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里,李珣一襲黑袍,將全身裹得嚴嚴實實,也將一身魔氣稍做遮掩,飛在大海之上。
他利用霧隱軒的便利,直接從東南林海東北角出發(fā),按照估計,到達星璣劍宗,約要四五日的時間。
此時,時間已去了三日,路程也過了大半,李珣已穿過天星海,繞過明心劍宗周邊,再飛一日,便是星璣劍宗的海域了。
在波平如鏡的海面上飛行,短時間里倒還閑逸,可時間長了,便能悶出鳥來。
前幾日還好些,李珣一邊飛行,一邊用功熟悉兩種功法的轉(zhuǎn)換,勉強還有個消磨的玩意兒。
但這畢竟是逆勢而上,對自身修為并無好處,李珣勉強修了幾天,自覺心中躁動日盛,便不敢再繼續(xù)下去。
如今實在閑得無事,李珣便開始動用腦力,細細推演此界現(xiàn)今的局勢,以打發(fā)時間。
從東南林海中獲知的各種信息來看,最近的通玄界顯然頗有些四分五裂的趨向。
西聯(lián)成立、北盟分裂、不夜城舉宗內(nèi)遷、明心星璣兩大劍宗火并、玄海幽明城出世、羅摩什、七修尊者的強勢聲明,以及其在東南林海及南部海域的高調(diào)動作,幾已吸盡了諸方眼球。
與之相應的,每年一度的水鏡大會宣布無限期延后的消息,更是給人以無限的遐想。
若不是羅摩什這回現(xiàn)身,透露天機,恐怕李珣也要和其它人一般,被這一連串的變故打得暈頭轉(zhuǎn)向。
而此時,他就像是握著一根長線,試探性地將一顆顆散亂的珠子穿在一起,逐步清理出頭緒來。
李珣認為,在羅摩什與陰散人緊張對峙之前,他只有一句話,完全發(fā)自內(nèi)心,也就是被陰散人所嘲弄的那句:就算是將我這魅魔宗砸個稀巴爛,此界能有幾個應聲?
放在以前,李珣未必能聽得出來,但就在不久之前,他與冥火閻羅曾就此界修行事宜長談一番,而李珣對其所提出的所謂修行與傳承的傳統(tǒng)共識,印象深刻。
在此刻,將冥火閻羅與羅摩什的話合在一處,才能品出其中更深的意味兒來─修行、傳承是此界依存的基礎,也是不可移易的規(guī)則,那么,散修盟會自出現(xiàn)之日起,便將傳統(tǒng)上不介入宗門傳承、一心自我修行的散修、妖魔,強力串聯(lián)起來,成為可以左右此界走勢的強大勢力,對滿足于傳統(tǒng)態(tài)勢的諸宗門而言,意味著什么?
打破均衡、打破常態(tài)、打破亙古以來此界生生不息的根源。
這結(jié)語不是李珣說的,說話的是陰散人。她無聲無息地現(xiàn)身出來,冷冷地為此下了注腳。
李珣沒有責怪她,因為他現(xiàn)在也需要一個能為他解惑的幫手。
如果諸宗首腦不是蠢貨,又或別有用心,對這種態(tài)勢,應該排斥得很吧。妳也做過宗主,若是妳碰上這種事,會怎樣?
靜觀其變。
啊?這樣的回答令李珣小吃了一驚,他扭頭看過去,皺眉道:這應是放縱自流吧!
陰散人瞥他一眼,旋即將目光望向海天交接處,不讓李珣看到她眼中淡淡的嘲弄。
當然不是。這其實就是最穩(wěn)健的作法。且不(1 6)說此界有多少能預見局勢變化的人杰,便是都看到了,也沒有幾個人敢天真到以為可以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tài)。
如果這真是牽涉到此界根源的大變動,誰敢保證,他們扼殺的行動,不是促成事態(tài)惡化的那一個變量?況且,四九重劫之前,妖鳳之戒未遠,誰還想做第二回蠢材?
李珣本以為自己看得很清楚了,但經(jīng)由陰散人這么一說,他反倒更是胡涂。這怎么扯上了妖鳳?
自然要扯上她。當年棲霞與林閣交善,偷偷懷孕生女之事,難道真的只有諸宗齊出,滅殺母女這一條路了嗎?為了一個偈語還有幾個不知真假的傳言,便使出決絕手段,結(jié)果又如何?
惹來青鸞助陣,諸宗死傷慘重不說,偏是給了古音機會,讓她弄出這么一件大事出來。現(xiàn)在說來,這劫數(shù)誘因究竟是妖鳳產(chǎn)女,還是諸宗手段不當,也在兩可之間。
陰散人這話確實切中要害,李珣點了點頭,腦中卻不自由地閃過林閣已經(jīng)模糊的身影,暗嘆一口氣,但旋又疑道:這就怪了,現(xiàn)在大伙兒都能想得到,以前都干什么吃去了?
陰散人悠悠一笑,簡單地回了四個字:人心難測!
李珣皺皺眉頭,這個回答顯然無法讓他滿意,不過,他也沒有繼續(xù)問下去,而是回到正題:只是靜觀其變而已?
一般來說,傳統(tǒng)自發(fā)運轉(zhuǎn)的力量比任何有形的、后天的努力都要來得可怕,且不可抗拒,所以,靜觀其變是個好辦法。
然而,當變化足以超脫傳統(tǒng)的限制,具備有破局的能力時,傳統(tǒng)的反擊也將空前強烈。
陰散人將問題剖析得非常清楚:現(xiàn)在不正是這樣么?正道九宗想用積極的態(tài)度解決這件事,但他們失敗了,這也就證明,散修盟會已經(jīng)具備了破局的能力。
在此前后,羅摩什這一批人又搗鼓出了西聯(lián),指東打西,隱隱與北盟相抗衡,說白了,做的同正道九宗完全是一回事。
是啊,一回事!
隨著陰散人的低語,最近一段時間內(nèi)發(fā)生的種種事端,一個接一個地串聯(lián)在一起,就好像是十萬高山上奔涌下來山洪,匯入濤濤大江,形成巨大的合力。
而眼下,只是要辨明,這百川之水究竟會奔向哪里去呢?
羅摩什在撤身之前,對陰散人所說的話,響在李珣耳邊─霧隱軒是餌,卻釣錯了魚;玄海幽明城也是餌,卻還不知最后是誰吃下去。但無論是誰吞了餌鉤,一場角力總是免不了的……這個時候,站對很重要啊!
李珣對全局的考慮,從未像此時這樣清晰。依著這條思路,他細細梳理諸多先前未曾想明白的疑點,自覺見識大為長進。
如此看來,正道九宗在北極力拒散修盟會,并非是全然的失敗。
因為,九大宗門年復一年的壓迫,向此界通告了一種拒絕改變的態(tài)度。除非是沒腦子的,又或是真的惟恐天下不亂者,真正敢于依附散修盟會的散修、妖魔,便是極少數(shù)。
而且,有外界的強大壓力,散修盟會必須增強內(nèi)部的抗壓性,其盟會的組織思路也必須加以改革。
這固然會在一定程度上增加盟會的凝聚力,但與之同時,其內(nèi)部各種小團體的磨擦也會增多,像鯤鵬老妖這樣的分裂,也就不可避免。
但散修盟會也在出招,用百獸宗做祭品,提升北盟的威懾力,實則不過是最淺顯的一步。
最關鍵的,還是在盟會勢力所不及的南方,扔下霧隱軒這個大餌,活泛人心,讓此界諸宗因利益之爭而無法生成合力,為北盟的成長贏得空間。
可羅摩什確實厲害,翻手便成立了西聯(lián),幾乎將西北至西南一線,弄得如鐵桶一般,斷了古音伸手的可能。嗯,只是他為什么又要在霧隱軒和玄海幽明城上搬弄是非,這豈不又遂了古音的意?
他很自然地向陰散人請教,也沒覺得這是多么丟人的事情。
反倒是陰散人對此有些感觸,她神色微霽,臉上首度露出了些笑靨:你當羅老兒是圣人嗎,哪有事事為公的道理?其實他也想亂,雖然與古音顛覆性的盤算不一樣,可也只有在混亂中,原本死水一潭的通玄界,才有大利可圖。
他穩(wěn)固西方,卻攪亂東南林海,又隨手扯上了玄海幽明城,這兩處地點,既遠離他宗門所在,又是牽涉諸方利益的敏感地帶,一旦亂起,在恢復平靜、均衡的態(tài)勢之前,他已酒足飯飽,退回陷空山,自去修道了!
這自然需要有掌控全局的能耐,而且,也只有在四九重劫之后,他才有膽子做出來。這樣就算一時失手,造成不可收拾的亂局,引動大劫,他也能回避掉最厲害的劫數(shù),拍拍屁股上天。
而運氣好了,則能為宗門傳承謀求大利,甚至還能混出個好名聲,積積功德,一箭三鵰,何樂而不為?
也就幾句話的工夫,陰散人便將這其中門道分析得透辟入理,盡顯其智慧老辣,令李珣大為嘆服。
這個時候,他不得不再次慶幸,當年能以絕小代價,卷得兩散人為傀儡,實在是他今生今世做的最超值的一筆買賣。
李珣絕不會吝嗇幾句便宜的贊語,不過,就在他大加贊賞之際,陰散人忽地有所感應,抬頭遠眺:有傳訊飛劍,應是沖著你來的!
哦,是明心劍宗?
不是,是……
陰散人話未說完,漆黑如墨的天際,一道火紅色的軌跡已自海天交界處化虹而來,來勢好快,李珣明明已經(jīng)做出了準備,但他還沒來得及將玉辟邪放到胸口上,那紅光已經(jīng)撲面而至,一股如溫開水般微熱的氣息透體而入。
李珣悶哼一聲,強行抑住被大光明火灼傷的氣血,心中暗叫晦氣。
他自是認得這傳訊飛劍的本體─這根本不是什么飛劍,而是一根最珍稀不過的鳳翎。
全天下能用這樣珍貴的寶物當飛劍使的,也只有那么一位了。
上面的訊息非常簡單,只有這么幾句話:北邊這么熱鬧,你去哪兒了?喂,小心點兒,這是我從娘親那兒偷來送你的,藏好哦!
看到這種言辭,便連陰散人都抿唇微笑。
李珣無奈苦笑兩聲,使了個手法,隔絕鳳翎上令他極不舒服的氣息,將其交給陰散人保管。看著陰散人將這寶貝收起來,李珣開始考慮遠方來信的真實目的。
果然,兩劍宗火并,旁邊看熱鬧的人很是不少。而且,已經(jīng)有人發(fā)現(xiàn)靈竹缺席了。會問這話的,恐怕是古音的可能更大些,她又想搞什么鬼?
他考慮了一下,不得要領,但還是決意道:速度要加快一些,不如妳帶我一程……等等!
李珣猛地想起一件事來:好像咱們剛剛忽略了一個問題。妳說古音有顛覆性的盤算,為什么呢?
陰散人有些跟不上他跳躍性的思維,遲疑了一下,方道:你的意思是……
我是說,有這樣一個全盤性的大計,組建了這樣一個龐大的勢力,總該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吧。為什么會這么做?她又想從中得到些什么?這應是關鍵所在。
為了修道?不搭邊!為了提高宗門聲望?過分!為了一統(tǒng)通玄界?笑話!那她是為了什么?
陰散人皺了皺眉頭,沉吟了一會兒,方開口道:我想,這是……
話剛出口,海面上遙遙一聲大響,鏘然作聲,聽位置,竟然在數(shù)里之內(nèi)。李珣和陰散人都是一驚,但還是陰散人反應得更快一些:不是海上,是海底,只是音波透海而出,才做此聲。
話音未落,陰散人已經(jīng)隱入虛空。
李珣想了一想,終于還是沒有換裝,而是將頭頂?shù)拿倍稻o了緊,將整個面容都隱入陰影之下。
在他做完這一切之后,又是當?shù)囊宦暣箜懀曇粲纸嗽S多,而李珣也感覺到,這聲音中,似乎有著一股震蕩心神的異力,而且,在音波所及的區(qū)域,明顯對生靈氣息有偵測鎖定的作用。
李珣眉頭皺緊,有些時候,麻煩真的是自發(fā)找上門的。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他身側(cè)約七八丈外,海面砰然炸開,一道人影沖天飛起,轉(zhuǎn)眼沒入云端。
緊接著,又有一個略顯臃腫的人影跳出海來,甚至連眼神都不往這里閃一下,舉起手中那座人頭大小的銅鐘,一拳轟了上去。
旁邊的李珣神情一變,肢體在瞬間繃緊。
與之同時,宏大的鐘聲向四面八面擴散開來,僅僅半息之后,第二波鐘聲又起,如是三迭。
這鐘聲好是古怪,前后三波傳播速度竟然是不一樣的,第一波最緩,而最后一波最快,如此三波累積,在虛空中發(fā)出嗡
的一聲震鳴,音強略有降低,但其撼人心神的異力,比之剛才更暴增百倍。
其中更有一波牽動人身骨肉臟器的震蕩透體而入,十分詭異。
李珣見勢不妙,也顧不得其它,體內(nèi)燃血元息蓬地燃起,與透入體內(nèi)的震蕩一觸,自生抗力,口唇一張,便是一聲厲嘯出口,其勢威凌霸道,恍若驚雷。
嘯音鐘聲在虛空中一撞,下方海面當即下壓了寸許,李珣以音制音,先護得了自己平安,不過這也讓那胖子驚訝地扭頭看來。
在與鐘聲接觸的第一時間,李珣便已發(fā)現(xiàn),這鐘聲其實還是有所收斂聚合的。
只是這鐘實是一件頂級法寶,敲鐘的胖子修為還不足以完全控制,這才讓余波襲來。
既然有了這種認識,李珣便不想節(jié)外生枝,正想收音退開,海底之下,忽有一聲悶吼傳上。
吭吭!
這一聲吼,其勢雄闊沉凝,雖是在海上,卻如同一座大山破海而出,當空一立,便將那鐘聲震得七零八落,便連李珣的嘯音也受到波及,反沖回來,攪得他氣血一亂。
只是這回,李珣卻再也生不出與其相抗的心思,只因為,這吼聲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
鯤鵬老妖,你莫要把事做絕!
海面上那胖子舉起銅鐘,任這法寶在吼聲中嗡嗡共鳴,似乎也是一種防守的方式。
他嘴上則在無意間印證了李珣的猜測,只是這略顯尖利的聲音,在輕輕的顫動中,總有點兒發(fā)慌的味道。
李珣的心情不見得穩(wěn)到哪里去。真見鬼,他怎么就忘了,既然鯤鵬老兒號稱東海鯤鵬王,不就是住在東海嗎?這老妖受傷之后,不回自己老窩,還能去哪兒?
果不其然,隨著這胖子的一聲叫喚,海面上忽地波翻浪涌,一個比那胖子還要大上一圈的身影升上海面,只是其身軀闊大,但骨架也大,看上去便比胖子要結(jié)實不少,站在海面上,一手自然挎腰,先向胖子那邊一掃,繼而竟向李珣這邊直看過來,目光冰冷,不掩殺機。
李珣感覺著這老妖的眼神完全可以穿透兜帽形成的陰影,將自己看了個通透。
雖然很不舒服,但他也不得不佩服這位大妖魔精深的修為。畢竟,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在經(jīng)歷過北極夜摩天的重創(chuàng)之后,依然還具備這等威懾之力的。
鯤鵬老妖的眼神在李珣身上持續(xù)了一會兒,才偏過頭去,直視那持鐘的胖子。
那胖子之前有膽說話,可見到鯤鵬老妖現(xiàn)身,便又張口結(jié)舌,半個字兒都吐不出來。
而此刻鯤鵬冷眼看去,他竟給嚇得倒退一步,本能地將銅鐘擋在胸前。
鯤鵬老妖低聲一笑,雖說他此刻未現(xiàn)法身,但笑聲似與海潮起伏節(jié)拍暗合,隨著他的笑聲,整個海面起伏跌宕,蔚為壯觀。
被這樣的強勢氣度一逼,那個持鐘的胖子哭喪著臉,幾乎就要哭出來,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說些什么,看得李珣在一邊暗暗發(fā)噱。
這人的修為明明不弱,可竟然不禁嚇至斯─這一界竟然還有這般膽小如鼠的家伙?
你說我把事做絕?可你怎么不說潛入我洞府,意欲何為?
鯤鵬看上去倒很樂意與這人理論,只是他一說話,那胖子便又瑟縮一下,支支吾吾半天,方說了驢頭不對馬嘴的一句話:你不能殺俺!
這下連鯤鵬都不由失笑,他嘿了一聲,又道:我為何不能殺你?
因為,因為……那胖子一邊有口無心地應付著,一邊目光游移,四面環(huán)視,一看便知道是想窺機逃命。
這胖子實在是有可以將緊張化為滑稽的大能耐!李珣亦為這胖子的表現(xiàn)而絕倒,竟然忘了趁機脫身,笑呵呵地在一邊看熱鬧。
不過,當胖子的目光似若無意地第三次從他身上滑過,李珣心中忽地一動,一股寒意直從心底升上來:不對,太過分了!
有一身不俗的修為,還有一件絕妙的法寶,這樣的人物,放在哪里都是人才。
可若他一貫這樣膽小怕事,恐怕早被有心人殺掉八百遍,如何還能潛到鯤鵬的洞府里鬧事?
而且這胖子的眼神好生古怪……
一念至此,李珣立時提高心中警戒級別,同時第一次正眼打量這胖子的模樣。
這么仔細一看,李珣便知道,自己剛剛的戒心并非毫無來由。之前這胖子狼狽的模樣,徹底掩蓋了他一身打扮能給人留下的強烈印象。
胖子本人白白胖胖,一副憨厚模樣,并不怎么起眼,但是他肥厚的右手腕上,那一串佛珠、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身上穿的略顯緊身的湖色長袍,甚至腳上穿的云紋薄底快靴,都是靈光隱隱,不是凡物。
所謂財不露白,像他這樣穿著一身珍貴法寶招搖過市,沒有點兒能耐,如何活到今天?
這胖子至少說了十七八個因為,等到說得鯤鵬不耐煩了,才干巴巴地道:俺師弟已經(jīng)回去報信了,要是,要是你敢殺俺,他就把事情傳得滿天下都知道,讓你不得安生!
這一回,鯤鵬老妖沒有再笑,李珣臉色也開始凝重。
海面上滑稽的氣氛一掃而空,胖子似乎還有些不太適應,看著鯤鵬老妖發(fā)呆。
半晌,鯤鵬冷凝的面孔忽地展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你師弟?
胖子明顯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了,但仍保持著先前的態(tài)度,肥臉上盡是迷惘。
但下一刻,海面再度暴響,水柱沖天幾近十丈,又四面炸開,在這樣的聲響中,胖子所有的偽裝都被沖了個干凈。
一個人影從水柱中彈出來,摔落在海面上,因為極高的彈速,在海上像是打水漂兒般接連彈落七八回,才緩下勁兒來,正好落在胖子腳邊不遠處。
這人身子在海面上掙扎了幾下,竟然連海面都浮不上來,咕嘟幾聲,便沒了頂。
這不正是他剛剛逃走的師弟嗎?
胖子的肥臉上先閃過驚訝,緊接著,所有的油滑、恐懼便像是大風吹過浮云,俱都消散。
最終眉眼間存留下來的,只有堪以擔當?shù)某领o與穩(wěn)健。
原來,老仙洞中,還有一位!
胖子沉聲說完,腳上稍一發(fā)力,踩了踩海水,剛剛沉下去的師弟彷佛被一個無形的手掌托著,又浮了上來。
緊接著他抖抖袖子,從中滑下一件好像是絲綢的東西,迎風便展,如有靈性般插到海面與師弟之間,將其浮在海面上。
鯤鵬饒有興味地對這胖子上下打量,點頭道:難得你這樣的人物,還能拉下臉來做小丑營生,這避實就虛的手段也使得漂亮。不過,既然你能使得動驚神鐘,想來也是個有頭有臉的,為什么之前我沒聽說過你這么一號人物?
這同樣也是李珣所奇怪的事情,他也很有興趣知道。
不過見鯤鵬動問,那胖子忽又展顏,哈哈一笑道:老仙您太客氣了,啥個避實擊虛喲,太雅!最多算是引蛇出洞。只是俺確實沒想到,您老在北盟里打了個轉(zhuǎn)兒,連獨居的習慣都給改了,竟然還找了個老伴兒,失算,實在失算。
這家伙仍狡猾地不肯說出自己的身分,而且話里挾槍帶棒,讓人好不惱火。李珣就看到鯤鵬那張老臉已是一片鐵青顏色,而就在胖子身后,又傳來一聲冷哼。
李珣眼眸一轉(zhuǎn),正看到一個雄壯的身影從海里冒出頭來,只看到那詭異的青灰色皮膚,他便在心中大嘆一口氣。
倒霉透頂,竟然是三頭蛟怪!
北極夜摩天一戰(zhàn),三頭蛟怪本來已經(jīng)向古音服軟,但后來陰散人鬧場,這妖魔也就趁亂逃走,沒想到居然是逃到鯤鵬老巢,還被這胖子順帶著罵了進去。
李珣可以肯定,若他處在鯤鵬與三頭蛟怪的立場上,為自身的安全計,也絕不會放任何一人逃走。他已經(jīng)放下一切幻想,準備接下來的逃命之旅。
胖子一直沒有回頭,但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腦后像是長了眼睛,臉上相應地露出貨真價實的驚訝來。
原來是三元神君?這……誤會啊!
這一聲拉得真是又長又慘,摧人心肝,在海面上的兩妖一人,無不聽出其中絕望的調(diào)子來。
然而,這嘶叫聲未歇,那胖子的肥軀忽地陀螺般原地打轉(zhuǎn),整個身形很快在高速的旋轉(zhuǎn)中模糊起來。
沒有人看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眾人齊齊一怔間,那已經(jīng)模糊的人影猛地啟動,直直撞向前方的鯤鵬老妖。
也許事情有點兒詭異,但鯤鵬老妖什么大風大浪沒經(jīng)過?他哈哈一笑,也不見做勢,身前忽地一個大浪卷起,迎著那身形拍下。
轟的一聲大震,胖子的身形在巨浪中猛地一窒,但最終還是鉆了過去,依然不依不饒地沖上來。
有意思!
鯤鵬伸出大手,虛空一攫,元氣內(nèi)聚,便是在李珣這里,也可以感覺到元氣漩流,以鯤鵬手掌為核心,劇烈動蕩。
而更可怕的是,這樣的元氣震動,幾與這無邊大海融為一體,一個恍惚,李珣竟然分不清,這究竟是元氣在動,還是大海在動。
李珣真正倒抽一口涼氣,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低估了這老妖。
若是當日在夜摩天,鯤鵬老妖能使出這般手段,恐怕古音再有千般計策,都擋他不住。
果然……在大海上同鯤鵬老妖作對,與送死無異!
那胖子再是奸狡,也抹不平這絕對實力的差距,那身子像是撞上了一堵巨墻,而那巨墻又在瞬間化為猛獸的大口,元氣鋒芒上下交錯,就好似上千小刀攢刺上去。
一連串令人牙酸的肌體撕裂聲中,那胖子整個地瘦了兩圈兒,血肉橫飛。
但在此時,無論是鯤鵬老妖、三頭蛟怪,又或是李珣,眉頭都是一皺:不對!
三人的目光幾乎同時投向了原先那不知死活的師弟身上,但比他們的一線,那本來爛泥般伏在絲綢席子
上的身影,猛地彈起,向著向西邊陸地飛掠出去。
李珣看得無比清楚,那個師弟的身形,此時早變成了肥嘟嘟的胖子模樣。
也不知他是在什么時候,來了這樣一手大挪移。而更可惡的是,這胖子一邊飛速逃遁,一邊還有閑工夫發(fā)喊─三師弟,風緊,扯呼!
媽的!
李珣絕不是傻瓜,見到這個還有什么道理好講,他也就是比胖子慢了一線,身形爆發(fā)式地啟動,向著北邊狂奔。
不過,他的速度有意緩了兩成,等到胖子消失在視野之外,他才勉強躲過三頭蛟怪的遙空重拳,有些狼狽地逃離。
事情就像他所預計的那樣發(fā)展。
兩妖絕不會放過一個活口,只是一聲呼嘯,兩個大妖魔便交流了意向。很自然的,鯤鵬去解決那個身手不凡、心思奸狡又墜了他面子的胖子,而三頭蛟怪則負責這邊身手略遜的藏頭小輩。
見到這一幕,李珣整個地放松下來。
他加了把力,讓速度又快一些,稍稍拉開與三頭蛟怪的距離。
后面那位成名已久的大妖魔自然不甘示弱,冷笑聲中,腳下海浪翻涌,水氣蒸騰中,三頭蛟怪身姿越發(fā)輕盈,輕而易舉地將距離迫近,顯然行有余力,游刃有余。
速度牽扯到修為,若以尋常論,李珣雖然近日精進極速,可與三頭蛟怪相比,仍有一段可觀的差距。
純拼速度,李珣根本沒有機會。
可是,這畢竟只是說尋常情況。
遠方傳來了絲絲元氣的震蕩,好像是鯤鵬那里動手了。
三頭蛟怪自然不愿落后,他亦是海中妖獸,御波跨海的速度,比御氣飛行還要來得迅捷。
這時李珣感覺對方已追至背后不遠,扭頭看了一眼,對方得意的面孔相當清晰,而李珣眼中則流過一絲嘲弄。
與之同時,絲絲縷縷灼熱如火的真息從腳底噴涌而上,轉(zhuǎn)眼間貫穿全身,直至頂門,旋又倒頭流而下,完成了一個大循環(huán)。
蓬的悶爆聲在李珣腦中炸響,那如絲如縷的真息,便是激發(fā)他體內(nèi)所積蓄的全部力量的誘因。
他的心臟瞬間膨脹到一個近乎可怖的幅度,而在撐起胸腔的一剎那,又猛力收縮,直縮至幾不可感的小小精核。
一漲一縮,李珣全身的精血都與澎湃的真息交融在一處,隨即在巨大的壓力下,聚合反應,生成一種妖異的燃料,無需什么火種,體腔內(nèi)步步攀升的內(nèi)壓便將其整個地點燃。
火舌尖笑著,由內(nèi)而外噴發(fā)出來,舔食著李珣每一寸皮肉骨骼。
李珣整個地燃燒起來。
這時候,李珣已分不清傳入大腦中樞的,究竟是快感,又或是痛苦。他只知道這種感覺有著無與倫比的刺激性!
心意一動,李珣仰天長嘯,嘯音上擊青天,下撼滄海,所向披靡,這一刻,再沒有人可以阻擋他!
嘯聲中,骨節(jié)開始有節(jié)奏地爆響,像是連珠炮,其間沒有半點兒窒礙。一千零八響由首至尾,一氣呵成,在最后一響爆開時,一道澎湃偉力透體而出,接貫天地。
此時此刻,李珣完全失去了對身體重量的感知。
三頭蛟怪已經(jīng)呆了。
就在他眼前,一道血光虹影驀地騰空伸展,架接在海天之間,他明明只需伸一伸手,便能碰觸到虹影的末端。
然而,近萬年積累下來的靈覺告訴他─危險,極度危險!
他忙不迭地縮回手去。
海天間的虹影也僅僅持續(xù)了數(shù)息時間,便漸漸轉(zhuǎn)淡,可是他看得分明,血光所經(jīng)之處,天地元氣竟是被抽吸干凈,虛空彷佛被一把天神之劍切過,在久久不愈的傷痕下,痛苦呻吟。
血魔化心**?不,這是……血影妖身!
三頭蛟怪的指尖竟然有些微微的顫抖,他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漸漸穩(wěn)定下來。
作為此界一等一的妖魔,他自然明白剛剛那異象代表著什么。
他明白,再追下去已全無意義,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回去和鯤鵬商量,如何應對未來可能的大變故。
嗯,那胖子應該已經(jīng)給解決了吧……等等,那是什么?
銀白色的光影從他頭頂數(shù)丈處掠過,帶起的狂風刮過頭皮,竟比刀子還要來得厲害。
三頭蛟怪僅是一個本能的閃避,再想出手攔截,已經(jīng)差得遠了。
他只來得及看到一個模糊的、胖胖的人影,還有他背上斜斜插著的兩片銀白色金屬飛翼。
夜魔無影?娘的!
他恨恨地一腳跺下,里許方圓的海面轟然炸開,水花四濺,不知有多少海魚在這一腳下死于非命。而遠方,似乎也響起了一聲類似的,但聲勢更為浩大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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