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田間種過瓜果青菜,知道短時間內(nèi)用鋤頭挖坑,不會很深很大。一尺,已經(jīng)足夠了。”
許楚見宋夫人眸光沉沉,似乎早已沒了生機一般,只呆愣愣的坐在那里看向遠(yuǎn)處。心里也不由得唏噓萬分,卻不知到底該做何表情。
猶豫了許久,她才緩聲說道:“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疑惑,就算宋家真有丑聞,那為何這家丑被隱瞞了十幾年,直到去年才開始爆發(fā)。而且,是在夫人所生幼子夭折之后。”
“這個疑惑一直到我聽到大小姐宋馨兒責(zé)罵夫人,且知道其身世有異才得了解釋。府上從未有人議論過早夭的小少爺,就連發(fā)鳳兒也不曾多說一句,可見小少爺?shù)氖虑楸桓衔娴盟浪赖模瑧?yīng)該算是另一宗隱秘了吧。”
許楚稍作停頓,略作刪減,將心中的猜測盡數(shù)說出,“其實夫人實在不必如此悲烈,所謂錦水湯湯,與君長訣!你既已經(jīng)看淡,又何苦為了情障而生執(zhí)念。”
若非有了執(zhí)念,想要以子嗣拉攏丈夫的心,又怎會有后邊一連串悲慘的境遇。
其實許楚心里是理解她的,世間不乏如此被情愛折磨到失去本心的女子。可像宋夫人這般的,卻著實少見。她的所有幸福跟愛意,皆被一場場的謊言掩蓋,最后成為楊姨娘設(shè)計中的一環(huán)。
而楊姨娘......
一想起那個女子,許楚心頭就不由得發(fā)寒。為了報復(fù)宋家,她居然能做到這等地步。如此心思,實在罕見。
宋德容很快就讓隱在一旁記錄的衙門師爺將供詞整理好,他稍加翻閱之后,揮手讓人壓了宋夫人跟宋馨兒以及滿臉猙獰的宋德清畫押。
至于老夫人,雖然未被問罪,卻也難逃良心責(zé)備。
而雙娘則因恐嚇老夫人跟老太爺,被判拘禁三個月,至于曾經(jīng)楊姨娘所贈與的家產(chǎn),自然也要收回。
到最后時候,宋德容目帶厲色的掃過依舊漫不經(jīng)心的張三,心里做了思量。此人現(xiàn)在動不得,他手里還握著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一旦出了差錯,容公絕不會饒恕自己。
想到此處,他也就慢慢收斂了眼底的冷意。
至此,幾宗案子皆數(shù)告破。而宋家因一個早已身死的肖華引出的一連串丑聞,也落下帷幕。
宋德清瘋了,可因為教唆殺害的是自己的妻女,所以從重處罰。在那卷宗傳到蕭清朗手邊時候,被他特地圈注起來,判為流放三千里的嚴(yán)懲,以做效尤。
宋夫人自入了大牢,就不吃不喝,整個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過著行將朽木的日子。直到刑部復(fù)核的斬立決通過后,她才在刑場露出了個釋然的笑意。
在她臨刑之前,許楚特地準(zhǔn)備了吃食探望于她。她雖然是李家嫡女,可如今犯了如此大錯,且被宋德容厭棄,李家之人自然不會上趕著為她送行。
甚至,幾乎就在宋德容對李家閉門不見之后,李家人已對外宣稱與她斷絕了父女關(guān)系。日后兩不相干,再無牽扯。
知道這消息的時候,宋夫人并沒有絲毫意外。曾經(jīng),她之所以是李家人的掌上明珠,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宋德容看重,因為她長袖善舞,籠絡(luò)了諸多夫人小姐親近。
可現(xiàn)在,當(dāng)一切都不存在后,她與李家而言,也就成了雞肋。
誰都不知道,從她知道聽了楊姨娘的那些挑撥跟示威后,日子過得如何艱辛。一顆心,早已經(jīng)是千瘡百孔,要不是報復(fù)的執(zhí)念撐著,只怕她早就去尋自己早夭的孩子了。
“你是怎么尋到那死貓的?莫不是,你當(dāng)真有陰司手段?”宋夫人靠在監(jiān)牢木欄之上,輕笑問道。
許楚將食盒中的飯菜端出,松口氣般說道:“只不過是從街上隨意尋了一只野貓,用了些迷藥,而后在其皮毛上浸染了些煤油罷了。”頓了頓,她才笑道,“還別說,那只貓兒甚是乖巧,如今在公子院子里很是得寵。”
只要一想起那只膽大妄為的貓,整日里在侍衛(wèi)跟前為非作歹,鬧得一群大老爺們怨氣橫生。就連一向冷著臉的魏廣,也時常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她就覺得有些好笑。
也不知那只貓兒哪里得了明珠的青眼,總是護(hù)著,以至于都敢為了貓兒懟蕭清朗了。想想之前,哪一次明珠跟花無病不是在蕭清朗跟前吃癟啊,誰成想如今只是多了一只貓,就讓蕭清朗開始束手無策了。
宋夫人得了這話,倒是笑了許久,半晌后才暢快道:“真沒想到。那之前你跟香兒問話,難不成也是詐雙娘的?”
許楚坦然的點點頭,“其實她要是咬死了不承認(rèn),那楊姨娘對宋家心存仇恨的事兒,還真難落定。”
“其實我一直很疑惑,當(dāng)初楊姨娘為何要拿了錦被出門?”
宋夫人搖搖頭,略作思索,說道:“其實我也不知,或許如你所說,就連我殺人也是她自己早已布好的局。畢竟,就連烊錫灌喉的法子,也是我無意中聽燕兒給鳳兒講話本時候聽來的。又或者,那一夜,她是想要效仿迷惑老太爺那般迷惑于誰......”
許楚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微微有些晃神。相對而言,她更相信前一種解釋。從頭到尾,楊姨娘從來都是想用自己的死,讓宋家上下三代陷入泥潭不可翻身。
其實如果不是許楚跟蕭清朗追查,或許她的計謀當(dāng)真就會得逞。最起碼,有偏執(zhí)的宋夫人在,宋家就永不可安寧。
一直到許楚離開之時,宋夫人才沉聲說道:“多謝。”
許楚腳步一頓,并未回頭緩緩離去。她不知道宋夫人的道謝,是為舒了心頭郁氣,還是因為她將壓在宋府上下身上的巨石移開。
可是,唯有她自己清楚,此案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可是,她卻不能說,就算知道宋夫人心里會有遺憾,她也只能用最后一餐聊表歉意。
她除了監(jiān)牢,一抬頭就看到了那抹熟悉令她安心的身影。青灰色的錦袍之下,是綾羅暗紋織就的長衫。飄渺的云紋暗青,在這沉沉的天色下,越顯得他清俊灑脫。
蕭清朗在石獅之下負(fù)手而立,沒有言語,只揚眉看過來。一雙深邃而沉靜的眸子,也因為有了她的倒影而略顯柔和。
“回去吧,我已經(jīng)讓人準(zhǔn)備好了魚湯。是你上次甚是喜歡的清江魚所熬制,而且還做了你想吃的烤魚。”蕭清朗將她耳邊的發(fā)絲攏好,嘴角幾不可聞的勾起一個弧度,緩緩說道,“先休息幾日再說旁的。”
不知怎得,許楚就看向了握住自己冰冷手指的那雙手。忽而想到了許多,或許是對宋夫人執(zhí)念于情愛的感悟,又或是感慨起人事變化世事無常,此時她竟然真的生起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念頭。
馬車緩緩而行,車檐之下四角懸掛的宮鈴被微風(fēng)吹動,發(fā)出清脆悅耳的響聲。而與外面的寒意不同,車內(nèi)許楚剛一落座,就被蕭清朗塞了一方手爐在懷里。
她低頭一看,果然還是之前蕭明珠說過的大師所做的手爐。不過這一次,似乎是被人改動過了,倒是沒有曾經(jīng)的古樸氣息,全然換做了雅致模樣。
許楚望著手拿公文的蕭清朗,見他半晌都沒動作,才笑道:“公子,拿倒了。”
蕭清朗倏然回神,下意識的就將手中公文翻了個過。
可是還沒等他低頭細(xì)看,就聽得耳邊響起一陣悅耳的笑聲。
他疑惑的挑眉,順著許楚視線看向手上,卻發(fā)現(xiàn),這次才是真正的倒了。
如此會心一笑,倒是讓倆人心里那點抑郁漸漸消除。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那無論如何揪心,都無濟(jì)于事。唯一的辦法,就是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盡快了結(jié)。
蕭清朗放下公文,伸手彈了彈許楚的額頭,笑道:“何時竟然學(xué)了明珠般頑皮?”頓了頓,他才有認(rèn)真而深切的說道,“不過,這樣肆意的你,卻總讓我情不自已。”
宋夫人行刑當(dāng)日,許楚并未去看。而這一日,恰好花無病要攜帶了蕭明珠回京。
原本蕭明珠還心有不甘,總想再纏許楚幾日。奈何,她又怕自家三叔收回讓她入三法司的話,所以一番糾結(jié)之下,她還是千叮嚀萬囑咐,非要讓許楚應(yīng)了她去京城后,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了。
她這一走,整個宅院倒是冷清了許多。別說許楚,就連蕭清朗都有些不適應(yīng)了。不過她那只貓兒,倒是隨了她,甚是鬧騰。
后來許楚聽說,宋家二小姐趕回來了,只可惜依舊未能見到宋夫人最后一面。并非時間不夠,而是宋夫人不愿見她。
至于宋馨兒,雖然犯下了重罪,可到底人早已癡傻,并無辨別是非的能力。所以最后,也只是被很是糟心的宋德容趕出了府上。
此事之后,未出半月,張三就在天成賭坊連贏數(shù)十把之后,在拿著銀子回家的路上被人打劫了。再后來,就沒人再見過他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