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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 19 章

    “你到底是誰派來的?這樣潛埋在我陳家,居心何在?”
    陳振目力還沒完全恢復,此時她離得遠了,便又只能見到一個模糊重影。見她立著不動,也不應(yīng)聲,心中早先便起的那絲疑竇更濃,冷笑了下,“你分明是個女娃,卻以男裝示人。你有一手上好醫(yī)術(shù),卻甘愿到我陳家當一個炮藥小工。又這樣百般示好,我想來想去,唯一能吸引你的東西,大約就是我陳家的那本藥綱了。”
    “女娃娃,我說的對不對?”
    繡春看向自己的祖父。他面罩寒霜,語氣冰冷。
    她原先是打算混熟了,再找機會向他稟明身份的。沒想到事情忽然有了戲劇性的轉(zhuǎn)機,也不知道他是何時開始發(fā)現(xiàn)自己的端倪,此刻竟被他這樣逼問。既然這樣,索性向他言明便是。轉(zhuǎn)身到了門口,見外頭確實沒人了,只幾個小廝遠遠站在大院外門口,這才關(guān)門到了陳振跟前,低聲道:“你說得不錯,我確實是女子。董秀也不是我的真名。但我過來的目的,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樣為了藥綱。我本姓陳,名叫繡春,您的次子便是我的父親。”
    陳振差點沒跳起來,極力睜大了眼,使勁躬身靠近,大概是想看清她的樣子。繡春索性站到了他跟前。
    陳振死死盯著面前這張離自己不過一尺之距的年輕面龐。
    “你……你不是已經(jīng)沒了嗎?說你和……和你爹一道……”
    半晌,他終于艱難地從喉嚨里發(fā)出了這么一句話。
    “我爹確實命喪火場了,但是我沒有,我當晚去別家接生,所以逃過了這一劫。”繡春回憶當時的一幕,那種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之感再次襲上心頭,聲音也不自覺地喑啞了下去。
    “你……你……”
    陳振臉頰肌肉微微跳動,握著拐杖的那只手也開始發(fā)抖了。
    繡春定了下心神,接著道:“我之所以這樣隱姓埋名接近你,是因為我懷疑一件事。那場大火,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陳振猛地站了起來,嗄聲道:“你說什么?”
    繡春看向他。見他眼睛睜得似要暴出,呼吸陡然急促,胡須也隨了牙關(guān)微微顫抖,顯見是震驚之極。暗暗呼吸了口氣,一字字道:“是有人不想我父親回京,所以放火燒死了他!”
    “砰”一聲,陳振手上的拐杖脫手摔在地,他自己人也跟著跌坐到了椅上。
    “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老頭子一陣眼冒金星,閉眼定了下心神,終于再次睜眼,顫聲問道。
    繡春便把當日陳立仁拜訪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最后道:“我爹當時還寫了封信,叫他帶過來給你的。你可有收到?”
    陳振沒應(yīng)。一雙手只死死抓握住身下座椅的兩邊扶手,枯瘦的手背之上,青筋突突暴起。
    見他這反應(yīng),繡春便知他必定沒收到信。這不過愈發(fā)證實了自己的猜測而已。一陣憤恨再次涌上心頭,惡狠狠地道:“果然就是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爹已經(jīng)對他說了,他不會回來繼承陳家家業(yè)。他們卻還不放心,竟下這樣的狠手!”
    她咬牙切齒說話的時候,陳振靠在椅背之上閉目不動。繡春說完,便也靜默了下來,盯著對面的這個老者。片刻之后,見他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開口問道:“你說你是我陳家的孫女,可有憑證?”
    繡春怔住了。
    她原本就沒有指望老爺子聽了自己的話,會老淚縱橫地上演一場認親秀。畢竟,因了自己母親的緣故,心結(jié)還擺在那里,況且自己又是一個女孩而已,在時人眼中抵不了什么大用。但他在這時候竟還會問這話,實在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再轉(zhuǎn)念一想,在這個祖父的眼中,那本藥綱恐怕比他他的性命還重要,在他看來,人人都有可能在謀要他的傳家寶。他懷疑自己的身份,會不會是假扮孤女前來行騙,這也屬正常——可是想法雖這樣,心里總還是有點不快。強壓了下去,自顧背誦道:“九天長生丸。秘制此丸,專治男婦左癱右瘓,半身不遂,口眼歪斜,手足頑麻……”
    她一口氣把陳仲修傳給她的記載于藥綱上的幾種陳家秘制藥丸藥性及煉制方法背了出來。背到素娥丸時,見陳振擺手,顫聲道:“好了,不用背了……”
    看得出來,他此刻的情緒應(yīng)該是極其復雜的。因他說完了這一句話,死死盯著自己瞧了半晌,眼中飛快掠過一絲難明意味的目光,嘴里喃喃念了句“像,是有些像……”便又氣短般地靠在了椅上,再次閉上了眼。
    繡春猜到他應(yīng)該是說自己和自己母親像。至于那目光,在她瞧來,倒像是厭惡多過別的。便停了下來,稍稍往后退了些,等著他再次開口。屋里一片靜默,繡春甚至能聽到他喉嚨里發(fā)出的呼哧呼哧的喘息之聲。
    半晌,她看到自己的祖父緩緩睜開眼睛,雙眼中雖還略帶渾濁,目色里的陰涼之意卻是迎面撲來。他瞇了下眼,低聲道:“我曉得了。此事我會再細想。你暫且不要聲張開來。先前如何,接下來也如何。你此番這般露臉,恐怕會引旁人猜疑你的來歷。明日我便叫人放出消息,說你其實是我年輕時一位遠方故交的孫子,因父母雙亡家道敗落過來投奔。又怕隔了代,且多年沒往來,我會拒了你,你這才找了事先安身立命。懂了沒?”
    繡春一凜。被他這話提醒。急忙應(yīng)了下來。
    這話說完之后,祖孫二人便都沉默了下來,相對無言。
    這樣的情況下,自己應(yīng)該開口叫他爺爺?shù)摹V皇强蠢蠣斪拥姆磻?yīng),此刻根本沒半點祖孫相見的激動,方才盯著自己時,眼中似乎還掠過一絲厭惡之色,那一聲“爺爺”便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了。別扭了一會兒,輕咳一聲,道:“那……我先去了。”話說完,見他仍沒反應(yīng),轉(zhuǎn)身便走。快到門口時,忽然聽見身后傳來問話聲:“你爹……他先前真的就此打算不回來繼承家業(yè)了?”
    繡春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道:“是。他那時候說,下月帶我回京去看望你,但不會留下接掌家業(yè)……”
    陳振的臉色驀然轉(zhuǎn)為陰沉,從鼻孔里哼了一聲。
    繡春偷偷看他一眼。斟酌著又道:“我爹說他自知不孝,懇請你能諒解……”
    “啪!”
    她嚇了一跳。見對面的老爺子臉色鐵青,憤然一拍桌案,幾乎咆哮著道:“他還知道自己不孝!這種逆子,他還有臉懇請我的諒解!我跟你說,我便是死了做鬼,也絕不會諒解他!”
    繡春呼吸微微停滯,急忙閉了嘴。
    “還有你那個娘!著實可恨!當年要不是她蓄意勾引你爹,他又怎么可能會背離陳家,以致如今命喪他鄉(xiāng)?我當年看她第一眼,就知道是個命不長久的禍水!報應(yīng)!叫她勾引了我的兒子……”
    繡春勃然大怒。
    董氏雖然早死,但她對自己的好,繡春這一輩子也銘記。此刻聽這老頭說話委實難聽,實在忍不住了,打斷了他。
    “我娘很好!當然,你可以恨她,你也可以罵她,這是你的自由。但請不要在我面前罵。我絕不接受!”
    “你說什么?”陳振驚詫萬分,嘴巴張得合不攏,“你竟敢這樣對我說話?你知道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的祖父,但她是我的母親。”繡春道,“死者為大。你可以不尊重,但不能這樣在我面前侮辱她。她與我父親的結(jié)合到底是對還是錯,你我立場不同,不能替對方判定。我甚至也可以告訴你,當年要不是你那樣極力反對,也就不會有今日這樣的事發(fā)生了。”
    “你……”
    陳振手指頭指著繡春,“你爹是怎么教你的!竟敢這樣目無尊長!你也不想回這個陳家了,是不是?”
    繡春聽出了他話里的威脅之意。忽然覺得想笑。
    這個老爺子,一生強硬。這樣的脾氣,真真是一條道走到黑。
    “老太爺,你弄錯了一件事。”她長長呼出一口氣,“我找到你,不是來認親的。這次倘若不是為了我爹的仇,我是不會入京的。等事情有個了結(jié)后,我也不會留下。我會回杭州。那里才是我的家。”
    她說完,轉(zhuǎn)身開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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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繡春離開后,倒不擔心老頭子會怎樣。那樣一個人,他比誰都都清楚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喪子的巨大悲痛,他都能這么快就熬過去,又怎么可能真會被自己那一番不痛不癢的話給氣倒?
    果然,到了晚上,巧兒便指揮下人陸續(xù)往她屋里送來了不少新的日用玩意兒,連原先的鋪蓋也撤了,換成上好松軟的綾鍛錦衾。繡春朝她打聽,巧兒歡天喜地笑道:“董公子,老太爺讓我來服侍你了!原來你家和老太爺有故啊!怎么不早說!怪不得公子你這么厲害!往后我一定會好生服侍你的。你有什么事,盡管吩咐我就是。”
    繡春忙道:“別,你還叫我董秀就是。也別老提什么服侍。咱們和以前一樣。”
    “好!我聽你的!“巧兒更是高興,用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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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發(fā)走巧兒后,這一晚繡春一直留意北院的動靜。先是葛大友、陳家那倆父子、許瑞福等人被叫進去,片刻后旁人先后離去,只剩葛大友還在里頭,很晚才見他的身影出來。也不知道到底說的什么事。但繡春估計,大概和自己白天說的那事有關(guān)。只是不曉得老爺子到底打算怎么行事而已。她倒是非常好奇。但剛和他翻臉,就算她腆著臉皮去打聽,估計他也不會和她說,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第二天不用給老爺子做治療,繡春沒穿昨晚新送來的錦服,仍是原來的裝扮,照舊去炮藥房。里頭的人卻一反常態(tài),畢恭畢敬,朱八叔無論如何也不讓她干活,說她如今是貴客,老太爺吩咐過的,要看作自家公子一般。繡春無奈,只好甩著手到了前堂。見伙計忙著招呼客人賣藥,劉松山和另個坐堂郎中給病人號脈看病,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做,獨她一人杵著十分怪異,又插不上手。正無聊時,一個庫房小管事要送一批成藥到城南的分店去,她還沒去過那邊,便自告奮勇一道。清點了藥后,一一分裝妥當,那管事趕了騾車,她坐前頭的車轅板上,一道出發(fā)了。
    京城之繁華,別地自是不可比擬。一路走走停停,看了不少風景。到了分店后,停下騾子車,小管事和里頭迎出來的人把藥搬進去清點造冊,繡春無事,見藥鋪過去不遠有家賣果酥的,正在門口翻炒糖炒栗子,被那股香甜味吸引了,踱了過去摸出幾個銅板正要買,忽然有人從后拍了下自己的肩,回頭一看,見竟是昨日那個長公主府的世子李長纓,身后跟了幾個家奴樣子的人。
    “董秀兒,”李長纓自行給她改了個名,道:“要吃栗子啊?爺給你買。”
    繡春暗叫不妙,轉(zhuǎn)身便往藥鋪方向去,沒兩步,就被李長纓攔住了,笑嘻嘻道:“爺在觀月樓里備了桌酒,咱們過去喝幾杯,說說話。”說罷朝邊上幾個家奴一使眼色,那幾個人做慣了這事的,上前圍住了繡春,捂嘴的捂嘴,抓手的抓手,一下便將她簇著推上了邊上停著的一輛馬車,李長纓跟著上去,門砰一關(guān),馬車便走了,干凈利落,全程不過幾分鐘而已。邊上人有認得李長纓的,卻不知道繡春是誰。誰敢多管閑事,不過對著那馬車指點了幾句而已。
    繡春被丟上馬車,見黑胖子笑嘻嘻湊過來,渾身一陣雞皮疙瘩。
    昨天晚上,巧兒看見她隨意擲在桌上的那塊玉佩,問了一句,她便順口向她打聽長公主府世子的事。果然被她料中。這李長纓好色,男女通吃,尤其愛美少年,臭名昭著,全城人幾乎都曉得。沒想到陰魂不散,今天竟就這么快便落到了他的手里。眼見車門緊閉飛快而去,叫喊想必是沒用的,自己又打不過這個黑胖子,不禁焦急萬分。
    李長纓自昨日在宮中偶遇繡春,便如見珠玉,自嘆生平第一回見到這般容色的美少年,恨不得立刻摟入懷里疼才好。一夜都在打她的主意。天亮便領(lǐng)了人,摸到了金藥堂的附近,想著找機會再碰到她。正巧被他等到她出來,大喜過望,一路跟隨了過來,覷了個機會將人強行架上馬車,曉得這人是自己的了,心中頓時大定。此時再仔細看他,見雖然一身小廝打扮,卻果然生得與眾不同,眉眼別有一番風姿,加上幾分驚惶無助的神情,更令人生出愛憐之心,一時看得食指大動,搓了搓發(fā)癢的手心,顧不得裝斯文了,道:“秀兒莫怕。讓哥哥好生疼你一番……”一邊說著,一邊朝繡春逼了過去。
    繡春大驚失色,連滾帶爬地退到了馬車角落。只是空間狹小,邊上又沒什么可以用作自衛(wèi)的東西,眼見他面露淫-邪,一雙手已經(jīng)摸到了自己的臉邊,脫口而出道:“等等,你不能動我!”
    李長纓嘿嘿笑道:“你這話說的。你也知道我是誰。我娘是當今大長公主,我爹是長安侯。爺既看上了你,你好生從了爺便是。往后絕不會虧待你的。”
    繡春咕咚咽了口唾沫,瞪大了眼睛,腦子飛快地在轉(zhuǎn)。
    倘若這個李長纓只好男風,自己說出是女兒身的話,最多惹他惱怒,即便挨打,也比遭□□強。偏偏他葷素不忌,這要是惱羞成怒了,自己下場估計更慘……
    “識相的話,就好好服侍我。爺高興了,有你的好……”
    “你真的不能動我!”繡春厭惡地拍開他的手,強壓住已經(jīng)跳得如同擂鼓的心跳,極力鎮(zhèn)定下來,一字字地道:“我已經(jīng)是魏王的人了。他是你的三皇舅吧?你要是敢動我,讓他知道了,你以為你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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