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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倒戈

    王賁在長寧宮外揖了一天一夜。
    而晏清殿內的燈火,也亮了一天一夜。
    兩者的意思都很明白。
    王賁:大王您若不允我去河內郡,我便在此長揖不起!
    陳勝:允你去河內是不可能允的,你要耗我陪著你耗就是!
    王賁做足了臣子的姿態。
    而陳勝也給足了王賁臉面。
    猜得到內情的,無論是贊同王賁去河內郡的,還是不贊同王賁去河內郡的,都無話可說!
    白晝很快過去。
    夜晚再度降臨。
    在晏清殿上端坐了一天一夜的陳勝,眉眼中依然看不見絲毫疲態,閑適的捧著韓非新近口述而成的著作《公義論》,悠然自得的閱讀著,時不時還提會提筆記錄觀后感。
    自大漢的司法體系漸漸成型之后,韓非在朝堂之中的存在感便越來越低的。
    而且他的存在感降低,還并非是出于陳勝的授意。
    而是他自己主動為之。
    就連平日里的晏清殿朝會,他都以身體抱恙為故,已經有數月未曾參會。
    朝中新近提拔起來的一些文臣武將,至今都沒見過韓非這位名震九州的大漢右相!
    然而陳勝卻知道,該韓非做的事,他一件都沒拉下……
    韓非無疑是懂陳勝的。
    他知道陳勝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也知道陳勝的野心到底有多難!
    一統九州難嗎?
    無疑是難的。
    然而在陳勝的通盤謀劃之中,一統九州連他謀劃的中期進度都沒到……
    陳勝也無疑是懂韓非的。
    他知道韓非為什么主動削弱自己的影響力。
    也知道韓非為什么連晏清殿朝會都不參加。
    因為律法,是不應該摻雜個人意志在內的。
    當大漢境內連大字都不識的一個的鄉野村夫,都能隨口謅出“天子犯法與宿命同罪”這樣的法家核心精義之時。
    韓非這位構建大漢律法體系的法家領袖,反倒成了大漢律法最致命的弱點!
    有的時候,活人不一定比死者有優勢。
    死者的人生已經劃傷了句號,既然可以用無數種說法去解釋他的生平,也可以將世間上所有的美好品德都冠諸于他的身上。
    而活人還擁有自己的意志,還可能會犯錯……
    韓非,在努力將自己活成一個活死人。
    以期,能最大限度的為他陳勝的謀劃貢獻自己的力量。
    陳勝記得,有人說過,九州有他,九州之幸!
    陳勝反倒覺得,大漢有韓非,才是大漢之幸!
    他做好書簽,合上手中的《公義論》,抬眼望向大殿之外,輕笑道:“長姐,來了就進來吧?!?br/>     話音在空蕩蕩的大殿內回蕩了許久。
    陳月的身影才終于出現在大殿門口。
    她穿著一襲青冥色的儒裙,素面朝天的清秀面頰漲的通紅,雙手見還托著一只烤制得油光滿面的兔子。
    她像以往一樣如同男兒家一般大步走進殿內,但步履僵硬卻僵硬得仿佛兩條腿都打著石膏:“臣女陳月,拜見大王,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br/>     陳勝看著她,他若記得沒錯的話,這還是陳月第一次進晏清殿來。
    他起身走下王座扶起陳月,溫和的笑道:“哪來的兔子?”
    陳月看著他溫和的面容,赤紅的面容稍稍好了一些,但表情還是顯得很僵硬:“回大王,這是家里邊送過來的,臣女聽聞大王入夜前就吃了半斤羊肉……”
    說到這里,他蠕動著唇角,忽而一咬牙,端著托盤再次拜了下去:“臣女請大王吃烤肉,請大王準許臣女公爹入宮覲見!”
    到底是邊疆長大的女子,習慣了直來直去的說法方式,學不來口是心非那一套。
    陳勝心下輕嘆了一聲,再次伸手扶起陳月,而后雙手接過烤肉,輕聲道:“長姐你既然已經來了,我肯定不能不聽你的,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br/>     說著,他加重了語氣,認真道:“我們是一家人,你開口,但凡是你大弟陳勝能做到的,他絕不會吐半個‘不’字兒!”
    “但漢王陳勝,他得先是大漢千千萬萬百姓的家長,然后才是你大弟陳勝,長姐明白嗎?”
    陳月緊咬著嘴角,低頭回道:“臣女知錯?!?br/>     陳勝點了點,輕笑道:“那長姐你就先回去歇著吧,我這就派人去請你公爹進來?!?br/>     陳月飛快的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連忙低下頭,小聲道:“大弟,俺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陳勝溫言道:“算不上,也就是令我有些難做,傳出去,以后誰人有點擱我這兒說不通的難事,都知曉去求你們來當說客,這事兒就沒法子做了!”
    他沒有藏著掖著或是用什么迂回的方式去寬慰陳月,她的腦回路比較直,想不明白。
    陳月當即抬起頭來:“不會的不會的,俺是瞅著王武那慫包擱家哭天抹淚、要死要活的心煩,才自個兒來的,沒誰攛掇俺……不會再有下回了,下回就算是他一頭磕死在俺面前,俺也絕對不理他!”
    “那不能夠!”
    陳勝笑呵呵的說道:“回頭我立一條規矩,后宮不得干政,就不會再有人拐著彎兒的去求你們了?!?br/>     陳月力點頭道:“那感情好!”
    陳勝揚了揚下巴:“那長姐你就先回去歇著吧,你在我不好和王賁說事兒?!?br/>     “哎。”
    陳月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走,但轉到一半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來,右手壓左手揖手道:“臣女告退!”
    陳勝目送她快步走出大殿,臉上的笑意隨著她的腳步緩緩消失。
    待到陳月的腳步聲走遠之后,他面無表情的低喝道:“來人,傳王賁!”
    ……
    王賁悶著頭跟在謁者身后踏進晏清殿。
    前腳剛跨過殿門,就覺得兩道冰冷兇戾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霎時間,后腦勺的寒毛都快豎起來了。
    他心驚肉跳的三步并作兩步行至殿下,捏掌長揖到底:“末將王賁,拜見大王,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人世間最強大的力量,或許就是體制的力量。
    任你是縱橫捭闔的治世能臣,還是攻城略地的沙場宿將,一但被體制同化,都將臣服于體制的偉力之下!
    鮮有人能例外!
    “哎,王老將軍快快請起,你可是我長姐的公爹啊,論起來還是我的長輩呢,我怎敢受你大禮呢!”
    王座之上,陳勝專注的用小刀切割著烤肉,皮笑肉不笑的輕聲道:“應該是我向你施禮才對嘛!”
    王賁一聽,頓覺頭皮發炸,心頭瞬間就跳著腳的將自己那倆兒子罵了一個狗血淋頭。
    他與陳勝對耗,在君臣博弈的規則之內,陳勝縱是不滿他的見地,也不會影響陳勝對他、對他王氏一家的看法!
    可是請陳月出面代為說請,那就是盤外招了啊,還是把手伸進陳勝家宅的盤外招。
    對規則的制定者使這種下作的盤外招……
    陳勝還能容他,還能容他王氏一家?
    王賁不敢辯解,只得畢恭畢敬的長聲道:“末將知罪,請大王責罰!”
    陳勝扔下手里光溜溜的腿骨,一邊用麻布手巾擦拭著雙手,一邊風輕云淡的笑道:“這是你們父子第幾次以我家中長輩壓我?第二次,還是第三次?”
    王賁聽得心頭越發緊張,卻又不敢多言,只能繃著頭皮再度請罪:“末將知罪,請大王責罰!”
    “真要我責罰?”
    陳勝笑吟吟的說道,眼神中卻是半點笑意也無:“可不能我責罰后,你們家那個人精又跑我長姐那兒一哭二鬧三上吊哦?!?br/>     王賁:“犬子霍亂朝綱、鑄成大錯,大王愿責罰、乃是法外開恩,末將謝恩尚且來不及,豈敢再有怨言?!?br/>     他言霍亂朝綱,自然是有上綱上線的夸大之嫌。
    但他自個兒上綱上線,也好過陳勝來上綱上線。
    “很好?!?br/>     陳勝斂了臉上的笑意,淡淡的說道:“念在你王氏兩代戍邊之功,我便不為難你們了,待此事了后,你們父子就去搏浪軍為將吧,不得詔令,終生不得回京。”
    王賁心頭發苦,終生不得回京,豈不是說他王家再也趕不上大漢這架飛奔的馬車?
    正所謂一步慢,步步慢。
    按照古老相傳的為官經驗,錯過了從龍之功者,其后人每更進一步,都需要好幾代人的不懈奮斗啊。
    他自個兒也罷了,可離兒這頭王家千里駒,還正直建功立業之年??!
    可這又怪誰呢?
    王賁苦澀無比的應聲道:“末將謹遵王令?!?br/>     陳勝這才拿起小刀,再度割下一塊烤肉塞進嘴里,頭也不抬的輕聲道:“說說吧,到底是什么樣的自信,令你敢在宮門堵我一天一夜!”
    王賁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番復雜的心緒之后,正色道:“末將知大王此番遣紅衣軍西征,乃是決意蕩平河內姬周禁軍,請大王顧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準許末將即刻趕往河內郡,說服家父歸降吾大漢王師,免去一場刀兵之禍!”
    陳勝詫異的抬眼看了王賁一眼。
    王賁一來,他就知道王賁乃是請命作司州戰局之說客而來。
    也只有這個理由,王賁才敢在紅衣軍與王翦交戰之際,前來見他。
    總不能,是為王翦求情來的吧?
    幾十萬大軍交戰,玩呢?
    但他沒想到,王賁竟然看出來,此戰他是準備徹底掃平河內郡那二十余禁軍!
    此事,他可還未對外透露一丁點風聲。
    連蒙恬那邊,在紅衣軍未取得絕對優勢之前,他都沒準備傳達王令。
    這般戎馬半生的老將,當真不可小覷。
    “有意思?!?br/>     陳勝“哐當”一聲將割肉刀扔進托盤里,抓著拭手的麻布靠到王座上,一邊插手一邊輕笑道:“王翦和張良發百萬兵圍攻我大漢之時,無人去告訴他們,要顧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要為底下的將士們免去一場刀柄之禍!”
    “我傾力勸說王翦歸降我大漢,又是送禮又是賀壽又是拜年之時,也無人去告訴他,要顧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要為底下的將士們免去一場刀兵之禍!”
    “這回我大漢準備動真格的了,你卻跑出來勸我要顧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要為底下的將士們免去一場刀兵之禍!”
    “老實說,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陳勝心軟好欺?”
    “是不是都覺得旁人打我陳勝理所應當,而我陳勝打別人就是草菅人命、麻木不仁?”
    王賁沉默好一會兒,才老老實實的回道:“大王多慮了,天下間敢認為大王心軟好欺的,都已經腦袋搬家了……”
    “你們或許不是這么認為的?!?br/>     陳勝不為所動:“但你們的做法,就是這么個意思……說真的,不是我不肯給你們王氏臉面,相反,我看在我家長姐的面兒上,已經給足了你們王氏臉面?!?br/>     “是你父親自個兒將我陳勝的臉面,扔到地上、踩進泥里,現在我紅衣軍,就是要替我這個前上將軍,去將我的臉面拿回來!”
    “所以,若你還有什么能夠打動我的條件,我們就繼續往下聊。”
    “若你還拿河內那二十余萬姬周禁軍的性命說事,那就免開尊口。”
    陳勝的態度。
    出乎王賁預料的堅決,但好在他在長寧宮外揖著的這一天一夜,也不是白揖的。
    “末將愿立下軍令狀!”
    王賁鏗鏘有力的大聲道:“末將若入家父大營,定保二十余萬姬周禁軍改旗易幟,轉道向東,配合李信將軍討伐太平道!”
    陳勝頓時來了興趣:“你清楚你自己在說什么嗎?”
    王賁:“末將不敢欺瞞大王,自昔年陳留大敗之后,家父軍中將校,過半都由吾王氏家將出任?!?br/>     陳勝一手敲擊王案,腦??焖僦匦抡暇胖菥謩荩治龊觾饶嵌嗳f姬周禁軍若真能陣前倒戈,要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
    短短十幾息后,他便拿定主意,開口道:“配合李信討伐太平道就不必了,不過若你真能奪得河內那二十余萬姬周禁軍的指揮權,我需要你領軍轉到向西北,開赴上黨,威懾雍、并、司三州!”
    王賁一聽,哪能不知陳勝這是防著河內禁軍名義歸降大漢,暗地里與太平道合兵一處的可能性?
    但他沒得選,只能當即回道:“末將謹遵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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