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安靜的梧桐道上，金色的陽光穿過樹縫，在地面投下斑駁倒影。
一個中年男人站在車邊緊張地打著電話：“喂？120嗎？這里是明理中學東門邊上的復興巷，有個學生出了車禍，具體傷勢……我看不來這些，怕她傷了骨頭，一直沒敢碰……請問多久能到……”
男人暗自記下電話那端告訴他的急救措施，只覺得余光里閃過一道黑影，定睛看去，只見原本還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學生竟然正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朝校園東門奔去。
男人瞪圓了眼，趕忙撿起地上書包追上去：“同學，你還在流血，同學！！！”
溫雙沐沒管顧身后的追喊，跟腦子里的那道聲音確認道：“所以我現在是重生回到了高一？”
烏小漆道：「準確來說現在還只能叫做準高一。溫馨提示宿主，距離分班考截止入場時間只余十五分鐘，上一世的您就是因為車禍沒能參加考試，最后靠家里人塞錢走關系才進的實驗班，請抓緊時間，珍惜重來一次的機會。」
左手臂還在流血，又痛又麻。
溫雙沐用手按住，步頻加快：“我這不是已經在跑了嗎！”
明理是市重點高中，雖然分班考算不上正規考試，但還是有模有樣地拉了橫幅圍桿，禁止外人、車輛出入，以免打擾考生考試。
溫雙沐跑向東門，那是明理靠宿舍樓一方的側門，不如正大門寬闊，只有晚自習結束，學生圖復興巷離夜市近，買夜宵方便才會出入。
現下暑期除了來分班考的新高一，其余年級都沒開課，除了爬滿兩墻的爬山虎，只有門衛室里吹風扇打瞌睡的安保人員。
溫雙沐等不及安保出來放行，隔著玻璃窗，飛快招呼了句自己是遲到的考生，便先一步單手翻過欄桿，越了過去。
溫雙沐翻身時很酷，但半空中牽到腰腹的傷，高光時刻沒維持一秒，便化作土臉，連踉帶蹌地跳走。
安保后知后覺地跑出門衛室叫喊抓人。
烏小漆激情打call：「宿主加油！宿主加油！」
夏日早晨八點的太陽毒辣不已，溫雙沐才跑幾步路，就冒了一身汗。
劇烈運動下，腰腹手臂的疼痛成倍發作，難受的地方兩只手都不夠捂。
溫雙沐道：“給我加油不如整點實在的，你們系統就沒有什么疼痛屏蔽功能，不用太久，幫我撐到上午考試結束就行。”
烏小漆：「抱歉，獎勵機制需要宿主完成任務實行積分兌換，暫不提供免費服務。」
溫雙沐掃了眼傷口，前世送去醫院也只是皮外傷包扎，沒有傷筋動骨，不用擔心小命不保的風險，她分散疼痛的注意力，邊跑邊問：“你剛說我所在的世界其實是一本小說？”
溫雙沐最后的記憶還停留在自己車禍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昏迷中隱約聽到醫生下達終生植物人的通知，她拼命想睜開眼卻睜不開，下一秒便回到了車禍現場，腦子里還綁定了個奇奇怪怪的物種，告訴她此車禍非彼車禍，眼下是六年前的時間線。
烏小漆：「不錯，這是一本名叫《芝芝綠妍》的小說。」
溫雙沐腦海里展開一塊電子屏，上頭閃著熒光閃閃的文字。
溫雙沐前一世的分班考缺席錯過了，一時間只顧著找路邊的指示牌，尋找考點設的哪棟樓，抽不出精力去細看電子屏上的文字，好在烏小漆幫忙開啟了聲情并茂朗讀模式。
【人人都說，明理校草蘇起言，矜貴清雋，冷漠疏離，像那遙不可摘的高嶺之花，從不把追求他的女生放進眼里。
神仙不會動凡心，春季班的學生們打包票，
學神畢業依然會干凈清白一身。
然而后來學生中傳言，有人看到蘇起言把隔壁班的班花小漂亮壓在教室后墻角欺負，
蘇起言表示，
哪敢啊，
他低眼看了看懷里綿軟的小漂亮，
隱忍下，微紅的眼底盡是瘋狂：“別哭了。”
他頓了頓，嗓子暗啞：“再哭，命給你。”】
這，會不會有點太羞恥……
溫雙沐有點噎住，縱然代入自己，還是有些吃不消，而且搜刮大腦半天，也沒想起任何與文案描述相關的記憶。
溫雙沐想了想，道：“這文案和文名有半點關系？”
烏小漆：「宿主不了解書外世界的風向，這是小甜文，用甜唧唧的奶茶名取小說名再適合不過了。」
小甜文……
溫雙沐在心中暗念一遍。
“甜嗎？”
她可以確定自己這些年跟甜沒有半點關系。
不過這確實是她喜歡的奶茶。
作者有心了。
烏小漆沒覺出哪里有問題：「對啊，這本小說一經連載就登上了校園甜文TOP1，被讀者譽做夏日里的續命糖精，況且女主名字就叫芝芝夏芝里，也算各種意義層面上的點題了。」
烏小漆想到什么，一默：「真要挑點不甜的地方，也就是你這個女配逃出原作者控制，頻繁刷臉，把后續劇情崩得不成樣子……不然這本小說也不會猛掉排名，畢竟是紅眼文學、給命文學和壓墻文學的集大成者。」
溫雙沐卻跟沒聽見后面那些一樣，驀地停下腳步，一動不動地看向前方。
烏小漆好奇地叫了兩聲：「宿主？宿主？」
溫雙沐像回過味來，吐出七個字：“所以，女主不是我？”
烏小漆萬萬沒想到宿主的自我認知如此不清晰，道：「女主再怎么受傷也不會變成終身植物人呢。」
溫雙沐看著朗朗青天白日，指尖攥進掌心又松開，沉默地長吐出口氣。
明理中學太大，中學考試基本規定開考后十五分鐘不得入場，溫雙沐郁悶歸郁悶，不敢耽誤，但等跑進指示著考場標牌的教學樓，再次停了下來。
「宿主，你又怎么了？」
溫雙沐看著已經開考、空無一人的走道，問：“我哪個考場來著？”
烏小漆：「……」
溫雙沐再低頭看看兩手空空的自己：“我書包和準考證呢？”
烏小漆：「……」
「可能是掉剛才被車撞的地方。」
溫雙沐掀起眼皮：“你沒提醒我。”
烏小漆：「……系統并非全知全能，許多事情需要宿主自己注意。」
溫雙沐：“是你在我一醒來的時候就讓我快跑的。”
烏小漆徹底沒聲。
溫雙沐很滿意它的沉默，四掃一眼：“再趕回去也來不及了。既然是系統疏忽造成的問題，你說現在怎么辦吧。”
烏小漆選擇閉嘴，打開程序運轉，進網庫檢索“考生丟掉準考證要如何進考場”的大數據。
溫雙沐看重這次考試，心中遠沒有表面表現的如此淡定，左右是來不及，她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空手套白狼，看系統能不能憑空給她變出套文具和準考證來。
一人一系統正僵持著，身后傳來兩道氣喘吁吁的追趕聲。
“同學，同學，你的書包。”
溫雙沐回頭望去，只見一個中年西裝男和一名保安打扮的人繞過花壇跑進教學樓。
男人一路跟著溫雙沐跑進東門，原本被保安攔著沒讓進，講清原委后，這才由保安陪著一塊找進來。
溫雙沐身上穿的簡單白T和牛仔褲，左手臂上豁口汩汩流出的鮮血染在淺色衣服上，顏色變暗后看著有些滲人。
車主忠厚老實，這么多年車齡也是頭一回出事故，愧疚道：“不然還是先去醫院吧？你放心，醫藥費什么的我都會負責。”
溫雙沐接過書包，第一時間確認了下書包內側的筆袋和準考證，表情舒緩少許，慶幸車主人好，一路跟過來。
“謝謝，不過我考試趕時間，等考試結束，我自己會去的。”
她說著看了眼考證上指示的班級，顧不上跟人招呼再見，便匆匆朝三樓跑去。
車主仍有些擔心，打算追上去，保安幫忙想了個擇中的辦法：“這次分班考對新高一來說挺重要的，估計小姑娘成績好，很重視。不然你留個聯系方式，我一會兒找校醫過來先照看著，如果有事再打你電話。”
車主同意連連點頭：“誒，好嘞好嘞。”
溫雙沐兩級兩級地邁著臺階，跑步時腰腹被車撞過的地方就有淤血腫脹的痛感，現下用起力，疼得眼淚差點飆出來。
她緊趕慢趕找到四班門口，班上學生已經開考許久，考場安靜一片。
她敲了敲門，語速飛快：“抱歉老師，我遲到了。”
監考員側目看來。
周泉是學校的老牌教師，又兼職年級主任，對待學生素來口直心快，遇到該夸獎的地方從不吝嗇褒獎，但遇到該罵的時候也一定會把人斥到痛改前非。
他平日碰上遲到的考生，多少會口頭批評兩句，這下眼珠子挪去，責斥的話都到嘴邊了，卻被溫雙沐衣服上的血跡嚇得懵了懵，三兩步走到門口：“……同學你沒事吧。”
監考員是溫雙沐日后班級的數學老師，兩人交集不多，溫雙沐也熟絡不起來，怕人不放她進去，道：“小傷。”
周泉視線在她左胳膊的大豁口停了又停，話在嘴邊繞里好幾繞：“這也不小了吧……”
溫雙沐示意教室后排的鐘表，還有十幾秒：“老師，距離開考還沒過十五分鐘，我可以進來嗎？”
“當然當然。”周泉看她樣子也能猜到是有什么意外耽擱了，側開身子，便去講臺給她拿試卷。
溫雙沐拿出筆袋和準考證，將書包放在教室側邊專門用來放考試無關用品的儲物柜上，根據準考證上的標號，找到自己位置坐下。
考場上缺考的學生很多，分班考只是為了角逐出實驗班的四十個學生名額，不少覺得沒希望的學生沒來參加。
周泉當老師那么多年，也是頭一回遇到為了參加考試這么不要命的學生，感動之余，生怕溫雙沐在考試期間暈厥，把卷子遞她時，不忘囑咐道：“如果哪里有不舒服，可以舉手示意我。”
“嗯。”溫雙沐注意力已經放到卷子上，頭也不抬地輕應了聲。
周泉原本還想著對方會不會托他打點水，把手上的血跡洗掉之類。誰想這女學生性子高冷得不行，他在邊上干巴巴站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人再瞥他半下。
周泉看她手臂的豁口凝痂不再流血，尋思問題不大，這才往講臺走。
從溫雙沐敲門進來起，班上就有不少考生因為溫雙沐一身血的滲人樣子有些躁動。
過了兩分鐘，仍有人頻頻回頭往她座位看去，眼里無一不閃著“兄弟是個狼人”的潛臺詞。
周泉啪啪拍桌維持秩序：“都給我安靜！卷子答完了嗎，都以為自己能考進實驗班了是吧！”
剛經歷中考考上明理的小新生們對新環境新老師天然地帶點怯，沒一會兒就噤了聲，紛紛拉動椅子重新坐好。
陸京在答題卷上涂完十道選擇題答案，大腦就進入了放空狀態。
他單手拄著下巴，才開考二十分鐘不到，已經睡了一覺。
聽班上吵鬧，這才瞇起眼，視線往邊上掃了掃。
虛晃一眼，還差點以為自己看花了，連眼縫都睜大了些。
溫雙沐連按幾下涂卡筆，出來的筆芯都是斷的，看隔壁男生正好看過來，偏過身子，稍稍側過去道：“同學，你有多余的2B鉛筆嗎？”
陸京桌上連筆袋也沒放，一共就一只黑色簽字筆和一只2B筆，連橡皮都沒準備。
不等他回答，溫雙沐先一步看到，想著人家自己也要用，肯定沒戲，剛準備舉手讓監考老師幫忙找其他學生借，對方就將筆遞了過來。
木質筆身搭到溫雙沐虎口，男生沒馬上松手，似乎沒忍住，視線停在她手臂上的傷口，開口道：“……同學，你確定你不用先包扎？”
溫雙沐知道自己的傷口只是看著唬人，半抬起跟人示意了下：“沒事兒，都干了。”
陸京：“……”
過了兩秒，陸京將筆往她手心推了推，坐直身子。
他看看自己空白一片的大題答題區，再對比隔壁那位負傷上陣——
好勵志。
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