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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開到中午一點,閔炳如心事重重,在會上并沒作過多的發(fā)言。
午飯時間,大家草草在村外的一家大排檔里吃了點東西。若是放在平日,以閔炳如的政法委副書記身份,下基層調研也好,工作也好,招待規(guī)格不至于這么差,但今天情況特殊,誰也沒心情再吃喝。如果這起斗毆事件不幸發(fā)展成群體**件,在場的所長也好,書記也罷,腦袋上的烏紗都岌岌可危。
由于下午李亞文要過來開現(xiàn)場辦公會議,閔炳如和林安然干脆就在銅鑼灣村委里等著。林安然趴在桌上小睡了一陣,醒來的時候看到閔炳如壓根兒沒休息,一手里夾著根香煙,煙灰老長老長,另一只手拿著鋼筆在一張紙上劃來劃去。
“閔書記,睡一下吧。”林安然勸道。
閔炳如吸了口煙,皺著眉頭說:“你休息吧,我得列個提綱,下午要向李書記匯報。”說完又在直上沙沙沙寫了起來。
閔炳如現(xiàn)在的心情是林安然不能體會的。他在政法委里的位置和處境都很微妙,既不是李亞文系,也不是劉大同系。
他祖籍是濱海市相鄰的高化市,算是濱海官場上少見的另類。早年從高化市調入,從漁業(yè)公司保衛(wèi)干事做起,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終于小媳婦熬成婆,將近五十歲了才當上臨海區(qū)政法委副書記、調處辦主任。
一直以來,他在濱海官場三大派別中夾縫求生,這官兒當?shù)檬侨缏谋”鶓?zhàn)戰(zhàn)兢兢。
凡事謹小慎微,是他做官的原則和戒條。當年劉大同在臨海區(qū)當權的時候,看他是個老實人,總算沒給他小鞋穿,為了掩人耳目,劉大同和今天掌權的李亞文一樣,不得不拉扯一些非自己派系的干部來擔任一些領導職務,以免人家說三道四。
于是閔炳如就當上了政法委的副書記、調處辦主任,他的官很大成分上是這么來的。
劉大同調任副市長后,李亞文上了臺,同樣看中他的這一點,老好人一個,只栽花不栽刺,又很聽話,所以對他的位置暫時沒做調整。
一直以來,閔炳如“謹小慎微、保持中立”的為官之道為他帶來了不少的好處,哪一派都不把他當作威脅,所以也沒誰想過要跟他過不去。
凡事總有兩面。正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他的為官之道帶來好處的同時,也帶來了不少的隱憂。
既然誰都不把他當作威脅,也就是誰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在政法委所有的副書記里,他的威信最低,有時候連普通的科員都忘了有這么一號人物。
原本打算就這么平平安安波瀾不驚熬到退休,讓領導看在自己勞苦功高份上給他提半級退休的閔炳如,卻在三年前不可避免的卷進了派別爭斗的漩渦。
在護城河謹慎小心的魚,最終還是被失火的城門殃及了。
三年前,當劉大同即將調離臨海區(qū)出任濱海市副秘書長的時候,銅鑼灣村和寶塔村之間的矛盾徹底爆發(fā),一場突如其來的村斗,把老好人閔炳如推到了派別爭斗的前臺。
劉大同以雷霆手段,動用了臨海區(qū)全部可動用的資源,將倆村一觸即發(fā)的村斗壓制了下去。但參與這次調停的閔炳如深知,這不過是權宜之計,兩村勘界工作一天沒落到實處,一天沒劃出村界,那么村斗的隱患則永遠不會徹底根除。
按照相關規(guī)定,要重新劃界首先就要找到能作為劃界依據(jù)的原始材料,否則村界劃出來,誰都不會服氣,鬧不好還容易激化矛盾。
閔炳如在倆村調查了一個月,這才從二叔公的口里弄清楚一些情況。在1954年的時候,濱海行署對倆村進行了首次測量劃界,之后就是大躍進和****十年,直到改革開放之后都沒再進行過重新測量。
可以說,1954年的界圖,就是最權威最有說服力的依據(jù)。閔炳如是個實在人,一心想將倆村矛盾化解,于是查遍了區(qū)、市兩級的檔案館,都沒能找到1954年那張界圖,估計早就湮滅在****時期中了。
到了這一步,閔炳如倒是犯了犟,著魔了一樣,他總認為事情不可能就這樣成為死結。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讓他在臨海區(qū)的一份老區(qū)志里頭找到了線索。
據(jù)區(qū)志記載,1954年倆村的確進行過勘界,雖然沒有具體列出界線的坐標等,但卻附了一張當時的勘界圖,里面恰好有銅鑼灣村和寶塔村之間的村界標識。
雖然是一個縮小版,而且很多細節(jié)都沒有標出,但是地形和等高線之類都十分清晰,只要找到專業(yè)人員下到村里實地勘察,再從兩村里找來幾位德高望重的族頭見證,事情很大機會能得到徹底解決,困擾臨海區(qū)多年的倆村村斗隱患將不復存在。
閔炳如沒想到事情會變得更復雜。
他興沖沖帶著相關資料去找當時尚未離任區(qū)委書記劉大同,將這一次突破性的進展告訴這位即將高升的領導,沒想到換來的是兜頭冷水,而且讓自己騎到了老虎背上。
劉大同看了資料,眉頭緊鎖想了一陣,淡淡說了一句:“現(xiàn)在銅鑼灣村和寶塔村之間的矛盾已經壓制住了,老閔你就不要節(jié)外生枝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變數(shù)。”
這話說得云山霧罩,有點像武俠小說里算命先生的讖言。但一把手既然這么說了,閔炳如只好點頭服從,出了書記辦公室的大門還在琢磨其中含義,老半天不得要領。
直到當晚李海和宗何利請他吃飯,兩位同僚酒桌上明勸暗說,或提示,或傳達,閔炳如這才明白其中的玄機。
劉大同說的不要“節(jié)外生枝”里大有深意,就是讓閔炳如將這一能解決村斗的線索封存起來,不要告訴任何人。
閔炳如乍聽之下懵懵懂懂,能解決這一宗糾纏多年的歷史遺留問題,豈不是功在百姓利在政府?為什么能解決的隱患不解決?
宗何利聽了閔炳如的疑惑后哈哈大笑,這才點明其中奧妙:劉大同馬上要上任濱海市副市長了,而繼任者是李亞文。倆人勢同水火,現(xiàn)在將這個關鍵的線索拿出來,豈不是給李亞文送了一份厚禮?
將這個隱患埋在這里,就等于在李亞文的身邊安放了一顆定時炸彈,日后若出了群體**件,李亞文下臺,臨海區(qū)的臨川派系干部必定受到沖擊,城關派則可再一次在臨海區(qū)官場上占據(jù)主動。
再深入一重,李亞文是市委書記錢凡的人,而劉大同是市長趙奎的人。錢凡在濱海市是老同志,和年輕的趙奎搭檔起來常常有些分歧,面和心不合。李亞文是錢凡提拔任用的,若臨海區(qū)出了大事,李亞文黯然下臺,錢凡多少都要擔上用人不察的領導責任。
這么做,可謂一箭三雕!
宗何利一番點撥,拍著閔炳如的肩膀說:“老哥,你這二十多年官場是怎么混的,怎么連這點領導意圖都看不出來?”
閔炳如頓感失落,自己這么多年,的確白混了,劉大同這點心思都看不出來,還糊里糊涂琢磨了半天,人家宗何利一點就破,難怪自己混得沒他好。
見閔炳如不吭聲,李海在一旁開導說:“既然現(xiàn)在李亞文還不知道區(qū)志里有解決兩村地界爭議的線索,那么你就當沒看過那本區(qū)志。該干嘛干嘛去!將來真出了事,也與你無關。你不是想提個副處退休嗎?劉書記說了,只要這次不把這區(qū)志里的線索拿出來,他一定保薦你退休前到區(qū)人大當個副主任,享受副處待遇榮休。”
副處和正科雖然是一級之別,但政治待遇可謂相去甚遠,也是閔炳如在官場上追求的最后一點點奢望。
誠如宗何利所說,假如不報告此事,將區(qū)志一事抹掉,就算將來倆村鬧了起來,自己也不會受到什么牽連。
如果有劉大同關照,提拔副處級退休是手到拿來之事。若現(xiàn)在不聽劉大同的,即便自己把銅鑼灣村和寶塔村的事情辦妥了,李亞文也不會乘自己多少情,頂多夸幾句了事,用人上,李亞文一向只關照他們臨川籍的干部。但是任由兩村這么對峙下去,將來定會發(fā)生更大的毆斗,甚至會傷及人命。
他左想右想,最后還是沒個結果,事情就這么拖了下來。往后三年里,這事就成了壓在閔炳如心頭的一塊巨石。
他既擔心銅鑼灣村和寶塔村發(fā)生村斗,又有些希望真的發(fā)生村斗。真打起來,死了人,自己罪過就大了;但是打起來,李亞文肯定要受牽連,劉大同對自己的承諾就很快會兌現(xiàn)。
這種矛盾的心理一直糾纏著他,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魘。
在這種糾結的心態(tài)下,閔炳如發(fā)現(xiàn)自己睡覺的時間越來越短,失眠次數(shù)越來越多,往往半夜忽然驚醒,然后睡意就像淘氣不肯回家的小孩子,怎么都哄不回來,只能靠在床上眼光光等天亮。
不知道是良心手譴責還是為了日后留一手,他頻繁到兩條村子里調研,按照區(qū)志里遺留的界圖自己勘界。三年下來,努力總算沒白費,如今只要閔炳如愿意,他掌握的資料足矣讓工作組在個把月內將困擾了臨海區(qū)政府十幾年的大麻煩徹底消除。
那些資料,就靜靜躺在在他的黑色皮包里。問題是,現(xiàn)在是拿出來,還是不拿出來?
一頭是濱海市副市長,一頭是強勢的頂頭上司李亞文。
交出來,自己會完蛋;不交出來,恐怕得有村民在村斗中完蛋。
閔炳如在紙上亂寫亂畫,神情恍惚,臉色蒼白,村委會議室里的掛鐘當當當響了三下,把他嚇了一大跳,一抹額頭,早已是冷汗涔涔,脊背上濕答答一片。
林安然覺得閔炳如臉色實在太難看,趕緊又給他倒了杯熱茶,關切問了句:“閔書記,你臉色很難看,是不是不舒服?”
閔炳如覺得胸口堵得慌,艱難地擺擺手,說:“沒事,你去找找葉所長和街道辦的馮書記,讓他們一起過來集中一下,我們到樓下等李書記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