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進侯府巷口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之時。侯爺衛延和夫人阮氏早已恭候多時了。
老夫人對兒子兒媳的孝順甚是滿意,雖然阮氏出身不高,只是知府家的小姐,但嫁進衛家門來給衛家添了一兒一女。夫妻二人甚是和睦,衛延二十多年來也并未納妾,候府的日子雖平淡倒也和美的很。
老夫人掀開簾子,看著夕陽下兒子兒媳和美的身影,看著阿瑞懷中熟睡的小朱雀,便幻想著小朱雀和小孫子衛鞅成為夫妻后的樣子。
常伴左右,最好的方法不就是結為夫妻嘛。
“母親回來得怎么這樣晚,可是出了什么事?”阮氏上前扶老夫人下車,人到中年仍掩蓋不住她眼中的風姿。
“沒什么大事,就是給你們尋了一個兒媳婦。”老夫人指了指身后阿瑞懷里熟睡的小朱雀笑呵呵地說道“還是個美人坯子呢”
雖然由于老侯爺的放縱,老夫人平日里有時會做一些讓人猝不及防的事,但這次的事未免有些太過于讓人摸不著頭腦。
衛延聽罷,面不改色地走過來,其實內心早已翻江倒海,他的小兒子才六歲而已,兒媳婦也來得太早了些。況且他未來的兒媳婦不是什么權貴也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的,眼前這個手上長滿凍瘡瘦了吧唧的小女孩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跟他們衛家攀的上親的。
“母親,依兒子看鞅兒的婚事還早呢!這孩子……”衛延欲言又止,因為他看到老夫人眼中的怒火有燃起來的勢頭,那眼神比老皇帝生起氣還要可怕。
老夫人回頭吩咐阿瑞抱著小朱雀去沐浴更衣,把兒子兒媳帶到花廳,將今日遇到僧人的事說了出來。
“若要當真如那僧人所說的話,我們鞅兒命里有劫,我同意把那女孩養在跟前”阮氏率先表了態。在劫數面前誰還顧得了門當戶對。
衛延見媳婦表了態,自己也有些動搖。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們衛家家大業大,養個女孩自然不費吹灰之力。常伴左右也不一定要做正房妻子,到時候做個妾室通房的也可以。只是那女孩雖然瘦弱,但細皮嫩肉的,不像是尋常百姓家的孩子……
阮氏見衛延猶豫不定,便伸手擰了他胳膊一下。
老夫人坐在雕花老木椅上,抿了一小口熱茶,不耐煩地問道:“衛延你倒是想好沒有,一個大男人倒不如你媳婦果斷了?”
“想好了母親,就依母親說得辦!”畢竟寶貝兒子的命途最重要。
暮色漸漸濃了起來,天空上又飄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雪花。衛家家仆也開始拎著油給各處掌燈,很快府上一片通明,在雪映照下的燈籠變得更加溫暖明亮。
阿瑞給小朱雀沐浴更衣后,就匆匆抱著她來到了衛府的宴廳。以她看來,老夫人撿的孫媳婦怕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宴桌上,菜已經上齊。小朱雀看著滿桌子的菜高興地咿呀咿呀地叫著。衛家的大女兒衛錦已經出嫁,最小的兒子也過了最可愛的年紀,所以三歲不到的奶娃娃小朱雀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大家的疼愛,阮氏拿著掛花糕逗著小朱雀玩,杏花眼笑成彎月。
衛延看著自家媳婦的笑容竟有些醉了。
老夫人咳嗽了一聲“衛鞅還沒下學嗎?都這樣晚了,還不回來?”
衛延這才把眼睛從阮氏的身上拔出來:“已經派人去接了,想是路上積雪走得慢了些。”
話音剛落,只見衛鞅裹著披風,氣呼呼地踏雪而來,身后打傘的仆人都快跟不上了。
六歲的孩子,個子拔得極快,披風在凌冽的冬風散開,精致的五官遺傳了阮氏,倔強地脾氣像極了衛延。
衛鞅解開披風丟給仆人后氣呼呼地坐下,落在睫毛上的雪花在宴廳飯菜熱氣下慢慢融化。
老夫人看著衛鞅的小臉鼓成兩個小包子,不禁覺得好笑,“誰惹你生氣了小祖宗?來來來,告訴祖母,我替你教訓他”
衛鞅走到老夫人身邊,又氣又委屈地說:“祁越那小子,他說我們祁國之所以會把兩座城池交給呂國是因為父親的使節沒當好,他對父親出言不遜,我……我打他,沒打過,我……”
衛鞅所在的書院是世家大族的專用書院。祁越的父親是當今皇帝的六弟,有皇室的血統在行事未免飛揚跋扈,誰都敢惹。
老夫人一聽,立馬火了:“他不就是仗著他老子是皇帝的弟弟嗎?當今皇帝的天下還是你爺爺給打下來的呢。他老子算個什么東西。”
衛鞅聽祖母這么一說心里的火消了一半,滿意地鉆到祖母的懷里啃著祖母夾的蜜糖糯米藕,嚼著嚼著突然發現母親懷里多了一個女娃娃,驚得糯米藕忘了嚼就咽了下去。
“母親,這是誰家的孩子?”衛鞅嗆地連連咳嗽,沒有好感地看著阮氏懷里啃著桂花糕的小朱雀。
阮氏被兒子這么一問愣住了,孩子還這么小總不能……
“這是你媳婦。”老夫人看阮氏遲遲不說,自己便開口了,早說晚說還不都一樣。
“哦!”衛鞅嚼著糯米藕,媳婦是什么東西他不知道。但是看著小蘿卜瘦瘦弱弱除了咿咿呀呀之外什么都不會的樣子,對她的介意就減了一半,連話都不會說的小蘿卜對他能有什么威脅。
晚宴后,衛延阮氏帶著衛鞅回南苑,老夫人帶著阿瑞小朱雀回到中苑的住處。
小孩子睡得快,不一會便在松軟的被子里睡著了。
老夫人看著搖曳的燭光里熟睡的小朱雀回頭跟阿瑞說:“阿瑞啊,你說白天那個僧人會不會是神仙派來指點我們的,怎么會那么巧就遇到這孩子了呢!”
阿瑞看了看四周,見鋪床的婢女已退下,便小聲說道:“老夫人,這孩子怕是不簡單呢!”
阿瑞解開小朱雀的外衣露出單衣,那里掛著一個雕著蓮花模樣的玉佩,用料堪稱上乘。隨即阿瑞又解開單衣,指著小朱雀的脖頸:“老夫人您看。”
老夫人還沒從玉佩的驚訝中緩過神來,看到小朱雀脖頸的那一刻。更是驚上加驚。
小朱雀的后頸部,竟然紋著一朵墨色的蓮花!
有哪個尋常百姓家會用上乘的玉佩,又有哪家會給一個孩子紋身。
老夫人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很快恢復了平靜。這年頭征戰不斷的,小朱雀是哪個大戶人家丟失的孩子也說不定。
祁國處于黃河中游,中下游有呂國,再往南走到長江之處零零星星的又散落著洛國,南唐,南吳等,小朱雀從這些國家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是無論她是誰家的孩子,她是上天為衛鞅選中的人。只要不會給衛家帶來危險她就要養著。
老夫人輕輕給小朱雀蓋上被子,對阿瑞說:“明日再去找今天遇到的婦人,弄清楚這孩子的身世背景。”
阿瑞諾了一聲便退下了,老夫人看著窗外,有些出神。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