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風光無限。</br> 定州清樂堂里,魏儔正給一位患者抓藥,大夫的藥方寫得天花亂墜,龍飛鳳舞,但因為合作太久,魏儔瞟一眼,就知道上頭寫的是哪些藥材。</br> 抓完藥,他手腳麻利栓了個結,遞給柜臺外的客人。</br> 客人接過離開,藥柜這邊,一時也沒有新客,魏儔便坐下來,端著柜下的一本新出的話本,津津有味的看。</br> “科科科?!?lt;/br> 三聲敲擊聲,把魏儔從話本的精彩情節中喚醒。</br> 他不舍移開目光,視線還停駐在話本上,頭也不抬的往前伸出手:“方子?!?lt;/br> 手上沒有東西送來,魏儔有些不耐煩,這才抬起頭來,便看到了一位面帶微笑的中年客人,站在柜臺外,盯著自己。</br> 魏儔又抖了抖手,說:“方子。”</br> 客人愣了一下,與他四目相對,垂了垂眸,半晌,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問:“認不出來?”</br> 魏儔皺起眉。</br> 客人又說:“看來你眼力變差了,是太老了嗎?”</br> 臉不認識,但聲音怎么這么熟悉?</br> 魏儔這才猛地一瞪眼睛,恍惚間,不敢置信的問:“你……你……你……”客人輕輕點頭:“是我。”</br> “砰!”</br> 魏儔一拍柜臺,心急火燎的從側門出來,但站在離客人兩步遠的地方,卻怎么都不敢上前。</br> “真,真的是你?”</br> 他還是不確定。</br> “是?!?lt;/br> 客人說道。</br> 魏儔眼圈一下紅了,上前,一拳頭錘在客人肩膀上,抽著鼻子問:“你,你怎么出來了?”</br> 又忙壓低聲音:“你逃獄了?”</br> 客人無語的道:“減刑了?!?lt;/br> 魏儔這回鼻尖都紅了:“減沒了?”</br> “沒了?!?lt;/br> 魏儔一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抹,手心全濕了。</br> 他嘴里埋怨:“你說你,好端端的進去干什么?</br> 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啊,你當時要是逃了,咱兩一起隱退,誰能找著你……”這話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說了,魏儔覺得鐘自羽被柳蔚騙了,自首什么自首,這輩子都不應該自首。</br> 但鐘自羽有他的理由。</br> 現在他說:“我感覺很好,整個人都很輕松?!?lt;/br> 魏儔又開始哭,捂著臉,抽抽噎噎的停不下來。</br> 人老了,就是容易被情緒影響,看個話本都會傷心,何況見到真人。</br> 鐘自羽看他這樣,也沒打斷,只等魏儔哭夠了,才說:“剛下船就過來,還沒吃東西,有吃的嗎?”</br> “有有有?!?lt;/br> 魏儔忙說,然后招呼伙計一聲,帶著久別重逢的故人趕緊回家。</br> 魏儔家就住在醫館后面,離得近,醫館有什么事,他來得也及時。</br> 家里被收拾得有條不紊,地方不大,但舒適宜居。</br> 院子里還種了不少花。</br> 鐘自羽提著他的藤編小箱子,一路走,一路看周邊的風景,到了魏儔的屋子里,他立刻就看出這環境不是魏儔收拾得出來的,他問:“家里還有別人?”</br> 魏儔臉“嗖”的一下紅透了。</br> 鐘自羽頓時明白了。</br> “請嫂子出來吧?!?lt;/br> 魏儔扭扭捏捏的給鐘自羽倒了杯水,埋著頭,說要去廚房拿吃的。</br> 等他拿了幾樣吃食出來,跟著他出來的,還有一位腿有些跛的婦人,婦人長得五官端正,看得出,年輕時候也是個美人。</br> 婦人沒想到家里會來人,看到鐘自羽,忙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又扯了扯衣服,盡量讓自己不要太失禮。</br> 鐘自羽起身,對婦人頷了頷首。</br> 婦人連忙擺手,讓他坐,又把吃食送上,端走涼掉的茶壺,表示要另外去沏茶。</br> 鐘自羽看她從頭到尾沒說話,狐疑的看向魏儔。</br> 魏儔道:“當時只保住了命,嗓子不行了,腳也有點不靈便,柳蔚給看過,說人是健康的,就是可能生活上有些不方便?!?lt;/br> 鐘自羽皺起眉:“發生了很嚴重的事?”</br> 魏儔點頭:“她是被賣到這邊的,嫁給了一戶屠夫,那家人虐待她,生了個兒子,后來她兒子死了,她瘋了,那屠夫又總打她,有一次喝了酒還想殺她,我給救了回來,那屠夫一家都下獄了?!?lt;/br> 鐘自羽沉默下來。</br> 大千世界,這種事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都有發生的可能。</br> 鐘自羽盡量讓自己語氣平和點,問:“那你們現在?”</br> “我娶了她?!?lt;/br> 魏儔說著,又摸摸鼻子:“沒寫信跟你說,這不是,不太好意思嗎?!?lt;/br> 鐘自羽道:“這是喜事?!?lt;/br> 說著,打開藤編的箱子,從里面掏出一個袋子,遞過去。</br> 魏儔跟他老熟人了,也沒推拒,接過來,當面就把袋子打開,看到里面是一疊銀票。</br> 魏儔愣了一下,忙問:“你哪來的錢?”</br> 他怕鐘自羽剛出獄,又作奸犯科,這讓柳蔚知道,又給逮回去坐牢咋辦?</br> 這時婦人端了新沏的熱茶過來,她讓鐘自羽喝,自己又擦擦手,對魏儔比劃了一下。</br> 魏儔點頭:“行,你去吧?!?lt;/br> 婦人又對鐘自羽點點頭,這便退進了里屋。</br> 魏儔解釋:“跟你還不熟,她有些怕人?!?lt;/br> 鐘自羽理解。</br> 魏儔又問:“這錢到底……”“之前我為朝廷做了些事,有封賞。”</br> 魏儔半信半疑的打量他一會兒。</br> 鐘自羽道:“真的。”</br> 魏儔看他不像撒謊,才想起來:“是去年嗎?</br> 當時我給你寫信,你一直沒回,小黎說替我問,最后又告訴我讓我別打聽,所以,你做了什么?”</br> 鐘自羽:“一點小事。”</br> 又說:“賞了五十萬兩,你這里是一半,剩下的我留著了?!?lt;/br> 魏儔愛錢,一直愛,但他不解:“你分我一半干什么?”</br> 鐘自羽沉默片刻,道:“本是怕你晚景凄涼,過得不好?!?lt;/br> 接著又說:“不過現在,當賀禮也行?!?lt;/br> 魏儔都想哭了:“你真是……”又說:“賀禮這也太多了……”鐘自羽抬起頭:“你還有嫌錢多的時候?”</br> 魏儔:“……”二人是相扶半生的朋友,鐘自羽是斷不會不管魏儔的,他甚至都做好了出獄后,要給魏儔養老的準備,但現在,魏儔身邊有人了,他覺得這樣更好。m.</br> 魏儔拿著銀票,到底沒有再推回去,說:“就當存在我這兒的吧,我先去給你收拾屋子,對了,家具什么都要新打,對面街有個木行,明日一早我們一起去看,你想要什么樣式的家具,跟木匠說好?!?lt;/br> “不用了。”</br> 鐘自羽說:“我住兩天就要走?!?lt;/br> 魏儔瞪圓眼睛:“你不跟我一起住?</br> 你還要走?”</br> 鐘自羽失笑:“本來就要走,特地先過來看你,把銀票給你送來,之后要去東海的?!?lt;/br> “東海?”</br> 魏儔先迷茫了一陣,大概時間太久,有點記不清這個地名的特殊性,而后才猛的想起來:“你又要去找岳單笙?</br> !”</br> 岳單笙之前負責開辟仙燕國與青云國的互通海航,如今海航成立,但他一直在東海任職,現任南州海運司正,官居五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