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曜找到阮黛的時候，她正一個人坐在公交站臺里的長椅上，昏黃的路燈勾勒著她細瘦的身形，脊骨伶仃孤冷，無端惹人憐惜。</br> 她低著頭，脖頸白皙如玉，面容被柔順的長發遮住大半，隱隱能看見精致的輪廓和秀氣的下巴，以及……被血染紅的左肩。</br> 她果然受傷了。</br> 周曜呼吸滯了一瞬，定定看著她，漆黑的眼眸驟然加深，緩緩收攏掌心。</br> 當時那個啤酒瓶真的砸到了她。</br> 之前因為光線昏暗，而阮黛又穿著深色系衣服，血跡不明顯，竟沒有一個人看出她受傷了。</br> 獨自一人的她仿佛脫去了偽裝，臉上不再有笑，而是緊緊皺著秀眉，一副疼痛難忍的模樣。</br> 周曜看到她抬手小心翼翼碰了碰肩膀的傷口，立馬疼得倒抽一口氣，嘴唇都是白的。</br> ……這個白癡。</br> 周曜閉了閉眼，再怎么冷血也無法對此視而不見，更別說她還是為他受的傷，</br> 他臉色冷冽，薄唇緊抿，邁開長腿大步走過去。</br> *</br> 夜黑風高，月明星稀，九月初剛剛入秋，白天雖然還和夏天一樣熱，但晚上卻是有些涼的。</br> 阮黛縮了縮身子，有氣無力地垂著腦袋，心里不停在嘆氣。</br> 她現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覺得自己真是個作死小能手。</br> 肩膀的傷口有多疼，她就仿佛有多蠢。</br> 她直接告訴周曜自己受傷就好了啊，這明明就是向他博取同情和索取回報的大好機會！</br> 可就因為該死的自尊心，就這樣被她錯過了，還用那種嬌氣的態度要他送她回家，最后搞得像她無理取鬧一樣。</br> 今晚過后，他肯定會更討厭她了吧。</br> 阮黛暗暗懊惱，被砸的一瞬間她就應該乘勢倒在他懷里，學著電視劇演的那樣，凄美絕倫地對他道：“只要你沒事，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死……”</br> 而周曜盛怒之下，終于發現了對她的感情，開掛般迅速解決掉小嘍啰，然后一把橫抱起她，火急火燎送到醫院。</br> 最后圓滿大結局。</br> 阮黛越想越心塞，就像夏瑩西說的，但凡她會裝可憐一點，也許他們早就he了。</br> 她想得太過入神，沒發現身旁悄然有人靠近。</br> “喂。”</br> 一道涼颼颼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磁性低沉，干凈的少年音，細聽會發現帶著幾分焦躁。</br> “你還傻坐著干嘛，趕緊起來，我們上醫院?！?lt;/br> 這聲音一響，阮黛不敢相信地睜大眼，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她呆呆抬起頭。</br> 白衣黑褲的少年面無表情地垂眼看著自己。</br> 黑發冷眼，膚白薄唇，眉眼輪廓冷感利落。</br> 逆著光，他眸色漆黑，辨不清喜怒。</br> “周、周曜哥，你怎么會在這里？”阮黛舌頭打結，震驚的小白表情難得不是偽裝。</br> “你不是坐車走了嗎？”</br> 她有些恍惚，此情此景和初次見到他的那個雨夜何其相像，讓她有種時光倒退的錯覺。</br> 好像什么都沒變。</br> “啰嗦?！敝荜撞挪辉附忉專抗饪聪蛩淖蠹?，“肩膀怎么樣，疼嗎？”</br> “還好?！比铟煜乱庾R道。</br> “行。”周曜點頭，手插著口袋轉身，“那走吧。”</br> 阮黛又是一愣，“去哪？”</br> 周曜不耐，“剛剛不是說了，醫院，難道你更想在這兒等公交？”</br> “……哦。”</br> 阮黛想說在公交站臺也可以等出租，但看他陰沉的臉色，還是什么都沒說，乖乖跟在他后面。</br> “那個，你怎么知道我受傷了？”</br> 周曜淡淡道：“猜的?！?lt;/br> 阮黛眨眨眼，拐著彎問：“那你知道我怎么受傷的嗎？”</br> 周曜沉默，沒作聲。</br> 他果然知道！阮黛眼睛亮了亮，趁勢追擊：“你就沒點表示嗎？”</br> 周曜終于開口：“我會付醫藥費?！?lt;/br> “……”</br> 就這？就這？</br> 阮黛氣得差點噴出一口老血。</br> 果然公主抱以身相許什么的都是電視劇騙人的。</br> 可能是感覺到了她的幽怨，也可能是嫌她走太慢了，前面的周曜突然停住腳步，煩躁地“嘖”了聲，然后迅速走到她身邊，背對著她蹲下身子，言簡意賅道：“上來?！?lt;/br> 阮黛不明所以：“啊？”</br> “我背你。”周曜皺了下好看的眉，“你走太慢了?！?lt;/br> “哦，好！”</br> 阮黛欣喜地反應過來，像是怕他反悔似的，不顧肩膀的疼痛，手腳并用爬上他的背，緊緊抱住他的脖子不松手。</br> 周曜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沖勁，往前走了兩步才穩住身體，這么生猛，他有種被欺騙的感覺。</br> “你肩膀真的受傷了？”他懷疑道。</br> “是啊，可疼了。”阮黛趴在他背上，笑彎了眼，尾音微微上翹，歡快而雀躍，“周曜哥，你得對我負責才行?！?lt;/br> 周曜背著她往前走，語氣松懶，“你想怎樣負責？”</br> 阮黛：“以身相許啊?！?lt;/br> “不可能。”周曜目視前方，淡淡道，“我對你沒興趣?！?lt;/br> “處著處著就有了呢？”阮黛不服氣。</br> 周曜冷嗤一聲，沒再開口，同樣的話說無數遍，她不膩，可他膩了。</br> *</br> 周曜本想打車送她去醫院，可剛好在附近看到一家診所，為了不耽誤時間，他就近背著阮黛過去了。</br> 診所里只有一個女醫生值夜班，她看到阮黛肩膀的傷，連忙要周曜把她扶到病床上，然后要他出去回避一下，她要脫下阮黛衣服檢查傷勢。</br> 周曜也沒有看的欲望，本來都打算出去了，忽然想到什么，動作一頓，反而像個無賴似的靠在墻上不走了。</br> “我不出去。”</br> “你說什么？”醫生皺眉，阮黛也不解地看過來。</br> 周曜雙手環胸，光明正大盯著阮黛瞧，笑得輕佻散漫，語氣吊兒郎當的，“醫生，你有所不知，她是我未婚妻，我有什么不能看的？”</br> “簡直胡鬧！”醫生沉著臉，指著大門，“你趕快出去！”</br> 周曜下巴抬了抬，指向阮黛，“不信你問她咯?！?lt;/br> 阮黛沉默與他對視，看到了他眼中的挑釁。</br>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用這樣的方式逼她親口否認他們的關系。</br> “……醫生，沒關系，他想看就看吧。”阮黛故作鎮定地笑了笑，然后轉過身子，背對著周曜用沒受傷的右手掀起衣服下擺，大片白皙肌膚暴露在空氣里。</br> 少年渾身一僵。</br> 阮黛掀得不緊不慢，似乎真的不介意房間里還有一個男人，掀到一半，快露出黑色胸帶時，她聽到“嘭”地一聲響，周曜黑著臉摔門離去。</br> 那一刻，阮黛陡然松了口氣，就知道她賭對了。</br> “你男朋友脾氣真大。”醫生搖搖頭，看著女孩布滿紅暈的臉，調侃道：“和他在一起很辛苦吧？”</br> 阮黛笑著搖頭，“他其實很好?！?lt;/br> 要不然最后就不會走了。</br> 誠然她一直在試探他的底線，他也一直在試探她的。</br> 他幾乎沒贏過她。</br> 醫生不再多言，脫去她的衣物后，認真檢查她的傷勢，所幸只是皮肉傷，看著嚇人，但并沒傷到骨頭，而且血也差不多止住了。</br> 她給阮黛上了點金瘡藥，然后細心用繃帶包扎好，“洗澡時注意不要碰到傷口，過一個禮拜就會好。”</br> “謝謝醫生?！比铟齑┖靡路c頭道謝。</br> 醫生笑著說不客氣，然后便拿著托盤出去了，把周曜叫了進來。</br> “沒事了吧？”周曜走到病床邊，依舊頂著一張性冷淡的臉，他居高臨下盯著她，狹長的眼輕瞇，情緒不明。</br> “嗯?！比铟煅鲱^沖他笑，“很晚了，我們快回去吧！”</br> 她說著就要下床穿鞋，少年忽然伸手捏過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等一下。”</br> 阮黛疑惑抬眸，“怎么了？”</br> 少女面孔潔白無暇，有種純天然的美，每當她露出茫然的表情時，總能勾起人內心最深處的邪念，想狠狠欺負她。</br> 事實上，周曜已經這么做了。</br> “說吧，你到底怎樣才肯解除婚約？”他唇角微勾，笑意卻不達眼底，漫不經心的聲音聽上去輕佻又薄情，他捏住她下巴的手指緩緩向上游離，微涼的指腹重重蹭過她的嘴唇，意義不明地反復摩挲。</br> 充滿著挑逗和性暗示。</br> 阮黛驚呆了，身體完全僵住，顯然不能適應這么親密而且沒有任何鋪墊的異性接觸。</br> 他的手指溫熱干燥，柔嫩的嘴唇被磨礪得通紅不堪，相觸的地方像是帶了電流，酥酥麻麻地淌過胸腔，整顆心跳得飛快。</br> “這樣就不行了？”周曜感覺到她的排斥，輕嗤一聲收回手，退回到先前不冷不熱的態度，“怕的話以后就別再接近我?！?lt;/br> 他扔下警告后就想走。</br> “……等等！”阮黛像是才回過神，急忙抓住他的手，然后用力拽向自己的方向。</br> 周曜壓根沒想到她會有如此舉動，猝不及防被她拽到了床上，而阮黛抓住機會，飛快翻身，整個人跨坐在他身上，滿面通紅，緊張得結結巴巴：“剛、剛剛是我沒準備好，我們再來一次！”</br> “你……”周曜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阮黛紅著臉閉上眼，直直親了過來。</br> “……”</br> 周曜罕見地愣住了，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孩，她緊緊閉著眼，臉紅得不成樣子，似三月桃花明艷綺麗，平添了幾分媚。</br> 時間仿佛定格在這一瞬間。</br> 阮黛心跳如鼓，已經做好了被他推開的準備，可等了又等，都不見他動作，羞澀萬分時，聽到少年略帶古怪地問道——</br> “你……親我鼻子干什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