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的禁宮比白日少了幾分莊嚴,多了不少詭秘,便如同一個伏在地上的兇獸,張大嘴巴,等著你走進去。</br>
大周每年的皇宮用度,僅在燈燭一項上,便當在白銀數百萬兩左右。每在深夜,皇城內的人便恨不得將每一個角落都燃上燈火,將這里照得亮如白晝。</br>
可是,這畢竟是不現實的做法,偌大的皇城,燈火通明的地方仍是少數,被大片大片的黑暗地帶分割包圍,從高空望去,宛如一幅拙劣的孩童潑墨畫,潔凈處所余了了。</br>
李珣和陰散人此時便在一處黑暗中行走,這里是皇家園林的一部分,白日風光尚好,但夜里陰影婆娑,頗有幾分詭譎。幸而昨日一場雪后,積雪遍地,映著黯淡的星光,可視度尚稱良好。</br>
李珣有些不太明白,這么夜了,到深宮里來,卻是什么意思?尤其是此次進宮,兩人根本就是從天而降,不告而入,這個,似是不太妥當吧!</br>
陰散人不說,他也不敢問,只是悶著頭跟在后面,直到陰散人停下腳來。李珣湊趣地問了一聲:“師叔?”</br>
陰散人拂塵一擺,讓他住口,又以目示意,讓他看遠處。李珣運足目力,借著點點星光,向那邊看去,卻只見到樹影搖曳,還有夜風吹起的散落的雪粉,此外,再無他物。</br>
他摸摸腦袋,又看了回來。</br>
陰散人微微一笑,指著那處地方道:“那便是宮廷內庫所在,人間寶物,大半匯集于此,價值億萬,你動心了嗎?”</br>
李珣搖了搖頭。人間寶物,說來道去,不過是些玉石字畫之類,或許在人間界可價抵萬金,但若在通玄界,則不過是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兒,上不得大雅之堂!自從他心中有了明確的計較,他對這種事情,分得極是明白,自然是不會動心。</br>
只是,他搖頭方畢,心中忽地一跳,感覺中,似有些不妥,但既然動作都做了,他也不好再改,只能認了。而腦子則在不停地轉動,思索不妥之意的來由。</br>
陰散人不管李珣心中想些什么,她笑容中,眼眸里,此時正涌動著萬里陰霾,就如昨夜那場大雪,美麗潔凈之后,盡是可以殺人的冰冷和陰寒。</br>
只是被那眼神掃中一點兒,李珣便是身上一抖,險些軟了下去。</br>
驚懼中,只聽到陰散人幽幽開口:“是啊,你不在乎。可是,卻仍是有人在乎的!”</br>
李珣怔了怔,再向那邊看去,卻仍是毫無發現。陰散人微微一笑道:“隨我來!”</br>
她腳下不沾半點雪泥,行云流水般飄行過去,身形趨動之際,便如同在夜色散步一般。可就在她身形初動之時,李珣分明聽到了,周圍空氣傳過來的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br>
恍惚間,李珣似是看到了一場暴風雪過境。</br>
兩個不知哪里碰出來的人影猛地出現在虛空之中,兩雙驚訝至乎絕望的眼眸向這邊看了過來,然后便瞬間失去了神采。</br>
兩具尸身仿佛被一個無形大錘當空猛轟一記,以一個絕不自然的姿勢歪歪斜斜撞向遠方的青石地面。然而撞地之時,卻沒有半絲聲響發出來,詭異得令人頭皮發麻。</br>
在這個過程中,陰散人沒有表現出任何出手的跡象,而她確確實實剝奪了兩個人的性命,李珣在后面狂/抽一口涼氣,他終于算是略窺了陰散人那深不可測的實力一角。</br>
對地上的兩具死尸,陰散人沒有半點兒表示,便仿佛是見到了兩片再平常不過的殘枝敗葉般自然。她保持著悠然從容的步頻,逐漸接近內庫所在。李珣在深呼吸數次之后,快步跟上。</br>
此時,就算是以李珣低微的水準,也感覺到有些不對了。自那兩個死人摔出去之后,周圍的空氣便猛地一堵,味道也整個地不同了。</br>
所謂“味道”,也就是那一絲微妙至不可言道的情緒反應,用“通感”的方式表達出來,此時的空氣,便像是一鍋漸漸燒開的水,里面投放了大量的石灰,還點下去幾滴烏濁的毒液。</br>
然后,“嘭”的一聲,這鍋有毒的沸水爆了開來。</br>
李珣的腦子仿佛被一塊磚頭猛轟了一記,腦子里一懵,向后便倒,已經“嗡嗡”亂想的腦殼里,偏又鉆進了陰散人的一聲說不出味道的輕笑。</br>
李珣的神智漸漸地散亂,幾乎便要昏了過去,可就在此時,一聲清幽悅耳的聲響——宛若靜謐幽深的暗窟里,成千上百年積洼的水潭上,一顆小小的水滴,“叮咚”一聲,打在上面,濺出一圈緩緩擴展的漣漪。</br>
他的腦子猛地一清,睜開眼來。</br>
而此時,又有一個人影慘嘶著拋跌出去。</br>
“雖然你不動心,卻不能代表通玄界所有的人都不動心!”陰散人此時的嗓音分外地溫潤平和,直透入李珣心底:“尤其是那些總想著不勞而獲的懶漢,直把這大內當成他們的倉庫一般!分外讓人生厭!”</br>
這句話說完,最后一個人影便如爛泥一般倒在地上,全身上下再沒有一塊兒完整的骨頭。</br>
李珣趴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這眨眼間的戰斗,比天都峰那一場“百劫千重火獄”自然遠遠不如,但效果卻并不遜色太多。從頭到尾,他根本沒有看到陰散人又任何動手的跡象,四個來自通玄界的修士便倒斃當場,死法又各不相同,實在是詭異得很!</br>
“皇宮里可不太平啊!”陰散人轉回身上,居高臨下地看過來,微笑道:“那一巴掌打得可對么?”</br>
李珣晃晃仍有些眩暈的腦袋,緩緩爬起身來。聽到陰散人的話,他卻是連苦笑的力氣都沒了,他的眼光在那四個個死得干凈的“盜賊”身上一轉,又打了一個寒顫。</br>
這四人在陰散人手里不堪一擊,甚至根本沒有發揮出來,可是在李珣看來,卻是哪一個都夠他玩命應付的,最要命的是,通玄界的修士能到人間界來當賊,若不是親眼看見,誰會相信這個?”</br>
可他偏偏又不敢講出來,要他承認又不甘心,只能含糊地應了一聲,又換了一個話題:“師叔,這些都些什么人?”</br>
“一些無門無派的游魂罷了!”陰散人似乎沒有留難他的意思,頗配合地轉移了話題:“這些人殺了也不會惹上麻煩,以后,便都送給你練手吧!”</br>
李珣苦笑著應了,但他還是不明白,這些應是散修為何要到人間的皇城里來?難道不嫌掉價嗎?</br>
對此,陰散人是這樣解釋的:“人間雖沒什么太名貴之物,可皇家私藏,精品也是不少,這些人,既沒有朋黨師友,又沒有化身億萬的大神通,一些非要有絕大人力方能收集的東西,便也只有朝廷轄下億萬黎民,才能辦得到了……至于那些有門有派的,形勢自然不同!”</br>
李珣眨眨眼睛,所謂“億萬黎民”才能收集的東西,又是什么?</br>
陰散人不說,他也不敢問,只是隨著陰散人登上了內庫的臺階。</br>
這里的積雪沒有掃凈,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響。已死了四個人了,卻沒有沾上半點兒血跡。</br>
李珣在臺階上一看,卻見上面七扭八歪著十多名侍衛,一個個人事不醒。陰散人也沒有喊他們起來的想法,拂塵一擺,內庫門上的大鎖便自動脫落,庫門大開。</br>
進去是一個頗大的廳堂,僅有的幾套桌椅擺放整齊,李珣方一打量,眼前便閃過數根細細的拂塵銀絲,在黑暗中一閃,便聽到機關軋軋之聲,廳堂側面,一個陰影之下,顯出一個地道來。</br>
這才是進入內庫的正途。</br>
這些機關消息之類東西,在李珣眼中看來,僅是個新鮮而已,并不如何有趣。倒是這地道門一開,里面粗重的呼吸聲,卻是聽了個真切入耳。</br>
李珣這才恍然,原來真正的護衛都在這里,雖然還是一群廢柴,卻總比外面的活靶子強些。</br>
一個小黃門的腦袋從地道中冒了出來,見了廳堂內兩人,明顯地吃了一驚,忙跳出來行禮道:“國師大人安好,李真人安好!”</br>
陰散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走了下去,李珣用手指了一下外面,示意小黃門去清理現場,這小太監也算伶俐,點頭應了。</br>
待李珣進了地道,才發現,原來這里并不只是通向一處,一眼看去,十多個黑洞洞的甬道從這分叉,向四面八方延伸,也不知通到哪里。</br>
這應該是另一種保護措施了,如果這些甬道在半途再分叉的話,除非這偷兒運氣絕頂或有什么內部消息,否則必逃不了迷路一途。</br>
“內庫里有幾樣東西,你以后常來看看便是!”</br>
陰散人領著他往一條甬道中走去,淡淡地道。</br>
“看看?是拿命來看吧!”聽著陰散人漫不經心的話,李珣卻是一點兒也不敢大意,相反,只覺得腦后生寒,一邊心中叫苦,一邊點頭不迭。</br>
陰散人真像是有一雙可以穿透人肺腑的眼神,對李珣心中所想,完全了然于心,等李珣應承之后,她又道:“當然,你的修為拙劣得很,碰到高人,也沒有辦法。我會給你幾樣法寶,還傳授你一門絕學,讓你也有些力氣防備!”</br>
李珣心中略松一口氣,真心誠意地道了一句:“師叔英明!”</br>
說話間,他們穿過了四個甬道,終于到了內庫之所在。皇室重地,果然有些氣派,厚重的石門由十多個大力士用絞盤推動,其重在當在萬斤之上,李珣思忖了一下自己的手段,也覺得要想無聲無息地進去,頗有些棘手。</br>
內庫共分四層二十八室,深入地下數十丈,工程極是浩大。這二十八室分門別類地存放著各類珍品異寶,隨便拿一樣出去,都價值連城,且皇室藏金也堆積在此處,雖然沒什么用處,但一眼看去,滿眼金光閃閃,也是頗為壯觀。</br>
李珣走馬觀花般在里面轉了一圈,一直走到最底層的一處煉丹房。</br>
“這些都是歷代皇帝積蓄的種種丹丸藥散及珍奇靈藥……不必看了,垃圾而已!”陰散人糾正李珣的視線:“往那兒看!”</br>
陰散人指的是丹爐后一處石幾,上面擺放著兩樣東西。</br>
一個透明水晶瓶,僅此瓶便是一件珍寶,其中盛著小半瓶桃紅色的液體,映著淡淡的珠光,竟又透著淺淺的碧綠色,色澤轉換間,十分美麗。</br>
旁邊放著一片銹蝕的鐵板,約有一指厚,四周殘缺不全,怎么看都是一塊廢鐵。</br>
兩個對比極其強烈的物件擺在一處,那感覺是說不出的別扭。李珣立時明白,這就是陰散人讓他看守的東西了,他本能地覺得它們不是凡物,卻又不知好在哪里,只能望向陰散人,只可惜,這一次,陰散人不準備解釋。</br>
她只是再次提點了一句:“這幾日,我要和你師傅去京城外辦些事情,這兩樣東西一時間照顧不及。你便擔些責任吧!”</br>
李珣瞪大了眼睛:“師叔你們要到哪去?”</br>
直到這句話說出來,李珣心中才忽地生出一念頭:</br>
“他們離開?我為何不趁機逃命?反正現在身上‘血魘’威脅已經可以消除……”</br>
然而,就在此時,陰散人的目光撇了過來,笑容里多了些味道:“你真想知道?”</br>
李珣心中登時一跳,剛剛那個念頭“波”地一聲破掉了,他絕不是傻子,見不是路數,忙不迭地搖頭。</br>
見他如此徒乖覺,陰散人略覺滿意,便不再為難他,道:“你不必擔心,只要用心照顧便是,有我那些法寶,普通的事情,你還是能應付過來的!”</br>
李珣心中暗想,若是不普通的事呢?當然,這話他是絕不敢說出來,只是垂頭應是,然后便隨著陰散人退了出來。</br>
出了內庫,陰散人走的路,和來時的,卻不相同。李珣不敢問,只是在后面跟著。走了幾步,忽見陰散人頭也不回,拋過來一個小袋子:“這里面是些小法器,雖然威力不大,但勝在易學易用,你若多用些腦子,應付這點狀況也足夠了!”</br>
李珣慌忙道謝,正想著看看里面有什么東西,又聽道陰散人開口:“我且傳你一點法訣,口訣要義只講一遍,聽不全,也不要再問!”</br>
李珣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將袋子收起來,凝聚心神,細細聽講。</br>
陰散人一邊漫步,一邊隨口道出法訣精義。先是總訣,約三五千字,接著便是釋義,林林總總,不下萬言。也虧得李珣有過耳不望之能,才能一一記下,無有疏漏。</br>
陰散人果然說到做到,只講一遍,再不多言。講完了,又問李珣記了多少,李珣擦去滿頭的冷汗,吁出一口悶氣:“慚愧,總算是記了下來!”</br>
接著,便將總訣、釋義這近二萬字從頭到尾,又背了一遍,其中并無絲毫錯處。當然,行文斷句總有些僵硬,那也不可避免。</br>
陰散人步伐倏止。</br>
李珣因為正分心記憶,差點兒一頭撞了上去,雖然收得及時,但鼻尖已經觸到了陰散人的香肩處。他嚇得一身冷汗,忙后退一步,口稱死罪。</br>
陰散人回過頭看他,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微妙得很,卻是十分動人。</br>
“很好!我總算沒有教個蠢蛋!”頓了頓,她又道:“這只是些綱要大概,待回去了,還有諸多應用法門,我已集結成冊,也一并傳給你,你要用心修煉才是!”</br>
說完,她舉步又行。李珣忙道了聲謝,心中卻揣摩著她的話,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驚!</br>
而這時,他也忽地想到了一件事,忙叫了一聲:“師叔,這究竟是什么法訣?”</br>
陰散人腳步不停,只是一笑:“變生寰宇,統御六氣,有陰陽之道,眾妙之門……嗯,就叫六御陰陽變吧!”</br>
話的前半部分,是總訣中的一段話,這時提出來,頗有提綱挈領之妙。李珣雖只是囫圇吞棗,而此時聽了這話,也有些了悟,不知不覺,便陷到了推演揣摩之中。至于陰散人后半句似通非通的語義,也就不怎么在乎了。</br>
此后,便是一段頗長的沉默,直到甬道已盡,李珣才驚醒過來。看地道盡頭,已掀開的頂蓋上面隱隱的燈火,心中一奇:</br>
“這可不像是進來的地方啊!”</br>
很快的,眼見所見,便證實了他的猜測。地道開啟處,哪還是那個空蕩蕩的廳堂,只見房內燈火通明,綺羅處處,桌幾潔凈,上面雕刻的花紋更是精美之至。見著的幾個擺設,均是難得一見的精品,擺放時又頗見巧思,顯然這里不但有人居住,且身份,也不一般,應是妃嬪一類的吧。</br>
二人所在的應是個小廳,不遠擺著一幅屏風,將這里與外面隔開,屏風上面是一幅百花圖,手法也是極佳。此時,李珣兩人的影子,正印在上面,貼在一起。</br>
一見這情形,李珣便是一驚:</br>
“不妙!”</br>
念頭方過,那邊便轉了一個人過來,顯然是見到屏風上的人影,過來察看。</br>
這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宮女,面容頗為秀美,卻稚氣尤存,一轉過來,見了兩人,臉上便是一驚,眼珠睜得老大,然后便是一聲驚叫,聲音卻不大:</br>
“刺客!”</br>
“蠢貨!”李珣心中暗罵,認不得他也就罷了。陰散人這樣的皇帝眼前的紅人,這些后宮宮女太監,竟還有不認識的嗎?這么一句噴出來,惹來侍衛也就罷了,惹得陰散人生氣,莫說是這小宮女,便是這宮女侍候的主子,也要跟著倒霉!</br>
他看向陰散人,卻意外地發現陰散人似乎并不怎么生氣,甚至看著小宮女莞爾一笑:“刺客,在哪兒?”</br>
難道陰散人喜歡幼女一類的?</br>
李珣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又覺得以陰散人的習性,也未必沒有可能,便留了個心眼。當然,場面話還是該他說。他邁上前一步,沉喝道:“噤聲,是國師在此!”</br>
小宮女終究沒有笨到家,她的眼睛睜得更大,看著陰散人,伸手捂住了小嘴,身子已是軟了,貼著屏風坐倒在地上。</br>
陰散人微微一笑,不再看她,邁步繞過屏風,向四面稍一打量,竟是頗有興趣的樣子。她道:“此地,應是蘭麝院吧……莫不是秦妃的居處?”</br>
話音方落,便有一聲細細微微的應聲響了起來:“國師不過來了一次,但能記得,妾身頗有榮焉!”</br>
這聲音柔細低回,只聽著,便能在腦子里勾畫出一個柔弱溫馴的佳人形象,只是這語氣平和恬淡,柔中有剛,可不像是位纖纖弱質所能說出口的!</br>
李珣心中好奇,便循聲望去,一望之下,他也如那不懂事的小宮女一般,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從燈火陰影下走出來絕代佳人。</br>
誰說人間界沒有美女佳人?此時呈現在他眼前的,便是一位絕不遜色于任何通玄界美女的仙姝玉人。</br>
看看這美人走來,就仿佛是見到了江南春秋的一蓑煙雨,帶著草木花香,霧一般撲在臉上,清新之氣令人心境為之一開!</br>
感覺中,她和山上的明璣仙師是兩種美的極端。明璣犀利明朗,便如“青玉”劍上揮灑的劍芒,美麗而危險,透著股令人精神一振的清涼。</br>
而這一位,從頭到腳,都是柔柔的。那眉眼輪廓,柔和輕婉至不可思議的地步,在燭光下,偶爾流泄出的一點波光,更是有著春水般的溫情。縱使她身姿纖長,又骨肉勻稱,這么一眼看去,也覺得她柔弱婉媚,堪護堪憐,恨不能擁入懷中恣意溫存一番!</br>
“人間也有這般美人兒?”</br>
李珣幾乎忍不住要擊掌贊嘆一聲,可是,他怎么覺得,這位輕柔溫馴美人,看向陰散人的目光,卻是這般不善?</br>
當然,即使是非善意的目光,由這美人兒使來,也沒有多少殺傷力。至少陰散人是不怎么在乎的。她的眼神在秦妃臉上一掃而過,談不上生氣,卻比秦妃的目光要凌厲百倍。</br>
只聽她淡然道:“這么晚了,娘娘為何還不安歇?”</br>
她這話便有些明知故問了,只看秦妃的穿著,便應知道這原因在哪兒吧!</br>
或許是夜深寒重的緣故,秦妃身上披著一件貂裘披風,素潔華美,也極襯她的身姿。而披風之下,卻單薄得很,只是一件桃紅色的紗衣長裙而已,顯然是已經就寢,聽到外面的響動,又起身察看。</br>
李珣雖不好美色,此時也忍不住向披風里多看了兩眼——這種機會,畢竟不多!</br>
應該是感覺到了李珣的眼神,秦妃有些不安地將披風拉緊了些,燭光之下,也不知她的臉上究竟紅了沒有。但她的語音,仍然十分鎮定。“國師既然能深夜巡守宮廷,妾身便也能晚睡些時候——國師夜間到此,可是要吃茶么?”</br>
這一次,李珣聽得更明白了,這秦妃幾乎便是與陰散人對著干的!即便這女子不可能知道陰散人的真實身份,只憑她敢正面沖撞皇帝眼中紅人的勇氣,便讓李珣又高看了她幾分。</br>
陰散人對她的態度,好得足以讓李珣感到嫉妒,已到這個地步,卻仍沒有半點兒慍色,反而又是一笑:“夜深了,不好再打擾,這次就算了吧,日后有閑,必會前來討杯茶喝!”</br>
這樣禮數周全的回答,聽得李珣的下巴都要掉下來,陰散人什么時候對人這么客氣過?難道這個秦妃有什么特別之處?</br>
帶著這個疑問,他和陰散人走出了“蘭麝院”。和在內庫時一樣,所有的宮廷侍衛見了陰散人,均沒有表示出任何驚訝的神情,仿佛這位女國師在禁宮內閑逛,是最天經地義的事情那樣!</br>
想來這也是陰散人神通的一部分吧!李珣也是見怪不怪了,反倒是對身后漸漸遠去的“蘭麝院”,或者說,是對“蘭麝院”里那位美人兒更感興趣一些。</br>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在這時,陰散人在前面開口:“怎么,有興致嗎?”</br>
李珣猛搖頭,可在搖頭的同時,他卻禁不住想到,那如雪般潔凈的貂裘之下,若隱若現的優美/體態,以及在薄薄的紗衣之后,透出的溫軟感覺。</br>
他的喉頭蠕動兩下,腮邊有些發酸。</br>
怕陰散人再問下去,他決定反客為主,輕咳了一聲后,反問道:“這秦妃對師叔您頗為不敬,為何師叔您……”</br>
這話貌似關心,頗有些討好的味道,可事實上呢?恐怕李珣自己也不太明白這樣問話的動機吧。</br>
“絕代尤物,總有些自傲的資本……”陰散人的話音驀然間變得低回沙啞,在這濃濃的夜色,透出些別樣的味道:“這禁宮佳麗三千,像她這樣的,也不多呢!”</br>
李珣正回味這話中深意,前面陰散人忽地停下,轉過身來,向他笑道:“你真的對她沒興趣?”</br>
李珣方要搖頭,忽地見到陰散人眼中一閃而逝的奇光,心中一緊,腦袋竟是僵住了,口中更鬼使神差地說道::“師叔明鑒,就是在山上,也少見這樣的絕色……”</br>
“是啊……”陰散人眼中光芒散去,語氣竟溫和了許多,話中甚至有些感嘆之意:“明心劍宗這幾代女徒確實收得少!不過呢,卻也都是算一時之選。青吟不必說,二代弟子中,明璣有冰肌玉骨,名劍風神;明如則是云姿霞彩,儀容端麗……瞧你的樣子,和她們也都是很熟的了?”</br>
陰散人是什么名聲?雖然她話中都是些贊頌之辭,但從她既往的經歷看,便是李珣這樣的小輩,也知她心中之意究竟為何。偏又不得不答,思及青吟、明璣對他的好,不由十分尷尬,只能含糊地應付過去。</br>
可是,又由不得他不順著陰散人的思路去想,即使心中尷尬,他也要承認,陰散人對幾位女性仙師的描述,確實是入木三分,說到了點子上!</br>
以這種角度去想象幾位長輩的儀容,對李珣來說,還是個新鮮的嘗試,其中自有一番微妙的感應,這讓他心中頗有幾分異樣。</br>
此時再回過頭來想一下秦妃的姿容,便又是另一種滋味了。</br>
就在這時,陰散人不動聲色地拋了個響雷過來:“若你真有興趣,今夜回去住一晚便是!”</br>
李珣當真像被一個響雷擊中頭頂,他身子一顫,失聲叫道:“這怎么可以?”</br>
“有什么不可以?”陰散人說話便像是喝茶一樣輕松,她微微一笑:“我在那里留宿了一晚,也不見她如何!”</br>
李珣腦中一震,終于明白了秦妃為何會是那種模樣。他呆呆地看著陰散人秀雅的面容,腦中竟不自主地閃出這兩位絕色在夜深人靜時、燭火晦暗中的種種勾當來!</br>
一股莫名之火,“騰”地一聲從底盤沖起,霎那間沒過頭頂。</br>
“啪!”</br>
臉上的疼痛將他從瞬間的迷離中打了出來,他身上打個了激棱,抬眼看去,正見到陰散人笑意依稀的面容,以及剛剛收回的,那一只可讓他死上千百回的玉手。</br>
只見陰散人臉上表情似笑非笑,微妙得很,她道:“想什么呢?”</br>
“不,沒有……”李珣結結巴巴地應一聲,身上的衣物霎那間便打濕了一層,兩條腿也開始打擺子,這種情形下,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跪下——究竟是坦誠些好?還是死守著一貫的卑下忠誠臉孔?</br>
萬幸,陰散人扇的這記耳光,逗笑取樂的成份還更大些。以她的作風,也并不在乎這個。看著李珣那死白的臉孔,她仍保持著笑容:“這事還由得你去,我也懶得管你。只是你要記得,在我與你師傅離開期間,那兩樣東西……”</br>
李珣慶幸自己逃得一劫,自然點頭不迭。</br>
“這便是了!懂得輕重便成!”陰散人又伸出來,拍拍他的臉頰,頗有親呢之意。而李珣身上的道袍卻是濕得透了!</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