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暮初春的時候夜里寒風刺骨,前些時日下的雪白日里剛化,正是最冷的時候。
等裴含睿驅車趕往柏家,已經過了午夜。值夜的門衛聽見門鈴不耐煩地穿衣起來,見來者是前些時才來過家里做客的先生,似乎是少爺小姐的朋友,他不敢怠慢,第一時間通知了管家。
待管家匆匆趕來的時候,裴含睿早已下了車,靠在車窗上準備點一根煙慢慢抽,在漆黑的寒夜里給自己一點微弱的熱度,可惜風太大,火開了好幾次都被吹熄了。
裴含睿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臉色在路燈下顯得有些蒼白,他跟管家說明了來意,驚喜的是,得到的回答是秦亦沒有去別的地方,恰好正在柏家。
他臉色稍霽,便想進去把人接回去。
不料柏家的管家卻出乎意料地攔在了他面前:“裴先生,秦先生和紀先生回來的時候已經醉倒了,如今應當在熟睡,我們少爺在房里照顧他,明天一早醒了,自會把人送回去的。”
“你們少爺?”裴含睿擰起眉頭,沉著臉道,“胡說八道,柏寒從來不做這種事,說謊也編個好點的借口,秦亦我自然會照顧,我現在就要帶他回去。”
管家臉色頓時掛下來,眼神閃爍,一臉為難,態度卻始終強硬:“抱歉了,裴先生,我們少爺吩咐過了,現在太晚了,您進去實在不方便,不如明早再來吧。”
“讓我進去。”裴含睿不為所動,抬手揮開他就要強行進去,迎面卻有另一個窈窕的身影裹在大衣里疾步而來,身后跟著一溜的保`鏢,嚴嚴實實地擋住了他的去路。
“是你。”裴含睿瞇起眼睛盯著站在面前的女孩兒。
柏薇大衣里面露出一角睡衣,顯然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她禮貌地跟裴含睿打了個招呼,眼神里卻藏著掩不住細微的興奮,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孩:“裴先生還是請回吧,秦亦跟我哥哥在一起呢,現在打擾的話,他可是會生氣的,裴先生既不是秦亦的男友,又不是他的親人,好像沒有資格管這些事吧。”
“呵”裴含睿深望她片刻,從胸腔里發出一聲沉笑。
就是這么一個暗諷的短音,瞬間令柏薇臉色氣得漲紅,好像心里頭那些隱蔽的小九九在對方眼里毫無遮攔,一眼就能看穿,她有些心虛地別開臉,硬`邦`邦都下了逐客令:“太晚了,大家都要睡了,裴先生有事的話明早再來吧。”
裴含睿虛瞇著雙眼,半晌,把嘴里叼著的煙頭取出直接用手指掐滅,轉身回到車上,絕塵而去。
柏薇見他的車子終于消失在視線范圍里,這才松了一口氣,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總覺得有種壓迫感,讓她渾身不舒服,真是討厭。
“小姐,這樣說,合適嗎?明天少爺知道了會不會”管家有些猶豫地問。
“怕什么,你不說我不說,他怎么會知道?阿嚏”柏薇越說聲音越小,渾身哆嗦了一下,夜里真是太冷了。
“趕緊回房間吧小姐,要感冒了。”
深夜的大街清冷無比,除了人行道兩旁的路燈就只剩下偶爾的24小時便利店還有光亮,偶爾在黑暗的街角傳來一兩聲犬吠和貓叫,在空寂的夜里聲音格外清晰。
寒風卷著地面上尚未被清掃的傳`單,幾乎沒有路過的行人。
裴含睿的車子停在便利店門口,出來的時候嘴里又重新叼上了煙,他靠在車門上用手掌擋著風把煙點著。
嘴里吐出的呼吸被寒氣迅速化為白氣,與煙霧混合在一起,劉海下的眼神深且黯,他默默在原地站立片刻,路燈下的影子被拉的老長,看起來落寞又孤獨。
柏薇說的話,他一句都不相信,但是有一句話她卻說對了,如今他跟秦亦還真沒什么關系,憑什么去管
或許實在是太冷了,裴含睿擰開從店里買來的威士忌瓶蓋,仰頭望嘴里灌了一口,*又苦澀的味道瞬間充滿了他的喉嚨,他一直不喜歡喝這種酒,但是忽然又覺得此時此刻,似乎沒有比這個更符合他的心境了。
他從來不曾喝醉過,但是有時候,真是恨不得能放縱地醉上一場。
一瓶喝完,裴含睿胃里多了幾分自欺欺人的暖意,他的眼被熏得有些朦朧,店里一直注意著他的小女孩忍不住跑出來問要不要送他回去,他客氣地謝絕了,此處離屋子已經不遠,多走幾步也就到了。
寒意和燥熱的感覺在他體內外爭斗不休,裴含睿沉默地沿著人行道往家里走,附近已經沒有店鋪還開著了,黑暗的夜里除了路燈只剩路邊的廣告牌還在發著光。
他突然停下了腳步,怔怔地望著廣告牌出神。
那上面模特的臉再眼熟也沒有了,他靜靜地呆在離裴含睿一只手就能夠到的地方,如此的接近,哪怕只是在畫面里。
裴含睿忽然覺得腦子里一陣醉意上涌,等他回神來的時候,才驀然驚覺自己的嘴唇竟然貼在了冰冷的廣告牌上,而畫里的男人自然不會反抗,也不會生氣,永遠都在那里,由著他親吻。
裴含睿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嘴角邊露出一絲澀然的苦笑來。
冷風依然在怒嘯不已,他被吹得清醒了幾分,又慢慢往回走去
第二天是個好天氣,黎明的時候天尚未大亮,遠方朦朧的云層已經被染上一層薄薄的金紅色。
大約是醉宿的緣故,秦亦睡得很不安穩,醒過來的時候覺得頭疼欲裂,整個人頭昏腦漲,四肢輕飄飄的不著力。
他皺著眉頭勉強睜開眼睛,卻震驚地發現旁邊居然有個男人用一種異常詭異的眼神盯著自己!
柏寒!
“你怎么會在我床上?”秦亦處于混沌狀態的腦神經還沒轉過彎,迷迷糊糊地問。
他皺眉,柏寒的眉頭卻比他擰得更緊,整張臉都要皺成一團了,臉上的肌肉抽`搐著,比海水里生了銹的沉船還要鐵青,一副想要發怒又分外糾結的模樣,半晌,才從喉嚨里蹦出幾個字:“這、是、我、的、床!”
“”秦亦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兩人沉默地對視了片刻,秦亦頭一歪又把眼睛閉上了他一定是還在做夢,一定是睜開眼的方式不對吧!
“秦亦!你給我起來!”柏寒終于爆發了,額上滿是糾結的青筋,一把將秦亦的衣領抓起來,大力地搖晃著他,“給我解釋清楚!”
“”秦亦腦袋頓時更暈了,虛著眼瞄他,奇怪,為什么這家伙還沒消失
見這家伙一副死豬樣,柏寒臉色徹底黑下來,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神情幾經變幻,糾結了好一番,最后才嘆口氣沉重地道:
“你我對你真的沒有那個意思,你是很好,但我真的對男人沒興趣,很抱歉我們不會有結果的!”
“哈??”秦亦呈呆滯狀愣愣地看著他。
什么個情況這是?怎么一覺起來就突然被發了一張好人卡?
砰!
門外一直在偷`窺的柏薇猛地被這話驚了個趔趄,一下子沒注意摔進了房里。
床上正尷尬的兩個男人聽到動靜齊刷刷回頭看她,柏薇嚇了一跳,被哥哥用冷得掉渣的眼神一盯,就心虛的不得了,眼光亂閃,支支吾吾地憋出一句早上好,關了門拔腿就跑,心里簡直想哭。
完蛋哥哥沒那個意思啊!怎么會這樣?惹禍了!惹禍了!!嗚嗚嗚
管家站在屋外有點心驚膽戰地看著少爺慍怒的臉色,在柏寒再三警告下,終于還是忍不住把昨夜裴含睿來的事說了。
“小薇這丫頭簡直太不像話了!”柏寒沉著臉,丟下秦亦迅速穿戴完畢去尋自己妹妹去了,這丫頭膽子越來越大,再不懲治一下,搞不好要翻過天去!
一場讓人哭笑不得鬧劇過后,秦亦揉了揉頭疼的腦袋,裴含睿昨天夜里來找過他,又被柏薇趕走了?
他腦海里一團亂糟糟,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快點回家。
可憐的老紀,還沒睡醒就被秦亦從被窩里拖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往回趕,一路上兩人都懨懨的,打不起精神。
才一腳踏進院子里還沒進家門,多羅第一時間沖了過來,趴到秦亦大`腿上就是一頓凄慘的控訴,嗚嗚叫著好像被`虐`待了似的,隨之而來的是屋子里隱約的酒氣。
秦亦眉頭皺緊幾分,一進門就看見了沙發上躺著的男人,還有茶幾上幾個空蕩蕩的酒瓶和被煙頭堆滿了的煙灰缸。
莫非是等了一晚上么
桌上是放涼了的幾盤菜,湯都凝固成了凍子,秦亦把地上滾落的酒杯掃到一邊,輕輕拍了拍男人的臉頰:“裴含睿,醒醒。”
他的臉龐泛著些微不正常的紅暈,秦亦試了試他的額頭,果然在發燙,昏睡里也死死夾著眉心,眼眶下黑印清晰,半分不復平日里那強勢優雅的氣韻,只余下深刻的疲憊和脆弱。
也不知夢見了什么,他不安穩地轉著臉,干裂的嘴唇細微地張`合`著。
秦亦抿著嘴一言不發,一手托起男人的脖子,把他抱回了臥室,不知是太累還是病的太厲害,這樣折騰都沒令他醒過來。
脫了他的外衣褲和鞋襪,秦亦替他蓋好被子,剛要去找溫度計和毛巾,突然手腕被對方一把扣住了!
扣得很緊,力道之大,秦亦竟然一時沒有掙脫,只好又坐回床邊,裴含睿滾燙的臉頰貼著他的手掌,在昏沉的迷夢里呢喃著秦亦的名字和胡亂的夢話,聲音時高時低,斷斷續續。
“秦亦”
秦亦的眼眸黑沉,深深地凝望著他,周遭的空氣里全是醉醺醺的酒氣和煙草的味道,他手掌動了動,輕輕撫著男人的臉頰,心頭有種莫名的酸脹感驅使著他俯身傾聽男人在說什么。
他的喉嚨里發出一些意味不明的細碎語句,唯有一句話,清清楚楚地印入了秦亦的耳中。
“你捏著我的軟肋,為什么不肯給我鎧甲”
秦亦渾身一震,動容地望著他,難以言情的情緒在心里醞釀發酵,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以前曾經天真覺得為了愛情可以放棄一切,但是經歷了這么多事之后,才發覺現實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
裴含睿,你我之間是不是真的還能再試一次
“咳咳。”一聲短促的輕咳聲拉回了秦亦的思緒,他回過頭看見紀杭封站在門口,手里拎著醫藥箱和醒酒的藥,有點尷尬又有點無奈地看著他們。
秦亦捏著口量溫度計塞進裴含睿的嘴里,又把毛巾敷在他額頭上,沉默地不說話。
紀杭封在一旁站了半天實在忍不住了,低聲問:“你到底怎么想的?老這么吊著不是個事啊?一點都不像你的作風,都過去這么久了,就算是塊冷硬的石頭也要被捂化了啊,還不能原諒他嗎?”
秦亦替他攏了攏被角,搖了搖頭,輕聲道:“原諒?我并沒有怪過他,我只是”
“只是心里還有不安。”
紀杭封頓時不說話了,嘆了口氣拎著醫藥箱出去,秦亦把溫度計收起來,冷毛巾很快被烘熱,他試了試溫度,只好掰開對方的手,出去打水換毛巾。
房門輕輕帶上,發出短暫的咔嚓聲,床上睡熟的男人眼皮忽而輕輕一動。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段終于要過去了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