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大雪, 主道路上還好,都有官府四鄰出來清理。
但走到城郊,便是深一腳淺一腳, 很難繼續往前走,尚食司被派出來的十多個宮人, 同樣在這里面走。
原本是坐車的, 但馬車走在這里便動不了,除非自己騎馬過去,否則只能步行。
派出來這十人有尚膳監主事詠蘭姑姑帶著, 后面九個宮人全都是會廚藝的,人雖然不算多, 但這里只有百十個災民, 完全夠用了。
此次派人也是為了顯示朝廷恩德, 而且既然施粥,那周圍窮苦百姓想必都會來。
既如此, 開倉也會充裕些。
不是朝廷聲勢浩大,實在是積雪寒冷, 這是會死人的。
若今日雪能停還好, 停不了, 只怕還有大災,前些年雪災, 一死就是一屋子的人,凍到最后,人死的時候還帶著笑,誰看了都會膽戰心驚。
當年圣人不怎么重視, 險些激起民怨, 如今已經習慣怎么做了。
反正有備無患。
除了戶部臉色不太好看, 其他都還好。
禮部只出了尚食司這么多人,畢竟職責不同,各有各的事情做。
因尚食司出來的都是女子,前面也略略清了些路,只是泥濘的很。
蘇菀看看腳上皮靴,沒想到上次冬祭回來沒怎么用上,倒是這會派上用場。
出來做粥這件事,原本不該蘇菀來的,她畢竟年歲小,比她年長四歲的李蓉蓉都沒來。
但尚食司長官卻問她愿不愿意走這一趟。
長官都說了,她又豈會推脫。
幸好自己現在身體還不錯,走這些路能支撐得住。
但等到了京都北郊,才知道這里的情況有多不好,房屋塌了不少,多數災民都被安置在破舊道觀當中。
這道觀許久沒有香火,自然破舊不堪,聽說好在地方還夠大,可以臨時騰出來破舊廚房,讓蘇菀他們熬粥。
聽說還有陸陸續續的災民會被安置在各處,官府也有專門安置人的慈幼堂,不知道那邊情況如何。
蘇菀他們還沒進門,就感覺到實際情況跟聽到的情況不太對。
這破道觀別說做飯的地方了,就連廊下都擠滿受了雪災的災民。
詠蘭姑姑忍不住道:“不是說只有百十人受災,這也不止百人吧。”
反正打眼看過去,少說也有五六百人。
怪不得他們帶的糧食那樣多,估計派糧的戶部已經想到此事,所以提前備足糧食。
也是,隱瞞受災人數這種事自古便有,天祥國如此,倒是不稀奇。
可看著哀嚎的眾人,有些人甚至連被雪壓塌房屋,然后砸到的傷口都沒包扎,看著實在可憐。
蘇菀他們一路過來,此時已經是中午,從昨日晚上房屋塌,一直到現在,只怕還沒吃上一口熱乎飯。
“現下,要立刻騰地方做飯食。”
賑災自然是做粥最合適,按照朝廷舊例,筷子插米粥內不倒,算是合格的賑災粥,這對尚食司的宮人們來說都不難。
弄幾口大鍋,猛火來熬,只要不停攪拌,這鍋就不會糊底。
除了辛苦些,別的也沒什么。
說話間,從身后又走來一隊兵馬,抬頭一看,竟然是認識的人。
領頭的戚統領也驚奇道:“竟然是你們倆,好巧。”
這話說的是蘇菀跟詠蘭姑姑,兩人以前都是西膳房的人,而戚統領的靈臺門離西膳房最近,自然熟識。
蘇菀道:“是啊,好巧。北郊賑災是你帶隊嗎?”
“對,戶部那邊還讓我撥些兵士給你們用,如今風大雪大,很多事情不好做。”
說著,戚統領指了一隊人出來。
這不更巧了,領隊的人蘇菀也認識,這不正是上次幫于淑解圍的靈臺門護衛柴煥,他的副手正是十分義氣的周兆。
其實也不能說巧,蘇菀跟靈臺門關系向來不錯,也不光認識這幾個護衛。
戚統領并未多說,放下一隊人馬自己就再往北去,估計要看看偏遠地方的情況。
柴煥這邊他是隊長,副手為周兆,余下還有十三名兵士,算是一共十五人。
但她們這邊只是做飯,需要這么多人嗎?
尚食司其他宮人提出這個問題,蘇菀就看了看她,反而柴煥又看向蘇菀,見她不打算回答,這才道:“恐有流民傷人,所以要加以保護。”
都是從宮里出來的宮人們,若遇上流民作亂,只怕要出大事。
可蘇菀瞧著,這些護衛兵士身強力壯,以他們的身板對上普通饑餓瘦小的流民,手里還有兵器,能以一敵十都不為過。
何必要留下一共十五人?甚至還留了兩匹馬。
這也不會是來賑災的三個皇子之一三殿下所為,他但凡做事總有目的,只是為了保護不至于。
除非他知道,賑災的災民不止這破道觀里的五六百人。
甚至還有更多人。
蘇菀心底一沉,來之前聽的消息,跟如今的消息,簡直天差地別。
雖說這樣想,但蘇菀并未把表情帶到臉上,隨著眾人一起找個能做飯的地方。
如今最要緊的,還是把火升起來,鍋架好,開始熬粥。
不需要什么廚房,找個能擋風雪的空地就好。
但就算這樣的空地,也不好找。
破道觀實在下不去腳,也沒人愿意出來騰位置。
若還擠在道觀里,那畢竟還暖和,還有活命的機會,若把地方騰出來熬粥,說不定粥沒吃到嘴里,人都先凍死了。
詠蘭姑姑皺眉:“這也不能怪他們,天寒地凍,他們衣裳又單薄,哪有精力思考那么多。”
蘇菀打量一圈,破道觀附近的房屋也是擠滿人,目光放到破道觀往西的方向,不遠處有處光鮮亮麗的廟宇。
廟宇高屋厚墻,但竟然無流民敢去墻角避風。
稍微想想便知道怎么回事。
兩相對比,蘇菀難得有了火氣,她那個時空的僧人,愿意為即將生產的孕婦廣開廟門,還允許在寺廟里殺生燉雞湯。
可如今這里的和尚,卻連墻角都不愿意讓人去依仗。
蘇菀指了指廟宇院墻處,開口道:“不如就以那堵厚墻做依托,臨時在旁邊搭起帳子,而且那邊地方寬闊平坦,方便施粥。”
蘇菀說完,眾人沉默。
連詠蘭姑姑都微微搖頭:“那里是寺廟。”
是啊,那里是寺廟,所以誰都不敢過去,甚至靠近都不敢靠近。
“就是寺廟,所以才該過去,普通人都愛說菩薩心腸,指的不就是好心腸嗎,救苦救難的同門佛祖連這點小忙都不愿意幫,是不是太奇怪了。”蘇菀年歲小,說話像是無意一般,畢竟從小孩子嘴里說出的話,不用那么當真。
就算如此,還是激起眾人一身冷汗。
蘇菀看看隊長柴煥,只見他微微搖頭,顯然不成。
不過辦法總會有的,挨著破道觀不遠,直接扎起帳子就好,厚厚的氈布照樣可以擋著風。
有護衛兵士們率先動手,帳子很快被扎好,爐火也起好。
運來的大米被人牢牢看護,等大鍋里的水一開,立刻下進去。
這活并不難做,尚食司派來的又都是會做飯的,不出兩刻鐘的功夫,米粥的香味已經飄散。
這讓原本破道觀里許多虛弱無力的災民下意識睜開眼。
可以吃到粥了!
還是那種筷子立在米粥里不倒的那種。
這帳子里面繼續熬粥,外面幾步則開始施粥,災民們排成五列,有兵士維護秩序,確實人人都能喝上一碗。
詠蘭姑姑原本還怕粥在外面會涼,但看看施粥的速度,到眾人手里應該還有余溫。
不管怎么樣,餓了一天的災民們總算吃到第一口飯食,無不對朝廷感激涕零。
蘇菀原本在后面熬粥,剛出去看一眼,就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身上只穿著單衣,凍得瑟瑟發抖,連手上的“碗”也只是個破瓷片。
詠蘭姑姑見此,換了個碗給她,只見她千恩萬謝,身上單衣看著更單薄了。
蘇菀摸了摸里面穿著的厚絨子,下意識嘆口氣,走到帳子里面給取出來,直接給小姑娘裹上。
她旁邊的爹娘更是感激不盡,一直在念朝廷的好,也念施粥眾人的好。
但這哪里夠,不過是一塊絨子而已,也不過是一碗粥而已。
對他們來說,杯水車薪。
這雪一直未停,施粥也沒停過,蘇菀他們這邊施粥,另一邊也有兵士繼續扎帳子,讓災民們至少有個擋風雪的地方。
忙到下午,災民們竟然越來越多,從再北方向,還有陸陸續續出來求粥的百姓。
戚統領那邊又加派人手過來,這才讓此處秩序沒亂。
一片忙碌之中,蘇菀又看看緊閉大門的巍峨寺廟,再看看凍到蜷縮一團的災民。
早晚要拆了你們這種破廟。
與此同時,從北郊去皇宮的加急文書已經呈到圣人堂前。
跟著文書一起去的,還有原本應當在賑災的三殿下。
朝中緊急召各部官員聽令,文書傳到在場所有人手里,皆是震驚無比。
什么受災只有百十人,分明是三千多人。
而這三千多人,竟然恰巧多來自一個莊戶,這些人的房屋恰巧又都是臨時搭建,所以才會經不住兩日風雪。
世上哪有那樣巧合的事。
若巧合多了,定然有問題。
只見三殿下又道:“這些三千多人原來的田產房屋被侵占,在入冬的時候夷為平地,如今的房子只是臨時搭建而已,他們若有之前的房屋,絕對不會經兩日風雪,房屋便直接坍塌。”
“在冬祭大享殿內,我抓到意圖破壞祭祀的賊人,也正是這些莊戶出身的好漢。”
“他們房屋被侵,所以才意圖報復大法師們主持的祭祀。”
“此事有因有果,非他們之罪過。”
“所以,這次不是天災,乃是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