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箋聽這個聲音十分熟悉,開門一看,滿頭白發的姚有德跌跌撞撞進來,一臉驚慌,一見花箋,抓著她的手就往外走。</br>
“快!花箋!你快跑!我只能拖住他一會兒,晚了就來不及了!”他幾乎語無倫次,抓著花箋拼命地向外跑。</br>
花箋不敢和他用力爭奪,姚有德已經快八十歲了!她怕失手閃了這個老人,于是被他拉著踉踉蹌蹌搶出幾步。</br>
她漲紅面孔,道:“姚公公,我有事!我……我一會還要去青瞳那里,她找我有事!這馬上時間就要到了!我回頭再去找你好不好?”</br>
姚有德使勁搖頭,滿頭白發在夜風中顫顫巍巍,只是道:“傻孩子!你快走,快點逃命去吧!”</br>
“這是怎么了?”這老人不知哪里來的力氣,花箋被他拽得腳不沾地地飛快前行,她要是停下來,兩個人一定都得跌一跤。</br>
“姚公公!青瞳有事找我呢!很重要,我真的要去了!你這是怎么了?”</br>
“傻孩子,你別去!”姚有德突然流下淚來,“去了可就沒命了,陛下她……唉!她對你不滿,要殺了你!你……你快逃命吧!”</br>
花箋不知怎么和這個老人說清楚,青瞳根本就不在,就算她在,又怎么可能對自己不利?她好氣又好笑地道:“姚公公,你聽誰瞎說的,您老是看著我們長大的,青瞳是什么人你還不清楚?這又是哪個混賬傳瞎話!”</br>
姚有德哆哆嗦嗦道:“傻孩子啊!你看你,陛下都做皇帝了,你還一口一個名字叫她,你怎么就不小心點啊?說到底,咱們都是伺候人的奴才,主子高興的時候,那就怎么都行,不高興的時候,殺個把奴才比碾死只螞蟻還容易啊。傻孩子,你不定什么時候得罪了陛下,自己還不知道呢,聽公公話,你快點跑吧!”</br>
“這都哪兒跟哪兒?”花箋搖頭,“我也只是在私下的場合叫她名字,正經場合我都一直注意著呢,她要真為這個不高興,也不可能這么長時間都忍著,這會子突然發作啊!您這么大歲數了,別為這些沒影子的瞎話操心,想要什么吩咐一聲,悶了就來找我玩,啊!”</br>
看看天色已經快三更了,花箋一陣心急,拍拍姚有德的手,想讓他放開。</br>
誰知老人狠狠跺腳:“是我親耳聽到的!程志找我去看看老太妃,我路過中帳的時候,正聽到陛下靠著帳子邊和人說話。陛下叫著你的名字說,今晚三更你會趁著沒人的時候過來,讓侍衛在路上守著,你一路過就將你擊斃,扔進河里,就和外人說你是失足落水。開始我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越聽就越分明,就是陛下的聲音,半點兒也錯不了!計劃得十分周詳,特意吩咐了要先將你擊斃,再扔進河里,生怕河里還淹不死你!你這個傻孩子,你死到臨頭了!快點跑吧!”</br>
花箋牙關咯咯打戰,她是知道內幕的,這哪里是青瞳的聲音?分明是趙如意!</br>
趙如意要殺她?她怎么也想不到趙如意會想殺了她,所以一時間呆呆不動,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他怎么敢殺了她?他又為什么要殺她?</br>
趙如意時而柔弱、時而嫵媚、時而妖艷的樣子交替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他才十五歲,根本還是一個孩子的年齡呢!十五歲的孩子敢殺人?想到這,她心里卻打了一個突,趙如意說“你們都不相信我”時,從眼神中流出來的那種刻骨的怨恨,雖然一閃即逝,卻令她渾身發冷。</br>
王充容一直將她們兩個女孩子保護得太好,以至于花箋經常忘了人世間的險惡,其實皇宮中十五歲殺人的不在少數,九皇子的生母、當年的德妃司徒慧,十四歲時手底下就有人命。</br>
“你這個傻孩子啊!”姚有德卻以為她不信,急道,“我老頭子八十歲了,我要是騙人就讓我下輩子仍舊做這個斷子絕孫的行當!”</br>
花箋這才反應過來,忙點頭不迭:“我信!公公,我信!我我我……”突然一陣更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如果沒有姚公公撞破,趙如意是真的可以無聲無息殺死她的!她一直覺得青瞳不在,是她在支撐局面,別人信任的是她,并沒有很看得起這個學人說話的趙如意。</br>
此刻突然發現,人們聽從的只是代表那個位置的人,只要陛下發出命令,別說趁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將她殺死,即便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叫侍衛去將她殺了,她也沒有辦法。</br>
她上下牙齒相撞,咯咯打戰,就在這時,沙沙的腳步聲傳來,聽聲音足有十幾個人。姚有德幾乎原地跳起,顫顫巍巍地叫道:“來了!來了!快躲起來!快躲起來!”</br>
花箋緊張的神經像是被人抓了一把,哆嗦道:“公公!你也躲起來!一起躲一起躲!”她來不及和這個老人說,陛下已經換了一個人,既然能殺她,也就絕對不會對他客氣!妄想和陛下攀交情講臉面都純屬找死。</br>
兩個人跌跌撞撞地剛往左邊跑了幾步,一隊侍衛就分開草葉,走了過來,當先一人見了花箋便開口:“尚宮大人還沒有休息?咦?姚公公也在這里!”</br>
花箋叫道:“不關姚公公的事!他只是路過,偶然遇上我,順便說兩句話的!”</br>
“哦,尚宮大人這么晚了還要出門?有什么事,小人可以代勞!”</br>
花箋覺得他的臉在月色下青白一片,表情似笑非笑,看著十分詭異,心中更是害怕,搖頭道:“不需要你!我……我自己去。”</br>
那侍衛上前一步,賠笑道:“尚宮大人要去哪里?天色已晚,小人送您去吧。”</br>
“我……我不想……我……”</br>
那侍衛似乎停了一下,又笑起來:“尚宮大人您真是,和小人這么客氣。大營不比宮中,要是宮中,小人還沒有福氣可以相助尚宮大人呢!”</br>
“請吧!”他伸手做了個手勢,逼近一步。</br>
花箋心跳如同擂鼓,腳下發軟,幾乎站立不穩。她從五歲就進宮,卻一直生活得溫暖歡樂,皇宮中的陰謀和她絕緣,幾曾遇上這種場面?宮女們私下流傳的種種故事此刻一起想了起來,嚇得她嘴唇都白了。</br>
姚有德突然上前一步,將她攔在身后,厲聲道:“慢著!”</br>
那侍衛皺皺眉頭,才問:“公公有什么吩咐?”</br>
姚有德喝道:“咱家奉了太妃老佛爺之命,要和花尚宮先去東營拿一件東西!”</br>
“什么東西要勞煩二位親自去拿?小人叫個兄弟去便是了!”</br>
“混賬!”姚有德白眉倒豎,竟然威風凜凜,“太妃有命,你也要問三問四?”</br>
那侍衛臉色微微不好起來,卻還是勉強賠笑:“小人多嘴!夜深燈暗,小人陪同您二位一起去吧。”</br>
“放屁!”姚有德罵道,“既然是讓我們兩個去拿的東西,自然是不能讓你知道的,如果能讓你跟著,我們兩個會半夜三更偷偷出來?告訴你小子,宮里的事情,你還是少知道一點好!你已經耽擱了很多時間,要是誤了太妃的事,你可吃罪不起!”他喘了一口氣,才又道:“東西拿了之后,花尚宮立即就會去中帳!咱家拿老命做保證,你不信嗎?”</br>
“不敢!”那侍衛退后一步,臉色更加難看,打量了姚有德一下才道,“那您二位就請吧!”</br>
花箋和姚有德互看一眼,眼中都有藏不住的驚恐,不信這么輕易就可以過關了。兩人走出幾步,就變成小跑,隨即變成大步疾奔。</br>
他們身后,另一個小校不滿地嘟囔:“隊長!這個姚公公也太沒道理,你好心送他,他倒好,好端端張口就罵人!什么混賬放屁全來了,不過就是個太監,有什么威風的!”</br>
隊長臉色也不好看,勉強說道:“他是老人家,脾氣大一點,能忍就忍吧。”</br>
另一個小校也撇嘴:“就是!我們好心問兩句有什么要幫忙,就說耽擱太妃的事吃罪不起,他拿太皇太妃壓我們!太皇太妃老佛爺是德宗老祖宗的妃子,算起來是當今陛下的太婆婆,四十年前就吃齋念佛不管事了,能有什么事!”</br>
又有一人上前撇嘴:“還有花尚宮,平時挺好的,今天怎么那么別扭,看我們像見鬼一樣!我看就是不能和太監說話,和那不男不女的老太監再說兩句,她也——”</br>
“住口!”隊長呵斥他,又小聲道,“姚公公昔年和陛下的母妃都有交情,花尚宮就更不必說,你聽過歷朝歷代有她這么受重視的宮人嗎?咱得罪不起的人,說兩句就說兩句吧!”</br>
中軍帳內,趙如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微微一笑。一個人學兩個人說話,對他來說簡單得很。</br>
“這個世界上還有能舍命的交情?”他有些失神地想,“故意讓姚有德聽見,果然他就將花箋嚇跑了。”雖然他從來沒有遇上對自己這么好的人,但是花箋卻有!姚有德為了保護她,果然如他所愿,冒著生命危險將消息泄露了。</br>
在趙如意眼中,花箋是個算不上漂亮,基本不識大體,也壓根沒有腦子的女人。在他看來,這樣的人死了一點都不可惜!卻偏偏有很多人當她是珍寶。</br>
趙如意覺得,害死十萬人這件事,青瞳知道了他也未必沒有挽回的余地,但要是殺了花箋,陛下就絕對不會放過他!</br>
“花箋會逃到北方吧?”趙如意出神地想,“她會去找陛下,把一切事都說出來!如果讓他自己說,陛下未必會相信,但從花箋嘴里說出來,陛下一定就信了。這個蠢女人不懂的,陛下一定懂!陛下只要聽了,就會明白一件事——如意為了她,什么都能做!”(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