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沐被那聲怒喝嚇得一機靈,回頭一瞧,便見衛鞅騎著馬走在秋日金灑灑的陽光里,那風姿,別提多瀟灑了。
只是那黑臉在陽光里顯得更直白了幾分。
阮沐環臂沖衛鞅笑著:“你小子搞不到好吃的糕點求我便是,為何氣性這么大。這一嗓子吼得把我魂都嚇走了。”
衛鞅白了阮沐一眼:“你小子下次要再毛手毛腳,可就不是魂被嚇跑這么簡單了?!?/p>
阮沐一聽來勁兒了,抬起右手要往朱雀肩上搭,剛欲嘚瑟一笑,就被衛鞅修長的手臂閃電般結結實實擋了回去。
“哎喲喂!衛小侯爺鞅大少爺,你這武功練得不錯?。 比钽遄R趣地收回右手。
衛鞅輕盈一躍下馬,十分神氣回道:“這不算好,等過幾年,就能把你打得求饒了?!?/p>
阮沐寶貝似地整了整自己月白色的錦袍對衛鞅告誡道:“那咱可得說好,以后打歸打,可不能弄臟了我的衣服。”
衛鞅無力地白了他一眼。
朱雀看著在自己身旁打打鬧鬧的二人,并未多想,只是想到府上一下子多了陪自己掏鳥窩的人,眼笑成一彎月牙:“鞅哥哥不是進宮侍讀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也不知三皇子最近過得怎么樣,上次被二皇子氣吐血不知身子大好了沒,也不知德子公公有沒有拿自己的小金錁給三皇子置辦炭火。
“以后我便可以專心習武,不用進宮侍讀了?!毙l鞅把馬交給小廝,整了整衣衫。
“三皇子竟這樣好說話,這么容易就放你回來了?!比钽逵行┏泽@于三皇子的通融。
雖是不受寵的皇子,但到底也是皇家血脈,選了衛鞅做伴讀,又允下衛鞅不用侍讀。
這位三皇子可真是大度呢。
“鞅哥哥,三皇子身子可好,殿里暖不暖和?”朱雀拿起朱漆盒里的三酥糖,遞給衛鞅一塊。
衛鞅接過酥糖,遠望皇城的方向,咬了一大口酥糖,用力嚼了嚼,像是發泄心中不快一般:“他好著呢!不能再好了!”
好到連個香囊都不肯還回來。
酥糖的甜膩在他口內化開,卻和心頭的酸極不協調,衛鞅吃了一半,便扔給阮沐:“帶的什么點心,甜得都掉牙了?!?/p>
“嘿!你小子吃了我的糖,還怪糖不好吃,天底下的理都被你占盡了?!比钽迳焓忠粨ВY結實實將衛鞅攔了過來,小聲說道:“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還是吃我這個表哥的醋了?我對朱雀那是哥哥對妹妹,比你純潔得很。你小子放心就好?!?/p>
衛鞅看著湊在面前嬉皮笑臉的阮沐,一把將他推開:“和你沒關系,少給你自己臉上貼金?!?/p>
好像都沒關系,只不過心里按不住那股邪火罷了。
雖然他不知道那股邪火只是來自被人打翻的醋壇子。
朱雀在旁看著衛鞅和阮沐推推拉拉,突然覺得這個場景在哪見過似的,她一拍腦瓜,脫口而出:“醉仙坊!”
醉仙坊的姑娘們接客的時候就似衛鞅和阮沐一般半推半就的。
“醉仙坊”三字一出,衛鞅和阮沐二人均愣住了。打鬧的手也僵在半空中。
朱雀見狀,預感大事不好,拔腿就逃離了犯罪現場。
只聽身后傳來衛鞅的聲音:“你給我回來。”
朱雀剎住車,沖衛鞅做了鬼臉,便火速消失在一片金桂叢中。
對于朱雀來說侯府仲秋節的熱鬧向來不輸過年,原因除了餐桌上的月餅糕點外,還有則是仲秋節是和阮家人一起過的。
阮氏和兄長阮修淳父母早亡,想著仲秋節兄長一家三口過得冷清,便每年節前一封書信送往淮南,邀兄長一家三口過節。故每年仲秋,一大家子圍著桌子吃飯,熱熱鬧鬧,和和美美。
仲秋便成了朱雀伸長脖子盼來盼去的節日。
清晨朱雀睜開眼時,便聽到窗外竹葉上啪嗒啪嗒滴水的聲音。
雕花門“吱呀”一聲打開,小竹拿著剛折的金桂躡手躡腳走了進來。見床上的那位醒了,便放開了腳步。
朱雀嗅了嗅濃郁桂花香,伸了伸懶腰:“小竹,外面可是下雨了?”
“昨晚上奇了,起了好一陣大霧,濃得都看不見路了。今早晨太陽出來才散開,不過到處都濕漉漉滴水,可不就跟下過雨似的。”小竹把花插進瓶里又繼續念叨;“不過小姐你醒的也太晚了,少爺都在西苑練了一個時辰的劍了?!?/p>
朱雀爬起來揉揉雞窩頭,四下瞅瞅:“瑞姑姑今日怎么不來給我梳頭?難不成昨晚被大霧困住了,哈哈哈”
她被自己的話逗得大笑,直到瞧見雕花門內踏進的繡花鞋,便保命似地收攏住笑聲。
阿瑞打眼一看床上的雞窩頭,習慣性地視而不見:“老夫人說了,小姐起床后,好生給你梳妝打扮打扮。這一來呢,今兒個過節。二來呢,老夫人讓少爺一會兒帶小姐去“粱香居”取些糕點包上給阮家裝回去當回禮……”
“買糕點就買糕點,干嘛要好生打扮??!”
“我還沒說完呢。”阿瑞把端來的衣飾放在銅鏡前繼續道:“賞菊會的時候,皇上不是下旨給小姐和少爺賜婚了嘛。我們少爺那可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京中三公子,把少爺列進乘龍快婿名單的京中大族都排成長隊了。小姐現如今和少爺婚約在身,少不了成為別人的焦點。出門在外,不僅要穿得體面,舉手投足也不能出錯,要讓他們知道,我們侯府未來的媳婦比他們大族家的姑娘樣樣出挑……”
阿瑞還在一直叨叨,直到給朱雀梳妝完畢才滿意把嘴閉上。
她一襲金絲繡花長裙,怕秋露寒阿瑞又給她套上一個素絨繡花夾襖。往日的垂桂鬢換成了云鬢,鬢角簪了一朵應景的秋海棠,襯得她膚色極美。
朱雀盯著鏡子看了半晌,突然來了一句:“這也太好看了?!?/p>
話畢,阿瑞的老腰一閃:“小姐快去找少爺吧!說不定少爺已經在院門口等著你了。”
朱雀想著衛鞅慣是個早起的,說不定已經用完早膳等著了。便二話不說,登上鞋子,摔門而出。
“小姐!記得在外要規規矩矩做出個大家閨秀的樣子來!”
朱雀擺擺手,頭也不回,只留給阿瑞一個瀟灑的背影。
她還沒走出幾步,遠遠望見院門石獅子外,衛鞅在等竹林盡頭等自己。
她加快速度呼哧呼呼跑著,鬢角的秋海棠被顛了個半死。
“你慢點,別摔著了?!毙l鞅無奈地笑笑。
朱雀跑到衛鞅面前,喘著粗氣嘿嘿一笑:“鞅哥哥等多久了?”
她粉撲撲的小臉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一襲秋香色金絲裙將眼前的少女襯托地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溫婉明麗。
他幫她理了理跑出的碎發:“沒多久,我也是剛到。”
衛鞅的肩后是一片片竹葉,朱雀踮起腳尖一看,他的肩頭早就被竹葉上的霧水浸濕了一大塊,便撇嘴嘟囔道:“明明站了很久,還騙人。”
衛鞅發現自己的謊話被拆穿,連忙轉身道:“你好些時候沒出去逛了!這個時辰市井是最熱鬧的?!?/p>
朱雀歡快蹦跶了幾下,便跟在衛鞅身后走,出了府才想起來問:“鞅哥哥,我們不叫上沐哥哥出去玩嗎?”
“那小子啊現在正在書房聽父親和舅父談論天下呢,不叫他也罷。”衛鞅擺擺手。
那小子,不叫上最好,煩人的很。
朱雀心想也是,反正去粱香居買糕點是給阮家還禮用的,阮沐要是在場陪買糕點,他們回家打開那就沒新意了。
他們出府走了一會兒,便到了市井。
今兒是仲秋,出來采買的人比以往時候多了好幾倍,賣果蔬的賣魚肉的小商販叫賣的格外賣力,荷包鼓囔囔,臉上也笑開了花。
這人多了,路便不好走了,朱雀跟在衛鞅后面被人流擠出去好幾次,好幾次都差點找不到衛鞅。
人群里衛鞅伸出手來,回頭跟朱雀說道:“抓緊我的手,千萬別松開?!?/p>
朱雀點點頭,圓嘟嘟的小手伸到衛鞅修長的手中,便被衛鞅攥得緊緊的。
鞅哥哥的手正好看,白白的,長長的。
鞅哥哥的手真暖。
朱雀抓著衛鞅的手笑得燦爛走在人流里。
人群里,出府采買的下人注意到他們二人。
“你們看,是侯府的鞅少爺和朱雀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p>
“可不是嘛!聽我家夫人說他們倆可是皇上賜的婚?!?/p>
“哎喲,皇上賜的婚吶!那可厲害了,這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可得死心了?!?/p>
“你瞧你說的,你看那小姐長得那樣美,就算皇上不賜婚也能把鞅少爺栓得牢牢的。”
“也是。這朱雀小姐長得也太好看了,再過幾年出落得準跟仙女一樣?!?/p>
“到時候朱雀小姐把鞅少爺栓得牢牢的,就不知鞅少爺能不能拴住朱雀小姐?!?/p>
秋風習習,攜桂花香飄過也帶來了行人的話語。
衛鞅臉一黑,拉著朱雀的手,又攥緊了一些。
人群中,也有一人聽著眾人的話臉上黑了幾分。
他一襲冰藍色的華服走在人群中,遙遙望著少女跟在少年身后笑得燦爛,心中有些不快。
他在人群中駐足良久,遙望二人的背影,終是起步追去,嘴里喊了聲:“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