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歷歐美“頓擴靈明”
    一位法國人在莫斯科問李鴻章：訪問歐洲的目的是什么？李鴻章答復說：一是祝賀俄國沙皇加冕；二是“博考諸國致治之道，他日重回華海，改弦而更張之?！崩铠櫿逻^去對“西洋政教規(guī)模”雖已“略聞梗概”，但只限于“耳食”，“究竟耳聞不如目見”，他想“藉此周歷一番，看看各國現(xiàn)象，可作一重底譜?！币虼耍诙韲毫羝陂g，既同其君臣交游，又考察其社會，曾特地趕到下諾夫戈羅德參觀博覽會。據(jù)維特說：李鴻章“在博覽會上參觀了幾天”，“對一切都感到好奇，陳列機器設備那部分使他特別感到驚奇?！?br/>     6月13日李鴻章一行乘坐火車從俄國到達德國訪問，下榻于柏林豪華的凱撒大旅館，“凡口之于昧，目之于色，耳之于聲，莫不投其所好?！鄙踔吝B李鴻章常吸之雪茄煙，常聽之畫眉鳥，也“陳于幾而懸于籠”，其余就可想而知了。寢室墻壁上，高懸照片鏡框，左邊是李鴻章，右邊是俾斯麥。6月14日李鴻章驅(qū)車到柏林皇宮晉見德皇威廉二世，呈遞國書；并致頌詞，對德國干涉還遼、幫助中國訓練軍隊、購械鑄船表示感謝。他對德國給予自己的“逾于常格”的款待，有些受寵若驚，說“即此一端，已見中德之友誼，實較諸此外有約各國，更形洽比矣?！彼鞠霃娬{(diào)“中德友誼”，但因語意諂媚，遭到外國報紙譏評：李鴻章“甫自俄來，后此復將往法，而獨向德皇作此語，未免失辭?！?br/>     ①第三天，李鴻章應德皇之邀：到行宮參加國宴，“居各國親王、太子首座，獨致殷勤。”隨后，德皇請李鴻章到教場檢閱御林軍。
    李鴻章看著裝備精良、訓練有素、陣法純熟的御林軍，聯(lián)想起業(yè)已潰敗的淮軍，難免產(chǎn)生望塵莫及之感，不覺失聲長嘆，對德皇說：“茍使臣有此軍十營，于愿足矣，況更多多益善，尚何么磨小丑之足為華患哉！”德皇點頭稱是，并乘機進言：“中國亟須仿照練兵，以圖自強，我深愿幫助。武備學堂為練將根基，尤望加意?！笔潞罄铠櫿码姼婵偫硌瞄T說：德皇“好武似俄主，勤勞過之，此德、俄所以稱雄也?！?br/>     李鴻章“連日體察”，只感到德國君臣商民接待優(yōu)厚，卻不知在這種“優(yōu)厚”接待背后，隱藏著巨大的貪欲和陰謀。德國外交大臣馬沙爾和李鴻章進行過“兩次政治性的長談，每次都達數(shù)小時”，談話內(nèi)容涉及中德的“全部邦交，如怎樣根據(jù)最近東亞發(fā)生的事情來調(diào)整邦交的問題。”概括說來，主要談了以下幾點。
    干涉還遼問題。李鴻章重申中國感謝德國干涉還遼，并表示了保持和加強“兩國間友好關(guān)系的愿望”。當然，李鴻章的“感激不是完全無邊的”，他指責德國“一開始就對日本遠較對中國為同情”，時至今日德國“還存有這種偏袒的心理”，而且“中國為退還遼東所支出三千萬兩的賠款是德國提出的要求。”
    馬沙爾多方辯解，說“德國在中日戰(zhàn)爭開始的消極，主要應歸咎于英國先采取一個絕對漠視的政策”，并聲稱“如果德國不參加干涉，日本決不會在遼東問題上讓步?！彼€竭力否認德國“左袒日本”并首先要求中國支出3千萬兩“贖遼費”。
    增加進口關(guān)稅問題。李鴻章將赫德擬議的“照鎊價加稅辦法節(jié)略”交給馬沙爾，并“詳切開導”說：3千萬兩的“贖遼費”加上2億兩的賠款，“對①蔡爾康、林樂知：《李鴻章歷聘歐美記》，第60—61頁。
    中國實在是一個不堪忍受的負擔”，“如果列強不許中國增加關(guān)稅，中國必定在財政上破產(chǎn)。到現(xiàn)在為止，中國對一切國家只征收最低的稅率——即從價西分之五。但這方面的條約諾言是三十多年前在刺刀威嚇下從中國勒索而來的。再者，按當時的匯兌率，一金鎊合銀三兩，而現(xiàn)在已接近銀六兩。既然因銀價的下降，當時規(guī)定的稅則的金價實際上已降低一半，現(xiàn)在中國要求按照銀價的下落以提高稅率，也就是說，稅率加倍，是完全合理的?！?br/>     確定和調(diào)整關(guān)稅稅則，本屬一個國家的主權(quán)。但是1842、1844年英、美先后用刺刀逼迫中國簽訂的《南京條約》和《望廈條約》，卻剝奪了中國的關(guān)稅自主權(quán)，使外國侵略者取得了協(xié)定關(guān)稅的特權(quán)。1858年英、法又分別用刺刀逼迫中國簽訂《通商章程善后條約：海關(guān)稅則》，規(guī)定一般進出口貨物，海關(guān)一律按時價值百抽五，照銀計征。當時世界各國紛紛建立關(guān)稅壁壘，對進口貨物征收重稅，以保護本國經(jīng)濟，但是中國海關(guān)稅率卻被列強壓到世界最低水平，并且不得自行調(diào)整，加之銀價跌落，使中國蒙受巨大損失。李鴻章代表情政府提出修訂關(guān)稅稅則，按英鎊而不照白銀計征的問題，確實是“完全合理的。”
    馬沙爾雖然“不得不承認中國海關(guān)收入三十年來按照金價已大大地降落”，但又狡辯說：“銀價的低落對德國出口商是個嚴重的損失”，“如果中國政府真正需要我們作一個如關(guān)稅加倍這樣的重要的讓步，那末接著的問題就是中國將為此提供些什么?！?br/>     ①他向李鴻章“很坦白地并無保留地”提出了德國所急于得到的一切。他宣稱：“德國欲開擴商務，恐商情不順，議院駁阻，但兩國交誼關(guān)切，如中朝準我推廣制造，代辦滬寧鐵路，照日本成式，派德將練兵，必可商辦?！痹谶@里，他公然把脅迫清政府讓與這些權(quán)益作為就增加關(guān)稅問題進行談判的先決條件。李鴻章表示：“他本人沒有職權(quán)與任何一個國家簽定協(xié)定；他的任務主要是‘展開問題’”。
    讓與軍港問題。德國參加干涉還遼的主要目的，在于“向中國要求土地作為適當?shù)难a償”。早在1895年12月德國駐華公使紳珂就奉命向總理衙門正式提出讓與一個軍港的要求，馬沙爾還親自出馬同中國駐德公使許景澄商討了這個問題，但因遭到清政府的婉言拒絕而沒有達到目的。這次馬沙爾又舊話重提，他向李鴻章反復強調(diào)德國只有獲得一個軍港，才能在東亞推行“維持東亞均勢及中國完整”的政策。他進而威脅說：“中國政府自己必須認清，如果拒絕這樣的要求，因而迫使德國完全以它自己的利益作為它行為的準繩，中國是否能改善其地位？”馬沙爾供認，李鴻章“非常激邊地駁斥這句話，因為他在其最后幾個字眼中找出我們也許在東亞有追求一個敵對中園政策的威脅。”李鴻章?lián)摹叭绻聡玫竭@樣一個軍港，其他國家將提出同樣的要求?！钡?，他認為“對中國來說，出讓這樣一個基地的壞處，不如保持與德國友好的好處來得大?！辈贿^，他希望知道德國“是否將更積極地支援中國？”馬沙爾作了肯定的答復，并提出了以租借方式獲得軍港的設想。
    李鴻章覺得在這個基礎上雙方可能取得諒解，并表示“將盡一切力量使這個諒解能達成”。
    馬沙爾與李鴻章的會談表明，德國借口還遼有功，打著維護中國完整的旗號，妄圖從中國攫取軍港和其他特權(quán)，增強爭霸遠東的地位和能力。作為清政府代表的李鴻章，雖然不無抗爭之意，但終因國勢衰微而趨向妥協(xié)。他①《外交大巨馬沙爾男爵的記錄》，《德國外交文件有關(guān)中國交涉史料選譯》卷1，第112頁。
    深知在列強推行“強權(quán)即公理”的國際環(huán)境里，“國權(quán)隨國勢為轉(zhuǎn)移，非公法所能鈐制”。
    李鴻章不僅同外交大臣馬沙爾會談，而且還于6月27日專程趕到漢堡附近拜訪了前首相俾斯麥。俾斯麥于1862年任普魯士首相兼外交大原，極力維護容克地主和大資產(chǎn)階級利益，實行強權(quán)統(tǒng)治，主張通過王朝戰(zhàn)爭的道路統(tǒng)一德國，故有“鐵血宰相”之稱。1871年德意志帝國成立后，兼任帝國宰相，對內(nèi)鎮(zhèn)壓工人運動，對外推行“大陸政策”。1890年因與威廉二世意見不和，被迫辭職。李鴻章傾慕俾斯麥，俾斯麥也深知李鴻章其人，“彼此聞聲相思，一見如舊識?！辟滤果溤O家宴招待李鴻章，“主賓人座，共道國政。”外國記者詳細報道了李鴻章與俾斯麥的談話情況。
    李：我專程前來拜訪殿下，有一事想“乞垂清?！?。
    俾：什么問題？
    李：“欲中國之復興，請問何道之善？”
    俾：辱承閣下明問，“惜敝國去貴國較遠，貴國之政平時又未嘗留意，甚愧無從懸斷。”
    李：“請問何以勝政府？”
    俾：“為人臣子，總不能與政府相爭。故各國大臣，遇政府有與齟齬之處，非俯首以從命，即直言以納誨耳?！?br/>     李：“然則為政府言，請問何以圖治？”
    俾：“以練兵為立國之基，舍此別無長策?！?br/>     李：“中國非無人之為患，特無教習亦無兵法之為患。”“惟異日回華，必將仿照貴國軍制，以練新兵。且需聘教習之武弁，仍惟貴園是賴?！?br/>     李鴻章還得意地告訴俾斯麥：有人恭維自己是“東方俾斯麥”。俾斯麥聽后風趣地說：法國人不會認為“東方俾斯麥”是恭維語。他還表示自己難望得到“歐洲李鴻章”的稱號。李鴻章與俾斯麥會晤，純屬禮節(jié)性活動，沒有什么政治含義。是時俾斯麥不居政地，無柄無權(quán)，而他所說的“治國之道”，也是盡人皆知的老生常談。
    李鴻章在訪德期間，受到德國商界的青睞，他曾是德國軍火器械的大主顧，德國商界幻想通過他進一步開拓中國市場。因而，商會宴請，工廠參觀，“款持之殷，若有情難自已者”，李鴻章“一一受之，亦甚興高采烈”。不過，李鴻章并沒有“訂購器械之權(quán)”，無法滿足德國商界的貪欲，所以只得表示：“今幸親見制造之美，回華而后，必將備細言之，凡有所需，必求諸德?！毖酝庵?，是叮囑德國商界“毋空費而嘆失望”。但是，直到李鴻章離開德國以后，德國商界才如夢初醒。
    7月4日李鴻章一行離開德國，轉(zhuǎn)往荷蘭。第二天到達荷蘭首都海牙，受到熱情歡迎。當天晚上，李鴻章應邀出席荷蘭政府為他舉行的宴會和歌舞晚會，他品嘗著西方風昧佳肴，欣賞著“珠喉玉貌，并世無雙”的歌舞，飄然欲仙，即席賦詩，表達喜悅和感激之情。詩云：
    出入承明四十年，忽來海外地行仙。
    華筵盛會娛絲竹，千歲燈花喜報傳。
    ①7月8日，李鴻章一行離開荷蘭到達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第二天，晉見比利時國王利奧波爾德二世。李鴻章“執(zhí)禮甚恭”，利奧波爾德也熱情接①《李文忠公遺集》，卷6，第22頁。
    待。據(jù)說李鴻章同利奧波爾德二世曾就盧漢鐵路的修筑問題進行了商談。當時列強正在爭奪盧漢鐵路利權(quán)，俄國支持法、比承修。
    李鴻章在布魯塞爾參觀了“槍炮各廠，美不勝收”。當看到“克革烈槍炮公司”的最新產(chǎn)品時，“喜其犀利神速，罕有倫比，因而贊嘆不絕口。”
    他還到埃諾省觀看了軍事演習。
    7月13日，李鴻章一行從比利時到達法國巴黎，恰值法國國慶前夕。第二夭，李鴻章前往愛麗舍宮晉見法國總統(tǒng)富爾，呈遞國書，感謝干涉還遼之舉，希望中法“永以為好”，“互慶升平，同躋隆盛。”當天下午，李鴻章應邀觀看了法軍為國慶而舉行的軍事表演。晚上，他由一位懂得漢語的法國部長陪同，泛舟塞納河上，觀賞國慶煙花。
    李鴻章在巴黎期間，曾與俄國代表羅啟泰、法國外交部長漢諾多，分別就東省鐵路和“照鎊收稅”問題，舉行了會談。
    東省鐵路合同談判事宜，表面上由中國駐俄公使許景澄和華俄銀行總辦羅啟泰負責，實際上由李鴻章和維特暗中操縱。維特派羅啟泰專程到巴黎會見李鴻章，表示俄國擬先派員前往黑龍江、吉林地方“勘路測量，求發(fā)給護照，并電總署轉(zhuǎn)致吉黑將軍副都統(tǒng)就近派員在交界接護，會商一切。”李鴻章滿口應允，立即電請總理衙門照辦。羅啟泰還與李鴻章商談了東省鐵路軌幅問題。當時總理衙門主張軌幅按中軌敷設，羅啟泰秉承維特意旨，堅持要求與俄同軌。李鴻章?lián)穆奋墵巿?zhí)危及密約，傾向妥協(xié)，遭到總理衙門的駁斥。但不久清廷屈服，允許與俄國同軌（五俄尺）。9月8日《合辦東省鐵路公司合同章程》正式定議畫押。
    李鴻章遵照清廷的指示，與法國外交部長漢諾多就“照鎊收稅”事進行了磋商。漢諾多假惺惺地表示“照鎊價法愿遵”，但隨即提出兩項先決條件：
    “必須各國皆允，越南陸路不改，請由駐京使公議”；允許“法員襄助”福州船政局，劃定“一處未定”的中越邊界。李鴻章批評漢諾多“跡近要挾，頗礙交情”。總理衙門聞訊‘徒呼奈何。
    李鴻章還先后參觀了報社、學校、博物院和工廠、礦山等，“意甚欣然”。
    8月2日，李鴻章一行乘專輪從法浮海至英，開始了對英國的訪問。在英國期間，李鴻章晉見了維多利亞女皇，恭遞國書，祝“愿兩國之交，永敦輯睦”，拜訪了前首相格萊斯頓；并同英國首相兼外交大臣索爾茲伯里就“照鎊加稅”問題舉行了會談。李鴻章和清廷認為“各國商務，英為領(lǐng)袖”，只要英國答應“照鎊加稅”，其他各國就沒有拒絕之理。索爾茲伯里始則主張應等“修約屆期再議”，繼而表示“我必盡力，但須確詢香港、上海商會眾議”。據(jù)英國報紙透露，索爾茲伯里企圖利用“照鎊加稅”問題從中國“還索酬報”，擴大在華侵略特權(quán)；李鴻章心知其意，準備“權(quán)輕重而量長短，可許則許”，但雙方均不愿明言。
    李鴻章雖然與索爾茲伯里的會談沒有取得什么突破，但在英國的游覽卻獲益良多。
    來自東方專制帝國的李鴻章，特意訪問了作為西方民主制度象征的議院。他先到英國下議院，坐在特設的座位上，旁聽議員討論國事，可惜當天參加會議的議員很少，“無甚可觀”。隨后，他來到上議院，觀看了院中特設的“君主御座”，并同議員“略談片刻”。
    素志“偉武以經(jīng)文”的李鴻章，在樸茨茅斯軍港參觀了英國海軍艦隊。
    英國每年舉行一次海軍大檢閱，居安思危，常備不懈。李鴻章抵英之日，檢閱已經(jīng)結(jié)束，各艦陸續(xù)散歸防次。然而停泊在樸茨茅斯軍港的，尚有47艘，“分列兩行，如山之立?！崩铠櫿鲁俗?，駛?cè)肱炾牐@過兩周，直向樸茨茅斯進發(fā)。李鴻章驚嘆：各艦“行列整肅，軍容雄盛”。他恍然如在“夢中”，怎么會有這樣多的“大鐵甲船”，同時停泊在一個軍港呢？他感慨萬端，說什么“余在北洋，竭盡心思，糜盡財力，儼然自成一軍。由今思之，豈直小巫見大巫之比哉？”
    ①李鴻章還先后參觀了造船廠、槍炮廠、鋼鐵廠、電報局、銀行等，英國先進的科學技術(shù)和機械化生產(chǎn)，使之感嘆不已，說“天了不可端倪之物，盡在英倫！”李鴻章側(cè)重考察英國“物質(zhì)文明”，某些英人非議他未免逐未而忘本。當然，這并不等于說，李鴻章對英國政教熟視無睹。他曾欣喜地表示：
    對于歐洲政教，自己過去只是“心領(lǐng)而未由目擊”，這次“則見所見而去，尤勝于聞所聞而來?！彼麖挠葰W洲各國的現(xiàn)實中引申出了一個重要結(jié)論：
    “生今之世，善教發(fā)為善政，其明效大驗，有若是哉！”
    李鴻章的訪問，受到英國工商界的關(guān)注和歡迎。倫敦匯豐銀行在水晶宮舉行盛大招待會，出席作陪者多達3百人，耗資6千英鎊（合銀3萬余兩）。
    倫敦商業(yè)總局召開千人歡迎大會，倫敦中國會、電報公司盛筵款待。英國大亨們慷慨解囊，意在借助李鴻章開拓中國市場。他們希望李鴻章返國后，“重為京師內(nèi)外諸大臣之領(lǐng)袖”，繼續(xù)執(zhí)行妥協(xié)退讓、“通商興國”的政策，為英國在華活動“解羈釋縛”。李鴻章被他們的虛情假意所蒙騙，誤以為他們“竭誠盡敬，出人意表，令人永遠不忘”，并一再表示與他們“實具同心”，異時返國，甚愿力促其成。
    8月22日，李鴻章離英赴美，橫渡大西洋，于28日抵達紐約。正在海濱度假的美國總統(tǒng)克利夫蘭，特地趕來，并于29日接見了李鴻章，“慰問周至”。美國國務卿還同李鴻章就“照鎊加稅”問題舉行了會談，表示“各國如允，美無不從”。9月3日李鴻章會見美國信奉基督各教會領(lǐng)袖，就美國來華傳教士的活動和“孔子之道與耶穌之道”的異同等問題交換了意見。美國教會領(lǐng)袖大肆宣揚來華傳教士在宗教、慈善事業(yè)和文化方面對中國的所謂“功德”，力圖把侵略說成“友誼”，并感謝清廷和李鴻章保護在華的美國教會和傳教士。李鴻章一面“謙遜不遑”，一面為美國來華傳教士唱贊歌，說他們沒有刺探情報、干涉內(nèi)政、侵犯官權(quán)之事，反而作了許多興辦學校和醫(yī)院、募捐賑災、倡導禁煙等公益事業(yè)。美國教會領(lǐng)袖聽了之后，“無不暢然意滿”。李鴻章還對美國教會領(lǐng)袖談起的所謂“大道”問題，表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基督之福音，實近于吾儒之圣道?！辈还軇e人怎樣評論，他個人“惟主二教相近一語而已”。美國教會領(lǐng)袖則把“孔子之道”比作“車輪”，把“耶穌之道”說成“御者”，“御者轉(zhuǎn)其車輪，行平萬里”，“歐美之興，基于此矣。”其實，李鴻章和美國教會領(lǐng)袖由于歷史的和階級的局限，都不能科學的評價分別以“孔子之道”和“耶穌之道”為核心的中西文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問題在于美國教會領(lǐng)袖公然揚西抑中，把“耶穌之道”說成是凌駕于一切文化之上的主宰，無疑是美國資產(chǎn)階級對外擴張心理的反映，而李鴻章所提出的“二教相近”的主張，卻明顯的表現(xiàn)了中華民族兼容并蓄的豁達胸懷。
    李鴻章在美期間，還參觀了費城的獨立廳、自由鐘、華盛頓的美國國會①蔡爾康、林樂知：《李鴻章歷聘歐美記》，第191頁。
    及其圖書館。9月5日李鴻章離開華盛頓前往英屬加拿大，在美加交界處，參觀了著名景觀尼亞加拉大瀑布。抵加后，李鴻章從多倫多轉(zhuǎn)往西海岸的溫哥華，于9月14日搭乘美國太平洋輪船公司航船，橫渡太平洋，踏上了歸途。
    他因“馬關(guān)議約之恨，誓終身不履日地”，途經(jīng)日本橫濱，拒不登岸，改乘招商局“廣利”號輪船返國，10月3日到達天津。李鴻章此次出游，從3月28日寓滬至10月3日返津，歷時190天，行程9萬里，遍訪歐美五大強國，在有清一代歷史上實屬罕見。他陳述返國時的心情說：“忽從西海，重復東華，去日幾何，輒有東坡還朝如夢中之慨！”
    李鴻章出訪歐美，有得有失。失之于外交。他肩負的外交重任，一是簽訂“中俄密約”，二是商討“照鎊收稅”。后者被拒，前者貽害無窮。可悲的是，李鴻章引虎自衛(wèi)而不悟，回國后反而沾沾自喜地對黃遵憲說：“二十年無事，總可得也。”他天真地以為一紙密約，給國家爭得了“二十年無事”
    的“天下太平”。但是，殘酷的現(xiàn)實，很快就粉碎了李鴻章的幻夢?！吨卸砻芗s》簽訂年余，德、俄即狼狽為奸，先后強租膠州灣和旅順、大連，其他列強也競相宰割中國領(lǐng)土。與中國訂立密約的俄國率先伸出魔掌，使清廷迷惑不解，而李鴻章卻開始有所省悟。李鴻章在寫給駐美公使伍廷芳的信中，反映了他的內(nèi)心深處的微妙變化：
    德約甫成，俄事又起，群雄環(huán)伺，正無了期，當局者真有朽索六馬之懼。
    美邦政教人情，誠如尊指。論者皆云宜結(jié)為援。中國所需，自應取材于此。
    至于根本至計，尤在變法自強。彼既不肯為我禍，亦豈肯為我福。子輿氏有言：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恃人終難久也。
    ①李鴻章出訪歐美，除了外交方面的失計外，在思想方面卻頗有所獲，這主要表現(xiàn)在他對歐美“立國政教”的認識，從過去的“耳食”經(jīng)過親自考察而有了實感，并進而與中國國情進行了比較研究，得出歐美“上下一心”，中國“政雜言龐”的結(jié)論。因此李鴻章在覲見光緒和慈禧時，就“瀝陳各國強盛，中國貪弱，須亟設法。”
    ②①李鴻章：《復欽差出使美國大臣伍秩庸》，《李文忠公尺犢》，第31冊。
    ②李鴻章：《寄南京李宮保張學士廬州李經(jīng)方》，《李鴻章全集》（三），電稿三，第67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