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3</br> 宋冉那晚沒再關注外界的任何消息,早早就睡了。雖然是借助了安眠藥的作用,但她睡得很踏實,第二天起來精神很好。</br> 等去到電視臺,她才跟進了新聞。</br> 昨日上午學生們的公開信,及下午跳樓案的公告出來后,網上涌起了兩波針對她的聲勢浩大的攻擊。可在王翰站出來后,局勢逆轉,再次轉為對趙元立的謾罵,甚至波及到了一部分實名支持趙元立的無辜學生們。</br> 宋冉不知,網絡背后連接的那些面目,究竟是人,還是獸。</br> 事情鬧大后,學校第一時間對趙元立做出停職處分,表示會盡全力配合警方調查,同時在全校范圍內對各類暴力進行排查,還學生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br> 王翰已休學被父母接走,等待警方調查取證。由于是未成年,案件進展不會再對媒體公布。不過,王翰在社交平臺上寫了一句話:“請你們不要支持我,因為我知道一旦你們不滿意結果,手中的刀就會刺向我。”</br> 宋冉則公開寫了一篇后記。</br> 她承認自己犯下了核查不清的錯誤,誤導了輿論,希望大家引以為鑒,耐心等待、相信、并監督相關部門的依法調查。真相最終會水落石出。</br> 她在文中寫道:</br> “……公眾人物對輿論有著蝴蝶效應般的影響力,尤其是記者行業。我忽略了這一點,讓事態發展遠超我的預期。是我的失誤。但各位作為看客,是否也該提高自己的思辨能力,分析能力,不要盲目站隊宣泄情緒……”</br> 只不過和之前的稿子相比,呼吁理性的這篇文章評論和轉發少得可憐。</br> 但王翰給她打來電話,說看到了她發布的文章。</br> 電話那頭,男孩很歉疚:“姐姐,對不起。那時我想找人幫忙,所以騙了你;又怕被全校同學孤立,也沒有及時站出來。”</br> 宋冉笑:“沒事啦,你現在承受的壓力也很大,我反而有點兒擔心你了。”</br> “我爸爸媽媽都陪著我,沒事的。你放心,這次我一定會說真話,不隱瞞,但也絕不會添油加醋了。”</br> “好。”</br> 兩人沒有多聊,他的父母怕記者們騷擾,管著手機。王翰很快就掛斷了。</br> 還有記者聯系到宋冉,想通過她去采訪王翰,被宋冉拒絕。</br> 那記者斥道:“前幾天你在風口浪尖上的時候我還公開支持過你,現在風波過去,就翻臉不認人了?”</br> 宋冉直接把他拉黑。</br> 之后,宋冉打印了一張紙,去到劉宇飛的辦公室。</br> 劉宇飛接到簡簡單單的一頁辭職信,吃了一驚:“你這是干什么?”</br> 宋冉歉然道:“主管,我想辭職。”</br> “你……”劉宇飛不能理解,“你這又是何苦呢?好不容易王翰站出來指證了,證明你說的是對的。現在外面很多人支持你啊。”</br> “結果是對的,過程卻錯了。”宋冉說,“我那時不該發布對嫌疑人有害的信息。”</br> “我說你盡鉆牛角尖,朱亞楠的案子在審,不代表受害的王翰就不能在此刻伸冤。難道還要排隊?而且王翰的事一定要在這個時候解決,才能真正引起重視。”</br> 宋冉默了一會兒,想說,你和上次說的不一樣。</br> 但她只是微笑道:“不是因為這件事,我早就該辭職了。”她將自己的病歷遞過去,“我現在的狀態,繼續做新聞是不負責任的。”</br> 劉宇飛看到精神疾病診斷書,一下子愣住。</br> 他揉著頭,半天沒緩過來,說:“你是優秀記者,這個得等上頭商量了再批,最少也得一兩周,先等通知吧。”</br> “好。給您添麻煩了。”</br> ……</br> 王翰的案子由刑警隊負責。他的指控十分清晰,并不需要撒網式摸查,所以白溪路派出所的民警們沒有再參與進去。</br> 倒是一些別有用心的記者們,按著聯名書上面的學生姓名堵在學校門口,想采訪那些“包庇”趙老師替趙老師說話的學生,引發了好幾次沖突。</br> 光是一個上午,白溪路的民警們就去解決了好幾回。</br> 李瓚忙到快中午才收工。剛回到派出所,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同事說所長叫他。</br> 李瓚走到辦公室門口,聽見所長在打電話:“嗨!我們老戰友那么多年,你還跟我客氣?這孩子表現很好,做事沉穩又踏實,狀態也不錯,你放心吧。我看著呢。”</br> 李瓚知道那是他部隊政治部的領導。</br> 等所長掛了電話,李瓚敲了下門:“所長。”</br> “阿瓚啊,”所長滿面笑容,朝他招手,“快進來。”</br> 李瓚進去坐下:“您找我有事?”</br> “沒別的,你來這兒快半月了。你隊里叫你回去做體能和心理測試。你的身體心理狀況,那邊是要定期監測的。你知道吧?”</br> “知道。”李瓚歉然一笑,說,“指導員說過。但上周末太忙,給忘了。”</br> “沒事兒。我這兒給你放假,你先回部隊報備吧。不然我那戰友又來催,以為我扣著你不放呢。”</br> 李瓚笑了:“行。謝謝所長。”</br> 李瓚回家洗頭洗澡,把自己整理了一遭,又換了身軍綠色的訓練服。取衣架時經過書桌,他多看了一眼,滿桌的書本工具和電線。</br> 他想起這段時間基層工作實在太忙,早出晚歸,幾乎沒了自己的時間。長此以往,怕終有一天會荒廢。</br> 耳邊響起宋冉的話:“你會害怕嗎?”</br> 李瓚拿出手機坐到沙發上,拿毛巾搓著自己半干微濕的頭發,他撥通了陳鋒的電話。</br> 手指抓在毛巾上摩挲著,“嘟”了幾聲后,陳鋒接起來了:“阿瓚?”</br> “指導員。”李瓚張了張口,低頭一摸眉毛,說,“我下午回部隊做測試,行么?或者今天不方便,明天也行……”</br> “方便啊!”陳鋒大聲說,“人都在呢。你幾點到?”</br> 李瓚看了眼手表:“下午兩點?”</br> “行。”</br> 下午一點半,李瓚動身出發。</br> 三月的第一天,氣溫終于有了回暖的跡象。</br> 落雨山上雖是枯木一片,但天空很藍,陽光也和煦。空氣沁人心脾。</br> 李瓚走向部隊大門時,心里準備好了接受詢問,可沒想哨兵認得他,問都沒問,直接敬了軍禮。</br> 李瓚回了個軍禮,右手舉至鬢角時,心也跟著往上提了提。</br> 到陳鋒辦公室,兩點差一分。</br> 陳鋒看了眼手表,說:“還不錯,規矩沒忘。沒遲到。”</br> 李瓚笑了下,說:“我可不想罰跑十公里。”</br> “哪兒啊。”陳鋒說,“現在漲到十五了。”</br> 李瓚跟著陳鋒下樓,穿過操場。</br> 操場上,一排排新兵在操練。“嚯”“嚯”的口號聲喊得中氣十足。</br> 李瓚不禁回頭多看了幾眼,陳鋒瞧見,問:“體能怎么樣,現在?”</br> 李瓚隨口道:“待會兒測試不就知道了。”</br> 話音未落,陳鋒忽然一拳朝他打過來,李瓚抬手一擋,迅速繞身反擰。陳鋒吃痛,立刻收力,李瓚也松了他。</br> 陳鋒甩了甩被他擋打的手腕,皺著眉咂舌道:“你小子!對指導員下手也這么狠。”</br> 心里卻高興,還不錯,力量速度都還在。</br> 走到一塊單獨的訓練場上,體能訓練教官已經在等候。</br> 李瓚也沒耽誤時間,脫了外套扔在一旁,人直挺挺往前倒下就開始做俯臥撐。教官站在一旁計時。100個俯臥撐花了兩分十一秒。</br> 之后測立定跳遠,他站起來呼著氣,氣都還沒喘勻,站在起點線上看了眼沙地,后退站好了,雙腿略一屈膝,一抿唇跳躍而起,3.09米。</br> 隨后的引體向上,10米乘8往返跑,長跑……一項項測試下來,已經是半個小時后。</br> 李瓚一頭的汗,像從水里撈出來似的,碎發全濕了,沾在鬢角上。</br> 陳鋒見了,皺眉:“你這頭發怎么回事?留那么長,明天剃了。”</br> 李瓚看他一眼,彎腰把地上的外套撿起來扔在肩膀上,去醫務室了。</br> 給他做心理測試的是軍隊里負責心理咨詢的張軍醫,他也一直是李瓚的心理醫生。</br> 心理測試只有張軍醫跟李瓚在場。</br> 陳鋒抽空去找體能訓練教官,問:“測試結果怎么樣?”</br> 教官說:“挺奇怪的。”</br> 陳鋒心頭一緊:“怎么奇怪了?”</br> “成績很優秀。”</br> “……”陳鋒一拳要揍他。</br> 教官慢慢道:“按理說離隊之后,應該會有小幅下調。這說明他離開部隊后也在堅持鍛煉,沒停過。”</br> 陳鋒一聽,喜笑顏開,拍拍教官的肩:“辛苦了。”</br> 他又樂顛顛地回去心理咨詢室。</br>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李瓚出來了,表情很平靜。</br> 他看了陳鋒一眼,說:“沒事我走了。”</br> 陳鋒原想說點兒什么,最后皺眉揮了揮手:“走吧走吧。”見他走遠,又喊一句,“下次自動來報道啊,別讓我催!”</br> “知道。”李瓚揮了下手,頭也沒回。</br> 陳鋒進去問軍醫,語氣輕松:“心理測試結果怎么樣?”</br> 軍醫說:“還是不合格。”</br> 陳鋒一愣,剛才的輕松勁兒被兜頭一盆涼水澆滅,他無奈嘆了口氣。</br> “不過……”軍醫語氣一轉。</br> “不過什么?”</br> “他愿意說出心里的想法了。”</br> 陳鋒:“說了什么?”</br> “……”軍醫瞥他,“這怎么能告訴你?”</br> “不說就不說。”陳鋒已經很滿意,笑道,“只要他肯配合治療,那就是好事兒,對吧?”</br> “是好事。”軍醫說,“心病這事兒,得病人愿意配合才能治。”</br> ……</br> 下班了,宋冉走出電視臺大樓的那一刻,頭一次感到了輕松。</br> 她走到路邊等公交,一抬頭忽然發現,柳樹梢上冒出新芽了。</br> 今天的春天姍姍來遲,卻終究是到了。</br> 她想一想,撥通了李瓚的電話。</br> 等了好一會兒,沒人回應。正要掛掉時,那邊接起來了,嗓音清沉:“喂?”</br> 宋冉心頭一緊,說:“是我。”</br> 他輕笑起來:“我知道。”</br> 她扭身背對街道,看著公交車站牌,說:“我忽然想起來,上次是不是欠你一頓飯呀。你還記得么?”</br> 他想了一下,慢慢說:“是有這回事兒。”</br> “要不今天還給你吧。”要給今天加點兒特別的因素,她說,“今天是三月的第一天,天氣也很好。我看是個好日子。”</br> 他語中有笑意:“行。”</br> “嗯,我想想。”她拿手指戳戳公告牌,“你喜歡吃什么菜?火鍋,粵菜……”</br> “家常菜。”他說。</br> “誒?”她沒反應過來,想了想,“那我看看本地菜館……”</br> “你給我做吧。”他那邊背景很安靜,所以嗓音格外清晰。</br> 宋冉這邊車水馬龍,鬧哄哄的,她戳著廣告牌正發愣,聽見他說:“你不是說自己廚藝很好,要讓我見識見識?”他低低道,“原來吹牛呢?”</br> “那你過會兒看看我是不是吹牛。”宋冉揚著下巴,說道。</br> “行。我把地址發給你。”</br> ……</br> 宋冉下了公交,就見李瓚立在站臺上等她。</br> 他今天穿了身軍隊里頭的訓練服,人看著格外挺拔英氣。她許久不見這裝扮,竟有些陌生,問:“你歸隊了?”</br> “回去測試。”他說。</br> 兩人下了站臺,穿過自行車道往內側人行道上走。宋冉落后他半步,多看了他幾眼。換上軍隊制服的他,氣質硬朗了許多。</br> 一輛自行車從面前飛馳而過,她沒注意,他握緊她手臂將她拉回來,問:“看哪兒呢?”</br> 宋冉沒吭聲,等上了人行道了,小聲說了句:“你還是穿軍裝好看。”</br> 李瓚側頭看了她一眼,沒回話。</br> 走進菜市場,淡淡的葷腥味撲面而來,果蔬區,水產區,肉食區,醬料區……物料豐富,人來人來。</br> 李瓚問:“晚上想吃什么?”</br> 宋冉說:“不是我請你么,你點菜吧。”</br> 李瓚彎一彎唇,說:“邊走邊看?”</br> “噢。”宋冉跟在他身后。</br> 這片地區湖多江廣,魚類豐富,梁城人江城人都愛吃魚。菜市場里湖鮮水產類占據了大片江山。</br> 各個攤位上,塑料布往大木盒子里一鋪,灌上水就成了簡宜的魚池,空氣泵通過細管汩汩地往水里輸送新鮮空氣。各式的淡水魚類在池中游曳,翻了肚皮的被攤主撿出來扔在一邊,賤價出售。</br> 宋冉跟著李瓚走在濕漉漉的過道上,一條大鯰魚忽然從池子里蹦出來,在路中央活蹦亂跳。宋冉嚇了個激靈,躲去李瓚身后。李瓚插著兜站在原地瞧那魚,攤主追過來一把抓了扔進池子,砸得池水飛濺。</br> 李瓚回頭看身后的人:“要不要這條,我看它很活潑。”</br> 宋冉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小聲:“我不喜歡它,肯定不好吃。”</br> 攤主看過來,宋冉抿緊嘴巴,沖他笑笑。</br> 繼續往前走,宋冉問:“你喜歡吃什么魚?”</br> 李瓚說:“黃骨。”</br> “我也喜歡,那買黃骨吧。”</br> 找到了一家野生黃骨魚攤,池子里的魚又小又嫩。</br> 兩人貓著腰拿了小網兜在池邊抓魚,宋冉伸著手,指揮:“要小的,那個……”</br> 李瓚看準了追著一舀,小魚入網。</br> “還有那條……”</br> 最后抓了七八條手指長的小魚。</br> 稱好了付錢,李瓚正要掏兜,宋冉忙攔道:“不是說我請客的嗎?”</br> 李瓚已把錢遞給攤主,朝宋冉一笑:“魚我買了,別的你請吧。”</br> 果蔬新鮮,五顏六色,宋冉看著什么都想買,很快就挑了一堆平菇,豆腐,青椒,菜薹,黃瓜,鮮河蝦,韭菜。</br> 李瓚好笑,道:“就兩個人,別弄多了,到時吃不完。”</br> 宋冉這才罷手。</br> 李瓚家小區就在菜市場附近,里頭種了些常青樹,經過一個冬天,樹上的綠色有些暗沉,但天空很藍,云也很白。</br> 家屬院里很安靜,這住處是李瓚一個政委的舊房子,轉賣給了他。是老房,當初買的時候價格并不高。</br> 房子外頭看上去跟宋冉父親家的一般舊,但開門進去里邊,裝修很新,收拾得很是整潔干凈。兩室一廳,因他一個人住,顯得空間很大。不像宋致誠家,各種東西擠得密密麻麻的。</br> 尤其是陽臺,沒有堆放任何雜物,空間開闊。</br> 春天的太陽照進來,窗明幾凈,似乎都能聞到細塵陽光的味道。</br> 李瓚把買回來的菜放進廚房池子里,宋冉輕輕把他擠開,說:“我來弄吧。你幫我弄點兒蔥姜蒜。”</br> 李瓚于是斜靠在一旁,認真剝大蒜。</br> 宋冉將殺好的黃骨魚洗干凈裝盤,配菜用的豆腐倒出來清水沖沖,平菇、青椒也洗干凈撕成條。</br> 鍋里頭油熱了,宋冉忽問:“你家有圍裙么?”</br> 李瓚正剝蒜,抬頭想了想:“有。”</br> 他很快拿來一條圍裙。宋冉一手拿著鍋鏟,一手端著魚,見了圍裙,一時不知該先松哪只手,正手忙腳亂著。李瓚靜默一秒,將圍裙從她頭上套了下去,人繞去了她身后。</br> 宋冉手里的魚倒進油鍋里,滋滋響。</br> 李瓚站在她背后,微微屈身,低著頭,雙手環到她身前。她脫了外套,穿著件寬松的薄毛衣,毛線很軟,摩挲著他的手臂,有點兒癢。他摸到了圍裙的兩根繩子,牽到她身后,系起來輕輕一拉。不想她的身子竟那么細,圍裙繩一下子收緊了她的腰,拉出長長兩根繩子。</br> 李瓚怔了一怔。</br> 宋冉腰間一緊,心也跟著一緊。</br> 李瓚低頭看著,微抿了下唇,手上稍稍松開半點,在她腰后打了個蝴蝶結。</br> 剛系好那結,鍋里油滴飛濺,宋冉躲避著往后一縮,后腦勺撞到了他的下巴。</br> 他松了繩子,起身站直。</br> 她捂著腦勺回頭,臉紅紅的:“對不起。”</br> 他沒做聲,扭回身去繼續剝蒜了。</br> 待魚煎至金黃,宋冉往鍋里加水,蓋上蓋子,添了調料,開始煮湯。</br> 她回到池邊著手掐蝦頭。</br> 李瓚原靠坐在池邊剝大蒜,她一過來,兩人不經意間挨得很近了。</br> 自剛才系上圍裙后,兩人都沒講話。</br> 安靜的廚房里,只有鍋里的湯在汩汩叫,偶有幾只小蝦在塑料袋里蹦跶。</br> 宋冉低頭掐著小河蝦,忽說:“告訴你一件事。”</br> “嗯?”他眼珠往她那方向一轉,只看到她大半個后腦勺和小半張側臉,低垂的睫毛烏黑長長的,鼻子小而挺。他又不經意落眸看了眼她腰后的蝴蝶結,她蓬松的粉色毛衣束在里頭,很柔軟的樣子。</br> 她說:“我今天辭職了。”</br> 他回過神來,想了幾秒,問:“是自己想好的結果?”</br> “嗯。想好了。”她將豆腐青椒和平菇放進鍋里,蓋上蓋子,語氣輕松地說,“我覺得,我現在最需要的是調整好狀態,之后再想下一步要做什么。”</br> 他溫聲問:“心情還好吧?”</br> 她一時沒說話,之后,自我鼓勵地笑了笑:“肯定會有一點點惆悵啦,畢竟在那里待了兩年。不過……現在這個當口,總算能放松了。”</br> 李瓚說:“王翰的案子,警方正在調查取證,聽說證據很實。你不用擔心他。就是朱亞楠的案子,還是缺少關鍵性證據。真相可能說不清了。但至少,趙元立會受到處罰。他以后沒機會再害學生了。”</br> “那就好。”她抿唇笑了下,將蝦頭扔進垃圾簍,清洗蝦身,又小聲說,“我現在其實還有點兒迷茫,哈哈。”她干笑了兩下。</br> “怎么說?”</br> “就感覺,國內新聞,我不太適合;國際新聞吧,暫時也……”她自嘲地說,“看來真要換工作,去博物館當管理員了。”</br> 李瓚將剝好的又一顆大蒜擺在砧板上排排隊站好,側眸看她,說:“你做事件報道,或者拍新聞紀錄片,不就挺好。別給自己太多責任,別摻和輿論。我看你在東國的時候,做的那些工作就很擅長,也很開心的樣子。你可能更適合記錄類的。”</br> 宋冉聽言,抬起腦袋,愣了兩秒,說:“對哦。”</br> 他瞧她那樣子,輕笑出了一聲:“傻不傻……”</br> “……”</br> 宋冉指了下砧板上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兩排白胖胖的大蒜瓣,說,“誰傻?”</br> 李瓚說:“這兒在軍訓呢。”指了下小蒜兵們,“都給我站好了!”</br> 宋冉噗嗤笑。</br> 湯鍋再次沸騰,宋冉揭開鍋蓋,清香四溢。</br> 她拿湯勺舀了點兒湯,吹吹兩下,嘗了一口,舔舔嘴巴,一時沒嘗出咸淡來,扭頭:“你來嘗一下。”</br> 她原打算舀點兒湯進碗里,可他過來,直接拿過她手里的勺子,將剩下的半點兒湯喝了,認真品了品,說:“味道正好。”</br> 宋冉接回勺子,臉被蒸汽熏得通紅,結舌道:“不用,加鹽了么?”</br> “不用。”</br> “那就出鍋了噶。”</br> “嗯。”</br> 飯菜上桌,平菇豆腐黃骨魚湯,韭菜炒河蝦,清炒菜薹,炒黃瓜。</br> 李瓚每樣菜都嘗了一口,又喝了碗魚湯,道:“有兩下子。”</br> 宋冉這才笑起來:“沒吹牛吧。”</br> 李瓚抬眸看她,許是廚房里待久了,她一張臉紅撲撲的,看著溫熱又柔軟。</br> 窗外已是夜色沉沉,室內燈光照射下,有種安靜久遠的味道。</br> 他在這個家住的時候不多,大半時候都是清冷的。不像今日。</br> 他收回目光,慢慢喝湯:“你在家經常做飯么?”</br> “有空閑的時候就做。你蠻少吧?”</br> “嗯。大部分時候吃食堂。”</br> “軍隊里頭伙食好么?”</br> “還不錯。經常換菜單換廚子。”</br> “那現在在派出所也吃食堂?”</br> “嗯。”他說,“味道比部隊里頭差很多。”</br> 宋冉聽到這兒,問了句:“你是不是最后還得回部隊里頭去?”</br> 李瓚微頓了下,沒細想過。他將嘴里的米飯慢慢咽下去,說:“應該是的。”</br> 遲早的事。</br> 一頓飯吃完,夜里九點半了。</br> 宋冉收拾好東西了回家,李瓚送她出門。</br> 兩人下了樓往院子外頭走,并肩走過一條長長的道路,兩旁種著落葉木。</br> 宋冉仰頭看夜空,忽說:“誒,你看,發芽了。”</br> 李瓚抬頭。</br> 路燈下,干枯的樹枝上冒出了點點嫩綠的新芽,在夜里聚集著力量。</br> “這個冬天真長啊,”他輕嘆,“終于要過去了。”</br> 她眼睛亮亮的,說:“終于。”</br> 李瓚在路邊攔了輛車,留意看了眼車牌。</br> 他拉開車門,宋冉坐上去,沖他招手:“拜拜。”</br> 他關上車門了,又彎下腰敲了敲車窗。</br> 玻璃落下來,宋冉笑顏看著他:“怎么了?”</br> 李瓚看著她的笑臉,停了一秒,才想起來說:“到家了跟我說一聲。”</br> “嗯。”宋冉點點頭,眼睛亮亮的。</br> 他不禁莞爾一笑,沖她招了招手,說:“拜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