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府大門打開, 大皇子穿一身玄色鐵甲, 臉色陰沉,神情憔悴, 高踞于馬上。身后的親兵披甲執(zhí)銳,圍拱四周, 卻大多數(shù)滿面塵土,有的身上還有未來得及清理的血污。
瑟瑟上一次見大皇子還是在屏山苑,當(dāng)時她受長安公主邀請去屏山苑騎馬, 蕭思睿以和大皇子相見為借口, 也趕了過去。
印象中, 大皇子正當(dāng)盛年,眉目俊秀, 神情驕矜, 頗有皇族的傲氣與貴氣。
此刻,見到眼前這個面上添了一道傷, 神情暴躁, 灰頭土臉的青年,以及他身后比他更顯狼狽的親兵, 瑟瑟藏于袖下的手下意識地攥緊片刻。
這是一支倉皇出逃的疲兵, 也是一支走投無路,孤注一擲的哀兵。逼到極處, 什么事都可能做出。而蕭思睿和他的幕僚,是他們最后的希望。
瑟瑟深吸一口氣,扶著抱月的手, 向大皇子行了一個福禮:“臣婦見過大殿下。”
大皇子焦躁不安的目光落到她面上,皮笑肉不笑地道:“蕭夫人好大的架子。”他好歹是堂堂皇子,登臣子之門,竟然被關(guān)在門外許久。大皇子的心中滿是怒氣與郁氣,若不是擔(dān)心打草驚蛇,他早就下令砸門了。
瑟瑟從容道:“臣婦身體不適,儀容不整,不敢徑直來見殿下,梳妝打扮耽擱了些時間,還請殿下見諒。”
大皇子見她兩側(cè)太陽穴果然各貼著一貼膏藥,一把如檀的青絲下,巴掌大的雪白小臉不見血色,偏偏杏眼清澈,神情真摯,原本的一腔怒氣倒發(fā)不出了。
屏山苑時,他就知瑟瑟是個美人,就是稚嫩了些。沒想到半年不到,美人兒嫁給了蕭思睿,倒越發(fā)動人了。
他神色稍霽:“夫人身體不適,倒是我莽撞,錯怪了夫人。”他翻身下馬,隨手將馬韁丟給身后的親衛(wèi),向宅中走來,仿佛不經(jīng)意地問道,“蕭大人不在家,怎么幾位先生也都不見?”
男主人不在,女主人即使出來待客,一般穩(wěn)妥起見,也會請人作陪。蕭思睿孤身在寧國府養(yǎng)傷,蕭家其他男丁都不在,這種情況下,通常會請出他的門客作為陪客。
瑟瑟微笑:“殿下來得不巧,大人有事不在,幾位先生難得得了閑,相約去敬亭山看紅楓了。”
大皇子一怔。狐疑的目光落到瑟瑟面上,這么巧?
瑟瑟神色自若,伸手示意,客氣有禮:“大殿下,請入內(nèi)奉茶。”
大皇子從她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綻,心念轉(zhuǎn)了幾轉(zhuǎn),腳步一頓:“既然蕭大人與眾位先生都不在,吾與夫人單獨(dú)相見,多有不便。暫且告辭,待蕭大人回來,再來拜訪。”說罷,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重新翻身上馬。
馬隊絕塵而去,瑟瑟下令關(guān)上府門,微微松了一口氣。她想了想,吩咐護(hù)衛(wèi)道:“通知卓先生他們,立刻從密道轉(zhuǎn)移,大人回來前都休要再回。”
護(hù)衛(wèi)首領(lǐng)梁有功不解:“大殿下不是已經(jīng)走了嗎?”
瑟瑟道:“他們此刻應(yīng)該是去了敬亭山找人,找不到人就會知道上當(dāng)了,還會再回來。就算現(xiàn)在,他說不定也留了眼線。”
梁有功怔了怔,親自帶著幾個護(hù)衛(wèi)繞著圍墻巡視一圈,變了臉色,回來向她稟告道:“夫人所料不差,前后門都有人盯著。”
果然不出所料!這個時候,這位殿下倒不犯蠢了。
梁有功請示道:“夫人,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瑟瑟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還能怎么辦?“掩護(hù)好先生們轉(zhuǎn)移,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這個時候就算將大皇子留下的眼線抓起來,也沒什么用了,反而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大皇子再不濟(jì),跟著他的也是軍中精銳,人數(shù)也占優(yōu)勢,要對付蕭府剩下的這些人,可以說是穩(wěn)操勝券。
瑟瑟心里嘆口氣,前所未有地思念蕭思睿:他究竟去了哪里,什么時候能回來?
大皇子回來的比她想象中更快。剛用過午膳,府門又震天響起來。好在,幾位先生都悄無聲息地轉(zhuǎn)移到了蕭思睿秘密置在七條巷的宅子,暫時安全了。
瑟瑟很快從內(nèi)院出來,面沉如水地看著大門方向,抱月和陶姑兩人緊緊跟著她,露出擔(dān)心之色。
梁有功也趕了過來,垂手立在瑟瑟面前,恭敬地問:“夫人,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今日一系列事下來,他不知不覺就心生信服,把瑟瑟當(dāng)成了主心骨。
瑟瑟道:“派人回絕大殿下,就說家中無男子,我身體又有恙,不便招待。”
梁有功道:“大殿下只怕會硬闖。”他們?nèi)松伲瑢ι洗蠡首又鴮?shí)沒有勝算。若夫人有什么損失,他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瑟瑟微微一笑:“要的就是他硬闖。”眾目睽睽之下,大皇子趁著男主人不在強(qiáng)闖蕭府,上門欺壓婦孺,先就輸了理,這官司就是打到天成帝面前她也不怕。
梁有功不明白。
瑟瑟沒有解釋,只道:“待會兒看我的眼色行事。”
幾句話的工夫,飽受摧殘的大門終于受不住不住的沖擊,轟然倒下。大皇子面如鍋底,在親兵的簇?fù)硐拢ぶT板走了進(jìn)來。這回,他身后還多了一個三角眼,倒掛臉的肥胖男子。
梁有功看到新出現(xiàn)的肥胖男子就露出了厭惡之色,低聲告訴瑟瑟道:“那位就是上回來追捕孟將軍,被大人趕走的黃義成。”這位上次向喪家犬一樣跑了,這回大概是知道大人不在家,膽子又大了起來。
瑟瑟目光掠過黃義成,落到倒下的門板上,蹙眉看向大皇子:“殿下這是何意?”
大皇子神情陰沉,目中如有火燒:“蕭夫人騙得我好苦,叫我撲空一場。”
瑟瑟不動聲色:“殿下這話何意,我怎么不懂?”
大皇子見她裝傻,勃然大怒:“敬亭山中,根本沒有幾位先生的蹤跡,你敢騙我!”
瑟瑟面不改色:“許是幾位先生游玩過后離開了?”他這點(diǎn)怒氣,比起蕭思睿生氣的模樣委實(shí)是小巫見大巫,連蕭思睿她都不怕,怎么可能在這位面前露怯?
大皇子越發(fā)惱怒:“你還想騙我?”
瑟瑟嘆息:“殿下不信我,我也沒法子。”
大皇子見她始終未露怯意,倒疑惑起來:難道她當(dāng)真沒有騙他?一時臉色陰晴不定起來。黃義成見狀,上前一步,在他旁邊小聲道:“殿下,人肯定藏在這里,屬下剛剛派人向周圍的人打聽過,今日無人見到幾位先生離開蕭府。”
大皇子看向瑟瑟:“蕭夫人,你還有何話可說?”
瑟瑟還是那句話:“殿下不信我,我也沒法子。”
黃義成道:“蕭夫人,殿下看在蕭大人的面上敬你幾分,你卻在殿下面前屢次虛言,還有沒有把殿下放在眼里?”
大皇子的怒氣一下子上來了:“蕭夫人,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下令道:“她不肯說,便給我搜!”等他把人搜出,看她還敢不敢嘴硬?
梁有功大怒,手按到佩刀上,就要拔出。瑟瑟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梁有功一愣:夫人這是什么意思?她竟要任人欺負(fù)嗎?
瑟瑟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對大皇子道:“殿下如此不依不饒,氣勢洶洶,可是幾位先生犯了什么事?”
大皇子一愣:“那倒沒有。”
瑟瑟道:“既然幾位先生沒有犯事,我夫君好歹是堂堂一品國公,殿下無故搜查我們府邸,是何道理?就不怕御史臺參上一本?”
大皇子又是一愣,面露猶豫之色。
黃義成見狀忙道:“殿下,搜查之罪再大,也不會大過戰(zhàn)事失機(jī)之罪,殿下只要能反敗為勝,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陛下豈會在意?可若不能……”
他沒有說下去,大皇子心下一凜,再不遲疑,下令道:“給我搜!”
瑟瑟望向黃義成,眼中閃過冷光,這位處處挑唆,可真行啊,他這是伺機(jī)報復(fù)先前蕭思睿折辱、驅(qū)趕他的事吧?
梁有功帶人阻攔。到底敵不過大皇子的人多,一擁而上,把他們幾個護(hù)衛(wèi)裹在其中,動彈不得。
瑟瑟眼見局勢失控,高聲道:“且慢!”
黃義成笑得得意:“蕭夫人識相的話,還是請諸位先生自己出來吧。”
瑟瑟正眼也不看他,沉聲對大皇子道:“殿下若不信我的話,不妨派人去幾位先生居住的南院看一眼,人在不在,一看便知。何必非要搞得彼此難看?”
這話有理。不到萬不得已,大皇子也不想搞得太難看。他想了想,指了身后的兩個親兵道:“你倆過去看看。”
兩個親兵領(lǐng)命而去,不一會兒回來,自然是一無所獲。
大皇子眉頭皺起,征詢地看向黃義成。黃義成道:“殿下,南院雖是先生們的居處,先生們可不一定藏在南院。”
大皇子瞿然一省,吩咐道:“其它地方也去看看。”
瑟瑟藏在袖下的手捏緊,吩咐梁有功道:“把外院各處門都打開,讓大殿下好好看看。”
她的心中怒到了極點(diǎn),卻也清楚:敵眾我寡,硬碰硬于事無補(bǔ)。與其讓對方亂撞亂闖,鬧得不可收拾,不如忍一時之氣,主動退讓一步,把事態(tài)控制在可控范圍。
大皇子見她識相,露出笑來,剛要答應(yīng)。黃義成開口道:“等一等。”得意洋洋地看向瑟瑟,“夫人是不是還忘了一處地方?”
瑟瑟壓根兒不理會他。
黃義成臉上掛不住,對大皇子道:“殿下,蕭夫人若真有誠意,該把內(nèi)院也放開給我們看。”
瑟瑟的臉色沉了下去。梁有功氣得渾身發(fā)抖:“內(nèi)院乃女眷居所,豈容爾等隨意進(jìn)出窺伺?何況,幾位先生都是守禮之人,豈會擅入女眷居所?”
黃義成道:“那可不一定。越是不可能的地方,藏人豈不是越容易?”
大皇子看向瑟瑟:“夫人可愿將內(nèi)院打開給我們查看?”
瑟瑟的臉上一絲笑容也無,冷冷地看向大皇子:“殿下所求逾矩了。”
大皇子道:“若我偏要看呢?”
瑟瑟淡淡道:“殿下三思,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女眷名聲攸關(guān),被抄檢內(nèi)院,擱誰家都是奇恥大辱。這種事,她就算想讓,也讓不得。
大皇子微微遲疑。
黃義成道:“殿下,事情做都做下了,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
大皇子下了決心,揮手道:“搜!”
瑟瑟神情一沉,眉目間皆是冷意:“我看誰敢?”隨著她的話聲,“錚”一聲,梁有功再忍不得,帶頭鋼刀出鞘,護(hù)在瑟瑟面前。
大皇子帶來的親兵見狀,也齊齊拔刀。一時劍拔弩張,氣氛緊張起來。
然而兩邊人數(shù)懸殊,任誰都知道,梁有功幾人不過是螳臂當(dāng)車罷了。
黃義成看向瑟瑟,目中皆是快意:“蕭夫人,下官勸你還是識相些,否則,你這花容月貌的,萬一有個磕著碰著,豈不叫人心疼?”
瑟瑟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沉了下去:敵眾我寡,外無援兵,難道今日終究難逃屈辱?
正當(dāng)無計可施,一道冷沉的聲音忽然響起:“我蕭某人的妻子,什么時候輪到別人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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