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睿立科技研發骨干們走進會議室，就看到凌淵若已經坐在里面，翻看著厚厚一沓材料，劉睿陽坐在旁邊，一副沉思的表情。這么早就到了，12小時的時差似乎對她完全沒有影響似的，他們不由有些驚訝。
    眾人坐定，凌淵若看著劉睿陽，意思是你是不是先來個開場白。劉睿陽微笑，做出請的手勢。
    “這段時間的工作目標是，制定應訴策略。在真實和專業的基礎上，制定出最佳的應訴策略。未來這些天，我會進入到研發和生產的流程和細節里，深入了解，和大家一起討論。在此之前，我覺得有必要召集這次會議，是因為……”凌淵若也不客氣，迅速切入主題。按一般慣例，她看完委托人的相關材料后，判斷出一些關鍵問題，就會直接進入調查狀態，逐個部門逐個環節去了解和溝通。在調查中，參與的人越多，浮于表面的無效溝通概率就越大，離真實情況也可能越遠。但是這次，她會用非典型方法去應對非典型委托。“……這個過程中，主語不只是我，而是我們。我和在座各位，我們一起，去梳理專利的情況，去挖掘研發和生產過程中有決定意義的真實細節和專業視角。”
    她環視著會議室里的研發骨干們。和她預期的不同，這幫人一臉親切地看著她，一副看著久別重逢的親人的模樣，不管她說的是什么，都歡然應是，欣然行動。他們怎么對一個律師這么順從和熱情？她心里有些訝然。也許是帝工集團起訴帶來的委屈和壓力太大了吧。她自然不知道，這幫家伙是在為他們老大搖旗吶喊助陣加分呢。劉睿陽在研發團隊里很有人望，工程師們對他又是崇拜又是關切。昨晚計劃中的歡迎晚餐取消，從去機場接送的司機那里得到的只言片語里，似乎見到美國來的美女律師后，劉睿陽就像變了個人，眼神都不一樣了。工程師骨干們這下沸騰了，奔走相告，今天開會不約而同，早早集結，來到會議室，要一睹風采。一個照面，就讓他們一貫認知里冷靜到了性冷淡的劉睿陽神魂顛倒，究竟是何方人物。
    “訴訟有如兩軍對峙，敵手攻擊我方要寨，要贏下戰役有兩個途徑。一個是正面還擊，證明我們在減速機上沒有侵犯帝工集團的專利。另一個是，圍魏救趙。比如，在其他地方發起專利挑戰，迫使敵手回撤。我們先來討論這個情況。”
    “會比較困難。”李藝說，“在RV減速機這個領域，帝工集團可以說是全球領先，不管是設計還是工藝，最先進的專利幾乎都被他們壟斷了。我們有我們的創新，也形成了專利，但是……”他看了一眼劉睿陽，又看了看會議室里的同儕。“……很慚愧的說，我們目前所做的，是在追趕帝工集團10年前，甚至是更早前的水平。先實現從0到1，所以要說能挑戰他們的專利，現在確實還說不上。”
    “在一些微小的局部上呢？比如說局部的創新設計，或者某些零部件的創新應用，哪怕是他們的專利基礎上衍生出來的？再強大的企業，也不可能覆蓋住所有創新細節。”
    “這有點復雜。如果只說設計本身，我們有能力做出足夠有分量的局部創新，甚至不會比帝工集團差。問題在于材料和工藝。材料的強度和性能跟不上，工藝的精度跟不上，設計就是空中樓閣。”李藝語氣有點凝重，這是一直在困擾他掣肘他的問題。
    “如果設計得出來，只是現有材料或工藝達不到，有沒有可能也申請下專利？”
    “對于一個新的、開拓性的領域，可能是這樣的。但是，減速機是比較成熟的領域，對創新和突破的要求也是成熟。我們自己的材料和工藝達不到的時候，再領先的思路也只能走出第一步，沒法檢驗，沒法優化。不知道對不對，不知道哪里是對的，也就沒法完善出真正的設計。設計和工藝是相輔相成的，我們現在的路徑是用設計去彌補材料和工藝，再去帶動它們，然后……像螺旋一樣，最后也許會闖出一條和帝工集團不同的路來。”
    凌淵若在本子上快速地做著筆記。“我們來看看其他專利的情況。”她從那沓厚厚的材料里抽出不算厚的一本，“這是你們整理的睿立科技的專利清單，我相信你們都很熟悉里面的內容。”
    李佳有點臉紅，解釋說，“我們的專利數量不是很多，不過，這也是劉工對我們的要求，精益求精，要達到了國際水準才敢去申請專利。在國內的工業機器人企業里來說，我們是專利含金量最高的，也最有價值的。”
    “我完全相信。”凌淵若微笑著說。“不過，我想給大家提供另一個視角，專利，除了體現創新水平之外，還是一種權利，保護自己的權利。大家可以試著去總結一下，除了核心專利之外，公司的專利是在什么情況下，出于什么目標去申請的？”
    劉睿陽、李佳和李藝等人齊刷刷地看著她，像是看到了一道意想不到的光。他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做科研的人，有一個基本的共識，問對問題比解決問題更難，也更重要。
    “課題結題、高新企業評選、招投標需要……”李佳快速地數著。劉睿陽補充上一條，“還有減免稅。”
    “都是規定動作。”李佳做出結論。
    “有可能在規定動作之外，本來該去申請的專利，我們也就不申請了。”劉睿陽看著李佳說，“你負責的光伏清掃機器人，其實有不少獨特的應用創新。”
    “有什么創新？”凌淵若問。
    “光伏清掃，如果起靜電會很要命。普通的清掃刷頭不行，我們實驗過上百種合成材料，后來還找到動物身上了，天然毛料。最后在一個可愛的小動物身上找到了，防靜電效果出奇的好。”李佳搖頭苦笑，“我們當初也不是完全沒想過申請專利，但是你知道國內的競爭環境，對知識產權的保護力度不夠。申請了專利，下個月就會出現很多仿制的，一分錢專利費都不會有的。還不如嚴格保守秘密，競爭優勢還能保持得長久一點。”
    “但是，你們現在要面對的是國際競爭環境，不是嗎？即使你只在國內經營，帝工集團不是一樣主動找上門了。”凌淵若說，“在國際競爭環境里，對于科研型企業來說，專利是最重要的一道護城河，因為它增加了你的犯錯空間，也就增加了你的創新空間。你構建的專利壁壘越高，競爭對手就越不敢輕易挑戰你。企業如此，國家如此，人也是如此，如果你有強大的報復能力，即使你犯了錯，處于虛弱之中，別人去挑釁的時候都會三思。”
    眾人紛紛點頭。
    凌淵若轉向劉睿陽，“我的建議是，對于一些重要的專利，現在可以著手申請國際專利。等官司結束之后，或者同步，你們應該考慮一個整體性的專利策略，確定哪些是核心機密，哪些是核心專利，在外圍構建起專利墻，保護你們的核心地帶。”
    “好！”
    “接下來，我們開始深入到設計和生產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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