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王家。</br> 占地面積極廣的宅邸,不啻于一座皇家園林,修繕的富麗堂皇,其間不知道有多少逾制的建筑和規格。</br> 不過,這對于王家反倒是稀松平常。</br> 大周未滅,王家就在此地休養生息。</br> 大周滅了,王家依舊在此地休養生息。</br> 累世之基業,他們的觸手幾乎延伸到了整個南方的方方面面,盤根錯節,形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br> 網住了整個南方的權位和名利,自然也網住了人!</br> 當代王家家主名為王真全,時年已經百五之齡,擔任家主已超三十余年。</br> 作為整個江南最有權勢的幾人之一,哪怕咳嗽一聲,都能讓整個江南為之震動。</br> 此時,王家主就坐在這環廊的簡陋小廳里,寬衣博帶,香茶裊裊,看上去倒也頗有幾分清靜雅人的味道。</br> 踏踏踏。</br> 匆匆的腳步聲闖進小廳,一個中年男人將一封書信遞到了他的面前。</br> “父親,有急件!”</br> 王真全沒拿信,反而慢條斯理的喝完了杯中香茶,才緩緩開口:“急個屁!平白讓這些許雜事擾了老夫的興致!”</br> 他將茶杯放下,拿起了書信。</br> 只是簡單掃了一眼,他就一把將書信扔到了一旁。</br> “些許流寇罷了,死了就死了。”</br> 在他看來,這完全是小事一樁。</br> “是,是……”</br> 中年男人不敢反駁,只能唯唯諾諾應聲。</br> “唉,真是個沒眼力的東西,老子怎么會有你這樣沒用的兒子,只會盯著這些蠅頭小利!養的倭寇再多,又能給你帶來多少銀子?”</br> 王真全罵道。</br> 中年男人低聲說道:“王戰在時,每月八十萬兩,王戰不在了,每月二百萬兩……”</br> “難怪你最近一身的銅臭氣!”</br> 王真全聞言都是一窒,手捋了捋胡子,斜著眼睛看著他,說道,“看來你的生意倒是做的不小!”</br> “父親說笑了。各家都這么做,又何止我們王家?我這總不能和銀子有仇!”</br> 中年男人叫苦道。</br> “況且,如今沿海有名有姓的流寇上百支,我王家也不過占了二十余家,其他的可都被別人占了,這銀子是越來越難賺了!”</br> 可不是難賺嘛!</br> 真正的倭寇早就打得不剩幾家了,而剩下的都有他們這些人暗地里支持,偶爾還會再冒出來幾家!</br> 這么多人在一個鍋里搶飯吃,如何能不難?</br> “好了,少在老子這里訴苦,盡早把你底下那些紕漏給清理干凈了!這次越王可不是善茬,到時候真抓住你的罪證,別怪老子袖手旁觀。”</br> 王真全無視了對方的叫苦。</br> 中年男人無奈,只能悻悻的退了下去。</br> 指望對方幫忙的事,看來是泡湯了。</br> 王真全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真是爛泥扶不上墻!若是王戰沒死就好了,也能多個人替老子分憂一下。”</br> 過了不多時,一個身穿天師道道袍的老道進來。</br> 此人乃是天師道的一位資深的大天師,名為太成。</br> 太成老道一進來,就笑呵呵的說道:“王家主風采依舊啊!”</br> “風采依舊個屁。”</br> 王真全不滿的說道,“屠城的事情,還沒有查到半點兒結果?”</br> “好端端的被人扣上這么大一個屎盆子,老子絕對不會這么善罷甘休!你們若是查不到,休怪老子去尋別人了!”</br> 王真全出言威脅道。</br> 太成道人卻聳了聳肩膀。</br> “白骨夫人是王家暗地里供奉的,那北林城卻是以應天道的信眾居多,加之王家平日里和應天道的齟齬,若非老道相信你們王家不會干這等蠢事,恐怕我都懷疑你們!”</br> 太成老道突然遲疑了一下,試探的問道,“該不會就是你們王家做的,此時故意在這里賊喊捉賊吧?”</br> “放你的屁!”</br> 王真全一瞪眼睛,“老夫我掃地都不傷螻蟻命!豈會做出這等屠城的事情出來!這可是要損我王家的陰德的!”</br> 反正你又不掃地。</br> 至于陰德,你真以為王家還有多少?</br> 太成老道暗暗誹謗兩句,才笑呵呵的說道:“不是就不是,何必這么大的火氣呢!老道我親自去了北林城,出手的人很干凈,哪怕是我進行了回溯,也沒有半點兒氣息留下。”</br> “這么說來,豈不是一筆無頭賬?”</br> 王真全一臉的不滿。</br> 哪知道太成老道卻搖搖頭:“也不是無頭賬,那不是有個白骨夫人還活著呢嘛!她就是你王家暗中供奉起來的……”</br> 王真全一咧嘴:“好你個太成,你這是來看老子的樂子的?”</br> “這怎么敢!我是給你來出謀劃策的!”</br> 太成老道看到王真全眼底的兇光都冒出來了,連連擺手。</br> “哦?”</br> “以老道看,有實力,也有能目的這么做的,絕對是應天道的人!不然,為什么會選擇北林城?擺明了是故意嫁禍王家!”</br> 太成老道認真說道。</br> 王真全瞇著眼,依舊掩飾不住眼底的不滿。</br> “這就是天師道給老夫的答案?”</br> 太成老道點了點頭,說道:“這就是天師道的結論。至于證據,王家主若是需要,我們已經準備好了。”</br> 說著,他將手一推,一個儲物鐲就出現在桌子上。</br> 王真全沒有動那鐲子,而是看向太成老道。</br> “果然不愧是天師道!真是準備充足。”</br> “王家主謬贊了,用或不用,就看王家主您了!”</br> 太成老道說罷,身影便已遠去。</br> 他一走,王真全的臉就徹底黑了下來。</br> 只見其一腳踹翻了面前的石頭桌案:“好你個天師道,真當老子是泥捏的?非要把我王家拉入你們和應天道的爭斗當中去?”</br> “屠城一事,你們天師道以往又不是沒做過!誰知道這次是不是你們故意坑老子!”</br> 大聲罵完一通后,王真全的臉色才緩緩平靜下來。</br> “哼!不過,任你天師道狡猾如狐,這次也要吃老子的洗腳水!”</br> “真當老子會在你們一棵樹上吊死?我呸!”</br> 王真全背著手朝著宅邸后面走去。</br> 不多時,避開了所有人視線的他,竟然出現在了一個極為幽靜的別院。</br> 推門進去,里面能夠聞到清淡的松香。</br> “阿彌陀佛,王施主夤夜來訪,不知所為何事?”</br> 一個寶相莊嚴的老僧趺坐在蒲團上,看其模樣,赫然是屠城的幕后主使!</br> 他竟然出現在了王家!</br> “凈海大師,屠城一事,當真不會出現紕漏吧?”</br> 王真全看向老僧,一臉認認真真的問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