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珠顏下班回到家里的時候,只覺得氣氛有點兒古怪。北京的天氣干燥缺水,她一個不注意嘴唇就有些起皮。張著嘴想要說話的時候,發現喉嚨也有些發緊的感覺。
她跟父母是這幾年才搬來北京定居的。早些年父親的生意大多在南方,家也安在了那里。近幾年家里的生意重心才轉移到了北方,為了方便做生意,也因為哥哥最終娶了個北京姑娘做媳婦兒,他們全家就都搬遷來了此處。
凌家在北京算不上根基很深,政府方面的關系是沒有多少的。但因為一直做生意的關系,家境相當殷實,甫一來北京就花大價錢買下了這套市中心上下三層的豪華大別墅。一家四口人住在里面,還雇了幾個傭人鐘點工隨時侍候著,日子比起一般的北京勞動人民來說,真是好得太多了。
來北京沒過多久,凌珠顏的哥哥凌晉文結婚搬出去后,家里就只剩下她跟父母三個人。偌大的一個家里只住了這么點人,總給人一種空空蕩蕩的感覺。
這種在別人看來非常欣羨的生活,凌珠顏卻并不喜歡過。相比于在家里待著,她倒更喜歡去公司上班。她的工作環境不錯,活兒也不重,辦公室里沒什么復雜的人事斗爭,也沒什么極品人物整天陰魂不散。所以她的班上得,比一般人要輕松很多。
倒是每次回到家里,她就有一種壓抑的情緒籠罩在心頭。父母對她雖然不如對大哥那么好,但也算不錯了。花錢方面從來不小氣,尤其是父親,經常還會關心她工資夠不夠用,時不時就塞點零花錢給她。
但是在這個家里,凌珠顏卻有一種得不到認同的感覺。這種感覺在哥哥在家的時候,就會變得特別明顯。每當看到父母和哥哥三個人坐在那里有說有笑時,她就覺得自己像多余的那一個。明明看小時候的照片,一家人的合照上也是其樂融融,為什么長大之后,反倒越來越融入不了這樣的家庭呢?
凌珠顏的媽媽慧萍是個完全的家庭主婦,從丈夫年輕時做生意起,就一直在操持家里。因為生活優越沒有壓力,保養得相當漂亮,當她從家里的木質紅紋旋轉樓梯下款款走下來的時候,真像是電視里演的貴婦人一般。
她看到女兒的時候,臉上不由露出了幾分笑容,很難得地主動招呼她:“珠顏下班了?過來坐,吃飯前要不要先喝點茶?”
媽媽是很少對自己這么溫柔客氣的,凌珠顏不禁愣了愣,像是著了磨一般就把屁股挪到了沙發上。她剛一坐下,凌媽媽就開始招呼傭人給她泡茶,同時又不忘轉過頭來,笑瞇瞇地問她:“這個周末,你跟家棟約好見面了嗎?”
凌媽媽嘴里說的“家棟”,是凌珠顏最近的相親對象。姓賀,是個企業家的富二代,家境跟凌家挺相配,生意上也有點往來。無論從哪方面看,他們兩個的結合,對兩個家族都是有好處的。
凌珠顏跟賀家棟見了幾面后,對彼此的印象都不錯,于是就這么慢慢地交往了起來。平時兩人都有工作,見面的機會不多,所以周末的時候就會約著一起吃飯看電影什么的。
本來這一周,凌珠顏是不和對方見面的,因為賀家棟說,要去醫院探望朋友,不太方便帶著她,覺得剛戀愛就去醫院這種地方不好。但現在一聽母親的這個話,凌珠顏本來地就嗅到了什么。她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母親的問題,反問道:“怎么了,周末家里是不是有客人要來?”
凌媽媽的臉上就顯出那么幾分不自然的味道了。她兩手搭在腿上,右手有意無意地摸著左手上的紅寶石鑲鉆戒指,笑了笑道:“沒什么,就是你哥哥一家會來。你嫂子懷孕了,說想吃家里福嫂做的菜,我就讓他們過來了。你也知道,你嫂子這人脾氣有點大,又加上懷了孕,全家都得讓著她。媽怕你在家里,她會給你氣受。”
凌媽媽這番話說得真可謂是漂亮至極。由頭至尾聽上去都像是完全在為女兒考慮。如果讓外人聽去了,一定會覺得這媽做得真不容易,又要照顧懷孕的兒媳婦,又要體諒女兒的情緒,可真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好母親。
但凌珠顏心里很清楚,這話意味著什么。母親大人是在向她下逐客令呢。哥哥嫂子一回來,她這個小妹就得讓道兒了。其實說起來,哥哥是不會介意自己在家的,不但不介意,他還很喜歡看到自己。但嫂子就不一樣了,都說小姑子和嫂子不好處,跟婆媳一下是天生的仇人。凌珠顏對此就深有體會。
她跟她那個嫂子,從一開始就沒相處好過。她自認不是個刁蠻任性的千金大小姐,卻搞不懂為什么嫂子永遠看她不順眼,恨不得把她從這個家里擇出去才好。是忌諱她在家里爭父母的寵愛,還是擔心以后的家產會讓她分去一大半?
其實對于這兩點,凌珠顏覺得嫂子完全是多心了,在父母的眼里,哥哥永遠是最好的,是他們最寵愛的孩子。家里無論有什么,都是要先給哥哥的,哥哥用不上了,才會輪到她這個妹妹。
以后分家產也肯定是這樣,哥哥拿大頭,她能拿到一小點就不錯了。說不定這一點部分也不會給她。她是女兒,遲早是要出嫁的,父母為她尋個好人家嫁了,也就算是對得起她了。把她錦衣玉食養到這么大,就算一分錢遺產不給,也不算是虐待她了。
凌珠顏覺得嫂子是個很聰明的女人,但不知道為什么,這一點她似乎總也看不透似的。每次來家里都想著法子地針對自己。每每鬧得不歡而散。
所以她這次來,就算媽媽不提,凌珠顏也是要想辦法出去避一避的。自己總不能跟個孕婦置氣吧,萬一氣得她動了胎氣,自己的罪過可就大了。哥哥結婚好幾年了,好不容易才讓嫂子懷上這個孩子,可不能讓她這個做妹妹的,一下子給氣沒了。
想通了這一點后,凌珠顏就開始琢磨自己周末該去哪里。恰好那天晚上在網上遇到個老朋友,說是最近好久沒聯系了,想約她見面逛街。凌珠顏一想這樣也好,就答應了下來。
兩人周末的時候在約定的地方見了面,少不了要好好聊一聊。吃午飯的時候她那朋友提起,說要去郊區的一家療養院一趟,說是奶奶在那里住院,爸媽讓她送點東西過去,還問凌珠顏介不介意陪她走這一趟?
凌珠顏這人脾氣向來是不錯的,對方又是玩得很好的朋友,自然是答應了下來。兩人吃過飯后,提著朋友為奶奶采購的一些補品,坐上了她的車,就往市郊開去。
說是在郊區,一路開過去倒也不太費時間。通往那里的公路修得很不錯,既寬敞車道又多,那個地方人口也不密集,去那里的車子不多,不像市區那么擁擠。她們的車在公路上一路狂奔,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那里。
凌珠顏就這么陪著朋友去到了療養院,兩人去了朋友奶奶的病房送東西。老人家一個人住在這里,平時寂寞得很,一見到孫女到來,自然很是高興,便拉著她說了會兒話。凌珠顏陪在旁邊,只覺得氣氛相當溫馨,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溫暖在心中流淌。
其實很久以來,她都渴望能有一份這樣的感情擺在自己的面前,有一個人能夠真正的、不計較任何回報地關心她。
當時正值午后,屋外陽光明媚空氣清新,凌珠顏陪著朋友推著輪椅帶奶奶出去院里散步。這里的環境極為人性化,讓你感覺不到身處醫院之中,反倒有一種度假屋的輕松愜意感。
她們一路推著老奶奶來到花園里,邊走邊說笑著什么。不時有走過的護工和病友湊過來打招呼,老人家都一一和他們介紹自己的孫女和朋友。不知怎么的,凌珠顏就產生了一種感覺,如果以后老了,身邊沒有人陪著的話,其實來這里住著也不錯。
不過當時的她并不知道,這間療養院是什么級別,要通過多少關系才能占得一個床位。在北京這樣的城市,很多地方并不是在錢就可以進去了,那里盤根錯節的關系,足以把一個有錢的富翁給繞暈掉。
說說笑笑期間,凌珠顏的朋友接到了個電話,于是便把輪椅交給了她。凌珠顏看了看四周的環境,正巧一排花壇邊有一張空著的長椅,她便推著輪椅走了過去。她把輪椅固定在自己的旁邊,開始和老人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此時正是暖冬時分,陽光灑在身上,只覺得周身暖融融,心情似乎也隨著這樣的溫度,而變得溫暖起來。凌珠顏看著面前的一棵不知名的植物,輕聲細語地回答著老人家的問題。
不知為什么,凌珠顏在那里越久,越覺得周身的溫度越來越高。就像是有一束陽光,撇開了其他人,單單只照到了她的身上一般。這種被關注被注視的感覺,令到她有些迷惑。
她忍不住轉過頭來,在自己的周圍張望。就在這一回頭間,一個男人的身影便躥進了她的眼中。他們兩人四目相接,彼此都打量著對方。
時間就像被定住一般,再也無法向前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