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對他們不薄，別說井口沒有敵人，侍衛處也沒有敵人，實際上，如果他們有心情在皇宮兜一圈，就會發現，整個皇宮都沒有人。</br>
這是因為，另一邊激烈的攻城戰已經開始，西瞻軍人數有限，他們只能全部投入戰斗，不能留守皇宮。拙吉當然也知道皇宮中有密道，就必有隱患，他也想找到密道堵上，但這處井口密道設計得如此隱秘，西瞻人一兩天的時間，怎么可能找得到？所以王庶一行從井中出來，脫下濕衣，換上西瞻人的軍服，也沒有一個人發現。</br>
只有出皇宮宮門的時候遇到了一點麻煩。密道找不到，拙吉就派人在皇宮幾個門守著等著，不過也是由于人手不夠，每個宮門只有幾個人而已。拙吉并不指望幾個人就能攔住敵人，便讓他們手中都握有信號，發現敵人就立即發信號，等待支援。</br>
可戰斗一起，皇宮城墻的城磚被大量拆除，拿去做投石機的石彈了。門口是守住了，他卻忘了現在皇宮城墻到處是缺口。王庶一行沒有到宮門，就看到一個能過人的缺口，此刻抓住機會哪有不利用的道理，于是這一百人根本沒有經過宮門，直接從墻上翻出去了。</br>
這一百人順利穿過皇宮，來到京都正陽街上。</br>
走出百余丈距離，他們的好運氣就似乎終止了。街上號角聲聲，呼喝連連，四面八方都有人馬在急急趕來。</br>
王庶等人暗中都握緊了拳頭，心中存了拼一個夠本的心思。</br>
誰知一隊西瞻士兵從他們身邊跑過，根本沒有理會他們這些人。隊伍最后的一個西瞻士兵回頭沖他們大吼了一句，然后就迅速前行。</br>
這一百個苑軍懂得的西瞻話都非常有限，根本沒有聽懂這個士兵喊的是什么，但是此人對他們并無惡意，這卻是看得出來的。他們彼此望去，心中明白，西瞻士兵并沒有發現他們是敵人。</br>
王庶心中生起一個大膽的想法，他小聲道：“我們跟著他們一起走，先走出正陽街，找機會再轉向倉庫！”</br>
這一隊苑軍用幾乎不可見的幅度微微點頭，便整齊排列，綴在剛才那一隊西瞻士兵后面，跟著向前跑去。</br>
他們準備充分，準備的都是全套軍服。鐵林軍是整個西瞻最精銳的部隊，他們的皮甲都制作精良，頭盔不但護住咽喉要害，還遮住小半個臉，在沒有懷疑的情況下，根本連相貌都看不清。</br>
果然，一路上奔跑的西瞻人沒有一個仔細去看他們一眼。轉過正陽街，認準去倉庫的岔路，這一隊人悄悄慢下來，預備往岔路上拐。</br>
誰知剛剛減慢腳步，迎頭過來幾個騎著馬奔馳的西瞻士兵，看服飾領頭的是個軍官，他縱馬上前，不滿地對王庶大吼了一聲：“快點！去永春門支援！”</br>
“快”“永春門”，這兩個詞是能聽懂的，“支援”聽不懂，但是苑軍也明白這個軍官是要他們快點到永春門去。王庶無奈，只得加快腳步，想等這個敵將看不見的時候再走，誰知跑出一陣回頭一看，卻見那軍官站在正陽街路口不動了，不停對往來的西瞻士兵發出指令，想必他就是來調兵的。</br>
王庶此刻要是硬走，絕對逃不出他的視線，也絕對逃不出滿街士兵的追趕，只得跟著西瞻士兵，向城門走去。</br>
“怎么辦？”李顯堯小聲問他。</br>
王庶漸漸下定決心，目中現出堅毅神色。</br>
“去不了兵器庫了！”他咬著牙道，“我們只能去永春門，試試能不能從里面打開城門！”</br>
苑軍乍一聽這句話，腳步都齊齊一緩，可是隨即，每個人臉上都露出決然的神色，他們干什么來了？不就是冒險來了，玩命來了！每個人都沒有預備能活著回去。燒倉庫也是拼命，開城門也是拼命，做！為什么不做！</br>
每一個西瞻人都雙眼通紅地看著前方，居然沒有人注意到身后穿著一樣衣服的人不是他們的士兵。沒過多久，王庶就跟著這群人來到城樓前。</br>
高聳的城墻，劍拔弩張的敵軍，一時都到了眼前。每一個苑軍士兵的目光都熱切起來，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到城下，讓城門在他們手中開啟。</br>
但是他們的面前，還有無數西瞻士兵。西瞻一個重甲隊的軍官趕上來，大聲調度布防。這一次街上跑的都是輔兵，王庶緊跟著的那一支西瞻隊伍被他安排煮熱水，熬熱油。王庶這一支便負責將成堆的弓箭搬到城頭上。</br>
這個時候，城外苑軍已經像憤怒的波濤一般，撕開弓箭的遠程防御，鋪天蓋地向城門席卷過來，慘烈的攻城戰就要開始了。</br>
一樣的羽箭紛飛，一樣的烈火爍爍，一樣的硝煙彌漫，一樣的緊張無比。</br>
敵我雙方都不顧一切拼殺著。城外苑軍接連不斷的慘叫聲聲聲入耳，刺激這城內同袍的神經。</br>
王庶一咬牙，帶著人沖向城門，大聲喝道：“我們來幫忙！”</br>
西瞻城門處是個小什長，他正忙碌不堪，幾乎想也沒想便大聲回應：“你們把石彈搬到城頭，投石機要用，快一點！”</br>
“好！”王庶答應一聲，實際上他根本沒聽懂對方說什么。</br>
便裝作十分急迫跑到那個什長身邊，那什長毫無懷疑，指著新近從皇宮中拆出來的一堆青石磚叫：“快！”</br>
王庶沖身后的李顯堯做了一個手勢，他擋住那什長的視線，假裝要搬青磚，突然彎腰，將身后李顯堯露了出來。</br>
李顯堯無聲無息地一劍揮出。寒光一閃，那名什長人頭沖天而起，血雨飛濺，灑向城門。</br>
門口剩余的西瞻士兵都呆了，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br>
“殺！”王庶狂吼一聲，揮舞著軍刀沖了上去。</br>
“殺！”苑軍齊聲大喊，此刻他們再冒充西瞻人已經毫無意義。這一百名死士如同憋悶了太久的陰天，一聲聲炸雷般的怒吼此起彼伏地傳來。</br>
城下居然傳出了苑軍用漢語發出的叫喊，這讓城頭的西瞻士兵驚懼不已。他們摸不清情況，一時手忙腳亂。</br>
城下卻有許多西瞻士兵發覺不好，他們紛紛扔下手頭的工作，向城門處趕來支援。</br>
城門外的苑軍聽到里面居然有同袍的聲音，全都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城門咚咚巨響，那是壕車上的撞木開始撞擊城門的聲音。</br>
現在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快！再快！</br>
王庶手中馬刀舞成一團雪光，他心中有太多的憤懣需要宣泄，有太多的殺意需要釋放！他的身上已經浸透了鮮血，他的目光變得前所未有地炙熱！他愿意在這里流干他自己的熱血！</br>
不流血，如何撕破這昏暗的蒼穹？不流血，如何打破這胸中的塊壘？</br>
老天！無論你以前多么瞧不起我，這一刻，我有權利，要求你正視我！這些流淌的血，要讓你在蒼穹中睜開雙眼，看一看昔日的顯親王，今日無畏的戰士！</br>
刀光如電，王庶的怒吼聲如同龍吟虎嘯，苑軍跟著他們的九殿下一起怒吼！這一刻，這一百個苑軍士兵迸發出的氣勢，居然勝過殺人如麻的西瞻士兵。</br>
城頭的拙吉已經明白下面的變故，他喝道：“莫里！帶著你的人去下面助戰！一定要護住城門！”</br>
莫里發出洪鐘般的應聲，手持馬刀的西瞻士兵從城樓的階梯上潮水般不斷涌下來。</br>
城頭上的叛軍大將已然發現了城下的變故，頓時大驚失色，連連大吼道：“來人，來人！去下面助戰！”</br>
叛軍的士卒頓時如夢方醒，潮水一般地向大門邊涌殺而來。</br>
王庶知道時間無多，大吼：“弟兄們，快！哪怕我們全死在這里，也要打開城門！”說著他不顧身后的情況，發出歇斯底里的大吼，向城門拼死沖去。</br>
此刻，他滿頭滿臉都已經被鮮血淋滿，濃濃的血漿從他頭頂一直流到腳底，不斷有血花飛起，再落下，落到他眼睛里、耳朵里、嘴巴里。他眼前的世界全是血紅一片。</br>
耳邊時時刻刻都有吼叫和慘叫聲，沒有一分的停歇。他沒有余暇顧及身后的兄弟究竟還剩幾個人，也無暇顧及前方還有多少人。血紅一片的目光中，一切都已經摒棄，只有那兩扇承載了太多希望和苦難的城門。</br>
當那目光中完全是血紅色的城門就在眼前的時候，王庶心中生起一陣不由自主的顫抖，費盡千辛萬苦，終于到了它面前。</br>
他的手碰上門閂，大吼一聲，就要用力抽。</br>
城門處的西瞻士兵發出一聲絕望的大喊。城門若被打開，意味著什么，誰都知道。</br>
“莫里將軍，放箭！”城門處的西瞻士兵大喊了一聲，他自己十分清楚，自己這一聲意味著什么。大苑的西北軍都是好漢，難道西瞻的鐵林軍中，有一個孬種嗎？</br>
莫里眼角一抽，放箭就會連城門處的自己人一并射死，但此刻卻是片刻不得猶豫的時候，他喝道：“放箭！”</br>
一陣亂箭飛來，西瞻士兵和大苑士兵被無差別覆蓋。</br>
“李顯堯！開城門！”王庶幾近凄厲地喊了一聲，一把抓過一個西瞻士兵當作擋箭牌，一邊給李顯堯讓出地方，讓他可以和自己一起去拉那沉重的熟銅門閂。</br>
身上好幾處都叫囂著劇痛，應該是中箭了，但是王庶甚至沒有時間看一下自己哪里中了箭，余生全部的力氣都愿意在這一刻揮霍一空，他手臂暴出青筋，用盡全力去扯那門閂。</br>
門閂一寸寸地抽動了，一支羽箭從右邊對著他太陽穴飛來，王庶卻根本沒有看見，更不要提閃避。</br>
突然一個苑軍士兵躍上，那箭支便插在了他的頭上。</br>
“九殿下……”他只叫了王庶一聲，便閉目而逝。</br>
王庶甚至沒有時間看一眼，這個為了保護他而死的人是誰，便繼續拉動門閂了。</br>
現在什么心情都沒有了，他不愿浪費任何一絲力氣，似乎生命中所有的力氣都在這一刻迸發出來，他只希望那扇城門能夠順利開啟。</br>
沉悶的吱吱聲傳來，門閂在他們手中一寸寸抽出，王庶剛剛大喜，卻見一支帶著利嘯的劍著飛向李顯堯的胸口。</br>
李顯堯突然發出一聲大吼，竟然絲毫也不閃避。只聽砰的一聲，門閂被他徹底拔了下來。</br>
與此同時，噗的一聲，血花在他胸前開放。</br>
李顯堯卻仿佛根本沒有感到疼痛，他吼叫著，不知哪里來的力氣，這個有三個人身高的巨大門閂居然被他一把抬起，高舉過頭，向西瞻士兵中狠狠砸去。</br>
“西賊——！拿命來吧！”</br>
這是他最后一聲吶喊。</br>
生年總有盡時，英雄莫死床榻。</br>
換得山川為我，唱曲清歌便罷！（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