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
在森林的最深處,也是整片森林的地勢最高處,一座巍峨且高聳入云的城堡平靜的佇立在那里。
城堡的大半緊鄰無邊樹海,只有一小部分面朝懸崖和大海。
乳白色的外墻微微帶些鵝黃,顯示出久遠的年代感以及無盡的滄桑感。
尖尖的頂端直插入云,望不見形狀。
黑洞洞的窗口,荒涼的庭院,寂靜的有些可怕。
忽然,從城堡的一個出口跑出一個人,那人穿著一身垂到腳踝的白袍,看不清身形和容貌。
他腳步輕快的跑進庭院后方,原來那里被開辟成一小塊菜地。
他小心的從菜地中摘走一個青瓜、一個西紅柿和幾個看起來紅潤可口的小果子,抱在懷里,又匆匆跑回城堡里。
關好大門,摘下風帽,脫下白袍,一個看起來二十歲上下的青年站在那里。
青年身著白色襯衣和長褲,身形看起來十分清瘦,但從挽起衣袖露出的小臂來看,瘦削但不瘦弱,反而精壯有力,從菲薄的衣衫上,隱隱可見他緊致的肌理。
當然,最引人注目的并非是他的身形,而是他的容貌。
白色的眉,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梁,粉潤的薄唇,銀灰的眼瞳微微帶些粉紅,銀白的長發,垂及后腰,僅在發尾處用白色的帶子松松的打了一個結。
妖異驚艷不似凡間之人,更像是白雪的精靈。
青年唇角微微揚起,無聲走進廚房,片刻后,廚房里傳出切菜的聲音。
此時已然臨近中午,想來他做的是午飯。
不多時,他將飯菜端上餐廳的飯桌,接著站在桌邊沖著樓上喊了一聲:“愛克斯,吃飯了!”
不一會兒,樓上傳來輕緩的腳步聲。
一個同樣身著白袍的金發少年沿著旋轉樓梯一步步走下來。
少年個子不太高,金發及肩,發梢微卷,有些凌亂,容貌清俊,猶帶稚意,看起來像是剛剛成年,比銀發的青年要年輕一些,只是那雙湛藍的眼瞳,深邃悠遠,眼底似乎帶著無盡的滄桑,不像是個剛成年的人,反而像個暮年老人。
金發青年面無表情的走下來,也不看那微笑著銀發青年,自顧自的坐到桌邊的一把椅子上,神情冷淡。
銀發青年早已習慣了他的喜怒無常,也不惱,殷勤的擺好餐具,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
“呦~吃飯吶!”一個聲音突然憑空出現在餐廳里。
坐在桌邊的兩人聞聲看去,意料之中,是那個恣意瀟灑的青年,同時也是這片森林的主人,維達爾。
維達爾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一頭蒼青短發,墨綠眼瞳,尖尖的耳朵,一身華貴繁復的宮廷騎士裝,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兩對形似蜻蜓翅膀的半透明羽翼。
雖說是與蜻蜓翅膀很像,但比起蜻蜓翅膀,更加璀璨奪目,精致復古的花紋隱隱有銀光流轉,耀眼靈透,顯然不是普通的翅膀。
維達爾收起翅膀,從半空中落下,徑自坐在桌沿上。
“你怎么突然過來了?”金發青年,分別吃了兩塊青瓜、西紅柿以及一枚野果,便放下餐具,目光清冷的看著他。
“我能來做什么,當然是探望小白啦~跟你這個冷面天使沒有半分關系?!本S達爾對他的態度不以為然,笑容滿面的看向銀發青年。
白聞言看向他,回以微笑,“早知道你要來,我就多做一些吃的了。”
“得了吧,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至于吃的,還是算了。”維達爾一臉敬謝不敏的表情,“這森林里,除了你可沒有人需要用食物維持生命,我們只在想吃的時候才會吃,也只是嘗嘗鮮,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一點?!?br /> 白笑了笑,認真吃飯,不說話。
“我今天來呢,主要是想到似乎再過不久,就是你二十歲的生日了,想不想慶祝一下?”他興味盎然的看著白。
“二十歲?你不是說我是被遺棄在森林邊緣的嗎?怎么會知道我的生日?”白驚訝的看著他。
“我當然不知道你的生日,只是把你來到這座城堡的那日作為你的生日,過不久就正好二十年了,作為這森林里年紀最小的人類,當然要慶祝一番,你覺得怎么樣?”維達爾如此提議道。
白沒有回答,看向了愛克斯。
“我詢問你的意見,你看他做什么?”維達爾面帶不滿。
“愛克斯想慶祝,我就慶祝。”白溫柔的看向身旁的金發青年。
“我不去。”愛克斯冰冷果斷的回絕。
“那我也不去?!卑讓S達爾如是回答。
“喂,你也太慣著他了吧~這么多年了,他在哪兒,你在哪兒,他做什么,你做什么,本來以為你成年后會改變一下,結果還是這樣,他孤僻也就算了,你可是正常人啊~”
“若我是正常人,又怎么會被遺棄到這里呢?”白隨口笑道。
一只面無表情坐在那里的愛克斯,聽到這句話,眼睫微顫,手指輕抖。
“只有那些蠢人才會把白子當成怪物,殊不知,你這樣純粹的顏色才是真正的上天的恩寵,外面怎么看我不關心,這森林里的精靈是怎么想的,我可是知道的,那些個花草精靈若不是礙于身份,恐怕早就不顧臉面過來向你求愛了!”維達爾打趣他說。
白笑著搖搖頭,并不在意。
“既然沒有我的事,我就先回房間了?!睈劭怂蛊鹕黼x開餐廳。
維達爾看著他離開,嘖嘖道,“都待在這兒千年了,他還是忘不了啊!”
“從我被人類遺棄的那一刻起,我就永遠不會成為那樣背叛他的人。”白篤定道。
“說實話,你能平安在這里長大,我都認為是一個奇跡,畢竟,當年那次背叛,太慘烈,太揪心,我以為,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身邊有人類,沒想到,他到底還是養大了你?!本S達爾欣慰的看著白,“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難為你從那么小的年紀就開始跟在他身邊,照顧他、遷就他,若是沒有你,他的情況恐怕要比現在糟糕數倍?!?br /> “行了,我先回去了,反正還有一段時間,我相信你可以說服他。”維達爾沖他眨眨右眼,展開翅膀離開了。
白目送他離開,迅速吃過食物,收拾好餐具,回到古堡的書房里。
站在書房的窗邊,白感慨萬千。
沒想到,竟然已經快二十年了。
就像維達爾說的那樣,他天生為白子,被世人視為怪物,而遺棄在森林的外圍,是維達爾撿到了他,并將年幼的他送到這座古堡里,送到愛克斯身邊。
至于愛克斯,聽說,他過去曾是一位天使,書上說天使有著純白的羽翼,可他從來沒看過他的翅膀,不,其實也是看過的。
而他之所以會獨自生活在這座古堡里,是因為這座古堡過去也曾住過一群天使,后來那些天使離開了這里,只留下了空著的城堡。
愛克斯當時剛好走投無路,躲進這座森林,被維達爾安排在這座古堡里居住,一住便是千年。
“說起來,今天又是月圓之夜?!卑卓粗巴獾奶爝?,突然發出一聲喟嘆。
他在黃昏時走出書房,沿著古堡的旋轉樓梯一路向上……
鮮紅如血的夕陽穿透一扇扇小窗,照在寂寥的古堡內,增添了些哀戚的感覺;樓梯間除了腳步聲,再聽不見半絲聲響。
白自小在這里長大,除了他,就只有愛克斯。
他是愛克斯養大的,盡管愛克斯喜怒無常,高興時就教他讀書寫字,不高興時就把他推得遠遠的,獨自關在自己的房間里,幾天不和他說一句話。
有時看著他的目光透出些許厭惡。
以前他不明白那是因為什么,后來他明白了,卻也不曾怪過他。
對他來說,愛克斯是他最重要的人。
除此之外,愛克斯有個秘密,誰也不知道。
不對,或許維達爾是知道的,畢竟,他是這個森林的主人。
他以前同樣不知道,只不過,在十年前,他偷偷發現了……
此時,太陽徹底墜入天邊,最后一抹光亮也隨之消失。
他停在兩扇高大古樸的雕花木門前,腳步聲消失,一片寂然。
這里是愛克斯的臥室。
白沒有敲門,抬手微微用力,便推開了。
厚重的門吱呀作響。
臥室內,一半光亮,一半黑暗,有個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
白走進臥室,木門重新闔上。
寂靜的房間內若隱若現一些低啞的嗚咽聲,像是身上帶傷的幼獸,也像是哭的沒力氣的嬰兒。
白站了片刻,向那團黑影走去。
“我來陪你了?!陛p柔的像是怕嚇到人的語氣和音調,讓那團黑影顫了一下。
白在他身前蹲下,像這兩年每個月圓之夜那樣,伸手溫柔的輕撫他的金發,慢慢卸下他的心防,接著進一步擁抱他,讓他展露自己的痛苦,也讓他依賴自己。
雖說黑暗中,但到底是有月光的,而且另一半的房間不曾遮擋窗簾。
白沒有夜盲癥,自然是看得清他的樣子的。
愛克斯不抬頭,不說話,就只是將自己蜷成一團,雙手緊緊抓在自己的袍子上,金色的中長發有些汗濕成綹,身子時不時顫抖一下,細碎的嗚咽聲在寂靜的臥室里愈發清晰可聞。
他正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每個月的月圓之夜都是這樣。
白一點點向他靠近,展開雙臂,慢慢收攏,將他看起來很瘦小的身子圈在自己懷中,不松不緊的那樣搭著,似乎只要他稍稍掙扎便可掙開他的懷抱。
只是,此時的他根本沒有精力去注意這件事。
只有愛克斯自己知道,他現在有多么痛。
后背一陣陣的泛起燒灼般的疼痛,像是將滾燙的熱水傾倒在他的后背上,渾身的骨頭都像是要碎掉一樣,接著,肋骨開始向后背的皮膚擠壓,以近乎將他撕裂的力量,穿出了他的后背。
“啊~~~”
愛克斯忍不住這樣的痛,仰起臉叫喊出聲,正好撞入白的懷中。
白像是做過千百次一樣,抬手將他的臉按向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溫柔的撫摸他的金發、后頸,“別怕,我在這里。”
痛的近乎失去知覺,愛克斯模模糊糊的聽到他的聲音,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在下一波劇痛來時,一口咬在他的肩膀處,接著,甜腥的溫熱液體淌了出來。
看著他的背后,白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穿透他的后背的肋骨慢慢伸展開,不斷變大,接著長出血肉和羽毛,在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里,變成了將近兩米長的巨大翅膀。
而就在這個從他身體里長出的翅膀展開時,他的另一半后背同時展開了一只大小相同的翅膀。
唯一不同的是,穿透他的血肉,由肋骨長成的翅膀有著黑色的羽毛,而那個像是憑空出現一般的翅膀則是白色的羽毛。
那支白色的羽翼就是他過去曾身為天使的證明;
而黑色的羽翼則是他向撒旦許下愿望、做出詛咒所要付出的代價。
他現在真正的身份,是墮天使。
既不屬于天使,又不屬于惡魔,而是被人類背叛過的墮天使。
自從門縫見到他顯露出黑白雙翼的那晚,白就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
愛克斯視這樣的自己為恥辱,而他則把這當成這世上最獨一無二的美。
在白的眼中,那是上天的饋贈,美好的,有著別樣的吸引力與魅力。
那個人的一切都將是屬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