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后,阮家在侯府停留了兩日便啟程回了淮南。阮沐臨走前還過來給朱雀送了幾盒糕點,以表示把朱雀嚇到的歉意。
衛(wèi)鞅本來回侯府就是處理伴讀一事的,現(xiàn)下處理好了,過完仲秋節(jié)后也啟程回了峨山。
他們一走,整個侯府冷清了不少,再加上朱雀掏鳥窩被阿瑞逮到,被罰繡花。這日子便更無趣了。
房中,朱雀握著繡花針拿著繡花樣正打瞌睡,忽而墻頭那邊一陣騷動,她一驚,一不小心繡花針扎到手指。
“小竹!”朱雀叫了幾聲小竹,想讓她拿些藥膏來,但呼了幾聲并未有響應(yīng)。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朱雀搖搖頭感嘆自己小姐身子丫鬟命便起身站起去藥箱中翻出瓶瓶罐罐。
她翻出藥罐,細細涂在被針扎的地方,清清涼涼的。
墻頭上的又傳來一陣窸窣的騷動,她實在好奇那聲音是什么,便走出房門。
她的院子里除了院門一角蒼翠的竹林外,挨近東墻的位置,還有幾棵大梧桐樹。
她五歲的時候掏鳥窩上癮,嫌別的地方麻煩直接磨著老夫人在院里種了梧桐,那梧桐倒也很爭氣,種下三年就長得及其粗壯,朱雀爬起來十分稱心。
她來到樹干前,搓了搓手,然后眼光在四處掃了一周,確認阿瑞不在后,便蹭蹭幾下就爬到了主干的枝椏上。
由于院墻外便是侯府外的街道,處于安全考慮建的極高。她此時坐在樹干上仍然看不見墻外的風景,也尋不到那勾人心的窸窣聲音。干脆她緩緩站起,待找準重心平衡后,便手扶著斜出的枝椏伸著脖子往墻外看去。
還沒往下看呢,朱雀便聽墻外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小竹姑奶奶,你就讓我進去和小爺,哦,不。和小姐說幾句話吧。”
聽那賴歪歪的聲音,朱雀不看臉就知道墻外面的是鄭六。
那小子不是去南方運大米了嗎?這么快就回來了?
“說不行就不行,要是被老夫人知道小姐和街上的混混有交集,還不知道怎么罰她呢。”
知我者小竹也。
朱雀覺得就算把脖子生得再長也看不到墻外,她干脆挑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斜出的樹干上,聽墻外鄭六在搞什么名堂。
“小竹姑奶奶,要是我見不到小姐,我運來的米可就賺不到大錢了。你回去跟小姐說,說我把大米給運回來了,但沒人肯買。現(xiàn)下京中的米鋪貨源不足,要是我們聯(lián)手把米賣了,肯定賺翻了。”
秋風拂過,卷起幾片梧桐葉。朱雀銜著泛黃的落葉梗反復(fù)揣摩著鄭六的話。
他一個小混混,整天吊兒郎當慣了,在市井上沒什么信用,運回來的米當然沒人愿意買。
前幾天章韶光說他家運米的船因為大霧撞了山巖,就算派新船去接應(yīng)一時半會米也運不到京城。既然章家壟斷了京中的貨源,這十天半個月京中的米源肯定是供不上了。
然而京中買米的人依然能把米鋪擠滿,生活在皇城根的百姓們看得通透,近年來祁國一直割地賠款再加上今夏大旱,亂民入京。外憂內(nèi)患,不知何時會有變故,所以囤下糧食以備不時之需。
如果她能搶在章家之前把米賣出,即使米價定為常價也能賺上許多錢。
朱雀直起身沖著墻外扯了一嗓子:“鄭六你小子先別糾纏我家小竹了,今日我想法子,明日這個時間在偏門門口你等我。”
墻外的鄭六先是被聲音嚇了一跳,后來聽出是朱雀,心里便吃下了定心丸,連連應(yīng)了幾聲就跑了。
“小姐你又爬樹!要是被瑞姑姑逮到我可不替你繡花了。”
朱雀搖晃著樹干抖落下一樹葉子,便聽墻外‘哎喲’一聲,她嘚瑟一笑:“趕緊從落葉堆里爬出來隨我去找大姐姐。”
話說朱雀帶著頭上沾了片梧桐枯葉的小竹踏進衛(wèi)錦院子的時候,隔著竹簾便隱約見衛(wèi)錦正捧著賬本讀。
自老夫人把侯府鋪子交給衛(wèi)錦照看后,她一忙起來果然顧不上想元家那些腌臜人。不僅如此,衛(wèi)錦比母親阮氏更有經(jīng)營心得接手鋪子后,京中各個鋪子這月給侯府進的銀子多了幾箱。樂得阮氏干脆把鋪子的事宜全權(quán)交給衛(wèi)錦處理,自己落得個逍遙自在。
“大姐姐看賬本吶!”朱雀掀開竹簾,小圓臉探進來。
衛(wèi)錦見是朱雀,不由一笑:“你不是掏鳥窩被阿瑞逮到罰繡花嗎?怎么今兒有空到我這來了?繡完花了?”
朱雀打了個哈哈,自顧自地在雕花朱漆木椅上坐下:“我就是想大姐姐了,來你這里看看。”
衛(wèi)錦看她自己干坐在那里也沒個茶點吃,便命采菱端來一盤云片糕:“你素來喜歡些糕點果脯的,‘粱香居’今兒剛送過來的新品,你嘗嘗。”
朱雀捏起一張云片糕,喜滋滋地放在嘴里嚼著:“這‘粱香居’的糕點真是絕了,我上次和鞅哥哥一起去買糕點時,見門口排了好長的隊。要是其他鋪子都像它生意這么好,那么侯府就日進斗金了。”
說起其他鋪子的生意,衛(wèi)錦放下手里的賬本嘆了一口氣:“要說這其他鋪子的生意,谷珍行最不讓人省心了。今夏大旱,糧食歉收,鄉(xiāng)下都收不上糧食上來,別說是賣了。’她指了指手旁的賬本“今早掌柜送來的,說這個月沒多少進賬,想把鋪子關(guān)了,省些雇伙計的銀錢。”
“真的嗎?太好了,及時雨啊!”朱雀興奮地一拍桌子。
鄭六運來的大米剛好沒有地方賣,她來衛(wèi)錦這里也是看看有沒有鋪子可以多開個柜臺賣米,現(xiàn)在看來,谷珍行完全就是給她準備的嘛!
鋪子要關(guān)了,這個常人聽了一般都會扼腕嘆息的事,朱雀卻異常興奮,衛(wèi)錦上前摸了摸朱雀的額頭:這也沒發(fā)燒啊。
朱雀挽著衛(wèi)錦的手:“大姐姐若是信我,給我用七天的谷珍行,我保管這七天能賺到半年的銀錢。”
本來就是要關(guān)的鋪子,沒什么好顧慮的,衛(wèi)錦點了點頭,隨后又道:“給你用鋪子可以,你告訴我你要干嘛。”
朱雀一板一眼神氣十足:“賣,大,米。”
衛(wèi)錦一驚,眉頭微皺:“我派人幾次從南方那里買米都沒買到,你是怎么買到的?”
章家既要壟斷大米,大底所有市面上的商家都給收買了,衛(wèi)錦從正常的渠道肯定收不到大米。但鄭六就不同了,他本就是個市井混混,去了南方打交道的也是當?shù)氐幕旎靷儯麄兪掷锏那郎踔帘日录叶家獜V,鄭六能運回大米也就不稀奇了。
朱雀揚起小圓臉一笑:“大姐姐,你以為我這么多年的市井是白混的啊!”
翌日,朱雀跟衛(wèi)錦借了幾個得力的鋪子上的伙計,命他們在偏門集合。不一會,便遠遠地看見鄭六搖搖擺擺地朝這走來。
“你小子給我走快點!”
嘴里叼著草根的鄭六打眼一瞧,便見店鋪伙計簇擁下穿著男裝的朱雀,頓覺十分親切,賠著笑臉一路小跑:“小爺果真有辦法。”
那些個店鋪伙計,平日里在市井進進出出,經(jīng)常能見朱雀扮著男裝在街上瞎逛,所以對她被叫小爺這件事見怪不怪。
他們這個未來的侯府夫人與別家貴小姐不一樣,有意思地很呢!
“別費話了,你那些大米放哪了?帶我們?nèi)ト !?/p>
“我自回京,就好生把那幾車大米運在西街的院里好生照看著了。”
鄭六引著朱雀一行人往西街放米的倉庫走,路上跟朱雀有幾句沒幾句地說著南方的東西怎么怎么好吃,姑娘怎么怎么漂亮。
直到大家把幾車米運到谷珍行,鄭六的故事還沒講完。
朱雀抬手一巴掌堵住鄭六的嘴:“趕緊抓緊時間給小爺干活,你小心章家的新船把米運來,我們鋪子里的米可就賣不動了啊!”
鄭六被她一嚇,立馬正經(jīng)起來,忙上忙下,他把大米搬到鋪子里突然想到一件重要事:“小爺,這大米你打算定什么價?”
正是晌午,各府出街采買的下人陸續(xù)多起來,其中不少拿著麻袋到米鋪屯米的人。因章家的貨源沒供上,很多人手里的麻袋都是空的。
朱雀倚著店門沖秋日清涼藍澈的天空大聲喊道:“谷珍行新到大米,一兩銀子一石。數(shù)量有限,先到先得。”
她的聲音順著街上甜酒釀的香氣傳遍每個人的耳朵里,還沒等大米從車上卸下來,買米的人都要把門框擠破了。
別的米鋪都是五兩銀子一石,谷珍行只賣一兩銀子,且大米質(zhì)量不差。街上一傳十,十傳百,很快谷珍行門口便排起長隊。
朱雀看著隊伍直樂呵但鄭六卻不是很開心:“小爺,左右現(xiàn)在京中米鋪貨快供不上了。我們?yōu)槭裁床怀脵C賣五兩?”
話落,朱雀毫不猶豫抬腿踢了他一腳:“除去南方運米花的人工費運費,米價定一兩的話,利潤是不是也很可觀。”
鄭六掏出布袋里的算盤,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后點點頭。
“那今夏大旱,很多人快吃不上飯你知不知道。”
鄭六想都沒想點點頭。
他點頭之快讓朱雀氣不打一處來,又抬腿給了一腳:“賺錢是痛快,可賺了錢害別人性命你還痛快嗎?定價一兩大家買的起,我也有錢賺,這就夠了你說是不是?再說,你的米物美價廉,以后買的人多了,量大了,說不定比那定五兩銀子的米鋪賺得還多呢!”
鄭六點點頭默默為眼前八歲的孩子豎起了大拇指。她的胸懷與眼界不是他們這些街邊混混市井小民能比的。
谷珍行外,甄姬黑紗掩面,越過人群遠遠看向倚在門口女扮男裝的明麗少女,那個她沒能毒死的孩子。
原來她竟是侯府的人。
那么,以后就連著侯府一起收拾了她。
她的身旁,黑衣人恭敬道:“首領(lǐng),侯府賣米的事要不要通知章家。”
甄姬聞言不屑嗤鼻:“這等小事不用我知會,賣他人情就得賣個大的。”
遠山外,一股凌冽的強風卷著塵土撕扯著梧桐落葉。
秋深,便是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