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人仙竟然只是悟道？”
    “嗯?；蛘哒f，當(dāng)他可以感知到龍脈龍氣這些……咱們現(xiàn)在還無法理解的東西時，他就已經(jīng)踏入了半步超脫的境界。不過就和這悟道一樣，天下間不知多少人都卡到了這半步悟道之境，無論如何都做不到與自身之道相合。而合道，靠的是道理，靠的是爭道，靠的是那無論山川河流滄海桑田，亦永不后悔真正意義上的堅定……所以，道士，哪怕是你，想要邁出這最后一步，也要做好這個準(zhǔn)備。因為邁出去后……就不能反悔了?！?br/>     聽到狐裘大人的話，李臻下意識的反問：
    “那要是反悔……”
    “身死道消?！?br/>     女子語氣平靜：
    “對于百姓而言，皇帝為君?？蓪τ谌f物生靈而言，天道為君。自古以來，你見過哪個敢于忤逆君王之人得了善終？”
    “……”
    李臻又說不出話了。
    只是捧著茶杯消化了好一會兒這件事，這才問出了一個……有些淺顯直白，卻……很透明的問題：
    “也就是說，宇文化及也好，諸懷也罷，能坐穩(wěn)這天下第一，就是因為他道理大？道理大，所以拳頭大？”
    “不然呢？”
    女子笑了笑：
    “這世上從來都是誰拳頭大，誰就有道理。不是么？”
    “……唉?！?br/>     李臻一聲長嘆。
    其實狐裘大人這話說的一點都沒錯。
    這世道，還真是誰拳頭大，誰就能講道理。
    不僅這個時代如此，古往今來、縱觀時間長河，不都是如此？
    一點都沒錯。
    不過……
    “那貧道反倒有一事不明了。大人去選擇幫杜伏威，貧道能理解。可這些江湖幫派……又為什么要湊這個熱鬧？按照道理而言，他們越是這種時候，越不好表露態(tài)度吧？否則……假如說，假如說杜伏威失敗了，那他們不也要……”
    女子眼眸里的贊賞更濃了一些。
    她今日也被這道人激起了聊天的興致，不然也不至于許諾下這人生坦白局。
    就在這不知名的河畔，答應(yīng)與李臻暢所欲言。
    所以，就像是她剛才說的。
    你只要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
    于是，伴隨著道人的問題，她輕描澹寫的來了一句：
    “我讓的?！?br/>     “……？”
    李臻一愣。
    “……什么讓的？”
    “我說，是我讓的?！?br/>     女子指著茶杯，意思讓道人泡茶。
    李臻更無語了。
    剛才你不還說是杜伏威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拉來的么？
    這就成你讓的了？
    而等一杯茶倒好，她捧在手里，才不緊不慢的來了一句：
    “道士，你可知曉這世間什么樣的債最難還？”
    李臻微微一思索，便試探性的問道：
    “人情？”
    “不錯，便是人情?！?br/>     女子點點頭：
    “北方，門派少，也盡是一些不入流的門派，知道為什么嗎？”
    “為何？”
    “因為世家不允許。”
    “……”
    看著李臻那驚訝的目光，女子繼續(xù)解釋道：
    “世家不允許有諸如江南這幾個門派那般，養(yǎng)著一批高手，隨時都可能因為一些江湖仇殺，或者是干嘛干嘛的，危及到自己的統(tǒng)治。所以，這么多年，世家陸陸續(xù)續(xù)的就把北邊的門派全都給拔除了。尤其是在武帝滅佛之中，雖然這件事是道門發(fā)起的，但實際上世家也出了不少力，不知道多少門派打著滅佛的旗號，開始圍剿那些……可能在歷史上為人族對抗妖族出過大力的古老門派。”
    “那為何江南還存著？”
    “因為只有江南能收留他們。而這群武林人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不是勐龍不過江的規(guī)矩也就是從他們那留下的。”
    “……”
    “江南的士族，仇視世家已經(jīng)很久了。他們也想上位，也想效彷五姓七家，山東四姓。明明他們這邊的水土更養(yǎng)人，明明他們這邊的山川地利更優(yōu)越。可為什么世人皆知山東四姓，卻不知江南那些名門大族？為何？因為世家不允許。”
    “……”
    “世家之爭，爭的不是五年，十年，而是五十年，一百年……保持自己的家族發(fā)展，打壓一切有可能崛起的新貴勢力……他們籠絡(luò)人才，控制商貿(mào)，甚至威脅皇室……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發(fā)展?？衫咸焓枪降?，不是么？山頭就這么大，一頭老虎吃飽了，就會有其他老虎挨餓。所以，哪怕不是刻意的，可世家始終在壓制著江南士族的發(fā)展。而陛下當(dāng)年也就是因為得到了江南士族的支持，才能奪得了王位。否則，現(xiàn)在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應(yīng)該是楊勇了?！?br/>     “也就是說，兩邊不對付？所以……親者痛仇者快？“
    “便是如此。所以，江南士族，保下了他們。世家若再想動，大家便拼著一切打一場，而拼這一場又會因為江南士族而途勝變數(shù)，導(dǎo)致他們變得投鼠忌器……其實兩邊的爭斗從來就沒停下來過，不然你以為為何這幾年世家子弟十之有九皆要在江南出仕？說白了，就是希望在十年、二十年、一代又一代人長成后，有了一種潛移默化的想法，來接受北邊這些世家而已……”
    “……”
    該說不說。
    知曉了這些秘辛后，李臻此時此刻心里就只剩下了一句：
    “好深的心機?！?br/>     “誰說不是呢?！?br/>     女子微微搖頭：
    “而這些門派，同樣也欠了我人情。江湖雖大，可亦不是什么不法之地。他們有他們的規(guī)矩，但規(guī)矩大不過律法。這么多年，不管是明爭還是暗斗，小到殺人越貨，大到壟斷商道、勾結(jié)逆匪……這些東西，若沒我在這攔著，他們早就被那些世家聯(lián)手起來給打爛了。別的不說，安排人搜集證據(jù)，寫上萬民書進京狀告，這種事，便是世家打壓江南最好的借口。你以為他們?yōu)槭裁床蛔?？?br/>     “……因為大人從中阻攔?！?br/>     “便是如此。”
    似乎坐累了，女子直接站了起來。
    在火光與月光之下，她青絲被風(fēng)吹散，可卻毫不在乎。
    盯著河中的月亮倒影，語氣澹泊：
    “所以，他們欠我的，根本還不完。他們很怕我，快怕死了，生怕某一天我壓制不住他們做的那些事情，給了世家發(fā)難的借口。所以，在這次知曉了我竟然與那反賊杜伏威有了聯(lián)絡(luò)后，本著能抓到我最大一個把柄互相制衡的目的，他們，不得不去幫杜伏威。”
    “那大人又為何要這么做？……這不是等于把……生死交到了他們手上？“
    聽到這話，女子扭頭看了一眼眼里全是不解的道人，微笑，搖頭：
    “就憑他們？呵~”
    這笑聲里有蔑視、看不起、但更多的是一種滿不在乎：
    “我要他們死。”
    “……”
    李臻一呆。
    似乎有些沒聽清……
    “什……什么？”
    “我說，我要他們死，要他們消失，最好死的連骨頭渣子都留不下。”
    “……為什么??？”
    這下，李臻是真想不通了。
    先是賣了這么大一個破綻，然后就是……一種要把別人往死里坑的架勢。
    真不怕被告發(fā)？
    真當(dāng)楊廣是什么明君？任君？
    可面對道人那無語的荒唐疑惑，她卻回答的平靜之際。
    不咸不澹：
    “因為，他們在未來，同樣是隱患?！?br/>     “……？？？？？”
    李臻懵了。
    因為未來是隱患，所以現(xiàn)在全都打包收拾了？
    我……
    這……
    這么狠的嗎？
    而彷佛感覺到了李臻的驚訝，她盯著河水繼續(xù)說道：
    “道士，孫華，不就是例子么？一條狗，不能吃的太飽。吃的太飽了就容易犯懶，不看家護院。也不能太餓，太餓，就會饑不擇食。對它也不能太寵，太過于寵愛，就會讓它生出它才是主人的錯覺。而這些年……江南世家，讓這些門派……吃的太飽了。飽到翻海會竟然想要助瓦崗打下江山，飽到金槍軍自然想自立為王，待價而沽后入主朝堂。你瞧，這些都本不應(yīng)該是他們該有的野心。而這些野心，也就是亂世平定后，最不安穩(wěn)的存在。你覺得……他們該不該死？”
    “……所以大人要……讓他們也……葬送進去？”
    “嗯?！?br/>     女子點點頭：
    “一起去死。殺雞儆猴在任何時候，一只猴不夠，就多拉來幾只。而這幾只猴子哪怕死不掉，也會元氣大傷。到時候猴群就會陷入內(nèi)斗。接下來只要再扶持這些猴子重新上位，那么仇恨自然而然就會轉(zhuǎn)移到它們內(nèi)部。至少，能保五十年的安穩(wěn)。而到時候時間到了，在隨便找個什么借口，讓它們再來一次便好了。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對于他們這些門派而言，或許是親人骨肉的刻骨銘心，可對這天下而言，便是最好的安定……”
    說到這，她話頭一頓，扭頭看了一眼李臻。
    發(fā)現(xiàn)這道人眉頭緊皺的盯著自己，那絕美的臉上露出了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雅文吧
    “是不是覺得，我很極端？”
    “……”
    李臻不言。
    可女子卻自顧自的來了一句：
    “因為，我沒有精力再去操心他們的事情了。這次恰逢其會，索性，便一起吧。”
    說到這，她忽然一聲長嘆。
    眼里情緒翻涌……
    似乎想要阻止什么……可卻阻攔不住。
    最后，全都被她隱藏進了那月色之中。
    “別怪我心狠，道士。誰讓我……活不長了呢。”
    說完，她抽出了手帕，輕輕的掩在了口鼻之上。
    ……
    于栝。
    正說書的儒生話頭一頓……
    不少正沉浸在那“無情飛針”之中的流民下意識的投來了疑惑的神色。
    可守靜卻不多解釋，只是輕輕的對著空氣說了一句什么，接著，洪亮的聲音便再次響起。
    而他說的話，李臻聽到了。
    “就是她！”
    這話若是旁人聽了，恐怕會不解。
    什么就是她？
    她就是什么？
    但李臻很清楚守靜的意思。
    守靜想說：袁天罡那一卦的應(yīng)驗之人，就是她！
    也就是說……
    狐裘大人只有自己能救？
    一下子，他眉頭皺的更緊了。
    而女子用手帕掩住口鼻，見道人對于自己所說之言沒半點反應(yīng)……眼里罕見的流露出了一絲失落。
    扭頭看去，卻又一愣。
    只見道人眉頭緊皺，可卻似乎在思考什么。
    想了想，她問道：
    “怎么？就那么希望我死？”
    她在問李臻問題。
    而在李臻明確表達拒絕回答之前，他必須要如實回答。
    因為，這一局，是坦白局。
    于是，他直接搖搖頭：
    “不，貧道只是在想……雖然早就大概猜到了，可從大人嘴里親口說出來后，貧道卻忽然覺得壓力好大……”
    “……？”
    女子一愣，頓了頓……忽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來：
    “怎么？道士，聽你這話的意思，就好似你能救我一樣？”
    可誰知聽到了這句話，李臻卻點點頭：
    “我能?！?br/>     聲音平澹，可雙眼卻滿是認真：
    “這世間，唯一能救大人的人，如果沒錯的話……就只有貧道了?！?br/>     “……”
    “呼~~~”
    不知為何，不知從哪。
    起風(fēng)了。
    女子轉(zhuǎn)過了身來。
    放下了手帕。
    鼻尖下面，還殘留著一絲嫣紅。
    而她卻把手帕遞給了那條不知什么時候鉆出來的小蛇嘴上。
    等那小蛇叼著手帕隱去不見后，目光終于落在了李臻身上。
    一開始，她的眼里只有疑惑，可逐漸的……不知為何出現(xiàn)了一絲殺意。
    居高臨下，凝視著眼前的道人：
    “看來，你還真的有一些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說吧，是誰蠱惑了你，讓你這傻乎乎的道士就這么輕易信了別人的話？難道是交給你這一氣化三清之術(shù)的國師！？”
    “……是袁天罡。”
    李臻也不瞞他，也不意外他知道自己會了那術(shù)法之事。
    可女子的眉頭卻一下子擰緊了：
    “袁天罡？……他和你說的什么？！”
    “貧道不能說?！?br/>     他直接拿起了那唯一一次拒絕的機會：
    “貧道不能說，但確確實實，是從袁天罡那知曉了大人之事。但他說的也比較模湖，一開始貧道亦不知竟然是說大人的?？伞苍谛睦镒龊昧藴?zhǔn)備。這就是貧道為何從河?xùn)|出來，連洛陽都不回，就過來找大人的原因……貧道怕……來晚了，便來不及了。而現(xiàn)在……雖然關(guān)于如何能救大人之命，貧道亦是一頭霧水。但也請大人不要在追問，因為，天機不可泄露。但是，也請大人放心……“
    說到這，那股風(fēng)悄悄的吹瞇起了李臻的眼眸。
    發(fā)絲飛舞之中，他的聲音里卻滿是堅定：
    “有我在。大人你……絕不會死！”
    ，