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陰陽

相較于李琮心中忐忑，李珣的心情卻是很好，非常之好！
 他這幾日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那晚禁宮大笑，非但沒有給他帶來麻煩，反而因為這“千里傳音”的大神通，更贏得隆慶的信任。
 秦妃那里，他也是食髓知味，近日來，幾乎每日都要去逗留一番。如此做法，自然會引來有心人的注意。
 可是此時他李真人，乃是繼國師之后，皇帝面前的第二紅人，又有絕大神通，宮廷之內，可算是人人都要攀附的那根擎天柱，別說是捕風捉影，便是真有幾個眼睛尖的，又哪有膽子敢說出來？
 宮中得意，宮外也不錯。或許是感覺到他身上巨大能量的緣故，李信對他的態度，已親近太多，還真的像一位關心兒子的父親，時常把他叫過府去，與親人相見，共享天倫。
 而使他心情上佳的最關鍵因素，卻并非是這些。事實上，這七八天的時間里，陰散人和血散人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找不到蹤跡。這幾乎就等于從他背上移去兩座大山，雖然心中仍有不安，但那猛然輕盈起來的飄飄然，卻是怎么壓，也壓不住的。
 他心中甚至不乏惡意地想，干脆這兩個魔頭起內訌，互拼而死算了！
 如果不是他心還有些理智的底限，恐怕此時，早就飄到九霄云外，不知人間何世了。
 快意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也就是眨幾眼的功夫，冬天便已經過去了大半，京城的年味兒漸漸濃了起來，不過，隨著接連幾場大雪飄下，天氣卻更冷了幾分。
 這一晚，天色昏黑，月星皆無，東城諸官宦之家，都燃起了火燭，大門處，亦掛起了氣死風燈，昏白的光線打出了一塊又一塊的光斑，星星點點，在黑暗中十分顯眼。雖然不能說亮如白晝，但相較于西城、南城，這城區，已是亮堂得很。
 以國師府的規格，這種事情也不能后人，但這些，與李珣卻沒什么關系，他此時已坐在書房里，手中拿著“六御陰陽變”的書稿，隨手翻閱。
 這是他根據那晚上的記憶，整理出來的手稿，再加上陰散人后來交給他的厚厚的一本應用法門，算是將這一門絕學整理齊全。
 這門法訣，深奧處似不在“靈犀訣”之下，其中陰陽化生之道，極盡精妙，又十分難懂，非要人全神貫注，潛心鉆研不可。
 而在今晚，他卻沒有這種想法，事實上，自他翻開這手稿開始，他便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這個時候，他全身每一個角落，都還殘存著秦妃的馨香，淡淡的，卻繚繞不散，沁人肺腑。在這清香之下，他看著手稿上的字跡，也覺得那便是佳人優美至極的曲線，更由此聯想到，錦褥之上，那一個溫軟如玉的身子，還有那一張被痛苦和歡樂共同折磨的俏臉。
 喉嚨里呵呵地笑了幾聲，雖不甚響，但在夜深人靜之時，孤室之內，就著寒風一滾，也顯得清晰入耳。
 這笑聲倒把他自己嚇了一跳，他也因此，略回了神過來。
 “對了，現在卻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他搖搖頭，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回到手稿上去。
 “六御陰陽變、陰陽變……”
 看著這陰陽二字，李珣腦中又有些恍惚，思緒從陰陽之道，一下子跳到了當日觀濤坡上的笑談，又從這笑談，一下子跳到了男女之道，緊接著，一股熱力直透胸腹，他手上一抖，書稿發出了“嘩”地一聲響。
 “唉……”
 脂粉堆里泡得久了，難道這點兒耐心也沒了？這幾日好不容易抽出空閑，想做做功課，卻是心緒紛亂，讓他心中極是煩亂。
 他將稿子拋在書案上，想到外面吹吹涼風，方一起身，心中卻是一動。
 “陰陽、陰陽！以陰散人的慣用手段，這六御陰陽變，難道真的只是修煉法門？”
 只一個閃念間，這篇早已熟極而流的法訣，便在他腦中過了一遍，驀地，他猛一擊掌，大叫道：“是了！”
 他當即又坐到書案之后，翻開書稿，一直翻到最后諸多應用法門處，便在應用法門的第一百二十二條，“補闕陰陽，交/媾化生”之名，赫然在列，其中真陽、真陰、抽吸、采補之類的詞匯，比比皆是，看得李珣嘴里發干。
 “原來，這卻是為了采補用的？”
 若在以前，李珣未必會對這個抱有什么想法。
 概因他所修習的，都是通玄界一等一的法門，原也用不到這些等而下之的東西，但此時，他經歷人事不久，正是食髓知味的時候，看著這似是而非的法門，只覺得心中騰騰燃起了熊熊邪火，怎么也壓不下去。
 若不是他還記得，今夜才剛剛從蘭麝院回來，他大概就要直接踏劍飛去，來驗證這類法門了。
 將已涼的茶水一飲而盡，李珣心中更是煩燥，便大叫一聲：“來人！”
 國師府本沒有太多規矩，但近日來，李珣受皇室禮遇，又受賜不少婢女仆人，因此，即使是深夜之中，也有人隨侍在外，隨時聽候召喚。
 此時應聲而入的，便是個秀麗的婢女，急走入室來，行禮聽命。
 然而，侍立良久，她卻沒聽到半點聲息，好奇之下，方一抬頭，便看到了前方，李珣那一對幽深幽深，又燃著火光的眸子。
 她不由摒住了呼吸，作為一個受過完整嚴格訓練的侍女，她非常清楚，此刻主人心中，究竟是什么想法。
 她臉上飛紅，低下頭去，心中卻不怎么抗拒。畢竟，這位可是皇帝極寵信的“活神仙”呢！
 只是，那邊為什么突然沒了聲息？
 帶著幾分惶惑和期待，她又抬眼看去，一望之下，她便被嚇了一跳。書案那邊，已是空空如也，人影皆無，李珣便仿佛是化入空氣中，又像是施了遁法，早不知到了哪里去。
 “混帳東西！”李珣吐出了胸口的淤血，才覺得好過了些。他泄憤式地狠踢了身邊的尸體幾腳，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他沒法不生氣。
 在他*上頭，正想將那美婢按在地上時候，偏偏這禁宮里傳來了警訊。他守內庫守了八天，這第一樁生意就這么突如其來地送上。
 他只能冒著寒風，沖入禁宮，堪堪在入侵者闖進內庫地道前段時，將其堵住。
 李珣當在不會與其正面交戰，他利用地道機關，以及早早布置下來的強力禁制，將對困在其中，諸多禁制同時作用之下，就算他有排山倒海的力氣，也沒將周圍的石壁打破半個。
 這個毛賊是那種典型的散修，相較于李珣來說，一身修為確實深厚，但因沒有明師指點，許多法訣使出來，便有些走樣，破綻頗多。
 李珣在一邊暗中觀察了好長時間，在確定自己已抓著對方致命破綻之后，使出一個陰散人送他的陰毒法寶，覷得一個絕好時機，將其一劍穿心。
 本來事情到這兒就該結束了，可是李珣怎么也沒想到，對方的生命力實在是頑強得很，就是這樣，也一時間未死，反而硬生生挺到李珣全無戒備，上前察看之時，突然跳起發難，一掌打過來。
 這是那人回光返照的搏命一擊，其勢之猛，若是擊實，李珣未必能留個全尸，可是也合該李珣走運，那人掌至中途，已嚇得半傻的李珣猛然而發覺，這是……
 碧陰掌！
 他體內的真息反應，已快過了神智，沒有半點兒遲疑，《幽冥錄》的寄魂轉生*全力發動，這一法門，李珣早已練至極處，轉間之間，便將全身真息質性轉換過來。化為了最正宗不過的幽明陰火！
 忘了說一句，碧陰掌是幽明陰火剛入門時修習的一門外功！
 這一掌猛轟在李珣胸前，衣物不傷，但滔滔陰火已盡數灌入李珣體內，“砰”地一聲，李珣下面一腳飛起，將這人踹出數丈外，五臟盡碎，已是死得透了。
 便在這人死前，他也想不明白，怎么被碧陰掌擊中胸腹要害，對方還有余力反擊？
 “旁門左道！”李珣撫著胸口，鄙視之余，也是慶幸不已！也不知這人半生不熟的幽明陰火是從哪兒學來，雖然真息運行的路子不錯，火候還算精純，但是其中精義早就面目全非！
 要知李珣可是《幽冥錄》的直系傳人，對上面的諸多法訣，都默記在心，即使沒有練過，也有著最權威的論斷。
 《幽冥錄》上，共記載著幽明氣、碧火流瑩咒法、控魂*、噬影*、驅尸傀儡術、鬼箓勾魂術，共計六種法門，即一氣二術三法，可說是幽魂噬影宗、嗜鬼宗兩大宗門八成以上的法訣秘要。
 其中，碧火流瑩*、控魂*、噬影*只記法訣總綱，并無經文闡釋和應用法門，李珣火候不到，體悟不及，只能望而興嘆。
 但余下的幽明氣、驅尸傀儡術、鬼箓勾魂術三門法訣，卻是總綱、釋文、應用法門一應俱全，李珣只需按部就班修煉即可。
 正為如此，李珣才能一眼看出，對手那拼死一擊的碧陰掌，其實完全打錯了！
 幽明氣是一種典型的邪道內修之術，進境最快，但正因為如此，在真息質地上，比之其他法門有所不及。但是，作為最頂尖的邪道內修秘法，幽明氣自有它凌駕于眾法訣之上的能耐。
 《幽冥錄》開宗明義即言：
 “幽明者，九地之下也，鬼域也，死地也！三界陰氣、死氣、穢氣皆入其中，流而匯，匯而凝，凝而有變，是為九幽地氣。為氣者，隱也、微也，暗也、昧也，幾無形質焉……”
 這也就是說，幽明氣所重的，便是一個隱晦、暗昧、微小，接近于沒有形質的特性。概括起來說，就是“幽深難測”。修煉之時，絕不能為淺薄的快速精進的表象所迷惑，而應該在著重在“尋幽探微”上下功夫。
 而眼前死去的散修顯然不明白這個道理，一門心思地想著增厚修為，反而使幽明陰火的威力降低。
 平日也就罷了，偏又遇上李珣這個“正宗”，強行攻入其體內的陰火，登時就有大半被李珣以妙法化解，剩下一些，只略微震傷了肺腑，對這散修來說，可算是大不幸！
 可李珣卻仍是郁悶得很，說起來，拋去那次和無心宗的亂戰以及面對妖鳳逃命求饒，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和人交手，即使手段下作，卻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哪想到占盡先機之下，還是被打成這樣！
 又踹了那尸體幾腳，直到他覺得這樣實在有些惡心，才停下腳。但心中又是一動。他忍著惡心，伸手摸入尸體懷中，將其身上的零零碎碎的東西一股腦地翻了出來。
 大部分東西都是無用的廢品，李珣挑挑揀揀，只找出一個質地非金非木的小牌子，上面篆刻著“百鬼”字樣，而有一瓶丹藥尚堪入目，至于他所設想的秘籍，卻是沒有見到。
 李珣也不甚在意，將牌子和丹藥收入懷中，正準備叫侍衛將尸體處理掉，心中又生警訊！
 李珣當即破口大罵：“還有完沒完了！”
 所謂警訊，即是他在禁宮外圍布下的感應禁制的反饋。這是李珣利用自己高超的禁制手段，在禁宮內外各個要道處布下禁制，殺傷力不敢說，但感應靈敏，專門針對通玄界的真息反應，十分有效。
 這剛剛被殺的家伙，便是這樣被李珣察覺，最后飲恨收場。
 李珣雖然大罵，卻不敢怠慢，叫出個侍衛讓他收拾尸體，自己則先一步抵達了內庫，快步來到核心部位的機關中樞，連續發出十多真息，激發了一處由陰散人布置的精妙機關。
 倚在墻壁上的一個銅鏡上，忽地生出光華，待到光華斂去，鏡面上忽地現出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漸轉清晰。
 這便是傳聞中的水鏡之術，通玄界的水鏡宗乃是此道大家，傳說練到極處，可用水鏡觀察整個通玄界數億里的情形。
 陰散人這一手只是模仿而已，并沒那樣的能力，但是觀察內庫周圍的情形，還勉可為之。
 李珣操控水鏡，逐一切換畫面，很快的，他就找準了目標。
 便在這一剎那，他狠抽了一口涼氣。
 入侵者不是一個！而是……五個！
 這五人四男一女，都是年輕人的外觀，通玄界駐顏養形乃是尋常事，到了一定修為后，年齡便成為了可有可無的標準，說不定，在這五人中，便有一個修煉千年，功參造化的老家伙！
 李珣只覺得頭皮發麻。
 因為，他對自己的實力有著非常準確的定位。他這點兒修為，在通玄界不過是剛剛入門，人見人欺，或許憑借著內庫周圍的機關，還有陰散人賜下的陰毒法寶，再用些狡計，能在短時間內，與一兩個像剛剛那樣的死鬼周旋，要若是人再多些，或者，實力再拔高一個層次，他便只有送死的份兒了！
 這種事情，那是萬萬做不得的。
 通知陰散人！
 李珣從懷中掏出一枚僅有小指長短，薄如蟬翼的透明小劍，這是陰散人交給他的，專門用來求救的傳訊飛劍，只要陰散人在附近千里之內，便能在一柱香的時間迅速趕返。可是，在這一柱香的時間內，敵人們便要由李珣自己應付了。
 李珣一咬牙，彈指射出飛劍。小劍如游魚般在空氣里一個轉折，轉眼間不見了蹤影。
 這個時候，對方五人，剛剛踏進內庫前方的開闊地。
 李珣連吸了幾口大氣，擊掌三下，銅鏡上影像一陣波動，待停止時，便有一個清晰的聲音傳了過來：“咦，剛剛見到的那人影去哪兒了？我明明見他御劍過來的！還有剛剛的真息反應也不見了！怎么回事？”
 說話的是五人中唯一的女性，水鏡的影像畢竟不比親眼所見，李珣只能從對方的輪廓和話音上推斷，這也是位出色的美人兒。而且，年齡似乎真不太大的樣子。
 而且，聽她說話，似乎不像是做賊來著！
 這個發現讓李珣松了一口氣，不過，這話中透出的另一層意思，卻讓他很快地緊張起來。
 師兄？他們有師門！
 這和那些散修可完全是兩個概念！通玄界三十三宗門，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便是像陰散人這樣的絕代魔頭，獨力面對一個宗門，也是要好好思量一下的！
 若是惹上了他們……
 他愈發地屏息靜氣，聽那些人說話。
 只聽被問到的那個“師兄”笑了笑，語氣溫和地回答道：“我們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找不到人也算正常！”
 “那怎么能行！”美人兒師妹的話音中有些撒嬌的味道：“一看那人劍光，便知來路不正，誰知道他會在這里做出什么來！師兄，我們出來歷煉不就是為了斬妖除魔嗎？”
 “是啊，但是也沒有讓你去惹事生非！”
 話一說完，其他幾個男修就都笑了起來，美人兒師妹極是不依，卻不怪那“師兄”，反而對其他幾人作恐嚇狀，十分可愛。
 李珣看得也笑了起來，同時知道，這應是沒危險了。這個念頭還沒轉完，忽聽得那師兄道：“當然，師妹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那人劍光不正，顯然不是正道中人，所以，在旁邊鬼鬼祟祟，暗施耳目，也是可能的！”
 “啊？”
 在美人兒師妹的輕咦聲中，那師兄驀地抬腳，向下一跺！
 李珣本來還有些奇怪，但一見這個師兄的做法，心頭一堵，當即慘叫一聲：
 “糟了！”
 話音未落，一股自遠方滾滾而來的震波，從石質的地道內隆隆而來，在電光火石間掃過了整個內庫。李珣的身體猛地彈跳起來，緊接著便是胸口一悶，像是被猛打了一拳，口中當即咯出血來。
 銅鏡“嘩嘩”地彈跳下，影像又開始模糊，恍惚中，只在那師兄將臉扭了過來，鋒銳的眼神似乎已經在直視李珣的面孔，唇角噙著一絲冷笑，聲音被水鏡忠實地傳送過來：“何方妖人，膽敢在暗中窺伺？”
 緊接著，水鏡裂成了千百塊，碎片四濺。
 李珣已是心膽俱裂，別人他不知道，可是這個“師兄”，一個跺腳，便能將極大殺傷力的真息透過數十丈的地底，準確命中目標，這種實力，恐怕已不遜色于明心劍宗的某些二代弟子。三代弟子中，也只有文海大師兄可堪比擬！
 而更他恐懼的是，到現在為止，他還不知道，這嚴密精微的水鏡之術，是如何被發現的！
 若被這人綴上，便是十個李珣，也只有一個死字！他根本沒機會的！
 逃！
 李珣腦中閃過了這個念頭，他一推開門，沖了出去。可是方一抬眼，門外的景象便讓他一愕。
 入目所見，門外侍立的侍衛、太監，已盡數昏死過去，顯然，剛剛那一記踏步，并不只是針對他，便是針對他，那“師兄”的實力，也還沒達到精微惟一，出入無間的妙境，只能進行無條件殺傷，打擊面控制不力！
 對方的實力立時下降了一個檔次。
 李珣略松一口氣，心中略安定了一些。但這人的實力遠在他之上，卻是個不爭的事實。他的同伴中，若有一個和他實力差不多的，李珣便也是兇多吉少。
 他們到底是什么人？哪個宗門的？
 懷著這樣的疑問，李珣小心翼翼地向內庫外行進，及至門口，他心中又想起一件事來。外面的家伙惹不起，陰散人也不能得罪啊！
 雖然這些人不像是沖著內庫寶物而來，但這種東西放在丹室，也有些扎眼！
 他恨恨一跺腳，他又翻身回去，直下內庫第四層，搶到那丹室之內，將石案上兩個要命的東西抓在手上，這才又跑了出去。
 這么一耽擱，對方和他的距離，又近了不少。可李珣想象中的狂風暴雨式的壓迫并沒有到來，感應里，受復雜的地道影響，對方只是在緩緩推進，看起來，前此時候，他閑來無事布置的干擾神念探測的禁制，還是有些用的。
 既然情況不像想象的那么糟糕，李珣心情也安定了許多。心中一定，想法就多，他看著手上的瓶子、鐵片，心中頗有些奇怪。
 這兩樣東西，究竟是什么用處，讓陰散人如此重視？既然寶貴，陰散人為什么不把它們帶在身邊？若真的帶在身上，天底下還有誰能把它們搶去？
 想不明白，心中的好奇心卻是更盛，他停下腳步，視線在兩樣東西上打了個轉兒，那鐵板臟兮兮的容光晦澀，看不明白，便先放在一邊。
 他晃了晃水晶瓶中的桃紅液體，沒什么反應，湊近聞聞，也沒什么異味。他想了想，手指拈在瓶塞上，輕輕地將其扳開。
 這一扳，便翻了天！
 先是一波奇特的味道溢了出來，略帶著血腥氣，但又不太明顯，然后，便能從中分辨出一股頗為濃烈的香氣，李珣忍不住深吸了一口，這一下子，便招了禍事！
 體內蒸騰流轉的幽冥陰火，像是被澆了整整一桶火油，“轟”地一聲炸了開來，一直在心竅內潛伏的陰火珠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連續十多次瘋狂的漲縮，其幅度便連“玉辟邪”也壓不下去，而發出了尖銳的長鳴。
 “玉辟邪”的反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來得激烈，李珣幾乎以為這件寶貝已經快要炸開了！
 他的腦袋也要炸開了！在體內真息大亂之時，他的腦子也被一串尖銳到近乎失聲的厲嘯聲攻破，只一個瞬間，就讓他差點兒成了白癡！
 萬幸！他身上有玉辟邪這件奇寶，他修習的又都是通玄界最上乘的法訣，修為雖不怎地，但起碼的定力還是有的。
 在行將陷入昏迷的一剎那，他出自本能地拇指一壓，又將瓶塞按了下去，腦子里又是“轟”地一震，那一串尖嘯聲，卻奇跡般地消失不見。
 陰火珠恢復了正常，“玉辟邪”的長鳴也消失了，并分出了大團清涼氣息，灌入體內，彌補他剛剛受到的傷害。
 李珣狼狽地吐了一口淤血，看著手中的水晶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果然……不是個好東西！
 他豈敢再“研究”下去，將這兩樣東西拿起來，也不敢放到懷中，就提著它們，認準方向，一路狂奔。
 在他后面，那五人的速度明顯加快，更要命的是，他們似乎不再是盲目地沿著地道行進，而是揪住了李珣的尾巴，直直殺來。
 顯然，剛剛那瞬間的強烈震動，便是隔了幾百層厚墻，也不能遮掩過去！而對方便抓著這一線感應，死死地跟了上來。
 李珣心中又急又氣，他不是傻子，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后悔已是來不及了，他只能一邊收束氣息，一邊加勁飛奔。
 只是這時候，修為上的差距便明顯了起來，自從被對方氣機鎖定，雙方之間的距離就在不住地縮短，他連換了幾個甬道，都無濟于事。
 “媽的！”
 李珣爆了一記粗口，在這危急時刻，他反而更有決斷。明白再逃下去，恐怕就等不到陰散人前來了，此時，一定有些變化才成！心中有了計較，他身形一轉，又進了另一條甬道。
 方一進去，他便跳起身來，在頂壁上拍了一掌，幽冥陰火無聲透出，約手掌大小的一塊石頂立時凹陷下去，李珣緊接著又是一掌側拍，在這凹洞的側面又開一處空間，將兩樣要命的物事一股腦兒地塞了進去。
 至于會不會讓人發現……聽天由命吧。
 說也奇怪，他這虛空兩掌，用的勁雖不大，但一邊要斂住氣息，不使人發覺，一邊要計算精確，控制微妙，還是很損力氣的，可是一股作氣地做下來，卻沒有半點兒不適。
 這不對啊！他百忙之中，抽神內視，卻被體內的情形嚇了一跳。這幽明陰火，環繞著膻中黃庭，在體內蒸騰漲縮，圓轉如意，無論他怎樣提取，都后勁悠長，很有些生生不息的味道。
 看這樣子，這修為起碼長進了兩成！
 邪了！因為怕兩散人察覺，他《幽冥錄》上的功夫，是好久沒練了，最多只是借著“質氣轉換”的法子，從靈犀訣修煉的真息中，揩些油水，緩慢長進。
 如果用它對敵，李珣十成功夫，大約只能用出八成。可是，這才過了多長時間？恐怕還不到一柱香！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珣細細想來，整個過程中能對它施加影響的，也只有打開水晶瓶的那一剎那了……
 難道瓶中的“妖水”還有這般功效？
 又想到那一瞬間生死交煎的慘劇，李珣打了一個寒顫，便是真的提升修為，為了小命打算，也不能再用這鬼東西了！
 時間緊迫，他不敢再多想，再度發力，向著甬道內狂奔。此時，他用耳朵也能夠聽到，不遠處，衣袂飄動聲不絕于耳，敵人已近在咫尺！
 李珣一咬牙，先將撕下前襟，將臉蒙上，接著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卷細絲，同時身子向前一仆，幾乎是貼地滑行。
 在這種狀態下，他將細絲一展，雙手同時送力，將細絲兩端齊齊送入兩邊的石壁，破石如入腐土。緊接著，他又一個跟斗翻起來，腳不沾地，一溜煙兒地去了。
 一套/動作，做起來毫無窒礙之處，如行水流云一般，半點時間也未耽擱，便已布下陷阱，他似乎真有點兒陰人的天賦！
 前方，是一個小廳，當然，這不是讓人休憩養力的地方。在這里，有至少二十個甬道通向四面八方，別說是沒有地圖的，便是有地圖，在黑暗中看著這一眼望不盡的甬道洞口，也要好好地思量思量。
 李珣沒有半點兒遲疑，鉆入了其中一個甬道中。
 幾乎就在同時，后面傳來了一聲悶哼。
 李珣知道，那是“天蛛絲”起作用了。這法寶陰毒得很，只要是感應到除主人之外的異種真息，便會順勢粘過去，怎么甩也甩不掉，更能激發毒性，腐蝕肌骨，非要將所碰觸的對象腐蝕個干干凈凈才罷休。
 當然，如果能及時以先天真火煅燒，這玩意也不會有什么威脅，李珣用這個，只是要造成一些混亂罷了。
 “魔崽子好陰毒！”
 也不知是誰說話，嘴里罵得非常難聽，李珣心中暗笑，腳下卻絕不停頓，方進又出，轉眼間便沿著小廳，在二十多個甬道口全走了一遍，這時他卻不再遮掩氣息，而是盡力外放。
 幽明陰火獨有的氣味將整個小廳都沾滿了，李珣這才收斂氣息，一躍而上，粘在了小廳正上方的壁頂，冷冷下看。
 也就是一兩息的時間，他來的那個甬道中，便響起了氣流激爆的聲響，一陣狂風吹來，五個人影駕風而出，氣勢驚人。但在看到小廳情形的時候，氣勢陡挫。
 “真狡猾！”這聲好聽得很，是五人之中唯一的女修開口了。李珣已不再是那不解風情的毛頭小子，他聽著這揉著嗔意的清音，心中便是一蕩。似乎，這位女修的年齡也不大呢！只聽她道：“師兄，你感覺到什么了嗎？”
 “嗯，這人確實相當狡猾……不過，設這么個局勢，也要花他不少時間，此時，他絕走不遠……嗯？”
 李珣怎還不知機？不等他把推理做完，便窺準了方向，猛一發力，激撲而下。
 身形方動，他便甩出了一個小小鈴鐺，清脆的聲音一響，竟攪得整個小廳回音大作，仿佛有千百個鈴鐺同時發聲一般。鈴鐺本體則劃一個圓弧，先飛出一段距離，再猛一加速，直直打向女修的方位，破空聲大作，氣勢凌厲非凡。
 幾乎與這同時，另一根細細的金針已被他甩了出去，這個卻沒有半點兒破空之聲。而他自己，則忽然輕身，消去飛撲的聲息，借著黑暗，無聲無息地貼著洞壁，滑向這些人的后方。
 不出他所料，那位女修果然是這些人心目中的寶貝。見師妹有難，人人支援，注意便不免偏轉了少許，給李珣以可乘之機。
 但這畢竟還是小道，就在李珣行將滑道甬道入口上方的時候，一聲冷哼貫入耳內，哼聲方起，李珣便感覺到，一股浩然博大，翻滾如滔的真息狂飆席卷而至。
 方一接觸，李珣只覺得在其中的浩蕩無邊的大威能下，竟又有著犀利如劍的穿透感，奇正相生，務使他避無可避！
 李珣確實無可逃避，縱使他千般不愿，也必須要提起真息，正面迎上這一記重擊！
 他提動幽明陰火，手掌緩緩向前拍出，隨著他的動作，周圍空氣的溫度開始迅速攀升，其溫度直欲銷鐵熔金，卻又被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障壁擋著，其燥熱內斂不出，直能把人逼得發瘋，這種陰郁的壓抑感，似乎并不比對方的一掌來得遜色。
 這才是真正的碧陰掌！雖然修為不及剛剛那散修，但李珣這一掌的精妙處，又遠遠在那人之上！
 “碧陰掌？”
 對面那人頗意外地道了一句，但手上的力量卻分毫未減。只聽得一聲悶爆，李珣一口鮮血噴了出去，打在面巾上，又涂了他滿頭滿臉。
 這一瞬間，他差點以為自己就是烈陽底下的冰塊兒，要被對方那大日行空，剛健雄奇的掌勁化成濃水！
 正如那人的恍悟一般，他也明白了，在山上時，他不止一次地聽說過這種特異的功法：
 “行神如空，行氣如虹……好一個天行健宗！”
 再吐出一口血，他的身形像是一個被打飛的皮球，直貫入身后的甬道中去。還飛在空中時，他已扔出一個圓珠，擊地便噴出了濃濃黑霧，轉眼間將甬道口處熏了個漆黑，更要命的是，凡是變黑的地方，石粉紛紛脫落，顯然毒性極烈！
 便是對面那人，也不敢輕涉險地，立時被這黑霧阻在后面。偏在此時，那人后方又傳來一聲慘哼，那個女修帶著哭聲喊：“師兄，劉師哥沖了逆沖化血針……”
 李珣將這話音聽得清清楚楚，下一刻，他便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心中一樂：
 “逆沖化血針？對不住，哥哥沒有那玩意兒！一根普通的逆血針而已！”
 憑著那子虛烏有的陰毒暗器，他起碼能夠贏得一點兒喘息的時間。
 他得意一笑，踉蹌著站起，跌跌撞撞地去了。
 李珣扶著石壁停了下來，不住地喘氣，他嫌蒙面巾礙事，堵他呼吸，早抓了下來，卻仍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那個“師兄”驚人掌力，仍如附骨之蛆般，纏在他身上，始終不曾化去。
 李珣并不意外，天行健宗專修浩然之氣，修為到了一定地步，足可充塞天地，可說是萬邪辟易，諸魔不侵，與西極禪宗的“金剛伏魔法”齊名，對邪道功法，極有克制之力。
 他這半生不熟的幽明陰火碰上了浩然氣，注定要倒霉！
 也怪不得水鏡之術會被識破，都說浩然氣修煉不假外物，正因為如此，修煉者通體明澈，心境不染纖塵，對各類法術都十分敏感，此話果然不錯！
 嘿，水鏡被看破，幽明陰火又被克制，今天的霉運總也走不完！
 李珣自嘲一笑，隨即又抿起了嘴唇：若是玄門正宗的“靈犀訣”，又如何呢？
 他心中狠勁泛起，過了這么些時間，體內幽明陰火終于又生出些，勉強達到標準。他咬了咬牙，不顧身體五內皆虛的狀況，逆行“寄魂轉生”之術，將體內殘存的幽明陰火，都化成一點一滴的玄門真息。
 肺腑震蕩，他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來，卻被他及時用蒙面巾捂住，此時他的身體更虛弱了，但體內殘存的浩然氣，卻再找不到可以“凈化”的目標，漸漸穩定了下來。
 他咧嘴一笑，再度艱難邁步，前面，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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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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