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殺戮最終匯聚成一道人影,一道年輕得過分的人影。疏朗高舉,明月風(fēng)清。
明明是以殺化神,鬼魔畏懼,氣質(zhì)卻是仙逸出塵,眾生皈依。
“無青,”纖長白皙卻有力的手指抬起楚無青的下頜,揭掉睫毛上的淚水,溫柔道:“告訴爹爹,是誰讓你哭了。”
楚無青被迫看著楚寰之的臉,看著楚寰之深邃的黑瞳里都是自己的影子。
這熟悉的語調(diào),這熟悉地不問緣由不問對錯的護(hù)短,更讓他渾身一震,所有的情緒都在這一刻爆發(fā),瞬間將他淹沒,他一下子撲進(jìn)楚寰之懷進(jìn),死死抱住,如抱住一根浮木。
楚寰之的身體明顯地一僵,微微地錯愕。他家青青從讀書明理開始,就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親近過他了。
很快他就感到,無青稚嫩的臉龐貼在自己的胸腔上輕輕磨蹭著,那微微抖動的睫毛好像兩把小刷子,正隔著衣衫,一下下掃過那暗藏的心臟。
“青青?”楚寰之的聲音極冷,極清,似乎不帶有一絲人間的感情。
可這樣的兩字,落在楚無青的耳中卻是說不出的感動,飽含著世間最原始真摯的情愫,如一把利劍穿透前世今生,重重地插在楚無青的心臟上。讓他原本已經(jīng)止住的淚水,竟然再一次潸然而落,一時間竟有千言萬語想要涌出,卻開口說不出一句。
很快,楚無青就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將爹素來白凈無塵,禁欲端方的前襟染出一大片濕色。
“青青?”楚寰之再一次喚道,“怎么了,怎么突然哭得像個小孩子一樣?”
父親的話語落入耳中,楚無青頓時羞恥起來,他本已是昂藏七尺男兒,竟然還如幼童般克制不住情緒,做出這種哭泣撒嬌的舉動,實在是太丟臉了。
“怎么辦?”楚寰之微微低頭,一只手?jǐn)堊∩倌昙?xì)瘦的腰身,一只手覆上少年的睫毛。冰涼的指尖緩緩滑動,從眼窩到雙頰的曲線,從鼻峰逼近潤澤的紅唇,指腹盡數(shù)吸走少年臉上的淚水。
修長的脖頸,微微凸起的喉結(jié),以及把余下風(fēng)光牢牢鎖住的潔白衣領(lǐng)。
“好喜歡青青哭著的樣子。”楚寰之一陣低笑,微微俯身,吐息噴薄在楚無青的耳尖,飽含著溺愛地道:“快告訴爹爹,怎么了?”
楚無青卻不再哭了,調(diào)整內(nèi)息,眼睛立刻清透明凈起來,面上一片冷然,正色道:“我要退婚。”
上一世小世界試煉之后,他被臨意廢掉雙手,淪為無法使劍的半個廢人,道心更是因此受損,修為幾乎沒有寸進(jìn),他的未婚妻澹臺子嫣立刻派人到楚家退婚,用語對他極盡羞辱,使他淪為整個修真界的笑話。
他當(dāng)然不同意,那個時候他愛慘了她,把她視若珍寶,所想的不過是如何給她一個風(fēng)光無限的雙修大典,怎么可能同意!
可澹臺子嫣,寧愿進(jìn)行世家戰(zhàn)盟,以命相搏,都不愿意與他保持著名義上的未婚夫妻關(guān)系。
那可是世家戰(zhàn)盟啊,世家子弟享受家族了供奉,自然身帶責(zé)任,聯(lián)姻不可推卻,但法理之外并非沒有人情。
遇到這種情況,可與反對的一方進(jìn)行擂臺生死戰(zhàn),連勝三場則解除婚約。而反對方不能派出修為同時高于雙方一個大層次的修士。
這種情況,會非常棘手,雖然修為相當(dāng),但實際上另一方完全可以去請頂級殺手,甚至讓大能者壓制修為來敵對。縱使能戰(zhàn)勝一人,又如何能夠帶傷連勝三場?
能夠通過生死戰(zhàn)的人太少,看似一線生機,實則十死無生。
澹臺子嫣不心疼自己的命,但那個時候的他心疼,只得解除婚約,哪怕他的處境會因此變得更不堪。從被退婚的笑柄,變成別人寧愿死都不肯嫁給他的廢物。
可那個時候的他,愿意為了心愛的女子忍受這一切,直到半年后臨意結(jié)成金丹,成為頂級門派的核心弟子,不必再躲避楚家追殺,公開一切,他才知道,原來他的未婚妻早就已經(jīng)跟臨意暗通款曲。
澹臺子嫣收留了臨意,自然要來退他的婚,比起注定一飛沖天的臨意,幼時青梅竹馬的感情算得了什么?
“我要跟澹臺子嫣退婚。”楚無青再重復(fù)了一遍,堅定決絕。澹臺子嫣上一世如何羞辱他,這一世他要全部羞辱回去。
楚寰之詫異,“無青不是很喜歡澹臺家的孩子嗎?”
楚無青有多喜歡澹臺家的那個小子,整個楚家都知道,否則不會早早定下婚約,縱使澹臺子延身在清波大世界,也沒能阻隔這兩人耗費巨資,月月飛劍傳書,述說互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怎么突然恨得連說到澹臺子延的名字時,都尾音上升,滿是厭惡。
“以前喜歡,現(xiàn)在不喜歡了。”楚無青面無表情地道。
“好。”楚寰之回道。
這樣簡潔有力的一個好字,讓心中正在糾結(jié)如何才能說服親爹自己真的想要退婚,不是無理取鬧的楚無青一下子詫異了。
“可是兩族聯(lián)姻,老祖?”楚無青喃喃道。
“少宗之位一事,我已經(jīng)讓步,”楚寰之道:“他膽敢再在此事之上操縱。”
話落,楚寰之立刻點燃高階傳音符,對駐守清波大世界的楚家長老吩咐道:“爾等去上元宗退掉楚無青與澹臺子延的婚約。”符箓?cè)紵M后化作一道流光,瞬間消失在虛空之中。
這速度也太快了,以至于楚無青詫異之間,沒有聽出發(fā)音極其相似的嫣字與延字的差別。
看出楚無青的詫異,楚寰之道:“無青不喜歡的,自然不能多留一刻。”又道:“小世界試煉之事,我已知曉。你無須擔(dān)心,雖然此次機緣爭奪難度極大,但是我會找到一名筑基大圓滿,半步金丹的死士一路護(hù)送你,爭奪一切。等到小世界,你就用上品靈石,立刻讓他結(jié)丹。”
楚無青微微搖頭,遺憾道:“不了,爹,這次我會自己找人,有他在,這次機緣就贏了一半。金丹雖好,但畢竟只能帶一個,只得忍痛放棄了。”沒有金丹作為靠山,的確會不方便很多。
楚無青話說的神秘,楚寰之卻并不探究,他素來相信自己兒子的能力,也堅信修行者要走出自己的路。修仙者可以沒有一切唯獨不能沒有銳意之志,他不怕兒子走錯路,因為任何錯路他都可以引回來,也不怕兒子闖禍,他會為他遮風(fēng)擋雨,護(hù)持所有。
“這樣很好,但還是不夠。你放心,我會不惜代價弄到可將活人裝入其內(nèi)不被察覺的法寶,三天之后給你。”楚寰之手一揮,一只高階乾坤袋出現(xiàn)在兩人之間。
“此乾坤袋內(nèi)有五百上品靈石,你拿去仙啟閣拍賣會拍下一頂級殺手。有小世界頂階修為的金丹坐鎮(zhèn),有殺手開道,有你看中之人相助,如此才可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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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波大世界,上元宗內(nèi)。
禁地小無峰外此時站滿了筑基期的弟子,更有許多金丹執(zhí)事也朝著小木峰趕來。
甚至不少元嬰之修都用神識在遠(yuǎn)遠(yuǎn)觀望。
很快小無峰上就出現(xiàn)了巨大的氣流漩渦,這樣的靈氣漩渦,只有積累極其深厚的修士結(jié)丹之時才會出現(xiàn),所結(jié)金丹必定遠(yuǎn)勝常人。
一時間,所有圍觀的弟子們都振奮起來,卻不敢向前一步。
小無峰本是靈氣極其濃郁的修煉福地,皆因為上元宗煉器一脈老祖的傳承弟子澹臺子延在此閉關(guān)筑基,才使得小無峰成為了宗門禁地。
“小師祖只是筑基,竟然就出現(xiàn)了這等結(jié)丹才有的異象!實在是太厲害了,不愧是老祖的傳承弟子。”
“小師祖真是天驕中的天驕,未來不敢想象,未來不敢想象啊!”
“那是,清波大世界上一次筑基引動結(jié)丹異象的還是五百年前的方木真君了,后來方木真君一路成為金丹問仙榜前十,打破清波大世界元嬰記錄。”
就在眾人已經(jīng)打算要對小師祖進(jìn)行恭賀的時候,突然,靈氣漩渦之上,竟然出現(xiàn)了層層劫云。
“怎,怎么回事,小師祖只是筑基罷了,為何會出現(xiàn)天劫?”這一下子連原本含笑談?wù)摰慕鸬?zhí)事都震驚了。
而遠(yuǎn)遠(yuǎn)觀望怕有意外發(fā)生的元嬰長老們也眉頭皺起,沒有人可以承擔(dān)得起小師祖在宗門之內(nèi)出現(xiàn)意外的責(zé)任,正當(dāng)打算派人往內(nèi)上稟報之時。
卻聽到空中響起一道滄桑的聲音,“沒事,子延是在煉器,爾等可以觀摩學(xué)習(xí)。”
是老祖的聲音!
所有人聽到這后聲音紛紛跪拜下來,同時驚恐地望下小無峰,借天劫煉器?實在是令人難以想象。
只有煉器一脈的元嬰長老明白過來,小師祖這是對自己的實力成竹在握,知道必定會引發(fā)結(jié)丹異象,于是借筑基時的天地之力煉器,煉制筑基時根本不可能煉制的法寶!
而高階法寶一出,必定會引動天劫,小師祖這法寶應(yīng)當(dāng)屬于雷系,以天劫注雷靈完成最后一步。然而這最后一步卻是最危險的,稍稍踏錯,便是天雷貫體,命隕當(dāng)場!這是怎樣的氣魄和怎樣的奇思,更是怎樣的膽量!
小師祖大才。
似乎是為了印證元嬰長老的猜想一般,雷劫一擊之后,劫云消散,小無峰上就出現(xiàn)了寶光。
小無峰,福地洞府之內(nèi),一席紫衣的青年席地而坐,玄紋廣袖垂落在層層靈云之上,他的手中正執(zhí)著一支五寸長的男用發(fā)簪。
此發(fā)簪素白之中透出幽幽淺藍(lán),似用極地冰魄打造而成,其上更有絲絲電流不時顯現(xiàn),巧奪天工。
青年的唇角微微揚起,“希望阿青喜歡。”眉眼之間,滿是驕傲睥睨之意。
“既然已經(jīng)煉器成功,還不速速滾來紫霄峰,楚家來人了。”煉器老祖的聲音,陡然在洞府之中響起。
“楚家來人了?謝師尊,徒兒這就過來,”青年聞言立刻站起身,陣陣清風(fēng)將他托起,迅速朝著紫霄峰飛去,“想必是阿青想我了,又要送什么東西給我。這一次,就回信讓他把自己送給我吧。”
此人正是楚無青的未婚妻澹臺子嫣,不,是未婚夫澹臺子延才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