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百里外,河的下游就是西瞻的營地。</br>
振業王剛剛絕塵而去,烏野手中的紅色馬毛顯示了他的決心。</br>
烏野再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策馬狂奔,跟了過去,無數士兵都默默地跟了上去……他們是士兵,保護振業王是他們的任務,戰斗是他們的宿命,是水是火,是生是死,都交予天神決定吧!</br>
蕭圖南都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這些忠心的部下,不管結果如何,這些人中注定有些會一去不回!但是這些對于西瞻振業王不算什么,他從來不缺乏對他忠心的人,也從來不重視生命!</br>
風愈急,雨愈大。</br>
嗚——號角聲還在繼續,過一陣便吊魂般吹一下!只是那聲音中也透著氣急敗壞、有氣無力,在大霧大雨里更顯得飄忽如同鬼魅。</br>
吹號的人太壞了!在這個鬼天氣里,可賀敦人開始把他當成最明顯的目標,認為他在哪里,敵人就應該在哪里,于是每聽到一聲號角在哪里響起,他們就跟著殺到哪里。</br>
誰知此人如此狡詐,竟然沒頭蒼蠅一般亂跑,將他們好好的隊伍跑成一鍋散花湯,之后就更加沒有條理。不跟著號角聲跑吧,霧雨之中什么也看不見,這是唯一明顯的目標了;可跟著號角聲跑吧,又隨時會一頭撞進自己的隊伍中。</br>
每個人都知道現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每個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他們知道的消息是吹號角的人后面帶著足有幾千人的部隊。可賀敦有一支千余人的分隊聽到號角聲從自己身前百丈外掠過,立即高度戒備起來。</br>
后面蹄聲果然如鼓點般密集響起,可見不知道多少人馬跟了過來,他們不想讓這么一支軍隊靠近纏斗,于是立即拉滿了手中的弓!</br>
利箭離弦發出一聲聲尖嘯,密密麻麻的黑色飛羽直奔前方,迷茫中只見跟在號角聲后面的隊伍齊刷刷倒下一片。還沒來得及為勝利慶祝,對面剩余的人猛撲上來舉起鐵棍砸下,這支千人隊這才從兵器中知道剛剛射錯了,那是自己人的隊伍。</br>
然而他們的舉動已經被對方視為敵人,為了自己的妻兒老小,為了拔密撲許諾的牛羊駿馬,這些亡命之徒毫不猶豫地揮下了手中鐵棍,對面射箭的士兵沒有來得及說出一句話,立即就被吞沒。</br>
不知誰喊了一聲:“找到了!振業王在這里!我要發財了!”</br>
轟的一聲,兩邊人馬一起擠了過來,爭先恐后地吼叫著向前沖。</br>
大雨激烈,能看見不對的只是最前面百十個人,后面的人不過是在霧氣雨氣里跟風而行罷了。</br>
然而越是不明所以,破壞力越大。兩邊的人各自奮力擁了上來,前面的馬已經一匹挨著一匹,彼此擠在一起,前面的人已經絕對無法停下腳步,只能在后面人馬的推動下義無反顧地向前沖,將包圍圈的中心越圍越死。</br>
擠到前面的人早就發現不對了,但是在人人都向中間擠過來的時候,他們根本沒有能力退出。最中間的十幾個人已經被活活擠死,卻仍然屹立不倒。他們前后左右都是想沖出去的人群,嘶吼著爭取一線生機,可是后面卻仍然不斷擠上前,一波波前仆后繼,如同海浪一般迅猛,且一往無前。</br>
此處的騷亂吸引了更多的人靠前,加入戰團。他們早就在迷霧急雨中越來越慌亂,越跑越心虛,迷霧中隊伍穿插不定,如同厲鬼,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有敵人出現。這種不確定的威脅太可怕,他們寧愿實打實地打上一仗。</br>
幸運是有隱藏條件的,青瞳能在大霧中逃到河邊,和她最開始就有明確的方向有關,和她藏身馬下有關,和這個把越來越多人吸引過去的大戰團也有關。就在她聽到河邊水聲的時候,更大的騷亂在遠離她的戰團中心爆發了。</br>
眼看越來越多的人擠過來,求生欲望使陷入戰團中心的人認識到,要想活命就必須沖出去,既然不能退后,那就只有向前。</br>
于是,從幾個人開始,越來越多的人向身邊的人揮舞起武器,這次不是誤傷,而是明明白白地向剛剛還戰斗在一起的同伴揮出武器。</br>
冰冷的霧氣將血腥味帶往四周,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秩序徹底崩潰,人們的目標從殺敵變成沒有任何目的的殺戮。</br>
前后左右都是刀槍劍戟,不時還有冷箭橫飛。如今已經沒有敵我之分,你在草原上碰到的每一個人都是敵人,都必須舍命戰斗。停下來你會被人射死,退縮了你會被人砍死,倒下了你會被人踩死!</br>
沒有人低下頭去看看,自己馬蹄下踐踏的那團肉是屬于一個卑賤的農奴的,還是屬于一個高貴的俟斤的,此刻支持人戰斗的甚至不是求生的欲望、殺敵的目標,而是血管里流淌的一種本能。那是貧瘠的草原上,長久以來,人們為了繁衍與各種艱難環境搏斗中產生的那種生而能戰、生而必戰的本能。</br>
這樣的瘋狂對西瞻士兵和可賀敦的戰士一樣不利,然而留在戰局中的西瞻士兵人數遠遠遜于可賀敦人的數目,吃虧的還是可賀敦人。</br>
眼看可賀敦近萬人竟然要在內斗中消耗殆盡,拔密撲見勢不妙,親自沖進戰團,一邊高喊著事先預定的口令,一邊滿草原亂轉,盡可能多地收攏士兵。</br>
混戰已經形成,一時三刻,他也不能收攏更多。大霧已經化為大雨,拔密撲在雨中不停穿梭,聽到他呼喊的可賀敦“馬匪”小股小股地回歸部隊,他們撿回性命,個個驚魂未定、疲憊不堪,來到拔密撲身后,只是不停喘氣。</br>
忽地一個驚雷響起,暴雨中似乎飄過一朵紅云般,拔密撲只覺眼睛一花,那紅團已經直撲到他面前,紅光中烏黑色一閃,一道刀光當頭劈下。</br>
拔密撲在馬背上急急仰頭,同時將手中馬刀奮力一架。只聽嚓的一聲,那道刀光順著他鼻尖劃過,在他左側臉頰開了一道血槽。</br>
拔密撲這才看清,對面騎著紅云一般馬匹的人,正是他一心想對付的蕭圖南。</br>
蕭圖南被他大叫口令的聲音引來,一刀劈出未能殺了他,眼見拔密撲周圍十幾個人一起擁上將他護住,已經沒有了下手機會,他不肯浪費時間,腳尖在馬腹上一點,紅馬四蹄幾乎離地般躍起,向斜后方沖了過去。</br>
那個方向雖然有很多人,卻都是拔密撲剛剛收攏回來的殘兵,剛剛的死里逃生讓他們失去了斗志,眼看蕭圖南向自己沖來,居然齊齊散開,給他讓出一條通路。</br>
蕭圖南粗粗一看,隊伍中并沒有那個身影,不肯戀戰,轉身向暴雨中另一處有人影的地方沖了過去。</br>
“青瞳!”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刀劈開一個“馬匪”的皮甲,又叫,“青瞳,你在哪里?”</br>
拔密撲臉上肌肉劇烈跳動,他厲聲喝道:“快追上去!殺了他!”</br>
再也沒有更好的機會了!天知道蕭圖南患了什么失心瘋,居然只身一人出現在自己眼前,這是兒子在天有靈,指引仇人到自己面前來的!他決不能讓蕭圖南就這樣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決不能看著他就這么嘴里叫著奇怪的聲音消失在自己面前!</br>
“青瞳!青瞳!你在哪里?”</br>
他越走心就越往下沉,草原上到處是倒在地上的人和馬,尸體白慘慘地躺著,鮮血都被暴雨沖刷干凈了,甚至有些人被馬蹄搗蒜泥般搗成一坨糊糊,那糊糊也是慘白慘白的,沒有一絲鮮血。</br>
如果青瞳已經死了,他很可能連她的尸體都認不出來。</br>
運籌帷幄、冷靜智慧全都是屁話,蕭圖南現在找人的方法和那個吹號角的裨將沒有什么不同,都是發了瘋一般瞎轉。</br>
“青瞳!”他又使勁喊了一聲。</br>
他不能放棄!不能放棄!</br>
也許有一柄長刀正懸在她的頭頂,也許有一只馬蹄正對著她的身體踏下,只要他再努努力!再努努力!他就能找到她了!就能把她擁在懷中,就能把一切危險都擋在她背后!只要他再努努力去找,有可能下一刻,她就如夜空閃電般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他怎么能放棄呢?</br>
可是,如果他在東邊的時候,她恰好在西邊遇到危險該怎么辦?如果他向前的時候,她恰好躺在他身后一個小坑里怎么辦?</br>
“青瞳,誰能告訴我,你現在在哪一個方向?我該往什么地方去找?”</br>
“你在哪里啊?青瞳——”那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絕望而危險。</br>
突然,遠處一片壯觀的戰團吸引了蕭圖南的視線,他咬咬牙,掉轉馬頭,直奔而去。(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