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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6章 陰魂不散

    “前方這山,叫什么名字,下頭的人打聽出來了嗎?”
    關興看著前面那朦朧的遠山,皺著眉頭,開口問了一聲。
    只見那山籠罩著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在飄渺的云煙中忽遠忽近,若即若離。
    站在這里看上去很美,但關興卻知道,南中諸山皆不可等閑視之。
    因為越往南走,遇到的山,上面就越有可能會有瘴疫之氣。
    從進入越嶲郡開始,軍中傷亡的兵卒和病倒的數量差不多一個樣,說明了南中疫氣之重。
    所以遇山則止,需先找當地土人打聽清楚了才能過去。
    “問過了,那山本地人稱之為螳螂山,原因是因為山中蟲蟻極多,尤以螳螂為甚,故得此名。后來前漢滅了夜郎后,于此置縣,覺得螳螂二字不雅,就把蟲字去掉,變成了堂郎。”
    張苞指了指堂郎山,繼續說道,“翻過這山,后面有一縣,因傍此山而得名,故叫堂郎縣,正是那雍闿所據之地。”
    關興點點頭,深思了一下,說道,“那孟獲收了雍闿所部,一路匆忙而退,只怕根本沒有時間收服軍心。人心不穩,則不可戰,所以他根本沒想著回頭和我們打上一仗。”
    “堂郎縣既是雍闿所據之地,到了堂郎縣,他必然要停留一些時日,以收人心。”
    張苞聽了,撓了撓頭,他知道這位結義兄弟謀略要比自己厲害得多,所以平日遇到事情,一向是以他的意見為準。
    此時便開口問道:“安國之意,是我們會在堂郎縣追上他們?”
    “那就要看那孟獲的意思了。”
    關興看著那籠罩在云霧里的山頭,“若我是孟獲,就會欺他人遠道而來,不熟地形,定要派親信率本部,在這山中作伏,少說也能拖個兩三日。”
    “這么一來,自己有就有更多的時間在堂郎縣整頓人馬,若是運氣好一些,設伏成功,還能提升士氣,損了對方的銳氣。”
    張苞點點頭,深覺得此話有理,“那萬一他們在山中沒有設伏呢?”
    “那就更簡單了,說明那孟獲只想帶著人馬回快些到益州郡,根本無心與我們糾纏。”
    “既如此,那我們就按老規矩,我帶隊前去探路,你坐鎮后方,若是當真有伏兵,也好前后呼應。”
    “好,你小心些。”
    “明白。”
    兩人分工完畢,張苞率著一部人馬小心地開始進入山中探路,而關興則是帶著剩下的人馬安營據守,以防有變,同時做好隨時接應的準備。
    直到日頭的最后一抹余暉都消失在山后,張苞這才帶著人趕回來,一臉奇怪地找到了關興,“沒有埋伏,我把人全部散到山中,都沒有找到有埋伏的痕跡。”
    “找到了幾個樵夫,皆說前日確實有大隊人馬從此處經過,根本沒有絲毫停留。”
    關興略有意外地點點頭,神色變得有些輕松起來“看來這孟獲是要著急回益州郡。”
    “他無心整軍這就是好事,只要我們緊緊咬住,想法子拖住他們。待丞相從后頭率兵趕來,我看他還能跑到哪去。”
    張苞點點頭,忽然笑道,“我想他定然是想不通,為何他這般熟悉地形,所率的大部又是在山地里跑得飛快的蠻兵,又從未有過停留,為何還會被我們這般輕松地追上。”
    關興會意一笑。
    原因無他,只因他們前軍每人身上都帶有干糧。
    時間急了,他們可以直接啃干糧,時間不緊,他們可以埋鍋造飯。
    倒是跑在他們前面的孟獲,被人這般遠遠地吊著,這些日子,士氣都要降了不少。
    提到干糧,關興又想起了某個家伙。
    那個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在覬覦他家妹子這一點上,讓他很是不爽。
    若是拋開這一點來說,那個家伙確實是一個極為難得的才俊。
    可是就是因為太過于難得了,所以關興才不愿意自己的妹子跟了他。
    這等男子,世間少有女子能駕馭得住。
    出身不凡,有才,也有財。
    那份精巧無比的心思,別說是在同齡人當中,就算是放眼全大漢,也沒幾人能比得上。
    至于心性……可以說他重情重義,也可以說他狠毒無比。
    你根本就不懂哪一樣才是真實的他。
    換誰家的妹子攤上這等郎君,哪個兄長會放心?
    只是想起三娘已經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關心心里就是一陣郁悶。
    都說長兄如父長兄如父,可是輪到自己,怎么就沒感覺出來?
    關家如今最大的進項就掌握在三娘手里,她哼一聲,比自己這個名義上的關家之主還要有威懾力,簡直了!
    想起三娘,關興又想起臨走前她對自己所說過的話,于是他不由地問向張苞,“那些樵夫對此山有什么說法沒?有沒有瘴疫之類的東西?”
    “這倒沒有。”張苞搖頭,“只說了此山上毒蟲甚多,以前在這附近的人家,因為被毒蟲毒蛇所傷的事情有不少,甚至因此而死的也有。所以明日過山時,還是要小心一些才行。”
    關興點點頭,說道,“沒有瘴疫之氣就行,毒蟲毒蛇,只要小心一些,總是能防住的。”
    張苞笑道,“安國,我觀你自南下以來,嘴邊常常提起這瘴疫,未免太過于小心了吧?”
    “皆說南中瘴氣厲害,但你我隨丞相入越嶲郡以來,軍中士卒雖有因中瘴疫而病,但那都是不小心誤入了瘴氣所在之地。只要小心一些,繞開瘴氣,哪有什么事?”
    關興看了張苞一眼,“嘖”了一聲,“我也是聽人說起,提醒我要小心一些。說是南中極為濕熱,故才會有瘴氣生成。而且一年中瘴氣最嚴重的時候,正是夏日。”
    “我們前面沒看到,說不定是因為還沒深入南中之地。而且如今已經開始進入炎夏,小心一些,總是沒錯的。”
    關興說著,指了指那堂郎山,說道,“你看那山,白天時看它,明明不算太高,可是卻有云霧繚繞。這應該是山上剛下完雨才有的景象,正是瘴氣生成的時候。”
    “還有這事?”張苞看了看堂郎山,只是天色已經開始暗了下來,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那黑色的山頭,像一頭猛獸一般,靜靜地伏在那里,“卻不知是何人說與安國聽的?”
    關興含糊道,“也就是一個好心人。”
    他心里其實也是有幾分疑惑的,那小子叫三娘轉告自己的這些話,也不知有幾分真幾分假?
    進入南中這么久了,雖然也見過幾次瘴氣,但也沒見有多厲害,只要小心一些,都是可以避開的,又怎么可能會害人于無形?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確實是有真材實學的。就連丞相,對他所提的建議,也不得不認真考慮。
    既然他把這南中的瘴氣說得這么玄乎,想來應該會有一定道理。
    兩人正說著話,天色眼看著就暗了下來。
    夏日的南中,正是蚊子最多的時候,人站在外頭,就著暗暗的天色,都可以看到不遠處的上空,盤旋著一團又一團的蚊群。
    那嗡嗡嗡的聲音,直入耳中,著實讓人有些心驚。
    關興“啪啪”地幾聲,連連在自己身上拍了幾下,說道,“這堂郎山,果然名符其實,連這蚊蟲都比他處要厲害一些。”
    張苞白日里因為要進山去探路,身上抹了不少驅蟲的膏藥,倒是沒有多少蚊子叮咬。
    “先回帳里吧,站在外頭,聽這聲音都覺得煩。”
    一夜無話。
    第二日起來,全軍埋鍋造飯,然后開始翻山。
    日頭漸漸地起來,換了平時,那肯定是渾身冒汗,可是今日也不知怎么,關興總是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過了一會,他又感到自己有些暈乎乎的,難受得厲害,用手摸了摸額頭,卻是什么也感覺不出來。
    因為這日頭實在是太厲害了,摸到哪里都感覺是滾燙滾燙的。
    頭頂上的日頭越來越烈,關興的額頭上開始冒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同時感覺到胸口發悶,氣息短促。
    他終于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了,“去……快去前頭把張將軍叫過來。”
    關興強撐起最后的力氣,喘著粗氣,吩咐了一聲。
    “安國,你怎么啦!”
    張苞聽到親衛說關興身體有些不舒服,連忙跑了回來,只見關興已經在親衛的服侍下,倚靠在一塊山石頭的陰影處坐了下來。
    “興武,我可能得了瘴疫。”
    關興全身大汗淋漓,看到張苞到來,連忙伸手握住他的手,臉色中帶著些許的驚恐。
    上陣生死博殺都不怕的關興,此時竟然感到有些害怕。
    傳說這瘴疫是陰間放到人間的索命鬼魂,它游蕩在人世間,無時不刻地在索要人的性命。
    只要是被它盯上的人,從來都是在劫難逃。
    明刀明槍的來,關興不怕,但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卻是讓心從心底感到恐懼。
    他只感覺到身上纏繞著某種東西,正在吸取著他的魂魄,讓他感到全身沒有力氣。
    張苞聽了,臉色同樣有些發白,“安國,會不會是天太熱了,你發了痧,才會這樣?”
    “不會。”
    關興搖了搖頭,身子在微微地發抖,“前兩日我就覺得不太對勁了,總是感覺有些乏力,連提起刀來都覺得有些吃力。那時的我還覺得是自己累著了。”
    “今天那么大的日頭,方才我還覺得身上發冷,后來又突然發熱,如今再冒大汗,錯不了,這就是瘴疫……”
    張苞一聽,如遭雷殛,轟然一聲,只覺得整個人差點暈了過去。
    “怎么可能?不會的,安國你怎么會……”
    張苞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連連搖頭。
    今天早上還跟他說笑的兄弟,這才過了多久,突然就得了這等惡疾?而且還是無法治愈的惡疾?
    他根本無法接受眼前這一切。
    “興武你莫要如此。”
    關興苦笑一聲,他得了病,還要反過來勸慰張苞,“如今整個前軍都在看著你,你這般模樣,如何能率軍前行?”
    張苞聽了這話,終于意識到自己如今已經成了前軍唯一的主心骨,當下連忙強行定下心神,問道,“我們怎么辦?”
    兩人在遇到事情時,一向都是由關興拿主意,此時關興倒下了,張苞又是心急又是有些慌亂,一時間竟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出來。
    “我是不成了。”
    關興搖搖頭,“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只能先回頭去見丞相,你自己一個人獨自帶著前軍,要小心些。”
    張苞聽了,虎目都要流下淚來,哽咽道,“安國,你莫要如此,我們結義時就說過的,定要一起努力,復興漢定,這才幾年?你怎么能忍心棄我而去?”
    說著,他強打起精神,安慰關興道,“丞相和夫人皆是學究天人,定能想出法子救你,你振作一些。”
    關興看著張苞突然真情流露,心里也是發酸眼里發熱,同時又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哪去了?我只是說我再往前走是不成了,所以這才回頭,又沒說會死。”
    得了瘴疫,哪還有救?
    只不過是早死晚死而已。
    早死的話,也就是年內的事,晚死的話,還要多遭罪一兩年,簡直比早死還痛苦。
    誰不知道南中乃是瘟疫之地?所以張苞在下南中前,早就把南中的瘴疫打聽了個明明白白。
    只是如今他卻是不忍心說出這話來。
    “想不到這一路上,我千小心萬小心,終究還是躲不掉這個東西。”關興嘆氣道,“本想著只要不碰那瘴氣,應該就不會有什么事,沒想到還是被他說中了。”
    張苞心里光想著有沒有法子讓關興活下來,當下一聽到竟然還有人能預知此事,連忙問道,“誰?誰說了你會遇到這等事?”
    “不是說了我會遇到此事,而是他說了,這瘟疫不但分有形的,還有無形的。特別是南中的蚊蟲和水源,也帶著瘴疫。”
    “他要我到了南中,盡量不要被那蚊蟲叮咬,平日里要喝燒開過的水,不然也有可能會染上瘴疫。”
    事到如今,關興心里也有些后悔,“喝燒開過的水能減少發病,這個我是相信的。畢竟從南中抓了那么多勞力,只要給勞力喝燒開過的水,倒是比較少生病。”
    “只是我覺得連被蚊蟲叮咬都有可能染上瘴疫,總是太過于玄乎。平日里我們被蚊蟲叮咬還少了?不都是沒事嗎?而且到了南中之后,我才發現,在南中哪有可能避得開蚊蟲?”
    “所以這蚊蟲叮咬染上瘴疫的說法,開始我還有些擔心。后來被南中的蚊蟲叮咬了幾個月,我也沒發現有什么事,所以就沒放在心上了,如今想來,這個估計十有八九也是真的。”
    “誰?誰對你說了這話?”
    張苞聽了這話,連連發問,在他想來,此人既然知道這等事情,說不定也會有方法救治。
    關興臉色復雜,瞟了張苞一眼,咕噥般地說了一句,“就是那個小子。”
    “哪個小子……嗯?那個?!”
    張苞剛想要再問,看到關興這神色,突然想到一個人。
    “嗯。”
    聽到關興承認了,張苞的臉色也是復雜得很。
    某個同時把他們家的妹子都勾走的家伙……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張苞終于明白為什么關興不愿意聽那些話了,換了他……他心里也別扭哇!
    只是事到如今,張苞還是得多說一句:“安國,不是我說,既然事情都到了這個份上,我這就派人去找他,問問他有沒有法子。”
    關興閉目,然后一聲長嘆,“臨走前,三娘交待了我,若是當真染上此等惡疾,定要盡早通知她,讓他來想辦法。”
    關興在經過最初的恐懼之后,之所以還能表現出幾分鎮定,底氣就是自家的三娘曾對自己所說過的這個話。
    雖然不相信自古以來就無人能治的瘟疫他能想出什么辦法,但在死亡面前,只要有一線希望,誰不想著緊緊抓住?
    張苞聽不出“她”和“他”的區別,不過這并不重要。
    因為最終還是要落到“他”身上。
    被自家妹子支配還不算,如今自己都要落到某個覬覦自家妹子的小子手上,這種滋味,當真是很難受啊……
    張苞心有凄凄,目光有些憐憫地看著關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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