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不敢不說了,他只得干咳了一聲,才道:“第三件是關于現在的。京都失陷,這砝碼夠重了,加上東林也已經出動,我們這邊如果再退就玩過火了,所以我們要頂住不能后退!正好我這里已經推行了募兵制,如果能打贏幾場,就說明募兵制比以前的衛所集兵制更好,南邊要改軍制也就更容易,所以陛下命我兩個月內打勝一場!”</br>
任平生點頭道:“嗯,是應該勝一場。”</br>
元修搖搖頭:“我又豈能不知?不過這和以前設計的徐徐后退相左。先前我是以軍中改制為目的,并沒有下力氣約束軍心,如今派系剛剛被我打破,軍隊下級官員更換了一大批,現在正是人心不安、士氣低落的時候,要贏卻不是時機。任大哥,我這四十萬軍隊有一半經過你手,你自己說說,要他們和西瞻大軍對抗,結果如何?”</br>
任平生嬉皮笑臉的神情不見了,變得鄭重起來,想了好一會兒才道:“不好說,士兵素質比起平逆軍尚還不如,并且你這關中軍派系太復雜,心都分成八瓣了,可做不到當初平逆軍那般一心一意。便是平逆軍,昔日和寧晏作戰的時候青瞳也幾次感嘆,說不如周元帥的定遠軍。既然西瞻軍能和定遠軍對戰二十年,你這關中軍應該不是對手。”</br>
“對啊!”元修道,“何況你看到的還是沒整編之前的隊伍,你送過來一批人,我就已經打亂整編了一批,短時間內只有比你估計的更弱!要是我手中的是定遠軍,不用四十萬,便是十萬、五萬,我也不怕啊!”</br>
“元修,你也別訴苦了。要是隨便長個腦袋的都能把仗打贏,你關內侯也就屁也算不上。”</br>
“話雖如此,但是兵員素質卻對戰局影響至大!我手中的軍隊比之定遠軍實在差得遠!”</br>
任平生道:“你不用和定遠軍比,打這樣的大仗比的可就不光是實力,你有皇帝全力支持,要兵有兵,要錢有錢,隨便你怎么發揮,就是請天子劍宰了幾個大人物,那也有人給你頂著。你再看昔日周元帥領兵,京中百官想的都是怎么刁難,定遠軍糧餉都是不夠的,就算打了勝仗,追到哪個地方不許再進一步都是早就規定好了的。這種仗便是孫武復生,諸葛亮再世也打不贏,最多就是像周元帥那樣鎮守二十年不倒罷了。你還好意思抱怨?要是周元帥有今天你這樣的條件,或許便是爛泥也能叫他建成房子。元修啊,你現在手里的東西已經相當不錯了,也就別太貪心了。”</br>
元修一時無語,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br>
“別和我裝了!”任平生笑嘻嘻地道,“青瞳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不過她不會逼著你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br>
他拍拍元修:“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能想出辦法來的!”</br>
元修瞪著他看了很久,突然覺得自己剛剛頗為可笑。這個人還需要自己幫他想該做什么嗎?他不讀書,也沒有在權力場上打拼過,難道就能代表自己比他強,有能力指導他?要說活得明白,誰比他更明白?</br>
他為什么能讓蕭瑟折節下交?為什么能讓青瞳親密相待?只是因為他沒有名利心?敢說話?為人有趣?開玩笑,上了一定高位的人,看得起的一定是和他們有差不多分量的人。弄臣能得到尊重嗎?</br>
弄臣?元修突然一驚!他元修的價值是打好這場對峙戰,輔助新政,壓制門閥,暗中再訓練一支完全掌握在朝廷手中的精銳,這些都是扎扎實實的功績!若是這些本職工作做不好,光靠情分、關系,難道他元修要做一個弄臣嗎?</br>
想到這,元修的眉頭終于打開了,再看任平生也就沒有了剛才的失態,抱拳道:“好吧,任大哥,我確實有事相托,這只是我自己的設想,還沒有得到皇上的同意。此事十分兇險,關鍵還在于必須保密,成功了我也不能給大哥請求封賞。但除了大哥,我又實在沒有可用之人,大哥愿意幫我嗎?”</br>
此刻的元修氣度沉穩,目光堅毅,貴族出身帶給他的高貴之氣與軍旅生涯帶給他的彪悍之氣完美結合,這才有個統領四十萬兵馬的樣子。</br>
任平生眼神凝重起來,道:“你說吧。”</br>
元修命人抬過地形沙盤,指著沙盤上的地形道:“這里是關中,這里是云中,從這里開始,就是西瞻的國土了。前面幾處青色的是平城等三關,后面黃色的沙漠過去,這邊小塊青色便是可賀敦部落,再往左是薛延陀、速離、早虬、果里木等幾個小些的部落……再往東,便是東林國土。”</br>
“大哥請看——”元修指著近前道,“我們重點防范在西瞻,要取勝也最好在西瞻。而西瞻二十萬大軍中,有十萬都是從各個附屬部落調來的精兵,這些人受制于忽顏,卻不能完全和他一條心。尤其是可賀敦、薛延陀等幾個部落,離大苑的國土最近,他們精兵出動,老弱就都留在后方了,如果能讓他們軍心不穩,忽顏的一只手臂就斷了。陛下要我勝一場,我勝一場并不難,但是小勝一場,引忽顏大軍撲來形成對峙,卻不合算,要是他們有所顧忌,只和我們拉鋸便最好。任大哥,你想想看,我們以往和西瞻作戰,總覺得打敗他們,將他們趕出國土就是大捷,卻沒有人想過深入敵境……”</br>
任平生臉色有點變了,接口道:“你準備率軍去西瞻打他們老巢?”</br>
元修微微一笑:“若是能率軍深入敵境,當年陛下就不會止步于平城關了。因為孤軍深入敵后乃是軍中大忌,從戰術上說,等同于送死,所以我率大軍侵入是不可能的。不過這次情況不同,我們不用去攻擊西瞻的內陸,只需要騷擾云中以北各個部落,這些部落士兵大部分都被抽調而出,如果我們有一支作戰能力很強的輕騎,倒是有可能的。”他臉上現出一股殺氣,咬著牙道:“一支輕騎,一定要機動靈活,人數不能超過五千人。這支孤軍將得不到我們的支援和供給,他們必須從西瞻人的部落里掠奪糧草給養,以戰養戰!”</br>
任平生吐出一口氣:“殺敵一千也要自損八百,聽聞西瞻人個個善戰,便是老弱婦孺一樣也有戰斗能力。你這樣一支毫無補給的部隊在西瞻又能走出多遠?”</br>
“不然。”元修搖搖頭,“西瞻人的確善戰,但是他們遠在后方草原上的部落卻沒有傳說中那么可怕的戰斗力,我的只要夠快就可以大大降低危險!我再調撥神弩營五百弓箭手加入,專殺部落中的戰士,其他人的壓力就大大減小,事先再劃定一條撤退的路線,安排大軍隨時接應,運氣不是太差的話,應該還是成功的可能性更大!況且我的目的只是破壞,而不是殺戮,不需要和西瞻人硬戰。只要盡量破壞他們的一切,殺死他們的牛羊,燒光他們的草料,像蝗蟲一般卷過他們的草原。我不需要殺那些老弱婦孺,因為他們活著就是我們的盟友,西瞻人的負擔。要區別對待,讓這些部落有富有窮,有人能活、有人餓死,他們西瞻人視劫掠為天經地義,只要生存資源有限,他們自己互相就能打破頭!我們這里不需要打勝仗!只要拖著西瞻就可!忽顏回到草原的時候,除非能拿出足夠的糧食救濟部落,否則——”元修將手往沙盤上一按,一臉冷笑,“西瞻內部就會烽煙四起,讓忽顏焦頭爛額!草原上兩個部落之間戰亂連綿幾十年都是常事,我看從今以后,他忽顏大帝還有什么本事南攻?”</br>
任平生怔怔半晌,忽然長長吸了口氣,問道:“你看了圣旨立即便想出這條計策?”</br>
元修得意地一笑:“那自然不是!我在關中長大,自能帶兵起便以西瞻為假想敵人,這條計策可是早就想好了!其實我一到關中,便想用這個主意,但是當時皇命要我退縮,我無法實行,所以心中郁悶,如今可正是時候了。任大哥,你看此計如何?”</br>
任平生重重點頭,道:“好一個缺德冒煙的絕戶計!”</br>
元修不以為意,哈哈大笑:“大哥你覺得好,我就放心了。”</br>
任平生嘆道:“元修,你知道嗎?昔日你兵困渝州,累得青瞳千里奔馳調兵,她就和我說過,你這個人是個難得的帥才!比之武本善、霍慶陽等人更能做大事!說老實話,當時我是不信的,如今可信了!你又何必擔心前程?如今放眼大苑,定然沒有武將是你之敵!”</br>
元修心中十分暢快,對著自己人又有些忘形,得意地道:“周元帥駐守邊境二十年也沒能解除西瞻對大苑的威脅,尚稱大苑第一名將!哼哼,如果讓我早領兵十年,就不是西瞻年年打我們了!”</br>
任平生哈哈大笑:“以前西瞻沒有抽調各部落士兵進大苑,你要真早領兵十年輕騎出動……呵呵……那必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如今天下沒有人知道元修是何人。元修啊元修,就憑你那小人得志的勁頭,我收回剛才的話,你的前程還得折騰啊!”</br>
元修笑容凝固在臉上,變作一臉尷尬。</br>
任平生拍拍褲子站起來,道:“行了,你說什么時候走?”</br>
元修喜道:“大哥答應了?陛下知道大哥所做努力,必然心中感激!”</br>
任平生嘻嘻一笑:“如果我是西瞻人,我就掐死你!但我是大苑人,我親眼見過三次饑荒,看過無數次邊民被搶掠之后的慘狀!為了你這句‘看他忽顏還有什么本事南攻’,就是要命老子也不能不做這件事了。但我可不是為了讓她感激,你們這些人很奇怪,做了點什么事都希望她賞識、她看中、她感激!大苑一共有四萬萬人口,是為她自己做的嗎?你憑什么要她一個人感激?”(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