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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還者

    北方的近郊,遍布農(nóng)田,其中栽種著蕪菁、胡蘿卜、辣椒等農(nóng)作物,也有些低矮的灌木和草叢。
    最中央是一條寬敞的主干道,從維吉瑪一直綿延向看不到盡頭的北方。
    主干道上遍布車輪印,每天都有南來北往的馬車由此經(jīng)過,一部分駛向諾維格瑞,也有的駛向西邊的無人之地、茍斯·維倫。
    但獵魔人沒打算循規(guī)蹈矩順著這條大路,按照計劃,他們在離開維吉瑪不久后,便驅(qū)馬進入了廣袤無垠的荒野之中。
    荒野變幻莫測、危機四伏,卻分布著豐富的物產(chǎn)資源。
    十月上旬已經(jīng)進入秋天,正是野生動物最活躍的季節(jié),獵魔人騎馬在荒野中馳騁,不時能碰到狐貍、狍子、麋鹿從旁邊的草叢、灌木、巖石后突然鉆出,大搖大擺地四處閑逛。
    羅伊甚至看到了一家子野豬,肥碩至極的母豬和公豬,帶著屁股后一堆嬌小的花皮幼崽,哼哼唧唧地在草叢里鉆來鉆去。
    蛇派獵魔人經(jīng)過激烈的內(nèi)部討論之后放了它們一碼,沒去拆散這整整齊齊的一家。
    趕路到到了傍晚,獵魔人兵分兩路,羅伊帶著歌爾芬出去打獵,雷索三人則在一塊巖石后的空地上選好臨時營地,架起篝火。
    當(dāng)月亮掛上天空,濃郁肉香隨著裊裊炊煙飄了起來,最年輕的獵魔人一手拿著軟毛刷,往烤架上被開膛破肚、處理干凈的鹿子上刷著香料和蜂蜜,另一只手不停轉(zhuǎn)動烤架。
    直到肉變得金黃、脆嫩而多汁。
    ……
    四名蛇派獵魔人圍繞著篝火,就著空間里取出的矮人烈酒、蘋果酒、吃得滿嘴流油…整整一只成年林鹿,全變成了光禿禿的骨架。
    “小子,以后你不干這行,可以到大城市的酒館當(dāng)個廚師!”雷索吮吸著手指,意猶未盡地說,“保準(zhǔn)掙錢!”
    “嗝兒…明天換一只野牛來烤如何?”瑟瑞特摸著圓滾滾的肚皮,左手小指剔了剔牙齒,開始考慮接下來的幾頓飯,“后天換成兔子,再然后是…”
    ……
    “我說你們夠了啊,我是個獵魔人,不是你們的仆人!”羅伊忿忿不平地往嗷嗷叫的歌爾芬·黑狗嘴里塞了一塊烤肉,它已經(jīng)吃了兩只兔子,但還想加點餐。
    “羅伊,你該感到榮幸…為前輩準(zhǔn)備食物是蛇派的光榮傳統(tǒng)!”奧克斯霍然起身,沖著年輕人勾了勾手指,露出一口白牙,“吃飽喝足,該做做運動,陪我切磋切磋!”
    ……
    切磋完,獵魔人們用亞克席法印安撫好各自的馬匹,然后往營地周圍撒上一圈曬干的叉尾龍糞便,防止黑夜中的騷擾。
    晚上會有一名獵魔人負責(zé)守夜,畢竟除了野獸,荒野中還生存著像安德萊格公蟲、石化蜥蜴、齊齊摩等棘手的存在。
    但羅伊不在值夜的范疇內(nèi)。
    他會坐在篝火邊,聽著雷索、奧克斯兄弟大吹特吹,比如遙遠南方的險惡之地跋涉的經(jīng)歷,也有些與怪獸搏殺險死還生的故事。
    但更多的是經(jīng)驗,他們會毫無保留地分享著獵魔人在戰(zhàn)斗、藥物調(diào)配、怪物識別各個方面的經(jīng)驗。
    還有反復(fù)切磋,磨煉戰(zhàn)斗直覺。
    訓(xùn)練歌爾芬。
    偶爾,夜深人靜之時,羅伊?xí)低惦x開營地,取出空間里的千里鏡,同遠在凱拉克的女術(shù)士聊聊天。
    時間平淡地過去了一周,中間除了遇到一頭灰熊,沒有什么特別的危險。
    直到這個陰天,四人發(fā)現(xiàn)了異常情況。
    天空爬滿一塊塊棉絮狀、暗沉的濁云,陽光被完全遮蔽,空氣壓抑到極點。
    一陣陰冷的風(fēng)呼嘯著刮過廣袤的荒野,壓彎了灌木和草叢,此起彼伏的蟲鳴停歇了下來。
    拉著馬韁緩緩前行的獵魔人視線轉(zhuǎn)向不遠處,那里隱約出現(xiàn)了一條徘徊在籬笆間的羊腸小道,小道盡頭,通向一排簡陋的建筑物,一座小村莊。
    “聞到?jīng)]?”雷索鼻子動了動,空氣中除卻泥土個植物清新的氣味,動物的體味,還徘徊著一絲異樣的氣味。
    幾名獵魔人仔細感受了片刻,臉色凝重,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村莊的方向傳來,不只是動物的鮮血,還混雜著人類的鮮血。
    “大家當(dāng)心一點……”
    獵魔人將馬匹拴在了附近的歪脖子樹上,然后借著高大茂盛的象草掩護,潛伏到村莊外沿,一棟由木材、夯土,和干草搭成的小屋后面,聆聽了片刻。
    只有死一般的寂靜,別說是人的談話,連家畜牲口的叫喚、呼吸、心跳都完全不存在。
    事出反常,獵魔人越發(fā)謹(jǐn)慎,躡手躡腳地爬上了木屋的房頂,像貓一樣蹲在屋檐上,居高臨下地觀察整座村莊。
    視野中出現(xiàn)了數(shù)十棟草木結(jié)構(gòu)的老房子,大部分都是民居,也能看到面積更大的酒館和庭院里擺放著磨刀石的鐵匠鋪。
    但沒有人影。
    如果這是座廢棄的村莊那還好理解,但村子中央泥濘的小道上,卻能清晰看到凌亂的腳印、車轍印,馬蹄印,這一切都提醒著獵魔人,不久前村子里還有人類在活動。
    “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獵魔人從屋頂跳下來,順著空氣中血腥味的方向分頭調(diào)查,然后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一些可疑的線索,分布在整個村莊中:肢體激烈碰撞留下的打斗痕跡,干涸血跡、家禽牲畜的尸體。
    “基本能確定,這個村子不是被食尸鬼光顧……”
    羅伊在一處圈養(yǎng)牲畜的木柵欄上拔下了一枚箭矢,生鐵打造箭頭,工藝極粗糙、原始,還帶著些許毛刺。
    制造者的鐵匠能力明顯不夠?qū)I(yè)。
    而當(dāng)獵魔人看向禽圈最里面,暗金瞳孔赫然收縮成一點,一層枯黃的干草堆里,安靜地躺著一具尸體。
    獵魔人走了進去。
    死者很年輕,十五六歲的樣子,長相清秀、皮膚白皙,在鄉(xiāng)下屬絕對是許多年輕小伙兒爭相追逐的對象。
    然而精彩的人生還沒展開就宣告結(jié)束。
    羅伊很快確認她是被人掐死,死前還遭受過不好的對待。
    顯然,兇手不止一個人。
    獵魔人深吸了口氣,捏緊拳頭,三個大漢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們漫長的人生中,見過不少類似的情景,并沒有受到太大的觸動。
    “小鬼,我大概能體會你現(xiàn)在的心情…”雷索沉吟道,“待會兒把他們埋了吧,入土為安。”
    “他們?”羅伊詫異。
    “到這邊來,看看我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br/>     村莊里大部分房屋里家具被暴力破壞,變得亂七八糟,財物也被洗劫一空。
    屋子外的庭院里,有的還用黏土堆著爐灶和烤架,上面串著被烤熟吃剩的家畜牲口。
    可沒有人影,村民們都去了哪兒了?
    那棟最寬敞豪華的建筑,村子的酒館,大門被暴力踹爛,門前酒柜里的玻璃酒瓶統(tǒng)統(tǒng)被打碎,玻璃渣和酒水到處都是,滿地狼藉。
    粘稠的酒液還在散發(fā)熏人欲醉的酒氣,混雜著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
    指向了大廳。
    大廳中的桌椅被暴力破壞,推向兩邊,中央空出來的區(qū)域則堆積著小山般的尸體。
    一共三十五具。
    獵魔人將他們拖下來,并排放好,晃眼一瞧,
    這群尸體男女老少都有,大多數(shù)皮膚粗糙、身體消瘦,手掌遍布老繭,無疑就是這座村莊的農(nóng)民。
    可如今這一條條鮮活的生命,統(tǒng)統(tǒng)化作死尸。
    “我們檢查過了,這群可憐人身上都帶著劍傷,這也是他們的死因。”瑟瑞特解釋道,“從傷口的形狀和深度來看,行兇者至少包括十個強壯的男人。但他們沒有經(jīng)過正統(tǒng)的軍事訓(xùn)練,劍術(shù)花里胡哨,大部分傷口都是多余的?!?br/>     不少尸體被惡作劇似地淋上一層黏糊糊的酒水,差的就是一把火。
    “通常打家劫舍的強盜會毀尸滅跡,但他們沒有,似乎毫不在意。所以他們極可能是一群流竄過境的雜牌軍。”雷索頓了頓,“剛才你們注意到了嗎,路上有很多馬蹄印…兇手們大概已經(jīng)騎馬跑遠了?!?br/>     “難道就這么算了?”羅伊出神地望著滿地的尸體,目光掃過一張張慘白的面容。
    他自認殺過不少水鬼和孽鬼,甚至還有人,但都是為了生存和自保。
    屠戮這么一座偏僻的村莊,一群手無寸鐵的農(nóng)民,又是出于何種心理?
    僅僅為了微不足道的財物,還是發(fā)泄原始的獸欲?
    “你想替村民報仇?”奧克斯嗤笑了一聲。
    “沒錯,”羅伊繃著臉,吸了口氣,“獵魔人的天職不就是清除傷害人類的‘怪物’?那個女人的慘狀你也看到了,糟蹋她的那群畜生——”獵魔人眸中閃過寒光,“難道不該殺嗎?”
    “‘怪物’數(shù)量超過十個,如此規(guī)模,一路上必然留下大量生活痕跡,追蹤上去對我們而言很簡單?!?br/>     “但你忘了獵魔人的原則,等價交換,切忌多管閑事…咱們又不是獅鷲學(xué)派的‘騎士’,沒那么多時間做好事!”瑟瑞特認真地說,“把他們尸體埋了,就算仁至義盡。”
    “可我已經(jīng)收下了委托的定金…”羅伊大拇指伸縮間,拋起了一枚銅子兒,滿臉肅然,“剛才從村民的屋子里找到的…我準(zhǔn)備追上去,替他們報仇。”
    既然遇上了,羅伊就沒打算放過這群畜生,殺掉他們既能賺取經(jīng)驗,又不會增加一絲心理負擔(dān)。
    如果瑟瑞特兄弟,雷索愿意出手,鏟除一群暴徒輕而易舉。
    這也算是實現(xiàn)有限的正義。
    “追上去也行,我無所謂?!眾W克斯聳了聳肩,“雷索——”
    “等等,有人…”光頭大漢看著遠處一棵大樹。
    “注意背后!”
    羅伊猛地轉(zhuǎn)身,順著雷索的指引,目光透過酒館的窗戶——村子另一頭,樹冠如傘狀的巨大榕樹上,正有一道嬌小的身影在躡手躡腳地往下爬。
    …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這是個大約七八歲的男孩,衣衫襤褸,渾身透著一股餿味。一張臟兮兮的小臉上爬滿泥土、灰塵、干燥的眼屎,身材瘦得宛如發(fā)育不良的猴子,露出胸前一排干巴巴的排骨。
    他正不受控制地瑟瑟發(fā)抖,眼神怯怯地打量著四名獵魔人,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墻面,宛如一只被猛獸嚇壞了的小鹿,一直不說話。
    “別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五指勾勒,羅伊用亞克席法印安撫住他的脆弱的心靈,贏取了他的信任。
    等他眼神不再那么驚慌失措,便遞過去一塊腌制過的肉干,小男孩接過肉干狼吞虎咽起來。
    “卡…卡爾…俺叫卡爾?!彼K于開口了。
    另外三名大漢打量著男孩,目光轉(zhuǎn)動間,不知想到了什么。
    “卡爾,你是這個村子人嗎?這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男孩聞言突然哽咽了一聲,接著被卡主喉嚨似的不??人裕C魔人連忙拍了拍他的背,又遞給他一壺水。
    等緩過氣來,卡爾突然小嘴一癟,斗大的淚珠子嘩嘩流了下來。
    “死了,大家都死了…村長、西娜嬸嬸、湯姆叔叔、唐頓老爹都死了…嗚嗚……”
    “誰干的?”
    “一群大壞蛋,強盜!嗚嗚…”卡爾突然尖叫著咒罵了一句,像狼崽子一樣惡狠狠地齜牙咧嘴,接著又嚎啕大哭。
    “多少人?”雷索主動問了一句。
    “十六個人…”卡爾抽噎著啃了一口肉干,“他們騎馬沖進了村子,一來就動手…俺躲在了樹上偷偷藏著…嗚嗚…俺嚇壞了……”
    “你做的很好、很勇敢,”奧克斯揉了揉他亂糟糟的褐發(fā),“別的地方還有沒有親人?”
    “嗚嗚…”男孩沒有回答,鼻涕眼淚同時流了出來,一個勁兒的哭。
    這正是獵魔人想要的答案,四人交換了個眼神。
    在他們組織言語前,男孩突然又說道,“但俺認了個老師…他讓我等在這里,要去替我報仇!”。
    “老師?”
    “什么老師?”
    滿懷希望卻又突然落空,奧克斯抓狂地道,
    男孩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猶豫了半晌,這才慢吞吞地從懷中掏出了一條鏈子,展示給獵魔人——
    一條黑色麻繩編織的項鏈,項鏈頂部吊著一個銀色的墜飾,形狀是一只動物的腦袋,一頭栩栩如生的貓。
    它正張大嘴露出兩枚尖牙,目中閃爍著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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