，那得是多大一場尷尬啊。
    拗不過他，武梁只好在這江邊酒樓里，秀秀氣氣的坐著。
    其實丫頭們純是瞎起哄，武梁為程向騰叫好，其實不是為他說的話多擲地有聲。
    而是為他這出頭露面肯與她榮辱與共的行為。在武梁眼里，這比那定親禮來得還靠譜和實在。
    當(dāng)初流言出來，禍及程熙，老夫人氣惱之下，不只對程烈出言警告，私下也狠狠罵了武梁。
    調(diào)調(diào)和那些反對派差不多，說流言也不見得都是錯的，到底是這女人不安分，才給了人可乘之機可造之謠。罵武梁定了親的人了，還不知本份為何物，到底是給熙哥兒招災(zāi)引禍抹了黑。
    只是流言正盛時候，老夫人也不好在這當(dāng)口提退親，免得顯得程家太過涼薄。也怕在同一時間給武梁加壓過甚，逼死人命就不好看了。
    因此便想等過了風(fēng)口，再悄悄把親事退了，既理由充分，又不那么招搖。
    這事兒沒人給武梁說，但她猜也猜得到。
    既然定了親，說起來武梁就是程家的人了。
    正常的來往是，婆家要逢個大小節(jié)氣時，送些點心吃食，衣裳首飾過來，表示你雖然尚沒歸家，但家里已從此接管你吃穿用度了的意思。
    而女方要時不時的捎過去些親手做的物件活計，象是荷包衣裳鞋襪點心之類的，送過去孝敬婆家長輩。
    當(dāng)然他們訂親時間短，加上大房的鬧騰，武梁和程家的來往，還從來沒有上升到這種含情脈脈的層面上來過。
    只是她這里出了這么大的事，尤其她還是沒個正經(jīng)長輩的人，一般肯定就該程老夫人替她善后操辦了。
    這時候當(dāng)婆婆的不遣人過來詢問情況以及安撫力挺，而是完全的不理不睬，當(dāng)沒這回事兒似的，那就大大的不對了。
    這不只是禮數(shù)的問題，而是一種態(tài)度。
    武梁就知道，這是老太太在點頭認(rèn)了之后，再次明確表示對她的不滿了。人家就是不愿意承認(rèn)親事，不愿意把她當(dāng)程家人對待。
    所以武梁知道，程向騰是故意這么張揚宣告的。
    他這是在堵老夫人，甚至是太后的嘴。她們就算再想反悔，再無視武梁，也不能眼看著程侯爺言而無信聲譽掃地。
    武梁心里默默嘆了口氣，心說這男人是真不錯。可惜如今是因為信她沒做什么齷齪事，才這么力挺她的。若是之后，得知她真干了讓他言而無信聲譽掃地的事時呢，還會不會站在她這一邊？
    ???
    益水橋上，辯論已然進行中。
    而姜十一，準(zhǔn)備了一肚子的腹稿，尚一句話也沒來得及說。
    最初開局的時候是很平和的，先是正方有人開口指責(zé)反方，說一群大男人家家的，原來就是你們在幫著四下傳人閑話啊，真是沒品啊沒品。
    然后反方淡淡然反駁，說事不說不清，理不辯不明，君子行得正，何怕被人說。
    正方就說你們議論的，明明是個女子，在這兒說什么君子。并且就算人家是女子，也品行高潔，只不過遭人編派陷害罷了，你們都在做愚蠢的幫兇啊知道嗎。
    反方甚覺好笑，于是一群人抓住“品行高潔”幾個字不放，你一篇我一篇重點圍攻。
    ――不管私下里議論時，曾經(jīng)使用過多么猥瑣下流的語言，如今臺面上對話，倒都清一色文明用語。并且在開戰(zhàn)的最初，用詞也不激烈，控訴也不深刻，有那么些淺嘗輒止互探深淺的意思。
    在姜十一他們事先的計劃中，今天的辯論至少分兩步走。
    第一階段，當(dāng)然是反駁流言的無稽，人家不是你們所說的那種人，你們傳人閑話的行為才是不道德的。這一階段，不需要姜十一出面，只需要他的小同窗見一句問一句“你有證據(jù)嗎”就行了。
    然后第二階段，才是表述武梁的豐功偉績。到時候讓他們看看，姜老板不但不是你們所說的那種人，而且人家的真實面目其實是醬紫的……傻眼吧？慚愧去吧。
    現(xiàn)在還剛開局，姜十一連附和隊友兩句都不曾，就站在那兒看著聽著。姑姑說了，實戰(zhàn)中，要注意觀察局勢的變化，觀察對方的反應(yīng)，從變化中分析出制勝的要訣。
    反方確實在不斷變化。
    他們本來聚起來的人當(dāng)真不少，里面也各色成份復(fù)雜。
    畢竟一個女子，名聲成了這樣，怎么想都是她自己品行有虧，還是比較好欺負(fù)的嘛。大多數(shù)人當(dāng)然更愿意押寶在勝算大的那一方。
    再者他們站在凈化品行的道德制高點上，輸贏都沾便宜，也沒什么好怕的。
    并且這是一個多好的平臺，泱泱眾人面前，洋洋灑灑展示才能和風(fēng)華，綻露頭角坐收美譽，這是才子們多么期待的事情。
    當(dāng)然，中間是不是有被特意安排進來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聲勢浩大而來，卻看到對方只有那么小貓三兩只，并且其中還有幾個是半大的熊孩子。
    有人便詫異了，甚覺自己這邊這么多人，鄭重其事得挺沒勁挺可笑的。文人嘛，以少勝多以少勝長方顯能耐，這如今人數(shù)上單方面的碾壓算怎么回事兒啊。
    所以詫異過后是泄勁，覺得這回就算贏了，也真不是長臉的事兒啊。
    于是有人就攤著手互相看看，尋找和自己有同感的，互相對上信號后，這部分人就一起表示，今兒俺們就純觀戰(zhàn)了，同志們你們加油吧。然后一旁站人堆里去了。
    還有一部分人，也是雄糾糾氣昂昂來的，只不過卻是為著取巧。
    覺得這女人名聲都這樣了，程家退親肯定板上釘釘?shù)氖聝海贿^需要更合適的時機和理由吧。如今他們?nèi)赳g得那女人一方灰頭土臉無語以對，如老鼠過街人人喊打，讓那女人混不下去。這不但能彰顯自身能耐，也是替程家除害，免得程家動手了。
    這以后有機會和程侯爺攀扯起來，自己也算曾出過一份力了，也是小功一件啊。
    所以這部分人，在程向騰這么一放話后，就有些漏氣了。心里打著鼓反復(fù)琢磨程向騰的真實心思，最終還是覺得，程侯爺是真護著自家女人啊。這拍馬不成，反過去會不會被收拾報復(fù)，將來于自己仕途是否不利？
    媽呀事兒大了。
    他們開始磨蹭著退縮著，然后一步步的也混到河岸邊的閑散人群中去了。
    還有些人純是起哄派來的，看見人多便加入進去，看到不時的有人退走，便也開始懷疑自己加入進來的正確性，猶猶豫豫的，便也有人有樣學(xué)樣，跟著閃邊兒去了。
    最后剩下的人就不算很多了。
    這其中，還有個別不太堅定的，沉吟不語眼珠亂轉(zhuǎn)，不停權(quán)宜著得失利弊。
    而真正的中堅力量，一種是風(fēng)頭派，有自信，圖名聲。試圖表現(xiàn)辯論雄姿，希翼借此名燥一時。還有一種是頑固派，堅定的道德衛(wèi)士，這些人多是老酸腐，覺得自己有責(zé)任維護社會正統(tǒng)，做的是大義正道之事。
    只可惜，不管才情多高也好，道德多正也好，因為有隊友的不斷退出，狠狠地打擊著他們的自信和立場。還有那些遲疑不決又想沖上又想退下的隊友在，更是搞得整個團隊的士氣都不那么高昂。
    這很好，這就是姑姑所說的“自亂陣腳”啊。
    姜十一相當(dāng)輕松的看著，覺得不虧是姑姑，猜得真準(zhǔn)啊。
    ???
    然后情勢變化卻也很快。沒想到就在這輪對“品行高潔”的圍攻中，對方漸漸的開始嗨起來了。
    其中有個五六十歲的老學(xué)士，胡子花白，面色青黑，被人喚作章夫子。
    這老頭精神頭挺好，發(fā)言的時候說著說著，就滔滔不絕越說越興奮起來。
    雖然他的隊友們在很多方面已經(jīng)指責(zé)過了，但老頭一絲不茍，仍然重新按自己的總結(jié)，一路細數(shù)了武梁的種種不當(dāng)行為。
    他一一分析武梁仁義禮智信的缺失，然后一路說到她為女不孝為母不慈；又從她拋頭露面四處游走，說到她不遵女戒，沒有婦德……
    最初真的只是說她行為失當(dāng)?shù)模l知越說越順嘴越說越激動，到最后也顧不得程向騰聽了去會有什么后遺癥，不管不顧地什么話都敢說了。
    說武梁是不貞不潔之人，周旋于眾多男人之間，為謀私利長袖善舞，不顧禮儀廉恥傷風(fēng)敗俗。
    老頭胡須抖動腳跟跺地，呼天搶地痛心疾首，說這樣大淫不道人盡可夫的女人，實在天地難容人人得而誅之。恨不得即時捉拿當(dāng)場替天行道，好還現(xiàn)世一個朗朗乾坤。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自然是要刀鋒相見無回旋余地了。
    老頭隊友中，除了又有幾個覺得得罪人過甚，因此露怯縮頭溜掉了之外，其他的，或者剛剛自己說過同類的話，雖措辭淡些，得現(xiàn)在想撇清已不能；或者被老頭言辭鏗鏘所激勵，也想在眾人面前侃侃而言；或者心思清明想著反正該得罪的人也得罪狠了，倒不如索性痛快大辯一場；或者點頭認(rèn)同，覺得對待敗壞分子就是該用激烈言辭抨擊，須發(fā)皆張的老章同志真是帥爆了……
    總之剩下的隊友反倒立場堅定了，越發(fā)放得開了。
    所以他們不但集體激動了，還在章夫子的意氣風(fēng)發(fā)中，慢慢的擰成了一股繩。
    然后越來越多的加入進來，人多嘴雜的給章夫人幫腔，重聲唱似的，光憑聲勢就讓姜十一他們插不上嘴。
    形勢絕對的一邊倒。
    并且對方說起來就不停，好像武梁的罪行多磬竹難書似的。
    可實際上，武梁的生平能有多少事兒？全掰開了揉碎了，也就那么些說道的。但這不影響人家發(fā)揮，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嘛，還可以從不同角度用不同語式反復(fù)論述嘛。
    他們不是車輪戰(zhàn)，而是群攻，姜十一這邊只有他們幾個人，想反駁連音量都不夠。
    辯解的那么幾句，盡數(shù)湮沒在人家的聲浪里。
    觀眾聽不到他們辯解的聲音，可不就當(dāng)他們理虧了嗎。
    姜十一心里著急起來。果然人多就是力量大呀，可咱的兵呢，說好的兵在哪兒呢。
    ???
    忽然橋下看熱鬧的人中，有個女人大聲的沖著橋上吆喝：“哎~~我說，你們說的啥意思啊？”
    橋上一靜。
    合著叨叨了半天，觀眾沒聽懂？
    就聽那女人又道：“啥叫拋頭露面淫蕩不堪？難道出門走動，就淫蕩了？”
    說著還招呼身邊的同伴，“我們這么些女的出門來逛逛，依你們說的，我們就都是淫蕩不堪的了？我們就都該死了？”
    姜十一遁聲去瞧，嘿，怪不得聲音聽著耳熟，那不是村上c大娘嘛。
    她身邊，還有a嫂子，b嬸子，還有許多臉熟的鄉(xiāng)親們。
    姜十一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心里忽然就踏實了，這就是姑姑說的兵啊，咱的兵埋伏在這兒呢。
    然后，他就更是一句話都不用說了，他又一次完全淪為了看客，完全插不上嘴呀。
    c大娘一出口，觀戰(zhàn)的女人們都同仇敵愾起來，紛紛叫嚷著，“就是，就是，你們讀過書的人，就這么亂放屁欺負(fù)人么？俺們不出門，誰去田里干活呀，誰去山上放羊啊，誰去集上賣雞蛋扯布呀，這怎么就淫蕩了？”
    觀眾人多，七嘴八舌，夾槍帶棒，亂哄哄的指責(zé)。不但女人們，她們的男人們也覺得自家女人無故受辱了，跟著叫嚷起哄，還有人順手丟上去幾個雞蛋的。
    橋上那伙人也知道話說得絕對了，一竹桿打倒了一船人，這下犯了眾怒了。
    于是一邊躲避著雞蛋，一邊急忙補救，說你們不要對號入坐啊，你們自是不同的。你們做活計也好，去集市也好，都是正事兒，又不是專為和男人廝混的。
    但姓姜那女人拋頭露面，時常跟認(rèn)識的男人無事無非說說笑笑，又不是為著什么正事，自然全是因為*……
    這話說得淺顯，大家聽得明白。不待說完，就馬上有女人反駁，“跟認(rèn)識的男人說說笑笑就是*了？你娘和你小叔大伯他們還認(rèn)識呢，她還認(rèn)識她公爹呢，他們就從來不見面不說笑不成？他們說了話了就是互相勾搭上了？你們這么認(rèn)為，問過你娘沒有？”
    鄉(xiāng)下人話糟，又專撿惡心人的說，直把人氣得跳腳瞪眼。
    橋上其中一位，便耐著性子解釋道：“家里親人之間相處，怎么能同與外人相處同日而語？再說城里人和鄉(xiāng)下也不同，鄉(xiāng)下婦人勞作，那是為著生計。但城里有門風(fēng)的人家，女人是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象姜掌柜這種，明明不缺吃少穿，不需要她奔忙辛苦，卻非要和外間的男人打交道，不是生性放浪愛與男人有染是什么？”
    “那你的意思，女人只要別出去和外面的男人有染，專門關(guān)后院里和家里的男人有染就行了？所以大伯小叔，公爹叔侄，反正只要是一家子，都可以染染不算生性放浪了？你們家是這樣的規(guī)矩么？你們家女人關(guān)在家里是在忙這個？”
    那位出頭說話的年輕文士本來還挺和氣的，這下直被噎得臉紅脖子粗，唇角直抽抽，連聲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眼見隊友敗下陣來，章夫子拍馬又上了，他精神抖擻，氣沖山河，“便是一家親人，女子見了成年男子，也是要遮要避的。象姓姜的那樣和男人把酒言歡，依欄相對之事做了多少？不相干的男女那么近距離處著，自然就是就著勾搭……”
    說完了見下面沒人應(yīng)聲，心里還有點兒小得意，覺得就算無知愚婦，也知道男女近不得身，這不只要找準(zhǔn)點兒，不就鎮(zhèn)住了嗎？
    只是橋下人靜得有些不對勁兒，并且眼神并沒落在他身上？
    才想扭頭跟著旁人視線去瞧，就忽覺身旁有人挨近。原來站在岸側(cè)的一位婦人，不知何時涌到橋上擠到他身邊來了，她與他貼得很近站著，直勾勾看著他道：“現(xiàn)在你和我近距離相對了，所以你的意思，咱倆便算勾搭了是吧？”
    章夫子嚇得，平地站著就憑空一個趔趄，然后一邊試圖遠離，一邊就想叫嚷些什么。
    結(jié)果不知是扯著了嗓子還是嗆著了唾沫，一徑的咳得脖子泛紅，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
    那婦人才不管他咳不咳的，只管朝橋下拉同盟，“當(dāng)家的，現(xiàn)在我被這位城里人沾便宜了，你說該咋辦？”
    人群里還真有人答話，一個漢子甕甕的聲音，“那不能讓他白沾了便宜，這得跟他討說法。”
    章夫子這里終于也咳過了，急忙就大叫起來，“你自己貼過來的！無恥婦人，無恥婦人！”
    婦人才不怕他，雙手往腰上一掐，聲音比他還高，話還他還快，“在我們村里，逢廟會看大戲時候，人堆里擠著了，互相不是故意的，就也沒什么。但是既然你老頭講究這個，覺得男女挨得近就是臟事兒，眼見女人離得近，還不趕緊躲躲？你不躲開，就是故意想沾我便宜！你當(dāng)眾沾了我便宜了，你還想不認(rèn)帳不成？你這臭不要臉的老雜毛！”
    章老頭急得，也不顧什么斯文了，直著嗓子吼，“誰沾過你便宜？我堂堂君子，豈會行此下流事。你壞我名聲，你恬不知恥……”
    ――酒樓包間里，武梁聽得都笑了。
    她本來覺得這老頭子年紀(jì)一把了，還意氣用事跟年輕人似的跑出來一爭長短，大概純是為著搏眼球搏名聲來的。
    看他那樣子，就象個屢試不第的苦逼老秀才，籍籍無名沒有考官瞧得上他，正蓄著驢勁兒想借此出風(fēng)頭找存在感呢。
    卻原來這人愛出風(fēng)頭是真，不過也是真迂啊。
    個老雜毛，為個女子的名聲起勁，倒知道顧惜自個兒名聲。
    ???
    橋頭那婦人已經(jīng)惱了，一邊嚎叫著：“沾我便宜還說我無恥，你想是要臭不要臉到死是吧？”
    一邊上手就要抓拔老頭的胡子。看那勁頭，估計若抓不著，也得照頭臉上撓幾爪子去。
    章老頭護著臉面躲閃，情急之下想往隊友身后藏。隊友們也都是文雅人，偏對上這渾不講理的鄉(xiāng)村野婦，也是沒計奈何。倒也想把兩人隔開平息事端，但更怕那婦人纏上自己來，因此見章老頭湊過去，人家就先遠遠的把自己身子避開。
    一場士子對辯，至此被歪樓成了潑婦打架。橋上婦人哭喊，文人躲避亂躥。橋下起哄陣陣，眾人聲援。抽冷子扔雞蛋的人也還在那兒偷偷瞄準(zhǔn)，伺機發(fā)難。
    場面相當(dāng)，呃，好看。
    這么喧騰了好一會兒，終于有位年輕人出面，手持一根混亂中不知道哪兒弄來的拐杖，持杖站在最前，喝道：“大膽農(nóng)婦，見著士人老爺不規(guī)避行禮，謹(jǐn)言慎行，倒橫沖直撞起來。再胡來小心棍杖招呼。”
    他一大男人，人高馬大的，又手持武器一臉兇相，看起來還是相當(dāng)能唬人的。
    那婦人果然止步不再追人，只嘴里嚷道：“你是誰？最開始說話的那個，是定北侯爺吧。侯爺都沒說叫人行禮，你算哪根蔥？”
    那根蔥不理會她，只舉著拐杖盯著她的舉動。似乎她若再靠近追過去，就真的要開打似的。
    兩人對峙著不動。
    見婦人不亂追了，男人們也都站定不亂了。有人便開口恐嚇道：“去去，派個人去報告府尹大人，讓衙門來查查這是哪兒進城的刁民搗亂。這無禮的行為，光趕出城去不算，就該關(guān)起來打板子才行。”
    有人直接道：“衙門要去，不過咱也不用等，直接先拿住了打上一頓再說，看她還敢不敢不恭不敬使賴渾帳！”
    邊說邊沖舉拐杖那人輕輕搖頭，示意他千萬別當(dāng)真。岸邊那么多人呢，萬一把女人打一頓惹下眾怒，那些人沖上橋來能把他們?nèi)繑D下河去。
    民不與官斗，聽著衙門就害怕，這是常態(tài)。不過婦人受過專業(yè)培訓(xùn)，自是心里有數(shù)。
    鬧得對方陣腳亂士氣散，又把“沾便宜”提出來重點說道，她的任務(wù)就完成了。
    所以她沒有回嘴繼續(xù)跟人杠，而是歪著腦袋眼珠亂轉(zhuǎn)，一副心虛樣子。
    然后乘人不備，就順著橋欄躥了下去。
    反方隊友當(dāng)然都看到婦人溜了，少不了心下鄙夷。庶民身上就盡是這濃濃的賤性，沒規(guī)矩沒教養(yǎng)粗俗不堪。不理會她就裝腔作勢撒潑打滾，好歹嚇唬一下就慫包軟蛋屁滾尿流。
    可是剛才，他們竟然就被這么一個粗鄙的東西鬧得狼狽了！
    不只章夫子氣憤，隊友們也都相當(dāng)不爽。
    但他們也真不想再跟這種村婦民夫們纏磨了。
    想想看，你在上面氣宇軒昂，把發(fā)帶往身后那么一甩，一手背后一手持扇，瀟灑倜儻指點江山……激昂之后，覺得此處應(yīng)該有掌聲，結(jié)果下面字正腔圓甩你一句“放你娘的狗屁”……
    于是格調(diào)啊，氣勢啊，什么都不對了。古人曰啊圣人言啊，什么都沒用了。
    這還怎么玩？沒法兒玩！
    必須得先將他們壓服下去才行。
    反派人士簡單交流了一下，就有一位士子往前兩步，靠上橋欄，對觀眾連呼帶喝放狠話。
    話不算委轉(zhuǎn)，大約他覺得也不需要委轉(zhuǎn)。
    大意是說他們今天約辯，是要辯明很重要的事情。你們中有很多人不懂很正常，但別拿你們那至low的一套，來衡量今日聚在此士子們的所言所行。
    然后便是威脅。表示橋上的可都是有身份的人，是你們沖撞得起的么。
    你們剛才的起哄和搗亂既往不咎，如果再有類似沖撞事件，就直接扔去府衙喝茶。
    武梁在酒樓上，聽著那人兇巴巴的話語，想像著他面對下里巴人的倨傲的臉不屑的神情，微微有些晃神兒。
    身份這個東西，真是坑爹，也真是牛逼。
    有的人與生俱來，不離不棄。
    有的人再怎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掙不來，只能任人鄙薄，任人賤踏。
    想了想又搖頭，在這兒空感什么慨呀，不過是心疼那白花花的兩百萬銀子罷了。
    ???
    章夫子剛才被耍弄，如今心里就憋著股氣兒。再回到正題時，措辭便越發(fā)狠辣不客氣起來。
    “故且說她開店后是為了生意四處張羅，那開店前呢？肯定開店前就認(rèn)識和交好不少男人，不然為什么店一開張，就這個男人那個男人的來捧場？
    程侯爺就不說了，他們老關(guān)系了，支持一下也正常。那鄧統(tǒng)領(lǐng)呢，和她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還有那些軍爺，營地離酒樓那么遠，還總愛不時跑去她的酒樓喝酒。這些男人和她沒有特殊關(guān)系，誰信哪？
    再說同樣是做生意，為什么她的生意就無端比別家好些？分明就是*荒唐以色拉客，分明就是掙的皮肉錢罷了。
    她若開的花樓，身為妓子，那也就罷了，偏裝得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敢做不敢認(rèn)，被人揭出來了還費盡心思掩飾，令人作嘔。”
    章老頭兒講完，毫無停頓的，就聽河岸邊有人鼓掌，很慢的“啪、啪、啪”三聲。人們扭頭，就看到了一個貌美如花的男人，站在一頂明藍轎旁。
    柳水云對那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光毫不在意，只盯著橋上一人，淡淡地問道：“你說掙皮肉錢？你說以色侍人。你是在說我么？”
    還帶這么迎槍的？
    眾人一滯。
    某種程度上說，武梁被人傳閑話，以及能有今日這一辯，都是她的榮幸。
    象柳水云這種，定性的賤籍戲子，取樂玩物，誰有興致為他一辯？
    文人們心里不屑，嘴上敷衍，“哪能呢，我們今日約辯的是姜掌柜。”心說這事兒滿京城都知道了吧，特么的一個賤人來裝什么裝。
    但他們也不能跟人家杠。雖然是個戲子，但誰讓人家是個得寵的戲子呢。再說就現(xiàn)在，看看人家身邊護衛(wèi)，個個正面色不善地看著他們。好像一個不對，這大耳括子就上來了。
    武梁也可以帶護衛(wèi)，但就算她帶護衛(wèi)，亂打人也是不對的。但柳水云的護衛(wèi)可以打人，人家是宮里賜的，帶特效光環(huán)，一般二般打了你也不敢打回去，并且找不到天理所在。
    “你們之前沒說到我？”柳水云陰著臉問。
    “沒有，咱們大伙兒一句也沒提到柳大家的。”
    “那之后呢，會提到我嗎？”柳水云盯著他，又問。
    “那不會，咱們辯的是姜掌柜。”那人故意扭曲話意。
    柳水云冷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旁邊一個侍衛(wèi)催道：“柳大家，該走了。”
    柳水云沒應(yīng)他。不過他盯著臺上，頓了片刻，終于什么也沒再說，轉(zhuǎn)身上轎，揚長去了。
    ――莫名其妙的過來，莫名其妙的走了。
    文人們心里唾罵，但沒有人再提起他。
    武梁卻心里相當(dāng)不安。
    回京后把話說清，武梁和柳水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柳水云也一直行事低調(diào)，不怎么出頭露面招搖過市。
    他和武梁唯一算有交集的地方，是武梁重傷那次，他的師妹，白玫姑娘來看望過她。
    那時候，白玫也并沒有提到柳水云半句。
    有一陣子，武梁幾乎都沒怎么聽到過關(guān)于柳水云的消息。直到最近，這位似乎忽然就恣意張揚了起來。
    帶著護衛(wèi)橫行，威脅要挾，當(dāng)街打人，似乎什么都敢干了。
    象他如今來這一趟，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說實話縱使有些流言和他有關(guān)，那說的也是從前，他來了，不能與她解圍，反倒替她招黑，于他也不是好事兒。
    除了無所顧忌，除了任性，武梁想不到別的詞兒去解釋他的行為了。
    武梁覺得柳水云現(xiàn)在，似乎陰郁了很多，也心浮氣燥了很多，再不象從前那個溫軟的人了。
    幾年了，一切都在變，人也會變的。
    她一路試圖升級自己，他一路貌美如花小鳥依人。他們走了完全不同的路，終是愈行愈遠了。
    不過聽說宮里那位仍粘他得緊，恩寵盛隆，想必他的日子也過得自在。這是他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他自得其樂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