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起初還帶著笑意，但說到最后一個字時卻驟然寒冷, 如刀刃架在脖子上, 似乎只要稍稍前進一厘, 便會奪走生命。
    那道隱藏在空氣中的氣息越來越近，周遭的靈氣沒有任何變化，但以辛燁的修為卻能感受到這隱藏在平靜下的巨大波瀾。
    “楚無青, 放棄這次楚家的試煉，本尊恢復，你想要什么沒有, 不要急于一時, ”辛燁焦急道：“回去”說出回去這兩個字時，辛燁陡然收音, 若是回去必定會被楚寰之發現異樣。
    縱使是辛燁, 也不得不承認，楚寰之乃是人修中的天縱奇才, 上個三百年, 楚寰之以匿名參加，幾乎在域外開創了一個紀元, 連一些域外妖魔都稱他一聲殺神。
    那一次更是只有楚寰之一人活著出來，沒有人修知道他得到了什么, 經歷了什么, 但在整個域外卻無不悚然, 在修真界也掀起了軒然大波。
    若說進入一百, 活著出來幾人, 尚且能夠以兇險解釋，但只有他一人活著出來，那一代的各門天驕盡皆覆沒，就足以讓那些痛失嫡系的頂級勢力瘋狂，鎖定目標報復至極。
    一旦查出這個人是誰，必定會九族盡誅。
    但從來不主動問事實的散仙，竟然出面保住了楚寰之，然后，那個震驚一個時代的天才，就這樣從眾人的目光中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沒有人知道他的家族，有人猜測，他可能被頂級勢力已經暗中殺害，有人猜測他已經做了散仙的弟子。
    但不論什么樣的猜測，隨著幾百年毫無消息，這一切都淹沒在了過去的風云里，只有在大門派的老修士口中偶爾說起，用以激勵后輩。
    但誰能想到安陽中界楚家家主就是當年那個殺神，辛燁原本也沒有察覺，直到此時此刻，才猛然回想起。
    那熟悉的殺戮劍意，那僅僅憑借道意便無可匹敵的鋒芒，除了那個殺神還會有誰。
    只要有楚寰之在，沒有任何人能夠把楚無青從楚寰之身邊奪走，除非是楚無青自己愿意。
    而他對楚無青來說，不過是個好用的盾牌，可以調笑的器物，別說引起喜愛和占有欲，不被用過就扔都是好的了。
    楚無青唯一在乎的人，只有一個，他的父親楚寰之。
    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來得挫敗，辛燁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甚至在楚無青心中，顧予這個低下的煉氣修士都比他來的更有地位。
    至少，楚無青絕對不會把顧予扔上去抵擋天雷。
    不僅不會，楚無青還給予了顧予無數的東西，更親自教導他。
    在過去，辛燁是旁觀者的冷笑，楚無青賜下的那些對于中小世界的初級修士來說的確彌足珍貴，但對于辛燁而言，不過爾爾，小孩子的把戲。
    但此時此刻，他卻對那些過去完全看不上眼的東西嫉妒不已，明明知道這樣的情緒他不該有，卻無法控制住。
    楚無青會前者顧予的手，楚無青會摸過顧予的頭，楚無青會為顧予收集陣法。
    這一切不是因為憐憫，辛燁無比清晰地知道楚無青除對楚寰之以外的人涼薄至極的本性，僅僅是好用罷了。
    或者還要加上一句至關重要的絕對忠誠。
    但是這又如何，顧予所得到的已經是許多人可望不可即的一切，辛燁心中甚至難以抑制住的升起一絲恨不得替代顧予的想法。
    無論是好用，還是絕對忠誠，跟他在楚無青心中的印象絕對沒有絲毫關系。
    不可避免地辛燁回想起了過去那些惡毒的謾罵，那些賭咒，別說楚無青，就是換做自己也絕對不會相信自己會變得忠誠。
    只會覺得自己在謀劃什么東西，想要以表面的忠誠來掩飾，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該死的掩飾，辛燁恨不得回去掐死過去的自己，在楚無青煉氣達成的那一刻，他若是能主動分擔一切，若是能夠交出忠誠，雖然無法被楚無青看進心中，但至少會看在眼里。而不會僅僅覺得他是個可以逗弄的玩物，一個找到更好的后就可以替代拋棄的盾牌。
    尤其，這個盾牌，被他父親察覺，有了異象之后，被擱置拋棄，幾乎成為了必然。
    哪怕在楚無青心中，他還有愉悅逗弄的價值，暫時不肯拋棄，但辛燁肯定，楚寰之必定不會讓他這樣的變數出現在楚無青的身邊。
    辛燁自問，若是換做他，定會將膽敢窺覷在楚無青身邊的人暗中處置掉，既然是變數，那就徹底抹殺，讓變數變成虛無。
    回家兩個字被辛燁吞在口中，但危險卻越來越近，如果，如果自己有修為該有多好，如果自己沒有去嘗試這種毫無意義的功法該有多好，再多的突破，再高的修為，又怎么比得上青青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青青二字一出，辛燁腦海中驟然轟鳴，他竟然如此親昵地稱呼起了一個人類的名字偏偏，這兩個字含在口中時，卻并不讓他厭惡，反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席上心頭，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起來，只是喊著，就有一種甜蜜的感覺在舌尖上綻放。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過陌生，卻讓辛燁覺得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明明感覺心中落空，不被看到，不被在乎，但喊到這兩個字時，卻有一種異樣的竊喜。
    那是青青，他的青青。
    辛燁的眼睛一點點明亮，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奇異，明明是沒有任何生息的尸體，那雙眼睛卻如同活人般有了神采光澤。
    辛燁心中下定了決定，“無青，回去，回到楚寰之的身邊，只有他能庇護你！”
    但是喊完之后，楚無青仍然站在他的身邊一動不動，對他的話語沒有任何反應，是了，他忘記了，他怎么忘記了！
    楚寰之，你不是在我疆土之中都能來去自如嗎？你不是安陽界的天嗎？你不是青青的父親嗎？為什么你連這點危險都算不到，察覺不到。
    一個人類修士，再天才，也只是卑賤的人類，根本不配做楚無青的父親。
    辛燁用盡了一切，連神魂都如同撕裂般刺痛，卻偏偏送不出一絲聲音，解鎖不了半分修為。
    魔修的氣息已經在五步以內，甚至不需要法術，只要再前進一點，便能帶走楚無青的生命。
    “呀，還不到時候，”那道疏朗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清凌凌的，像是用玉玨在古琴弦上撥弄而出，沒有人想得到這樣的聲音是屬于魔修所有，“現在全死光，就沒有大戲了。”
    似乎是在自我解釋一般，那聲音又道，“會出事的。”
    就這樣，魔修的氣息漸漸隱去，嬉笑著道：“一個，兩個，三個”
    隨著魔修一聲聲數來，恍惚間，辛燁在空氣中看到一條條琴弦，射向四面八方，雖然是弦的質地，但看起來卻更像是牽起木偶的線。
    辛燁調轉所有神識，順著一縷弦依附去，那弦的盡頭，赫然正操縱著一個楚家人！
    明明內里已經滅絕，連心臟識海都已經不在，可這名楚家人身上卻傳出筑基巔峰的氣息，甚至神采都如同活人一般。
    若非親眼所見，沒有人能夠想到，那站在門派演武臺上，呵斥低階弟子的天才修士，乃是一具被琴弦操控的空洞傀儡。
    辛燁一個個看去，看到最后，赫然發現，不止楚無青活著，還有一個楚家人不在這群傀儡之中。
    被楚家眾位長老最寄予厚望的楚云疏。
    楚家此次試煉，修為最高絕者。
    “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辛燁呢喃道：“若真是楚云疏有異，楚家老祖怎么會發現不了，楚寰之怎么可能發現不了。就算楚云疏能夠瞞過楚家的兩位，又怎么可能瞞過小世界就算是本尊，都是以神魔族傳承秘法，封禁假死，才入到小世界內”
    不！
    “難道楚云疏，已經不是楚家人，內里的靈魂已經改變。”
    恰在此時，一道琴弦從空中射出，朝著楚無青射來，楚寰之的聲音再次響起，“先做個標記。”
    楚無青一愣，他感到有什么東西進入到他的體內，然而卻在進入的那一刻，被體內的大道雛形所排斥，被打破天道的筑基所排斥。
    楚無青內視，就見半根琴弦落在了他的丹田之中，卻被層層靈力液體包裹，漸漸化作了一道魔氣，最終與那殘留在經脈中的一絲信仰之力相抵觸，消融不見。
    而楚無青體內的靈力也因此減少了大半！
    三枚高階煉靈丹服下，才使得剛剛筑基沒有多久的修為不至于崩裂。
    “楚云疏，”楚無青沒有絲毫懷疑，他從來都知道楚云疏強，但萬萬沒想到，竟然強到了如此地步！
    楚云疏的仙修修為是半步金丹，但魔修修為卻深不可測，就連作者都沒有明說，只從側面展現，楚云疏叛出楚家之后不久，就成了魔修中的尊者，令眾魔臣服，其實力可見一斑。
    也正因為如此奇特的一體雙魂，卻偏偏正反而修，楚云疏才能夠瞞過小世界。
    是了，臨意有多強，作為與臨意幾乎同樣的存在，楚云疏的外掛怎么可能比臨意少。
    只是，不應該，楚云疏明明是在仙緣洞府中才對楚家人大開殺戒，成為臨意能夠取得仙緣的非常重要的一步，又怎么可能現在就對他下殺手。
    而且明明上一世，楚云疏都是對他不屑一顧的，又怎么可能對他進行特殊關注。
    難道，是因為煉氣十九層，筑基引起天雷，讓楚云疏對他出現了忌憚，怕自己成為他屠戮楚家年輕一代精英的變數？
    這一刻，楚無青突然感到了緊迫，他在變，整個世界不可能一層不動，危機壓在了心頭。
    原本緩慢的信仰之力收集，必須加快，這是現階段抵抗楚云疏魔氣的唯一辦法，征戰其他門派的進程也得加快起來，誰知道還會有什么變數發生，不能再只憑借上輩子的記憶和原文所得行事，沒有事物會永遠在原地等著自己。
    只有將小世界所有門派掌控，才能在三年后策劃一場驚天騙局，造假出無數個洞府仙緣異象，讓來搶奪機緣的大世界天才們被迷惑，錯失先機。
    也讓自己躲開，楚云疏的第一波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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