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雨的夜色濃得如墨，沒法在模糊的迷霧中化開。
    老舊路燈下掛著一滴滴清澈的水珠。
    水珠里倒映出整座城市死去的繁華與破碎的悲歡。
    黑色商務車駛過寂靜無人的道路，孤獨得像一只落單的螞蟻，穿梭在沉默冰冷的高樓大廈間。
    王驍靠坐在灰暗的車窗邊，玻璃上起了一層水霧，他看著外面模糊的夜景，緘默的神情宛如一株干裂得即將枯死的老樹。
    江城坐在主駕駛位上，雙眼平視前方。
    車速不算太快，目的地是王驍所在的工地。
    整輛車持續了莫約二十分鐘的安靜，然后王驍開始了他的講述。
    “三年前，工地上挖出了四口大紅棺材，那會沒人在意，因為這是常有的事，就只是叫人把那幾口棺材拖走了。”
    他的聲音很粗糙，平靜說出那些過往。
    “過了兩天，周末放假，我跟活動房里另外三人一塊喝酒，喝到凌晨三點，有個叫王順的家伙，喝著喝著就倒了。”
    “喝死了？”陶范問道。
    “可能是吧。”王驍嘆了口氣，“那會我們三個怕啊，瓦力城有規矩，一個桌上喝死了人，其他人都得賠償，還可能會進去蹲幾年。”
    “這事你們瞞下來了？”
    “嗯。”
    王驍沒什么文化，另外兩個也一樣，都是靠賣力氣吃飯的。
    他們怕丟了工作，更怕進局子。
    那人死了之后，他們三個一合計，得找個不被懷疑的方法，把這事瞞過去。
    “后來李壯壯出了個主意，他說工地上不是挖出了四口棺材嗎，那咱們就用這四口棺材制造一些話題，想辦法糊弄過去。”
    那之后，工地上就開始流傳出一些鬼魅傳言了。
    有人說這四口棺材很邪門，棺材的原主人在找人替命，一旦被挖出來，就需要填四個活人進去，否則這個工地開不了工。
    還有人說看到棺材里走出渾身長毛的怪物，像極了某些古老傳聞中的僵尸。
    “但其實，這些傳言都是我們三個放出去的。”
    “那個王順的尸體呢？”陶范又問道。
    “被我們三個悄悄弄去郊區的一個木屋了。”王驍回憶起當時的情況，“那會還沒到冬天，我們想找個隱秘的地方把他的尸體埋了，但又擔心尸體發臭，被路過的人或者動物刨出來，想燒了吧，又怕濃煙引來注意，唉……我們三個都沒什么文化，真不會處理尸體。”
    “臥槽，難道……”陶范頓時反應了過來，“上鹽、清洗、晾曬風干？”
    “對的，那具尸體現在還掛在小木屋里的。”王驍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真的香嗎？”
    “香，很特殊的肉香。”
    這種處理尸體的方法，車里除了江城與嚴明，其余人都是第一次聽說。
    江城和嚴明還算是比較有共同話題的。
    嚴明說道：“江同學，我想到了那個鴕鳥肉案件。”
    “我也想到了。”
    江城握緊方向盤，沒有漏掉車內的對話。
    陶范有些疑惑，隨即問道：“學弟，什么鴕鳥肉案件？”
    “沒什么，一個小案子罷了，售賣人類血肉之類的。”
    “哦……”
    三年前那件事，顯然并沒有王驍他們想象得那么簡單。
    尸體確實處理好了，謠言也散播了出去。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所有人都覺得失蹤的王順是被棺材主人詛咒了。
    工地上人心惶惶，停工了一個星期，連治安所都介入了調查。
    “我們三個都接受了治安所的簡單詢問，并沒有什么問題，當時我們還在暗自慶幸。”王驍搖頭嘆道：“可后來，又過了幾天，再次開工后，工地上居然真的開始鬧鬼了。”
    “假的變成真的？”
    “對……起初有人說，半夜上廁所的時候，看到王順的靈魂在工地周圍晃悠，當時我們三個還不信，然而有一天，李壯壯他親眼看到了。”
    “會不會是某種全息投影科技？”
    身為堅定的無神論者，齊橙開始燃燒腦細胞了。
    似乎在他的世界里，無論什么都可以用科學來解釋。
    他推測道：“去年鬼節的傍晚，就有人用全息投影技術嚇唬路人，當時還上了新聞，所以你們看到的那個王順靈魂，有可能是王順家人弄出來的，為的就是嚇出真兇。”
    “不可能的，當時周圍并沒有任何可以投影的設備。”王驍搖了搖頭。
    “那后來呢？”
    “后來鬧鬼的事情傳得越來越厲害，工地又一次停工了，治安所還找了些奇怪的人過來探查，但最終無功而返。”
    回想起當時的情況，王驍的臉上浮現了一抹畏懼。
    他口中那些奇怪的人，應該來自旅社或者教會。
    “過了沒多久，李壯壯實在是受不了了，他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本來很壯實的一個人，那幾天像是磕了藥似的，魂不守舍。”
    “別的工友也一樣嗎？”陶范問道。
    “不，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別的工友只能偶爾看見王順的幽靈，我們三個不僅經常看見，還時常在睡夢中迷迷糊糊聽到他的聲音……有一次我在半夜醒來，發現他就站在我床前盯著我，穿著他死的時候穿的那件工作服，我心里特別害怕，想叫醒另外兩個人，卻發現根本動不了，也出不了聲。”
    “這不就是鬼壓床嗎？”
    “對啊。”
    王驍搖頭嘆息。
    許多東西，碰見一次兩次，還可以解釋為做夢。
    但他們三個碰見的次數實在是太多。
    “唉，當時我心想，他畢竟是自己喝酒喝死的，又不是我們三個殺的，為什么就非要找上我們。”
    “說不定他只是想入土為安？”陶范說道。
    “李壯壯也是這么認為的，他實在是忍不住了，所以三年前那晚，他喝了些酒就離開了工地，開車去郊區，說要把王順的尸體埋了，可他再也沒回來過。”
    “等會，王先生……”江城忽然出聲，“你說的這個李壯壯，是不是長得人高馬大，而且有一對機械臂？”
    “對，他以前出過事，兩只手都沒了，換了一對機械臂。”
    江城又問道：“治安所調查過李壯壯失蹤的原因嗎？”
    “有的。”王驍點頭，“說是在郊區出了車禍，可能撞了人，但現場只留下一輛車，人不見了。”
    連續失蹤兩個工人，工地徹底停工了。
    治安所來這里調查了很長時間，大部分工人都接受了詢問。
    就連包工頭在外面養的小情人都找出來了，可依舊沒找出工人失蹤的原因。
    于是那些詭異的傳言愈演愈烈。
    齊橙沒忍住吐槽了一句：“咱們城市的治安所好廢啊。”
    “要是不這么廢，郊區那些躲著的殺人犯早就被抓捕回去了。”陶范表示贊同。
    瓦力城命案破獲率低得可憐。
    治安所每年最大的功績，似乎就是……掃黃？
    這玩意一掃一個準。
    “風干了三年的尸體……”陶范沉吟片刻，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
    郊區，陰沉的天空，荒草，小木屋。
    一對死寂的眼神。
    一具隨風晃蕩的干枯身體……
    他不禁詩興大發，用飽含情感的聲音吟誦：“今天/我/吃了一碗肉/我覺得/這碗肉很香/似乎/不是豬肉/也/不是雞肉。”
    現代詩。
    詩名《異香》，又名《我那消失的朋友》。
    作者：偉大的詩人，陶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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