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少年似乎料定蛇妖什么時候能夠掙脫那十多張符箓的束縛,在流露驚恐之色的蛇妖即將要大功告成之際,少年準確無誤的催動第二批三清符箓,只不過這次的符箓都極為生僻晦澀,蛇妖雖非修道,但是對道教符箓多少有點了解,不過這幾張金光燦燦的金砂符箓卻是它從未見識聽聞過的。
比如它知曉那咒請靈寶系統神靈的集神咒,卻不懂這個古怪孩子怎么就能同時律令三清眾神,而且那符箓上的字體也是頗為奇異玄妙,諸多咒語根本就是只有元嬰、空冥期以后才能使用的,這個孩子卻是信手拈來,水到渠成。
渾身被汗浸透的少年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臉色稍顯憔悴的他從一瓶玉潤散香的瓷瓶中倒出一顆翠綠丹藥,吞下后片刻間便臉色如常,他拿著那柄通體漆黑的凝重匕首緩緩走到蛇妖跟前,抬頭感受著蛇妖的憤怒、悔恨和恐懼,恬淡微笑道:“貪、嗔、癡、慢、疑,惡見,是謂佛教‘根本煩惱’,似乎你都有份呢,你說我該如何渡你呢?”
蛇妖強忍錐骨疼痛,神情雖然依舊狠戾,但終究是少了大半底氣,一時大意被這個孩子成功偷襲之后就被一連串的打擊喪失還手能力,兩百多年修真以來它還是第一次如此狼狽,混跡人世百年之后終于在這一刻明白人類的“智慧”,咬牙喘氣道:“你要是落在我的手里,一定讓你魂飛魄散不說,還永世不得超升!”
“佛不渡不可渡之人,不渡不可渡之妖,亦不渡不可渡之魔。”
緊閉雙眼的少年淡然搖頭,輕輕一嘆,匕首閃電刺入蛇妖身體。
瞠目結舌的蛇妖緩緩低頭望著那把沒入自己身體的冰冷匕首,沒有想到尋常槍械甚至炮彈都無法傷其分毫的皮膚就這樣被匕首輕松切入,破膛開肚的刺痛不說,更加讓它絕望的是這把匕首在刺入身體后就擾亂它各脈真氣流傳,最后干脆吸收它身體的血液。
少年面對著身體逐漸虛化的蛇妖,臉上并無半點憐憫或者得意,用匕首取出那顆湛藍色的晶瑩內丹,最后內丹浮在他掌心上一尺之處,少年嘴角微微翹起,小心謹慎的將它納入一個精致錦盒。
他將錦盒放入懷中后朝漸漸退化成一條藍色小蛇的再次搖頭,“我對她發誓過不殺諸界眾生,你好自為之吧。百年道行又如何,百年一小劫,千年一大劫,你們做妖本來就累,為什么要自己給自己增加煩惱?”
內丹是以身體為鼎爐,精氣神為藥物,以神煉精、氣,從而達到三位一體,凝結成丹,結丹是修真十二境界中的第四層,其修煉過程分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化虛,復歸于道。
眼前這蛇妖能夠兩百年便結成“圣胎”實屬不易,妖道一途不似人類修真,因身體緣故和資質限制妖魔鬼怪精靈修真往往需要付出人類數倍的時間,不過若非如此,壽命本就超出人類許多的妖界眾族早就席卷人界蕩平八荒了,故天地萬物都暗合陰陽平衡即“守沖”一說。
背起那只草木箱,拔起九環錫杖的少年突然轉身,露出一個狐貍笑容,道:“要不把你當作寵物送給徽羽吧?”
那條原本一直不肯離去的小蛇馬上連爬帶滾的溜走。
“將進酒,杯莫停!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愿醒。
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漸行漸遠的少年將青蓮劍仙李太白兩首詩巧妙穿插,韻律雖不甚工整,卻別有一番青蓮劍仙肆意放縱的出塵之氣韻。
一路行來,怨魂妖魅雖然時有出現,但是都沒有最初那一波洶涌,因為那幢大廈乃是南京地脈十三處陰眼之一,故最能吸引各種穢物。其實這目盲少年若非身上法寶層出不窮,不要說那兩百多年道行的蛇妖,就是四五只怨魂也足以讓尚處筑基階段的他身處必死之地。
九環錫杖環環相扣,清脆鳴聲如同水波漣漪般散開,加上少年吟不斷誦佛道兩門的經綸咒語,一路竟然也渡化幾十只戾魂,每渡化一魂,少年眉宇間正心就會一點紫砂浮動,隱約間具有大家風范,專心誦讀真言的少年自然無法知曉,跟隨老人修真九年,照他的說法就是真本領沒有學到,隨遇而安的脾氣都是沾染了七八分。
煙籠寒水夜籠沙。
不經意間少年已經閑庭信步至南京古城中的秦淮河畔,如今的秦淮雖無古時那一路的樓臺煙雨,也沒有那不知亡國恨隔江清唱《后ting花》的曼妙商女,但是那種寂寞的清寂感覺仍然讓少年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雖然看不見世間萬物,但這少年沒來由的生出一陣落寞,淡淡的哀傷籠罩心扉。
這一次,他并沒有用三密加持之術將這股感情打散。
天道浩渺,眾生如塵。
修道九年,與那蛇妖修真兩百載,有何不同?
渡人不如渡己。
只是,如何渡法?
微風起,少年衣袖輕搖,原本隨意將頭發扎起的紫色絲帶悄然松落,一頭長發隨風而舞。
很快,這種寧靜致遠就被打亂。
一道龐大的黑色魅影從空中墜落在少年百米遠外,砸出一個不小的坑,這生物背后竟然長著一對巨型灰色蝠翅,顯然異于《炎黃妖魔志》上的所有種類,少年雖目不能見,但心思神感卻遠超常人,正所謂目視不如心視。
跟隨這妖而來的還有不少華夏修真者,踏劍、神行、土遁,各種法術令人目不暇接,很快秦淮河畔就盡失嫵媚、而染兵戈殺伐之氣,河畔獨立的少年發現其中赫然有道家龍虎山、凈明道和茅山派等宗、佛門亦有曹洞宗、蓮宗和竹林禪寺等派別,遠離是非的少年九年來跟隨師傅游歷大江南北、冰川荒漠,見識極為淵博,所以對各門各派都有較深了解。
不過,讓少年微微震驚的是這群名門大派的修真者都是一些年齡不超過三十的年輕一輩,其中最小的年紀和少年相仿,似乎真如老人所說這次是各修真門派有意鍛煉新一代弟子,但是這些人的修為顯然要高出少年不止一籌,最弱的也是凝氣后期即將進入第三層辟谷期。
“外族妖畜,還不束手就擒!”
一名手持七星古劍的清麗女孩嬌叱道,手掐龍虎山的獨門天機劍訣,容顏雖非傾國,但是氣質顯然不同于世俗女人。
龍虎山,東漢道教創始人張道陵煉丹大成見龍虎,故有此名,巍峨立于修真界已經足足千年,大乘飛升人數獨冠華夏南方修真界,其中白日飛升者一人,乘鶴飛升者兩人,尸解者更是多達六位,龍虎門近乎百年出一仙的驚人成績讓其地位超然于世。
如今龍虎山號稱有道眾八百,隱然是南方道門領袖。
“外族?我也是炎黃子孫,何謂外族?”
那背后生有一對蝙蝠翅膀的妖物抬起頭,神色慘然,嘴角滲出冰冷鮮血。黃種人的他相貌與國人確實無異,普通話也是十分順溜,很明顯的南京本地口音,“我只是想要去醫院偷點血液而已,我從未傷人害人,你們還要我怎么樣?”
“休要狡辯!妖孽便是妖孽,人間豈能容你!”
女孩黛眉一挑,對于她來,世間一切妖靈都是不能存在的,所以默念劍訣,手中七星劍被她神馭之下刺向那妖物,長劍因為經過開光和煉化,所以頗具神通,環繞那名神秘男子快速飛行。在南京這座鋼鐵叢林中追殺那群逃逸怨靈的他們無意間察覺一家醫院有妖氣,于是便發現這名男子在吸食醫院庫存的血漿,二話不說就打起來,最后這男子突然變形逃竄到秦淮河畔。
見到這個女孩出手,其他人也相繼使喚法寶仙兵,那男子渾身皆是傷口,雖然傷口能夠在極短時間里不同程度愈合,但是面對這群正道修真門派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卻是毫無招架之力,倒像是那先前蛇妖給目盲少年當試驗品般給人蹂躪,慘叫聲刺破耳膜,如果不是設下結界,整個南京城就要惶惶不安了。
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十倍犯之的目盲少年向前一步,冷笑道:“佛祖尚能大肚容天下難容之事,人間為何就不能容它?與人無害,便已足夠,天下萬物皆平等,道教何時如此咄咄逼人了?”
本來他并不想淌這渾水,但是不知為何,平日里的淡漠處世煙消云散,倒是有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意氣用事,這一步踏出,他便生悔意,但幾乎一瞬間,這悔意就歸于寂滅。
附近所有修真者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向他,少年對這些注視并無半點情感波動,只是注視著地上妖物的那對眸子,少年知道它并無殺生罪孽,甚至還有不少功德在身,這也是他踏出這一步的原因。
既然踏出了,少年就再沒有退回去的理由。即使他知道,他這個舉動,無異于挑釁正道修真的各大門派,即使他知道,這群年輕修真者十有八九都能夠讓他墮入六道。
情勢霎時劍拔弩張。
平靜安詳的秦淮河掀起陣陣波瀾,流淌著金陵千古詩文百世風liu的她似乎也睜開美眸凝望這岸邊的刀光劍影。
“佛憐眾生苦。”
就在少年狠下心要踏出第二步的時候,一如縹緲如仙樂的聲音悠悠傳入眾人耳朵,幾分殺戮之心也都因為這個輕靈聲音淡了。
手持錫杖的少年緩緩轉頭,靜靜佇立在那里。
秦淮河對岸,一襲白衣,長劍如雪。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