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有兩件關于葉青的事情熱度還挺不低的。第一個就是青葉文華力捧導演毛一航的新戲，猶豫再三后還是最終定下了女主：
    文琪，03年的小姑娘。
    雖然說年紀尚確實差了點，但是試戲感覺很不錯，特別有那個勁。
    關鍵還很能聽懂導演的話。
    而且也不像是灣灣的演員，她沒什么口音的。據說是因為比較小就來蘇州定居了，所以倒也還好，進而整體感覺也是不錯的，就定下了。
    這樣的話，這部戲整體的調調也定下來了。
    就是口碑路線。
    而這部戲也將會是第一部青葉文華主發行的劇，青葉文華的重心接下來，會在這部戲上面。
    第二個就是新戲，《烈日灼心》開機。
    明眼人就能看著，葉青接這部戲肯定是有想法的，畢竟上次《藥神》黃毛和呂受益都提了金雞最佳男配，就曹斌沒有，所以這次估摸著憋著勁呢，到時候肯定演技炸裂什么的...
    還真不是，葉青這會愁著呢。
    他這會正站在老舊的樓房邊上，陰沉沉的天空開始噼里啪啦下雨，落進這狹窄逼仄又帶點陰森黑暗的箱子里，倒是街邊的路燈在拐角處透出的亮光，把這份黝黑驅散了些。
    但怎么看，都有些濕漉漉的陰冷氣息。
    好在，人能驅散這些東西。
    熱鬧的現場，把這一切逼退不少。
    在這個年頭的廈門，要找到這么一塊地，還是需要好一陣搜羅與布置的。劇組工作人員來回吵嚷著，最后確認一下今天的位置。
    天賜良機遇見大雨，對于拍電影時是好事，但對于準備的時候挺難搞的。
    “干嘛呢？”段奕宏從后面繞過來。
    他也提前了一陣進了劇組，對葉青也日漸熟悉起來。難得的是葉青對他也是慕名已久，還經常來請教一些東西。
    一來二去，兩人自然關系很快拉近。
    “給朋友發消息呢。”
    葉青瞅了一下手機，便笑道：“他媳婦到預產期了，這些天很緊張，就得陪他聊兩句。”
    “嗯。”
    老段看了他一眼，又問了句：“現場要好了么？”
    “還有一陣吧，說是突然發現了個安全風險。”葉青答。
    這種風險可能不大，但是劇組不能不重視。
    也就立馬整改。
    又因為還是和毛一航的劇組一樣，遇到了一些人手不足的問題，所以整個搞起來比預計的慢了不少。
    段奕宏就不說話了，只是也跟著站在旁邊，還是穿著拍戲的那個雨衣。
    黑乎乎的，籠罩著整個身體，尤其是頭部。
    一眼看過去，像是從陰霾里探出一張臉來，還看不出多少喜怒哀樂，不似常人，不說話的時候已經很接近戲里伊谷春的狀態了。
    葉青回想著，他是個體驗派演員。
    用他自己的話說，段奕宏接受的是“斯氏的體驗派教育”。
    但后續也跳脫出了傳統體驗派的范疇，往表現派有了進一步的發展。
    而《烈日灼心》可以說是他的一個分水嶺。
    什么樣的表演，可以稱為分水嶺？
    所以葉青給自己那么多的壓力，倒不是純因為這部戲本身，而是因為段奕宏。雖然他有角色上的優勢，但是，人家有表演上的優勢。
    這些東西，得慢慢來。
    好在導演也是照顧他，盡量按照順序拍。而葉青飾演的辛小豐出場戲，就是蠻不錯的。
    ...
    辛小豐，一個看似普通的協警。
    不普通的是這個并不算太好的工作，他干了六年，有機會，也不考進體制，他就不考，誒，就是玩兒...
    咳咳，開個玩笑，其實不是這樣的。
    而這么這么久了住在宿舍里，生活也算得過且過。這樣的人，背后一定有自己的故事。
    這天晚上，他接到楊自道的電話。
    說是開出租的時候，遇到搶劫，被迫停車。但又被警察察覺到，為了防止露餡他息事寧人，但仍舊是覺著不安。
    窗外，大雨依舊滂沱。
    辛小豐在窗邊接著電話，后面一群也是協警的人在那笑笑鬧鬧，只有他在窗邊吞云吐霧...
    葉青是不會抽煙的。
    但是劇情又需要，所以折中辦法就是：
    假裝抽煙。
    也就是必須拍的時候抽一口進嘴里，然后過一會直接吐出來，其余時候，就只拍個差不多的意思就行。
    總之形式要有，但是別的就免了。
    他于是在鏡頭前抽著，吞云吐霧像模像樣。
    “他有沒有看清車牌？”
    “沒準，說不好，當時雨倒是蠻大的。”
    現場導演配著戲，鏡頭慢慢滑到葉青的手。他拿下已經抽得只剩煙屁股的香煙，用手指尖像是下意識地搓揉著，把上面最后那點紅芯給用手指捏滅了。
    必須搓揉著捏，直接摁都不夠帶感。
    為了這個，葉青沒少挨燙。
    這個動作也一度讓花姐提出要替身，甚至叫醫生，但真也不是大事——真要醫生來了，那個笑話也就成真了。
    所以他這會，只是安靜地摁滅煙頭，丟進已經快裝滿的煙灰缸。
    鏡頭也慢慢地往桌上靠。
    辛小豐抽的是白色的軟包萬寶路，簡稱“軟白萬”，現在賣二十塊錢一盒。
    不算頂便宜，肯定也不能說貴。
    盒子是新打開的，里面空了幾根，看得出并不是單純打電話的時候就抽了。抽煙，本身就是辛小豐的生活的一部分而已而已。
    可惜，這個牌子沒有贊助，所以畫面里香煙并不清晰。但也不純粹是為了模糊掉煙，不然反著放也不是不行，主要是遠一點的景色清楚了。
    屋里本來嬉鬧的其他協警這會安靜下來，看著門口。而葉青也就眼神往門口那么一飄，就看見有個人影杵在那，一動不動地也不聲響。
    “轟！”
    雷聲響起，他也轟然起身，雷聲掩蓋住了凳子聲，葉青看著門口的人：“你找誰？”
    段奕宏站在門口，還是剛才那副打扮。
    不過，他看了一眼葉青，又轉過頭去，沒理會他。只道：“今天誰值班？”
    “張，張所。”
    于是葉青似乎是猜到點什么似的。
    早有風聲嘛。
    “你們都是協警吧？”
    老段于是穿著濕漉漉的雨衣就走了進來，看人點頭后，自顧自上前介紹道：“伊谷春，新來的警長。日后各位要跟著我...”
    說著，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辛苦了！”
    “行了，不打擾了，有機會再聊。”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走到門口，順手和葉青握了一下。正準備走時，忽然又湊到面前：“你哪的？”
    “呃，西隴。”
    “我從邊調過來，回頭聊。”
    嘩嘩的大雨還在下著，人走了，其他幾個協警笑著鬧了起來：
    “我去，港片啊？”
    這些人像是太久沒有見過這個陣仗了——畢竟除了上班的時候，穿的那一身，下了班這儀態，一看也何那個警字沾不上邊。
    只有辛小豐呆在原地，沒怎么動。
    他有種強烈的預感，那就是今后的生活，不會太平靜了。
    ...
    《烈日灼心》就這么開機了，普普通通的。
    甚至是低調的。
    進度也是安排得相當緊，就怕后續出問題。所以第二天，他們就奔赴第二場戲拍攝。
    葉青穿著個協警的衣服開車，皮膚黑了不少，臉上有些泛著油光，連眼睛都似乎有些發腫著往下耷拉，大概是減肥帶來的效果？
    他不清楚，反正正好符合人物狀態。
    而辛小豐呢，這會第一次出來和伊谷春一起出勤。一臉的木訥，心里卻有些不安，于是聊到不考公務員，聊到協警六年，被伊谷春用一種隨意又好像帶著那么點試探的語氣問他：
    “是啊？怎么想的。”
    他的心，就開始不安跳動了。
    結結巴巴回答：“嘿，也，也沒怎么想。”
    段奕宏于是不說話了，他是側過頭看著他。專注，然后轉過頭，下一秒有輛出租車開上來了，他剛好和里面的乘客對上眼。
    老段眼神立刻變了，于是回頭看了一眼葉青，他也立馬會到了意。
    猛然加速，然后別停了出租。
    “咔噠”一聲，子彈上膛。
    提著槍段奕宏就下去了。葉青被這舉動似乎給驚到了，但也立馬解下安全帶下車跟了上去。
    并且，他還氣勢更兇。
    “下來！”
    他用一種吼叫的聲音，直接打開車門，拖著人就往地下摔：“下...抱頭，趴下！”
    倒也不是氣場強大那種，葉青其實很想說，這時候有點像是那啥仗著那啥勢。
    沒有不好的意思。
    但是確實是因為伊谷春拿著槍在那邊站著，辛小豐就敢沖上去，把他們一個個拖下車。
    “抱頭！抱頭！”
    “你，手放下！”
    “趴地上！趴地上！”
    而前面，那個黑胖子伸手往皮包里一掏，伊谷春就立刻對準他，一樣大吼著讓他抱頭。末了，才呼喚著：“小豐！小豐！”
    葉青才三兩步上前，打開車門抓住胖子手一扭：“啊...”
    胖子發出慘叫，而他則順手拿起包放在車頂上，一翻，里面赫然是一把手槍...
    “Cut！”
    “Action！”
    于是鏡頭里，這段算是過去了，兩人繼續趕往剛才要出警的地方。
    只是相比剛才，兩人手里或者嘴上，
    都多了根煙。
    段奕宏抽了兩下，拿下來，像是沒事人一樣繼續著剛才的話題：“前兩年你真該考一下。”
    “我，我不是那塊料。”
    “不考怎么知道啊？”
    葉青在駕駛位，眉頭皺得比剛才更緊了。
    “真不是。”
    猶豫著，他說出一句矛盾的話：“協警...也不是個長久的事兒。”末了，繼續補上：“這個我知道，啊，我都，我正打算辭了換個工作，還沒來得及跟所長說。”
    老段晃了晃頭，掐滅了煙，沒多說。
    車這時候也一拐，進了社區，響起了警鈴。
    里面倆中年婦女，一個抓著另一個，吵嚷著警察來了會處理，估摸著是有什么矛盾。
    “以后別再給我提辭職的事。”
    車一停，段奕宏戴上帽子，補了一句道：“至少一年內不許提。”
    末了，起身離開。
    攝像于是從后排把鏡頭往前移，一個大特寫定在葉青的臉上，隨著關門聲，他的眼神不自覺往下了一點。
    辛小豐，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事情。
    就一起出來執個勤，就遇到這種已經超出日常范疇的涉槍案，一番表現之后似乎是被這個伊警官看上了，還說什么一年內不許走...
    倒像是，言情劇里霸道總裁說的話。
    也是，這要在男人和女人之間，接下來估計會有愛情。
    先是男方壓迫女方，女方想離開，各種矛盾；真離開了又各自思念；最后上演喜聞樂見的追妻火葬場。
    但在伊谷春和辛小豐這兩人之間...
    本來是貓和老鼠的關系。
    而老鼠要呆在貓身邊一年，又真的能撐得過多久呢...
    ...
    “Cut！演得不錯！”
    曹寶平喊了停，難得的，他開拍伊始就給了演員鼓勵。
    要知道，他可是個很嚴肅的人。所以足以見得，這倆人目前的表演都是他滿意的。
    “這下放心了吧？”
    花姐帶著人圍了上來，樂呵呵的。
    “還行吧。”葉青回了一句。
    然后就慢悠悠地，走到街邊，蹲下來開始不想說話。
    他這次《烈日灼心》的表演借用到了體驗派的方法，所以算不得完全很快就能出戲。畢竟烈火烹油，調教出來的角色和演技，也總是在別的地方有所缺失，比如說戲外。
    所以他今天第一天下戲，難得需要緩一緩。
    花姐見狀點點頭，只道：“行，那你呆一會，好了叫我。”
    “好。”
    “或者我們明天到時候...”
    “不了。”
    他抬手拒絕了花姐的建議，又揮揮手示意她離開，覺得現在自己有些傷神，不適合做太多決定。所以他蹲了一會，挪了挪腳，直接在街邊坐了下來。
    過了會，段奕宏過來了，嘴里還叼著煙。
    “怎么了？”
    “沒啥，就是有點用勁猛了。”
    葉青咧咧嘴，習慣性道：“過一會就好了。”
    煙霧彌漫，老段見他皺眉，才想起來葉青是不抽煙的。起身又掐滅了這好大一桿香煙，丟進旁邊垃圾桶里，然后又走回來一屁股坐他身邊。
    用一種略帶隨意的口吻：“沒事，聽說你是第一次嘛，肯定不太習慣，多來幾次就好了。”
    葉青頓時整個人無語了，習慣性地想吐槽，但又不知道什么，開不了口。
    只能順勢垂下眼簾。
    “你還抽這個煙呢？”低頭，他看到段奕宏兜里還是那包軟百萬。
    “我拍戲的時候，盡量都跟人物一致。”
    段奕宏看著他，索性把煙掏出來，道：“我習慣了，培養感覺，但你現在還是不要的好。”
    他一開始見著的葉青，和今天上陣的葉青是有不同的。
    演得很好，但估摸著還是不太適應。
    “我會調整的。”
    葉青起身，蹦跶了兩下：“你看，差不多了。”
    段奕宏也跟著起身，看著他，不說話。
    “...大哥，你別這么看著我，瘆得慌。”
    葉青抬頭看看遠處，這會，眾人已經差不多收拾完器材。時不時，還往這邊看兩眼，但因為葉青團隊的關系，也沒什么人過來這邊說話。
    他于是轉身，沖著段奕宏道：“行了，回去吧，矯情也矯情得差不多了。梳理一下今天拍的，晚上還要去找導演溝通呢。”
    “行。”老段也沒多說，只道：“不過我覺得，你這種狀態還需要適應。最好過幾天，就休息一下，別太進去了。”
    “知道，我不跟你說了么？”
    葉青笑笑：“我朋友孩子快生了，到時候我肯定會請假過去，看看他的。”
    “嗯。”老段點點頭，看著葉青慢悠悠地往哪邊走。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褲兜，又掏出來一根煙。
    點火，吸一口，然后叫住葉青：“誒！”
    “怎么？”
    “挺好的，今天！”
    “哎喲，可以！今天不虧，以后可以出去吹牛說段奕宏講我演技好。”
    葉青笑著挺燦爛的：“演技大蛻變啊，看誰還敢說我演《沉默的真相》好，僅僅只是因為角色好，換個人都行！”
    “...”段奕宏不說話了。
    只有猩紅的火性，在白色的煙桿前端亮起。
    然后飄起一縷白煙。
    他覺得這個年輕人的狀態挺微妙的，說不好，但又覺得，其實挺適合他的。也許他一開始該走這條路的，也許...
    不知道，他拍了拍衣服，拍了拍屁股，幾步跟上去。
    “你幾號過去啊？”
    “我不知道啊，生孩子這事我沒經驗，也沒轍！”
    “嗨，你就說大概多久？”
    “不會太久吧，反正我這邊，禮物都準備好了。你別說我那朋友，管我要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