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正如寒冬所說的那樣,南京的冬天來去匆匆,轉眼間,東風已經暗換年輪。大學第一學期的日子也隨著萬物復蘇,像汩汩流水一樣流到了很遠的地方。我原本以為隨著時間的流逝小米的心情會慢慢的好轉,但開學伊始再見她的時候原本的期待在瞬間落空,經歷一個寒假之后籠罩在她眉端的憂郁依然深如幽潭,沉如黑夜。
我的心開始尖銳的疼痛起來。
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成績揭曉了,寒冬居然出人意料的獲得了獎學金,以示慶祝,寒冬決定請我們到蘇州玩一趟。
去蘇州的日子定在周末,周六出發,周日返校,寒冬特意批準我們幾個每人攜帶一位家屬。他當然帶上了春天,阿劍也約上了一位體育系的姑娘,只有我,孤身一人。于是,春天便多了游說小米的任務。在我們里應外合下,小米終于同意了參加我們的蘇州之行。
那天寒冬包了一輛豪華大巴,在車上我見到了阿劍說的體育系的足球美眉,她叫琵琶,她有著麥色的皮膚和高挑的身材,與阿劍顯得十分的協調。寒冬和春天已經發展到勾肩搭背的程度,兩人一路卿卿我我,鬧個不停。我看著身邊的小米,雖然不能執子之手,卻仍然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我記得那天小米很少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她只是認真的聽著,偶爾看看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眼神里布滿迷霧一般的憂愁。
在蘇州我們先后玩了滄浪亭,拙政圓,虎丘以及寒山寺。我記得那天大家都玩的十分開心,每到一處,我都搜腸掛肚賣弄自己知道的與景點相關的典故,眾人齊聲稱贊,只有小米笑而不語,屢次之后,我也沒有了炫耀的心情,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我也是因為小米才故做博學多識,既然得不到她的賞識,那我再多說又有何益。
那天給我印象最深的當屬阿劍,倒不是說他是用何種伎倆討好琵琶,而是在寒山寺的時候他居然對著菩薩發誓說他阿劍一向頂天立地,從來說一不二,如果這學期他不能順利的轉到體育系,他今生誓不為人。
晚上沒有集體活動,吃罷晚飯,彼此要好的同學三三兩兩上街閑逛,寒冬帶著春天去逛商場了,他問我想不想去,我搖搖頭,春天說那我就把小米留給你了,本來我以為你們都一起去的,我說你干嗎呀,嫌蘇州的燈不夠亮,你需要帶兩電燈泡是不是?春天笑著說,我和寒冬打算給你們當電燈泡啊。
我想起了蘇州的一位同學曾經告訴我蘇州的觀前街夜景迷人,值得一逛,于是我就邀請小米與我一同前往,小米沒有拒絕,于是我們一起坐車去了觀前街。
觀前街位于玄妙觀前,是蘇州城內一條繁華的步行街,街上大多是明清時期的老字號,粉墻黛瓦,古色古香。我們到了那里的時候,正值華燈初上,街上的游人如織,熙熙攘攘,我和小米不停的穿梭于各色的游人之間,不一會兒,她說有些累了,于是我們就找了家茶樓坐下。
那家茶樓始建于乾隆年間,到如今已經安然度過了數百年的時間,雖然多少已經留下一些風雨侵蝕的痕跡,但從整體上看去茶樓依然精神抖擻,像一個歷盡滄桑卻依然鶴發童顏的老人。我們上了茶樓的二樓,坐定之后,一個穿著長衫的伙計吆喝著上前詢問,字正腔圓的吳儂軟語,讓我想起了姑蘇城昔日的繁華。我要了一壺西湖龍井,然后支開伙計,自己翻開倒扣在桌上的紫砂茶杯,照著我那位嗜茶如命的老爸的樣子,頗有風度的斟滿兩個茶杯,遞過一杯給小米,然后自己端起剩下的那杯,輕呷了一口,自言自語道,好茶,果然是好茶!
小米嘴角微抿,朝我嫣然一笑。我仿佛從她的笑容中得到了鼓勵,于是又滔滔不絕的跟她講起了中國的茶文化以及日本的茶道,她托著下巴,眨著水汪汪的眼睛注視著我。見她如此專注,我變的更加興奮,一時忘乎所以竟然手舞足蹈起來,一不留神將我面前的茶杯碰倒。那個仿佛深受我亢奮情緒的感染的茶杯,竟然從桌上滾到地上,然后又沿著樓梯滾了下去。
我的目光一直隨著茶杯的運動而運動,所以當茶杯停在一個顧客腳下的時候,我理所當然的將目光定格在他的身上,我看見他俯下身去拾起那只茶杯。在他抬頭的瞬間我感覺他俊逸的面孔有些面熟,仔細一想,才記起是學校附近那家叫做丁香皇朝的酒吧的老板,在他的身旁我意外的看見了小米的室友阿蓮。他將那只茶杯交給茶樓之后,在阿蓮的耳畔低語了幾句就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茶樓。
看不出來阿蓮還有這個能耐,竟然和酒吧的帥哥老板拍拖上了。我笑著對小米說。
很久沒聽見小米的回答,于是我轉過頭,我驚訝的發現小米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眼角依稀有淚光閃爍。
你怎么了?我有些莫名其妙的問。
她轉過頭來看了看我說,沒什么,聲音里藏著掩飾不住的慌張和蒼白。
我沒有再問她什么,我也沒有心思再口若懸河,兩人就這樣默默的坐著。直到春天打來電話我才意識到我們該回賓館了。我輕輕的喊了她一聲,她的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問我什么事,我說我們該回去了,她說哦,然后就跟著我朝著賓館的方向走去。
蘇州的街頭與別的城市比起來,多了一份幽靜詩意,漫天的星光似揚花般靜靜的落滿街頭的每個角落。然而我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我感覺到小米、酒吧老板以及阿蓮三人之間肯定存在著某種微妙的關系,我無法確定究竟是什么關系,我不敢多想,我害怕他們三人之間真的存在言情劇中泛濫的三角關系,這個想法,讓我感到不安。
一陣晚風吹來,在溫暖的四月我忽然不住的打起了冷顫。
回校之后的第二天,春天突然打來電話,她焦急的告訴我,小米好像病了,她的頭燙的厲害。
我說,你等會,我馬上過來,然后匆忙掛上電話。
我拉起正在熟睡的寒冬,兩個人翻過宿舍樓下的欄桿,冒著茫茫大雨不向小米的宿舍樓沖去,其間破壞了無數的花花草草,并且還撞翻了停在路邊的一輛自行車。當我們以落湯雞的姿態出現在小米宿舍樓下的時候,她的宿舍已經亮起了燈,春天正站在陽臺上向我們張望,春天完全是在我和寒冬的指揮下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她叫醒了宿管站的值班阿姨,撥打了120,然后將小米扶到樓下.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見小米臉色異常蒼白。
許久之后該死的120才姍姍而來,我們七手八腳將她扶到車上,然后站在茫茫的大雨中,注視著120呼嘯而去。
那夜,是我上大學之后的第一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清晨,我匆匆趕到了醫院,在醫院的病房里我見到了小米,她安靜的躺在病床上,放在被子外面插著輸液針頭的手,顯得消瘦并且蒼白。看見我來了,她勉強的擠出一絲笑容。
怎么樣了啊?我問。
沒事,醫生說休息兩天就會好的。她說。
我坐在了她的旁邊,不知說什么好,一直默默的看著她,直到太陽透過窗欞筆直的照射進來,她說,林輝,你回去吧,該上課了。
我不回去,我在這里陪你。
那怎么行?
我已經讓寒冬幫我請了假。我說。
她將頭轉向另一側,沉默不語。我有些尷尬的說,我替你灌瓶開水吧。我站起身,提起地上的水瓶,卻發現水瓶很沉。
護士剛剛送的。她說。
好在兩天之后,她真的好了起來,出院那天,醫生一再叮囑我們,以后不要再讓她淋雨,她的身體太單薄了,經不住折騰。
我看見學校小河畔的柳絮開始紛飛,我知道南京短暫的春天即將結束,對于明媚的春光我沒有太多的記憶,她的突然生病對于我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打擊,這不僅意味著我原先所付出的努力功虧一簣,也預示著我將要面對更多的艱難險阻。很久之后,春天告訴了我她生病的真正原因,她說那天小米很晚才回宿舍,回來時已經全身濕透并且都是酒味。我無法想象像小米這樣的女孩也會借酒澆愁,我開始埋怨她,我想她遇到任何想不開的事盡管可以找我傾訴,從那之后,因為賭氣我開始不愿找她,也不去自修。但這樣的日子僅僅持續了三天,最終我被自己說服,我想可能她真的是有是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吧。
我又恢復了和她一起自習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