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微有些明白她剛剛的敵意從何而來了。大抵也是和席越的上一任女朋友一般, 聽了圈子里傳的那些話,心里不舒服罷了。
天地可鑒, 喬微覺得自己已經在極力避免這樣的事情出現,卻還是被人找了麻煩。
“他是我兄長。”
“你這種話, 也就能騙騙三歲小孩,親兄妹都未必有他這樣關懷備至吧。”
林可渝嗤笑一聲,收起口紅,“他買下泛樂,寫的是你的名字,上林路的事為了幫你,不惜跟他父親吵架, 你說, 有哪個繼兄會為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做到這個地步?”
不僅如此,席越床頭相框里立著的是與喬微的合照,即使和自己吃飯,也從不耽擱打給她的電話, 聽不得旁人說一句喬微的不是。
“那你想聽到什么答案呢?”
喬微折過身, 心里嘆口氣,“你知道的,我從席家搬出來了,倘若真如外面所猜測的,我不至于這樣。”
“當然,還沒到那個地步,我知道。”
林可渝最后涂了一遍晶亮的釉質口紅, 站直身子,轉過身來。她面上妝容精致,十寸的細跟鞋,居高臨下俯視,“我只是想告訴你,離他遠一點,越遠越好。”
她一步步逼近,眼神暗含警告。
“現在是席家需要我們林家,只要你不來招惹他,一切都不會發生。”
喬微就站在洗手間門口,林可渝話音落下,并不等到回答,便拎著包徑直出門。
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發出撞擊的輕響,錯身時,右臂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將喬微撞到一邊。
她此時剛出院,四肢無力腳下虛浮,又一時不妨,縱然林可渝的力道并不算大,還是將她甩到了洗手間的門框上。
鼻梁骨撞擊在木質門框的棱層,喬微悶哼一聲,鼻尖一熱,低頭抬手,便瞧見血液稀里嘩啦落到指尖。
她忙從口袋里抽出帕子,卻很快又被血染透,怎么也止不住。
手帕、圍巾、連雪白的羽絨服上也沾染了零星血跡。
林可渝聞聲轉回來,唇角譏諷一抬。
她見過體弱的,倒沒見過喬微這樣碰瓷般一碰就出血的,從包里翻出紙巾不耐煩地正要扔過去,一道震怒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你在做什么!”
回頭,霍崤之已經大步流星邁過來了。他的劍眉氣沖沖上挑,漆黑的眼睛里閃著無法遏制的光火,像是頭被激怒的獅子。
林可渝心中咯噔一下,隨即又不服氣道:“不就是流個鼻血,有什么大不了的。”
“給我等著。”
若是旁人流鼻血,當然沒什么大不了,像霍崤之這般體熱精力旺盛,叫他流一百次也情愿,可喬微不能流血。
醫生早交代過,治療藥物多有骨髓毒性,化療后會出現紅細胞和血小板下降。喬微上回刷牙時候沒注意,口腔出血不止,打止血針好不容易才停住,這次流這么多血,又要回醫院輸血小板。
他咬牙忍下怒氣,將那紙巾搶過來,把喬微帶進衛生間,用涼水沖洗后,堵緊鼻腔,又將她身上未干的血跡都擦了一遍,鮮紅的血色刺得他眼睛疼。
將那紙巾揉作一團,終于忍不住出門找林可渝算賬。
事情沒完,霍崤之既然沒發話,林可渝當然不能走。
她抱手靠在洗手間邊上靠了半天,只覺得喬微不知道給這些男人灌了什么**湯,連霍崤之這個混世魔王都處處維護她。
流個鼻血何至于那樣,他老子生病他有這么緊張嗎?
“是你弄的?”
“撞了一下。”
霍崤之從不為難女人,此刻面色卻徹底沉下來,咬緊后槽牙,“你他媽是不是有病?走路不知道看路?”
“我就是輕輕碰到一下,誰知道她這么不經撞。 ”
“你跟你哥哥還真是沒有半點相似,好的沒學,壞的倒是跟那大家子學了十成十。”
“你怎么知道她流鼻血不是因為上火,關我什么事,”提到她哥哥,林可渝也怒了,“你咽不下這口氣有本事也把我撞出鼻血來……”
林可渝就一個親哥哥,當年因為一個女人,放著大好的家產不肯繼承,與家里決裂跑來g市,淪為圈內的笑柄。林可渝至今最討厭別人在她面前提哥哥。
她的豪言壯語沒說完,男人當即抬手。
天哪,這個變態還真動手!
林可渝心猛地一跳,眼睛下意識緊閉。
“等一下——”喬微剛從洗手間出來便見這一幕,忙出聲阻止。
林可渝再睜開,卻見霍崤之的手被身后伸來的手桎梏在半空,心下總算松了一口氣。
還好,席越找來了。
“松開。”
霍崤之瞇起眼睛瞧席越,危險意味十足。
“林小姐是和我一塊出來的,你總不能無緣無故打人。”
“無緣無故?”霍崤之冷哼一聲,“你怎么不問問她剛剛做了什么。”
滿腔的怒氣無處宣泄,不待席越問清楚,他又似笑非笑道,“行啊,既然是你帶出來的,我不打她,我打你。”
他橫慣了,拳頭快,說打便打。在喬微反應過來之前,抓緊時間狠狠給了對方腹上幾下,旁人只聞見骨肉相撞的悶響,席越吃痛正要回擊,便聽喬微聲音虛弱,皺眉阻止。
“霍崤之,你別打人——”
喬微既是開口,霍崤之立刻抬雙手以示清白,這下,連著席越便也不能還手了,只能吃下這記虧,白挨了那幾拳。
林可渝著急匆忙上來扶他,問他有沒有事。
席越搖頭,將她的手拿下來,卻是朝喬微望去。
“微微,你怎么了?”
他總覺得喬微的聲音似是比平日還要弱一些,失血過多的面上蒼白,不見紅緋,白色羽絨服上滿是觸目驚心的血跡。
喬微沒答,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她剛剛一時流了許多血,有點兒暈頭轉向,伸手去拉霍崤之,借著他的力道才勉強站穩,低聲道,“我們回去吧。”
“好。”
霍崤之直到這一刻終于收起了乖張,沉聲應了。喬微剛剛碰過涼水,手上水跡未干,很冰。
他將她的十指反扣握在掌中,兩人朝商場外走去。
他們相攜的背影看起來恍若璧人,登對至極。
席越卻不知怎地,覺得呼吸像是被扼住一般難受,他下意識跟上前幾步,又被身后的女人喚住。
“席越!”
林可渝眸底有淚光閃過,不忿幾乎要將整個人淹沒了。
她上有父母疼愛,下有追求者的圍捧恭維,幾乎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更不愿承認在這個男人的心目中,比起那個妹妹來,自己居然真的無足輕重。
席越頓了頓,回頭與她道:“林小姐,抱歉了。你今天自己回去吧,我妹妹看上去不太舒服,我不放心。”
***
喬微直到上車,開足了暖氣,一直打顫的身體才靜止下來。
不知是因為失血,冷的,還是因為剛剛情緒激動。她頭有些昏,胸前惡心,懨懨地喘不過氣。
“我們去醫院?”
喬微半閉著眼睛點頭默認。
車廂里,她的呼吸喘得有些重,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霍崤之心口上。
下次不會再把她盯丟了,他心里暗自發誓。
“霍崤之。”
他剛剛啟動車子,她忽地轉過來睜開眼睛,輕聲喚他。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人山人海的,中心廣場和商場之間有些距離,他不可能來得這么快。
喬微的眼睛是極漂亮的,車燈的光暈里,干凈、澄澈得像是瀘沽湖的水,專注看著一個人的時候,叫心臟幾乎要停止運轉塌陷。
他沒出聲,喬微又接著道:“上次也是,你一下飛機就找到了我在哪家餐廳。”
霍崤之移開視線,支支吾吾半晌才道:“我賠給你的手機里開了定位。”
“你不喜歡可以關掉,”霍崤之難得有做錯事被發現的窘態,“我就是擔心,你上回救了我會被人盯上,知道你的位置,我才安心一點。”
他偷偷撇眼,看著喬微沒有生氣的樣子,也沒把手機拿出來,心里才松了一口氣,又想起來之前要解釋的事。
“我回帝都……不是去相親的。”
喬微搖頭,她想說,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些,可瞧著霍崤之小心翼翼的模樣,又不想開口了。
生在這個圈子里,她當然也很明白這個圈子的規則,再頑劣的那個人,也須得有自己的價值、履行對家族的使命。
……
田恬早上出院時才說年后見,沒料到當晚便又在醫院里和小兩口碰了面。
醫生看喬微的臉色實在慘白,站穩也難,便建議讓她輸血。
只要挺直化療,癌細胞便有可能轉移或擴散,而下一次化療,又得等喬微完全恢復正常之后了,而且需再減少劑量。
護士小心將喬微的鼻腔清理干凈,又在病房角落開始空氣加濕器。
“剛剛樓下的小孩還上來找你呢,我告訴他你出院了,他又悶悶不樂回去了。”
小生前段時間跟著母親出院回了y市,喬微還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居然又住進來了。
喬微想了想,輕聲道,“小生是第十四次化療了吧。”
“應該是吧。”田恬收拾好棉簽,隱約有些印象。
有時痛苦忍受久了,其實是會習慣的。像小生,旁的孩子還不懂事的年紀,他便已經知道不叫疼了。
小孩生得可愛,樓上樓下的小護士都喜歡逗逗他,這會兒看喬微的樣子,她干脆道,“不然我去把他領上來玩兒會?他在下面也怪悶的……”
話音沒落,霍崤之先不樂意了,他還在為上會那小孩搶了他墨鏡史努比的事耿耿于懷,還怕打擾喬微休息,才開口,便被喬微訓了回來。
“你怎么老跟個小孩兒計較。”
田恬聽著便捂嘴笑起來,出門下樓去了。
***
席越跟著霍崤之的車一路進了醫院的停車場,抬頭才發現,眼前的大樓是腫瘤科住院部。
他懷疑自己車跟錯了,可往前走了幾步,轉圈瞧門口停著的車,又確實是霍崤之的不假。
他停的地方,怎么會是腫瘤科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